《双星交辉》亭亭桥叶 文案: 作者前不久掉进狄姜同人大坑,刷了很多邵氏老电影,于是被激发创作热情,脑洞大开,以狄姜电影为灵感和素材写成此文。 此文是作者个人自娱自乐产物,纯属虚构,与真实人物和事实无关,请勿对号入座。 狄姜粉丝搜集的旧闻亦是本文灵感来源,作者在此表示感谢! 关于文笔……呃,作者已经尽力! 再次声明:本文纯属虚构!纯属虚构! 虽然参照了部分现实素材,但本文主体内容都是作者自由发挥、自主创作。这是小说,请勿当真! 简介: 讲述上世纪两个电影明星,相互暗恋却未表白,彼此相虐,纠缠了半个多世纪的恩怨故事。 时代背景为架空 CP:封向杰×雷逸 攻受 封向杰: 正直,绝世美颜。温柔体贴时,很受;较真愤怒起来,威猛似雄狮,秒变大总攻。意志力太强,令人发指。 雷逸: 前期冷峻邪魅孤傲优雅无赖逗比天真任性,后期忧郁深沉温和淳朴,总之,集各种气质于一身。攻心,奈何是受身。(摊手) 两个人都同时具有攻受属性,但因为一直是暗恋,所以攻受未分,大概可逆,大家可按喜好自行认定!(摊手) 清水向 双向暗恋文,没法写肉!(摊手) 先甜后虐,但作者会争取写一个温暖的结局!(主要作者舍不得虐自己)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封向杰雷逸 ┃ 配角:章哲黎旷黄东费笙 ┃ 其它:狄姜同人 第1章 交锋   这是一段尘封了半个世纪的往事……   封向杰   今天是休息日,我坐在客厅临窗的餐桌旁练习国语发音。   微风拂面,阳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很是惬意。这里窗明几净,空气清新,与我家那种阴暗逼仄、散发着潮气的木屋房相比,真是天壤之别!   真希望能把妈妈和妹妹都接来,让她们也沐浴这里的阳光,洗去她们身上的愁苦和阴晦!   来到这里,是我人生做出的一个重大决定!   放弃学习多年的裁缝手艺和一份稳定保险的工作,踏入赵氏片场做演员,前途未卜,可能成功也可能一败涂地。原本当裁缝可以拿两三千元的月薪,现在作为演员每月只有三四百元收入,很难再补贴家用,如果不是妈妈给予支持,我也许没有这么大的勇气改变自己的人生方向。这么多年,妈妈含辛茹苦抚养我们,受尽生活的磨难,妹妹也需要我照顾,我只能拼命努力,出人头地,为她们、也为自己挣一个更好的未来!   公司提供的这间宿舍有三个卧房,共用客厅、厨房、卫生间,既有公共领域,也有私人空间,我很满意。   除了我,另一个入住的室友叫黄东,据说以前在杂技团工作,跟我一样通过层层考核、道道选拔,千辛万苦才从几千人的竞争中挤进赵氏影视公司培训班。他面相朴实,跟我一样不爱说话,应该比较好相处。   还有一个室友准备今天入住。听说他之前在公司做龙虎武师,即替身或龙套,偶然间被大导演章哲发现竟是故友之子,便一路被提携,同公司签约做了演员。我很敬重章哲导演,不过总觉得那个未谋面的室友能签约是靠了章导的裙带关系,对其多少有些不屑。据说他还出身演艺世家,父母均是演员,应该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来当演员只是为了消遣吗?我出身贫民窟,生活背景相差这么大,估计与他合不来。以后尽量低调不惹事,井水不犯河水。   在赵氏公司拍电影需要用国语发音,字正腔圆,而我的地方口音却很重,尽管公司有国语培训课程,但短暂的课堂练习远远不能解决我的问题,我只能利用一切休闲时间加紧练习。   正艰难地拼音吐字,门锁突然发出“咔嚓”一声,一个人从门外推门进了客厅。   是一个瘦削的青年,黑色紧身毛衫,深青色牛仔夹克和牛仔裤,肩上斜搭一个黑色旅行袋,全身散发出冷峭的气息,就像海岸边愈被风浪击打愈加孤寒傲悍的黑色岩石。   我的心中竟无端有些紧张,仿佛遇到了某种威胁,心底似乎有个小小的警铃在锐响:这个人,不能小觑!   他在门口审视片刻,走进房来。   我缓缓站起身,看着他步步逼近。他的脸颊就像被刀斜削下来,若不是下巴是个平缓的弧度,那张脸简直要成为倒三角型。大概因为太瘦,他的眉骨显得较高,眼窝被衬得略深,黑沉沉的眸子,薄薄的微翘的嘴唇,都在传递着“生人勿进”和“不好相处”的讯息。只有那对看起来无害的平眉,眉心微蹙,似乎带着几丝疑虑又带着几丝忧愁,让我不禁有些好奇。   “你好,我是雷逸。”他伸出手来,嘴角微挑,摆出一副友好的姿态,但并没有多少笑意。   “你好,我是封向杰。”我客气地同他握手。   “我知道你。以后就是室友了,请多关照!”他讲得彬彬有礼,手上的力道却陡然增大。   这是挑衅吗?一瞬间,我记起他是竞争对手的事实,斗志立刻被激起。我也加大手中的力道进行回击:“哪里,以后相互关照!”   他昂头盯着我与我对峙,我傲然相迎,两人的手僵持在半空。   “功夫不错!”他的嘴唇突然咧出一条缝,露出带点欣赏又带点傲慢和不屑的微笑,手上的力道随之撤去。   我眼前不禁一花,仿佛看到一块磐石被劈开,里面透出光来。咦,石头也会笑吗?   他松开我的手,两掌交错相拍,拍灰尘似的,就好像同我握手让他粘了一手灰,脸上还是那种漫不经心和不屑的笑。我皱皱眉,有种被冒犯的感觉。这家伙看来不是个省事的主儿!   “我先进卧室了,有空再聊!宿舍管理员告诉我最里间是我的房间,没错吧?”他晃晃手里的钥匙,抬脚便往里间走。   “需要帮忙吗?”虽然初次会面让我略感不快,但他毕竟是新室友,出于礼貌,我还是愿意提供帮助。   他扭过头,上下打量我一番,拉拉肩上的旅行袋,回道:“不用,我没什么行李。你忙你的。”   雷逸   跑了两三年龙套,终于跟公司签约做了演员。   其实做龙虎武师每月收入两千元多元,做演员收入反而少了,才□□百月薪,但我自小为了补贴家用便在电影里客串小演员,去世的父亲也是个演员,似乎只有子承父业才不辱没父亲的名声。龙虎武师又是个高危行业,甚至可说是以命相搏的工作,我也是靠一个从三楼翻身摔下的替身动作才被章导发现。   没想到章哲导演同我父亲竟有渊源,曾执导我父亲主演的电影。很多年后回想起来,愈加觉得与他的相遇也许就是命运: 是他改变了我的人生!   但当时年轻的我并不轻易相信别人,尽管是章导这样声望日隆的大导演向我发出邀约,我还是向带我入行的两位龙虎师傅进行咨询。只是事关我的前途,他们让我自己决定。   最终,我决定搏一把。人生如果没有冒险那就毫无趣味了,于是我站在了那个胖墩墩的老头儿面前。好吧,其实他并不老,也就四十来岁,时常叼根雪茄,背着手,挺个肚子,笑起来一口黄牙。明明曾经是个靠写影评吃饭的文化人,身上却带着一股江湖匪气,跟他拍的武侠电影里的草莽英雄气质颇为相合。我喜欢这股匪气,也崇拜他拍的电影,又或者他身上有种让人信赖和折服的长辈气质。他朝我大手一挥的姿势似乎在说:“小子,跟着我混,我罩你!”于是,我就屁颠屁颠跟着他混了。   签约演员的一个便利,便是公司提供免费宿舍。   今天要搬新宿舍。十分凑巧,宿舍一个室友是黄东,跟我从小是邻居,我的母亲和他的母亲情同姐妹。他身手了得,能考进赵氏公司,我很替他高兴。不像我,爬摸滚打,苦挨了两三年,才能转行当演员。   另一个人我听说过,据说各项考核成绩都挺优秀,身体素质好,有国术功底,也有表演才能和潜力,但,最关键的一点是:他长得非常帅!见过他的人都止不住地夸、停不住地赞,听得我耳朵都起茧了。   样貌好的人一入行,似乎就是为主角做准备的。章导下部戏准备拍青春时装剧,他便试镜成功主角,而我只能试镜男配。如果算起来,我小时候应该就算入行,可现在,他是新人,我也还是新人;人家做主角,我只能当配角。唉,就是没有人家的好皮囊,想想真是又泄气又不甘!   我印象里,长得帅的男人不都是奶油小生、绣花枕头吗?他还会国术不会只是花架子吧?反正我不服气,日后应该有机会较量一番。   来到宿舍门口,扭转把手,门没锁,我便推门而入。   淡黄色的墙壁,鹅黄的沙发、胡桃木色的书柜、茶几,整个房间显得明亮又温馨。临窗放着一张餐桌,几个高脚凳。一个人正坐在餐桌旁,全神贯注读着什么。   他穿着高领白毛衣,斯文又安静。沙质的窗帘透着光,在他身后微微摆动。阳光洒在他身上,令他全身泛着淡淡的光辉。窗外树叶的阴影则为他白色的毛衣镶上几点斑驳的暗纹。我的心脏突然一阵紧收,有种不妙的预感。   果然,当他听到响声抬起头,我看清了他的脸:剑眉入鬓,目若朗星,鼻梁高挺,五官是充满男子气的英气毕露,但脸部的轮廓却圆润柔和,显得温和可亲,真真切切演示了什么叫“俊美无俦”。他看到我,缓缓站起身,仿佛雾霁雨润后的山林里,一颗青松挺且直地立在山崖之巅,高洁而不可侵犯。   他就是那个大家都赞不绝口的“封向杰”吧?我顿时有种挫败感:有些东西真是上天赐予,比也比不来!   不过一瞬间的沮丧并没有让我乱了阵脚,我仍然保持自己的架势,不会轻易服输!人无完人,鸡蛋里还能挑骨头,我就不信他没有缺点。至少他看起来很瘦,又斯文,不像会国术的样子。   我镇静地走到他面前。好吧,他比我高出半头,又输了一筹!   但是,输人不能输气势!越是处于劣势,我越是不屑。寒暄两句后,我决定试试他的功夫。   我向他挑衅,他反应很快,立即握掌回击。这让我有些惊讶,他的握力值貌似在我之上,而且掌上有茧,看样子是真的练家子!心底突然生出一种莫名的兴奋,这是被真正的对手激发的争胜之心!看来以后不会无聊了,较量才刚刚开始!   我故意在他面前拍掌,他的反应不出所料,横眉冷对。易被激怒的人也容易被把握,我心下已有了计较。   只是他脸颊气鼓鼓的,竟然带了点傻气,明明已经生气,却还问我是否需要帮忙,真是又奇怪又有趣的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   原型人物初次见面,实际上一个是另一个的考官。所以......本文是小说 第2章 意外   封向杰   雷逸进了房间,我继续练习国语,不过有些心绪不宁,总觉得那家伙来者不善,还会寻衅滋事。   日暮西斜,天色渐晚,我打算再练习半个小时就结束。这时,雷逸从自己的房间出来。他左转右转,看看厨房,又看看卫生间,然后转到了客厅,最后转到餐桌旁。   他在我对面坐下,冲我微微一笑,示意我不必理他,接着肩膀斜靠在墙上,一根食指嗒嗒地敲着桌子,环视客厅,百无聊赖。   我十分不自在,想起身离开。   “你在练习国语?”他突然发问。我只好又坐下。   “嗯,虽然电影后期有配音,但导演要求念台词必须用国语,对口型。你平时也常练习吧?”   “我?不用!”他回答得干脆利落,似乎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难道他对自己的国语很自信?   一瞬间,我不知该如何接话,两人陷入了沉默。这时,客厅门锁再次响起,黄东回来了。   “阿东!”雷逸突然跳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单手翻身跃过沙发,轻灵似燕子,向黄东奔去。   “小逸,可等到你了!”黄东也很惊喜,两人热情地拥抱在一起。   “你小子也不跟我联系,说说,咱们多久没见了?”雷逸一拳锤在黄东肩上,开心得像个孩子。   “没办法,杂技团管得很严。”黄东摊摊手。   “哎,你还欠我一顿饭呢!可不能赖!”   “不会忘!不过杂技团那边还有些事没处理完,我向公司请了假,回去几天,等事情办妥了,咱们再好好聚聚!”   “你要离开几天?”雷逸皱起眉,翘起嘴,像被爽约的小孩一样表示不满。   “是啊,我拿点东西就走。”这时,忙于叙旧的黄东才看到我,想起来向我打招呼:“啊,杰哥,你也在啊!”他转头对雷逸道:“这是杰哥,你们见过了吧?杰哥人很好的,帮了我不少忙。大家以后共处一室,都是朋友。”   “哦!”雷逸朝我瞥了一眼,淡淡应了一声,爱答不理的神态。   “你们…….认识?”我憋了半天,忍不住发问。   “是啊,我们是发小,从小一起长大,调皮捣蛋,干过不少坏事!”阿东拍拍雷逸的肩,笑道:“杰哥,以后请帮忙多照顾啊!”我正要回应,却看雷逸皱起半边眉,神情似乎在说:“我还需要他照顾”   “啊,时间不早了,我要赶公交车。杰哥,我们回头聊。小逸你来帮我一下。”黄东拉雷逸进了他的房间。不一会儿,他背着小包与雷逸说笑着走出来。雷逸送他到门口,两人一击掌进行告别,默契十足。   难得看到黄东开朗放松的模样,就是因为见到了他。从小就是好朋友……现在又成了同事……总觉得……有点羡慕!   雷逸   送走了阿东,房间里又只剩下我和他。   没想到连阿东都对他称赞有加,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双手叉腰,边慢慢踱步边低头思索。再次走到餐桌旁时,便下定决心跟他正面较量一番。   我故意往桌上一趴,死死盯住他。他被我盯得坐不住,咳嗽两声道:   “咳咳,该吃晚饭了,我去做饭。你怎么解决?如果没什么忌口的,我连你那份一起做了”   “听说你拜师学过功夫?”我单刀直入、直奔主题   他一愣,点头道:“嗯,学过几年!不过也只学到点皮毛而已。”   “是吗?你还挺谦虚。”我支起胳膊,两掌相握,活动活动手腕:“是不是皮毛,跟我过几招就知道了!怎么样?来比试比试吧”   他蹙起眉,端正坐姿,义正词严地回复:“家师有训诫:练武是为了强健体魄、锻炼精神意志,不是为了跟人比武、争强斗胜。所以,我不能跟你比试。”   哟,鱼儿还不肯上钩啊!看我再下点猛料:“听说你练的是咏春拳?咏春拳不是女人拳吗你也练?”我皮笑肉不笑地刺激他。   他面色一沉,低声道:“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洪拳和咏春同属于南拳,跟刚猛霸道的洪拳相比,咏春拳恐怕只适合小姑娘花拳绣腿打打玩玩吧”   他的目光蓦然一凛,眼眸中迸射出鹰隼般锐利的光芒,拿着笔的手握成拳,“砰”一声砸在桌子上。   “你想试试?好!”   他站起身,我也起身后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压迫的气息,带点恐怖,又很刺激。   “得罪了!”话音未落,他大步一跨,瞬间便欺近我身,拳头带着寒气直击我面门。   我一惊,身子连忙向后倾倒。亏得我平时练功柔韧度不错,腰背倾到足够的幅度,不然这一拳挨下来,怕是要落个“开门红”。听闻咏春拳发力讲究用“存劲”,即短距离内肌肉突然加速收缩、猛力出击,刚脆、短促,爆发力惊人。刚才那一拳果然非同凡响!   “你身手还挺敏捷!”他傲气地一笑,连绵的拳风排山倒海般向我压来,简直不给我喘息的机会。   我见势不妙,急忙来个侧身翻滚,退到一边,与他拉开距离。瞥见身边有高脚登,便勾起脚尖,挑起一个向他砸去。他伸臂一挡,凳子脚“咔嚓”折了两根。接着他的胳膊顺势一扬,凳子便被他甩向身后。所有动作在电光火石间完成,一气呵成。   我正紧张思索下一步怎么接招,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凳子居然被他甩出了窗外!   他看到我惊讶的神色,不由转身向后看,自己也倒吸一口冷气。   只听见楼下传来闷闷的“啪咔”一响,接着一声怒吼直冲云霄:“妈的!楼上谁乱扔东西?!砸了人,想找死吗?”   我和他对视一眼,都有点懵,赶忙抢到窗户边朝下望。一个人在楼下一手捂着头,一手拿着凳子腿大声喝骂,而探出头的我们被他逮个正着。   “是你们扔的?混蛋,看老子怎么收拾你们!”那个人说着,便气势汹汹冲进宿舍大楼。   这栋楼共有六层,下面三层是男演员宿舍,上面三层是女演员宿舍。我和封向杰的宿舍在三楼。   没过几分钟,房门便发出剧烈的拍击声。   我硬着头皮去开门。门刚开,一只手臂猛然揪住我的衣领,差点把我提起来。   我定睛一看,哇靠,好巧不巧,被砸的人居然是黄宇——章导武侠片的御用男主角,超级大明星,我的偶像!   “妈的,是你砸我?”他怒气冲冲质问。   我连忙辩解:“不、不是我扔的!”千万不能给偶像留下不良印象啊!我慌忙转头看向封向杰。   他仿佛也惊呆了,愣了片刻,张口结舌道:   “对、对不起,是、是我不小心扔的!”   “扔凳子很好玩吗?嗯”黄宇将我丢开,目露凶光,拳头握得咔嚓咔嚓直响,架起膀子逼向封向杰。大明星就是不一样,走路都那么雄赳赳气昂昂!   “我、我、我不是故意的!”封向杰此时全无了刚才的威势,居然变成了可怜兮兮的无助的小白兔!   我看不下去了,两步跳到黄宇面前,笑嘻嘻道:“黄宇大哥,我是刚跟公司签约的雷逸,章导让我向你多请教学习,刘师傅和唐师傅也说什么时候带上我请你赏脸吃顿饭呢。我是你的超级影迷啊,你的电影我都看过七八遍了!”   章导是一手捧出黄宇的导演,刘师傅和唐师傅是电影的武术指导,都很有威望。现在只能搬出这几位的大名来救急。   黄宇朝我上下打量一番,收敛了怒气:“你就是章导最近看中的雷逸?”   被偶像点名,我激动不已,满脸堆笑连连点头。   “对了,黄宇大哥你稍等一下。” 突然想起一事,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可不能错过。我飞速跑回自己房间,从旅行包里拿出一个本子,又飞速返回客厅。   “这是我收集的你的电影资料,包括新闻报道、电影海报、写真照…….黄宇大哥,你能不能给我签个名啊!”   他翻开我的剪贴本,显然被里面丰富的资料震撼了!这可是体现我是他忠实影迷的一个明证啊!   “嗯,你还不错!” 他拿过我递给他的签字笔,刷刷签上大名:“跟着章导好好干,你会收益良多! 不过,刚才是怎么回事?”他还没忘记刚才的不愉快,但语气已经明显缓和下来。   “唉,真不好意思,刚才是我跟封大哥切磋功夫,他一不留神把凳子扔到了窗外。都怪我们马虎大意,伤了黄宇大哥。大哥,你看你要怎么罚我们,我们都认!”   我边说,边朝封向杰挤挤眼睛,给他递了个眼色。他虽然有点迟钝,但还不算太笨,忙不迭地点头答应。   “嗯,看你们是无心的,这次就算了!不过以后切磋功夫别在宿舍,容易打坏家具被公司处罚,这可是我的经验之谈!想切磋,可以去宿舍楼后面的空地,那里适合打架。”   “是是是!”偶像居然向我们传授他的经验,我真是受宠若惊。“黄宇大哥,你也在宿舍住?”   “我已经搬出去了,这次回来办点手续。好了,耽误太久,我走了,你们以后当心点!”说完,他朝我和封向杰扫视一眼,以眼神再次警示我们,接着谢绝我送他,像电影里的刀客一样潇洒一转身,大踏步离开。   我用恭敬的目光目送他离开。转头一看,封向杰那家伙也是满脸崇拜之情。原来他也是黄宇的影迷啊! 第3章 打架   封向杰   没想到凳子居然砸到了黄宇——那个在电影里血性阳刚、所向披靡、重情重义的江湖好汉,赵氏首席武侠小生!我正是看了他主演的武侠电影,才热血澎湃,产生拍电影当演员的念头!   今天,与偶像初次相遇,可我竟然砸到了他!我慌乱得手足无措,真不知该怎样道歉才能弥补自己的过错!   没想到雷逸那小子居然跳出来替我解围,更没想到这种时候他还能想起来要签名,而黄宇竟然真给他签了!我有点摸不清状况,不过雷逸朝我挤眼睛时,我还是反应过来,急忙点头应和。   获得黄宇的原谅,我呆呆望着他离去的房门,感觉像做了一场梦。   “咳!”雷逸一声咳嗽,我循声看向他,目光很快锁定他拿的剪贴本。   签名……我也好想要!   雷逸举起他的剪贴本,朝左晃晃,再朝右晃晃,我忍不住随之移动视线。   “想要”他把剪贴本抱在怀里,带点得意地说:“嘿嘿,没门儿!”   我拉下脸,不想再搭理他,收拾桌上的东西,准备做饭。   “哎哎,架还没打完呢,先别收拾!”他把剪贴本往桌上一搁,拦住我的胳膊。   “还打?我可不想再闯祸”我很不悦。   “刚才我可是帮了你的忙,你总得回报一下吧”   “还不是你先挑衅”想想就火大,难得见到偶像,却给他留了个坏印象! 唉,不过也怪自己太冲动、太容易被激怒。   雷逸挠挠头,似乎有些烦恼。不一会儿,他把剪贴本竖起来,一手搭在剪贴本上,一脚踩着凳子,一本正经地说:   “这样吧,如果你肯继续跟我‘切磋’,分出个胜负,我就把这个剪贴本送给你,怎么样?这可是有黄宇亲笔签名啊!我可是下了血本!”   他挑起两根眉毛,眼睛睁得圆圆亮亮的,亮得像藏着星星。这样子跟初见时冷峻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我充满疑虑地盯着他,总觉得跟这小子歪缠没好事,但那本剪贴本的诱惑实在太大,经过一番挣扎,我终于说服自己: 嗯,这次把他打服了,以后他就老实了!   我们遵照偶像黄宇的提示来到宿舍楼后的空地,这里比较偏僻,还有景观树和灌木丛遮挡,打架估计也不会引起旁人注意。   雷逸看起来很兴奋,他摆开架势,蓄势待发。   我伸出手,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他猛冲上来,一个右冲拳,再使出一记劈拳,然后转身一个扑步单切攻我下盘,用的都是洪拳招式。我沉肩抱拳护胸抬腿,采取守势,几个回合下来,便基本摸清了他的功底。   洪拳讲究身正步稳,下盘沉实,他虽然招式学足,但练习时间明显尚短,基本功不够扎实,下盘不稳。我逮住一个空隙,先用破排手破解他的攻势,再反手一搭扣住他胳臂,往后一拉,趁他身形不稳之际横扫其脚踝,将他扫倒在地。   他吃了一惊,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继续进攻,出拳更加凶猛迅疾。我想故技重施扫他下盘,这次他变聪明,及时弹跳躲过我的横扫。   我也改变战术,采取近身粘打战法,一扣二击,先声东击西佯攻其面门,待其防守时,用手臂将其胳膊向上推,令其两臂交叉,同时锁住他的双臂,再出拳猛击其腹部。这次使出了五分力道,够让这小子吃吃苦头。   他被我击得连连后退,一个趔趄,单膝跪地。   “现在明白实力差距了吧 还不就此罢手?”我抱住胳膊,居高临下望着他,语气不免带了些轻视。   他抬眼瞪向我,瞳孔如深潭般阴沉晦暗,眉宇间充满愤激和戾气,甚至带了一丝杀气。   我心头一跳,这种眼神似曾相识,真像……以前的我!   俗话说:打架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楞的,楞的怕不要命的。   有些人打架,顽强而血性,越挫越勇,愈败愈凶悍。曾经的我便是如此: 根本不会理会对手的强大,只要能给对方痛击,自己即使伤得再重也无所谓。后来拜师学艺,被师父耳提面命、谆谆教诲,这才慢慢收敛了戾气。但有时跟人切磋,一不小心就血气上涌难以自控,发生出手过重打伤对方的情形。   雷逸身上也有这种不要命的狠劲!   不行,再打下去,怕要出事!   “好了,就这样吧,不打了!”我走到他面前,摆出和解的姿态,想扶他起来。   谁知他突然一拳击中我脸颊,将我打倒在地。   “你说不打就不打了 还没分出胜负,再来!”他愤愤站起身,不肯罢休。   我也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没好气地说:“你打我一拳,也还回来了。我现在没工夫陪你玩!”   我想转身离开,雷逸那家伙扑上来,“刷刷”几拳连击,然后用手肘猛撞我胸口。我捂住胸口倒退两步,心中有些恼火。   他再次发起进攻,姿态之凶悍犹如一匹旷野猎食的野狼。   我全身寒毛直竖,身体先于大脑做出反应,一个侧踢腿踢中他腹部,将他踢出几米远。   踢出腿的瞬间我就后悔了,但已经来不及。腿功虽不是我的强项,但我平时也能轻易踢断手腕粗的木头,或踢碎绑在一起的五六个酒瓶。   这次大概用了七成力道,如果再重一些,连他的肋骨也能踢断。   我有些慌神,连忙赶到他身边,查看他的情况。   他半卧在地,一手捂肚子,一手撑地,神色痛苦,脸色发白,汗珠直冒,但牙关紧咬,没发出半点声音。   “对不起!我出手太重!”我想扶他,又怕动了他,让他更疼。   他瞪我一眼,脸上露出屈辱不甘的神情,然后闭上双眼,继续隐忍痛苦。   他的嘴唇向上微微撅起,一边守护着自己的尊严,一边又带着孩子气的倔强、委屈和脆弱。   我一下子产生了深深的负罪感,怎么觉得自己在以大欺小、恃强凌弱 我很不安,又不敢造次,只能静静地等他缓过劲来。   过了许久,他的脸色渐渐回转了血气,不再那样惨白。他缓缓睁开眼,口中嚅嗫,似乎经过艰难的心理斗争,终于开口道:“我……输了!”   我有些尴尬和难为情:“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我……我并不想伤你!我扶你回宿舍吧 看看伤得如何……我那里有药酒……”   他“啪”一声打开我想去扶他的手,自己颤巍巍站起身,踉踉跄跄走向宿舍。我只好一步步紧跟其后,生怕他跌倒。   好不容易回到宿舍,他拿起剪贴本往沙发上一扔:“给你!”   这种时候我怎么好意思再拿他的东西,忙推拒说:“君子不夺人所爱,我不要!”   “怎么?你以为我舍不得?太小看人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给你就是给你,我雷逸从来不会输不起! 哼!”   他带着傲气和怒意走回自己的卧室,“砰”一声紧闭房门。   我想送药酒,但无论如何拍门,他也不开。我只好先去厨房做饭,特意做了两人份,想给他赔个罪。然而等我自己吃完饭,他仍然没出来。   “我留了你的饭在客厅,你饿的话,就出来吃吧!”在他门口喊话,还是得不到回应,我叹口气,只能先回自己房间。没想到跟新室友初次见面就闹得这么不愉快,实在令人懊恼!   夜色已深,我躺在床上,苦苦思索如何缓和我和新室友的关系,这时隐约听到隔壁房门开启的声音。我连忙跳下床,紧贴自己的卧室门,探听门外动静。   雷逸似乎进了客厅。他愿意吃饭了?我心中窃喜,不过暂时按耐不动,估摸他吃得差不多,才开门来到客厅。   他正大口扒饭,突然看到我,身子一颤,脸上好像浮起一层薄薄的红晕。   “你继续吃,别管我。我拿了药酒,等你吃完给你擦一擦。”   他看看我,再看看药酒,一句话也没说,继续吃饭。   在他对面坐下,看他似乎吃得很香,我终于如释重负,忍不住笑起来。   他忽然僵在那里,过了半响,问道:“你笑什么?”   难道他以为我在嘲笑他?我连忙解释:“没笑什么,没笑什么!你肯吃我做的饭,我很高兴!”   “哼,既然有饭,不吃白不吃!”他白我一眼,继续扒饭。   我觉得这时的他充满了孩子气,十分有趣。   他扒完最后一口饭,把碗筷一搁,抹抹嘴道:“盯着别人吃饭也就算了,边盯还边笑个没完,你想让人专心吃饭吗”   “哦,不好意思,我没留意。”我拍拍脑门:“以后注意,以后注意!对了,你的伤……”   他再次横我一眼,不情不愿地拉起上衣,腹部果然一大块瘀伤,发青发紫。我心里一抽,又担忧又后怕,自己真是差点失手闯下大祸!   雷逸夺过我手中的药瓶,倒出一些药酒,在掌心搓均,随便抹在腹部。抹的时候牵动痛处,疼得他嘴角嗞嗞抽气。我想教他如何涂药,但又怕再惹他生气。   他涂完后,将药瓶丢还给我,随口道:“谢了!”   我小心翼翼地问:“你……原谅我吗”   他斜睨我,并不答话,真是金口难开。我有些着急,想继续追问,这时,听他轻描淡写的一句:“扯平!”这就是和解了吧 我十分高兴。   他伸伸懒腰,扭扭脖颈,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响亮的饱嗝,原本紧绷的脸瞬间又红了。   他朝我偷瞄,我装作没注意,笑着说:“你去休息吧,我刷碗!”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拳术,作者不懂,资料都是网上查的,大家看看就好,有错请指正。 第4章 上课   雷逸   这次真是输得一败涂地!   我知道我和他有差距,但没想到差距这么大!做龙虎武师时,跟随刘师傅和唐师傅学了一些洪拳招式,但主要用来电影动作表演,观赏性强,实战性不足。刘师傅虽然出身武学世家,可我并没有向他正式拜师学武,封向杰却是出身咏春拳正宗……   不甘心,却不得不承认自己输得彻底;很受打击,却必须认清现实!   我只能低头。   不过,封向杰那家伙居然说给我留饭! 这是什么意思?胜者向败者炫耀自己的胜利姿态和大度吗?哼,我才不会吃嗟来之食!   在房间里待了很久,肚子最终饿得咕咕叫。我准备去厨房,看看阿东有没有剩下什么吃的。路过客厅,一眼瞥见餐桌上的菜。   是三菜一汤: 杭椒牛柳、酸辣土豆丝、番茄炒蛋、紫菜虾皮汤。   我舔舔嘴唇,肚子又像青蛙冒泡一样咕咕叫个不停。虽然只是家常小菜,可那菜色……确实……有点……诱人!   偷偷尝几口,应该没问题吧 不是我要吃,是这些菜诱惑我吃!我就尝几口,封向杰应该不会发现吧?好,就这么决定。   于是我拿起了碗筷夹菜……   唉,有些事,真是不能开头;开了头,就收不住尾。   我也不记得盛了几碗白米饭,我也不知道盘子里的菜怎么就像风卷残云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当封向杰那家伙出现时,我差点被饭噎住喉咙。   好像……有点丢脸!唉,算了算了,大丈夫不拘小节,脸皮和肚皮比起来,舍脸皮而顾肚皮,那也是大丈夫懂得审时度势。   他说给我拿了药酒。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饭我照吃,药酒我照用,但我不会被轻易收买。   可他竟然坐在我对面看我吃饭,然后笑起来。   我一下子愣住了。   他的牙莹白而光洁,真是一口贝齿!也不知笑什么,笑起来露出半颗虎牙,就如初生的婴儿,傻傻的,又带些纯真和可爱,让看他的人也想跟着一起笑。本来很英气的脸,因为眉目完全舒展开,竟露出如女孩般的温润、腼腆和秀美,我脑海中就浮现一个词:笑靥如花!   我自小在片场见过不少或美貌或英俊的大明星,但从没看过一个男子的笑容能跟甜美的女子笑容相媲美,一时竟呆了。   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我连忙反省,在心中提醒自己:不要像普通人一样被这家伙的好皮相所迷惑!   我大大方方涂了他的药酒,可后来的事真是让人费解:他问我是否原谅他!奇怪,我技不如人、挑战失败、愿赌服输,挨打就挨打了,谈什么原谅不原谅?   可他的样子似乎挺认真。好吧,碰到这种实心眼的人,我就随口一句“扯平”,敷衍了事。   吃饱喝足很是惬意,谁知半夜睡觉,无论是翻身还是蜷缩,腹部的伤都会痛。想想还是生气,都是那家伙害的!   第二天,培训班要上课。我睡眠不足,有点爬不起床。   “雷逸,你起床了吗?该去上课了,一起走吧?”门被拍得啪啪直响,封向杰的叫声也大喇叭似的很响亮,吵得我有些头痛。   “你先走吧,不用管我。”   “那你要看好时间啊,不要迟到了!听说今天上课的老师很严!”   我有点不耐烦:“好啦好啦,我知道了。你快走、快走!”其实我根本不想跟他一起去上课,大家也没多熟,以后还是保持距离为好。   赵氏片场依山而建,毗邻海湾,60年代初启用,是当时最大的私人影城,配备十分齐全。有行政大楼,职工宿舍楼,摄影棚、配音、收音和冲印大楼,还有拍电影用的古镇、古塔、古桥场景,甚至为了拍戏需要,还自建马房养马好几十匹。赵老板的别墅也建在其间,偶尔还被借来拍戏,真是物尽其用。   宿舍离上课的地方并不远,然而我还是迟到了。   这次要上讲授电影知识的理论课。授课老师西装笔挺,戴着眼镜,头发抹得油光发亮,把我堵在门口。   “我们这里,每期都教很多学生!公司给你们免费上课的机会,培养你们,所以最不喜欢不上进、不努力的学生。这么多人,就你一个迟到,你是不是不在乎这门课?”   我确实不太喜欢规规矩矩坐在课堂听讲的理论课,更喜欢表演、武术指导或者骑马开车这类实践型的课程,但现在当然不能说实话。   “没有,我在乎。”迫于形势,我讲话违心,声音免不了有些冰冷生硬。   “那为什么还迟到?”老师音调更高,似乎更加生气。   “起晚了,才迟到。”我总不能说昨晚被打伤,睡不好,才迟到的吧?那也太丢面子。   “起晚了?那说明你还是不在乎!既然如此,这节课你不用上了,出去!”看来老师对我的回答和态度很不满,开始疾言厉色地下驱逐令。   我还是愿意上课的,可让我装可怜巴巴的样子去求老师原谅,我又做不来。   一眼看到教室里的封向杰,他正目光炯炯地注视着我。我不在乎挨骂受罚,但居然在他面前挨骂,实在很不爽。于是,我干脆利落地一转身,一言不发就走人。   身后发出“砰”的一声巨响,从老师关门的力度看,他的火气更大了。   不能上课,我便跑到片场闲逛,去看别人拍戏。自己的考勤记录会扣分,那也没办法。   中午在食堂吃饭,我一抬头,便看到封向杰正在远处托着餐盘四处张望。   我连忙低下头,不想被他发现。   然而,有些人,你越想躲越躲不掉。   他找到了我,堂而皇之地在我身边坐下,冲我笑笑。我白他一眼,懒得搭话。   “你……嗯……嗯…….”他在那里嗯嗯半天,都不知道想干嘛。   “我做了课堂笔记,借给你看!”他终于兴冲冲找到了话题。   总觉得这家伙有点莫名其妙,不过我也懒得计较,淡淡回一句:“谢了!”   “你……还在生气?”他的神情谨小慎微,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   “生气?”我有点想发笑:“大哥,我跟你不熟,没必要对你笑脸相迎吧?”   他被我的话噎住,又窘迫又尴尬:“看、看来……你讨厌我!”   我想再呛他一句: 不讨厌你,难道还喜欢你啊?不过,他好像真的被我的不友好所打击,一脸的受伤落寞。   哎,怎么有种坏人欺负好人的感觉?而且,我还是坏人!   难得良心发现,我缓和缓和语气道:“没有啊,你一看就是那种循规蹈矩的好学生,而我,是破坏纪律的坏学生。知道吗,我以前上学,不仅留过级,还离家出走过,打架斗殴更是家常便饭。咱们不是一路人,我可是怕把你带坏。所以你最好还是离我远点。”   他瞪大眼睛,似乎很惊奇:“我以前也经常打架,也离家出走过。因为家贫,中途辍学,在社会上打小工,但都干不长。在城里流浪了近一年才收了心,最后在叔叔的裁缝店里当学徒。但心仍然无法安定,这才报考了赵氏培训班。”   我很震惊,看他一脸正直正派,没想到以前也是个不良少年!而且,和我好像!我也是打过很多工,但一直都不安分,干不长。   “你也流浪过?知不知道赖皮昌、大门牙、火哥?”   “当然知道!”他不自觉地挥舞着拳头,有些激动:“他们在城寨那片划分了势力范围,收保护费,连流浪汉都要交份子钱。怎么,你也吃过亏?”   我胸口一热,砸拳道:“妈的,赖皮昌那伙人曾把我堵在巷子里,逼我做小偷。我不答应,他们就把我打得鼻青脸肿,亏我身手快,才逃了出来。”   “我也是!我在杂货店打工时,大门牙他们威胁我,让我偷店里的钱。虽然我偶尔偷吃店里的小吃零食,但绝对不会碰钱。他们那群人居然冲进杂货店,把店砸得一塌糊涂,还把我打个半死。我也被老板解雇了。为了报仇,我就拜师父学咏春拳。每天都打沙袋、砖墙,打得拳头鲜血淋漓。师父觉得我戾气太重,不肯再教我。后来听说赖皮昌和大门牙为了争地盘,联手向火哥挑战,我便加入火哥那一派,狠狠打了一场架。”   “什么?沙咀街那场火拼你参加了?!”我激动得抓住他的胳膊:“听说那场架,赖皮昌和大门牙被打得落花流水、屁滚尿流,真是过瘾!要不是我被我哥抓回家,我也一定参加,狠狠揍那群王八蛋!”   “是啊,赖皮昌他们习惯以多欺少,如果打起群架,或者单打独斗,他们还真的挺菜!”他边说边昂起头,露出不屑一顾和骄傲的神气,就像一个少年得志的小将军在睥睨一群杂鱼小卒。那形象在我心中瞬间高大起来,我不仅羡慕,简直有些崇拜!   “不过火哥他们走的也不是正道。他虽然邀请我加入帮派,我还是拒绝了。后来,我想尽办法收敛自己的杀气和戾气,师父终于肯继续教我学拳。咏春拳追求的是‘平和’,我现在体会越来越深,也越来越懂得做人的道理。”他的神色恢复了温和平静,目光坚毅而清澈,看来确实是修身养性的效果。   “你别‘平和’呀!”我抓耳挠腮,有些着急:“我是说,你能不能教我学拳?我向你拜师,怎么样?”   “你?”他撇撇嘴道:“你现在的样子就跟我以前一样,学武是想报私仇,我不能教。况且,开馆授徒要有资格的,我只是普通弟子,还没有资格教徒弟。” 第5章 国语   封向杰   “真的不教?”雷逸歪着嘴问。   “不教!”虽然我很希望同他建立良好关系,但在原则性问题上,我向来不会妥协。   “不能通融?”他微拧起眉毛,眼睛瞪得圆溜溜,像一只充满渴求的小猫。   “不能!”   他一下子泄了气,缩回去埋头吃饭,再也不开口。   我有点着急,刚刚一切进展都不错,现在关系却又回到冰点。可教他学武的事,我确实也不能答应啊!唉,真不知如何是好。   两个人闷闷地吃完了饭。他往上课的大楼走去,我跟在他后面。走了一段路,他停下,我也停下。   他叉着腰转过身,歪着头看我。我勉强笑笑道:“我也上课。”   他看看周围,大概在奇怪这么多路,我干嘛跟着他。其实我也不知道。也许因为两个人曾有相似的经历,很想交他这个朋友吧。   下午是国语课。我上课很吃力。老师教得不算快,可很多发音我仍是记不住,真恨自己脑筋太笨。   转头看雷逸,他居然把课本竖起来挡住脸,然后趴在桌子上打瞌睡。这样子可有点颓废啊!我忍不住揉出一个小纸团,用手指一弹,打到他的脑袋上,想把他叫醒。他抬起头,狠狠瞪我一眼,眼光如刀般锐利,吓得我打了个寒颤。之后,我便不敢再惹他,他毫无顾忌地睡了整个下午。   课程结束,老师刚宣布“下课”,我还没反应过来,雷逸便“嗖”一声冲出教室。我愣在座位上: 他这么心急出去,该、该不会是在躲我吧?   明白了这一层,心里很是有些沮丧。晚上也不想回宿舍做饭了,就在食堂解决吧。去了食堂,果然也没见到他的踪影。唉,难得想交给朋友,却没想到这样失败!   我没精打采地走进宿舍楼,一个圆滚滚的身影拦在我面前。   “喂,你是320的封向杰吧?”原来是宿舍管理员胖婶。她比我矮一头,都五十多岁了,脸上却几乎看不到皱纹,白白胖胖似面团。时髦的卷发和小碎花毛线衫很显年轻,口红涂得甚是鲜艳。她性子泼辣又乐天,让大家又怕又喜欢。   “是我。胖婶,你好。”   “来来来,去谈谈你们宿舍凳子的事。”她抓住我的胳膊,把惊惶的我往管理室拖。“哎,那个,你是雷逸吧?一起过来。”   我循着胖婶视线转头一看,雷逸正沿着墙壁蹑手蹑脚往楼梯上溜,不过没躲过眼尖的胖婶,被逮了个正着。   他摸摸后脑勺,大概自知避无可避,垮着肩驼着背跟了过来。   “你们说,你们说,啊?”胖婶坐在凳上,情绪激动,连锤桌子。我和雷逸站在她面前就像两个受审的学生。“公司三令五申,不许毁坏宿舍公共财物。可你们,啊,隔三差五就给我弄坏东西,不是桌子就是凳子,还有床,真是把宿舍拆了,你们才安心?”   我面红耳赤,十分羞愧。   雷逸不满地抗辩:“我们不过是摔坏了一个凳子,没必要这么夸张吧?”   “怎么夸张?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那个黄宇,知道吗?他最先也只是打坏了桌子,公司没介意。结果,第二次砸了电视,第三次砸坏了墙壁,还有一次在床上弹烟灰,火星落到床单上,差点把整个房子烧了。什么大明星、小明星,那家伙就是个混世魔王,走到哪里,哪里都不得安生!也不知道章导是怎么搞的,挑的演员,一个一个都喜欢打架,公司宿舍简直要变成不良少年收容所!”   “哟,黄宇大哥还有这样的事迹啊!佩服!佩服!”雷逸居然眼睛放光,来了兴致。我连忙使眼色让他收声。虽然我的想法跟他一样,但不能在胖婶面前说啊,看胖婶嘴都快气歪了。   我陪笑道:“您别生气、别生气!我们吸取教训,以后一定不会犯同样的错误!”看到桌上有一杯茶水,我便借花献佛,恭敬地端起来给她敬上。   她看看我,喝了一口茶,顺了顺气:“你这个后生仔,我看还是挺乖的。在宿舍跟那个黄东住了一个月,也没发生什么事。是某人入住了以后,才开始有事端的吧?”她说着,斜眼扫视雷逸,目光充满警告。雷逸撇撇嘴,抬眼看天,视若无睹。   “凳子我会赔钱的,让公司在我的薪水里扣就行了。”我转移话题,免得雷逸再把胖婶激怒。   “唉,你这个小伙子,长得又好,心地又好。说不定别人犯错,你还喜欢替人扛。胖婶可不想看到你受委屈。这次就算了,我帮你上报,就说是凳子年久失修坏的,不用你赔钱。”   “谢谢!谢谢!”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我又惊又喜,十分感激。赔钱是小,主要不希望给公司造成不良印象,让公司以为我是个爱闯祸的人。   回到宿舍,我深吐一口气,全身顿时轻松不少。   雷逸踱步到沙发前,把胳膊夹的课本随手往茶几上一扔,然后横坐在单人小沙发里,双腿微微交叉翘在沙发扶手上。他从怀里取出一包烟,上下一摇,摇出一根,擒在嘴里,然后双手捂着打火机,将烟点着。不一会儿,他嘴里吐出的烟雾便将他的脸庞笼罩,让他整个人显得迷离又迷蒙,慵懒中带着几分优雅,还有几分孤独和颓废,就像一只令人捉摸不透、充满神秘和贵族气质的波斯猫。   “你、你怎么抽烟啊?对身体不好。”我忍不住开始唠叨。   “章导都抽,我为什么不能抽?”他回答得理所当然,还把胳膊一伸,手指轻轻一点,将烟灰弹在地上。   “不能弹烟灰,胖婶不是说过,会引起火灾!”   他置若罔闻,竟然抽几口便弹几下,分明是跟我对着干。我可不甘示弱,卯足劲死死盯住他的眼睛,下决心要把他盯得羞愧低头。可他脸上始终没见半分愧色,只是稍微有些不自在。   僵持片刻,他突然掐灭烟头,端正坐姿,脸上堆笑道:   “你很行啊!”   “什么很行?”我摸不着头脑。   “长得好就是不一样,连胖婶都能拿下!你经常用‘□□’这一招吧?”他眯起眼睛,笑得有些不怀好意。   我简直哭笑不得,这都什么跟什么?   “好了,不调侃了,谈正事。咱们做个交易怎么样?”他瞬间转换情绪,一脸肃穆。   “什么交易?”   “今天我看你上国语课不是很轻松啊。以后我教你学国语,你陪我练拳,怎么样?你说你不能教徒弟,但可以陪人练拳啊。陪练不算授徒,总不违反你师门的要求吧?”   我心念一动,陪练似乎是种变通。虽然打了擦边球,但严格来讲,确实不是我教他,而是他自己在打斗中领悟和学习。这个方案看来可行。只是,他怎么那么自信可以教国语?   “你的国语……”   我的话音未落,他拿起茶几上的课本,随便挑了一页读起来。没读几句,我便被完全征服: 他的发音竟一点都不比老师差,甚至更正宗、更标准!   “我祖上可是正儿八经的老京城人,甚至有点贵族血统。我妈妈的国语,全航城也没几个比得上的。我虽然逊于她,但也不太差。”他把课本一甩,丢在我怀里,双臂张开朝身后的沙发一靠,大有一副舍我其谁的架势。   “好好好,你教我、教我!”我现在明白他为什么上课睡觉了。对我而言,他简直就是天降的帮手,老师不能常在身边,可他是我的室友,我随时都可以向他请教。   之前为口音问题苦恼了很久,因为拍电影时,如果发音不准,会影响配音口型,也会影响我表演时的专注力。而且导演和公司老板日常讲话都用国语,我如果不会讲,也很自卑。   我望着雷逸,开心而激动,真庆幸自己有他这个室友!   雷逸   封向杰那家伙看来也不是一味的死板,接受了我的建议,我们各取所需,真是皆大欢喜。   只是对我是不是‘欢喜’,我后来竟不确定了。   次日清晨,我尚在美梦中,突然便被密集的拍门声惊醒。勉强撑开眼皮,看看床头的闹钟,才五点!   我窝了一肚子火去开门,面前出现神气活现的封向杰。   他身穿背心和运动裤,干练而利落,神采奕奕。那身材,宽肩窄腰长腿,身上的肌肉紧致强健,但不是那种过于粗壮过于夸张的块头肌,而是长年运动自然形成的肌肉,线条匀称而流畅,真是标准健美的男子身材!   我傻眼了:本以为他也是个瘦子,可没想到他不仅长相出众,身材也出众!再对比自己瘦弱的竹竿身材,唉,直叫人一声叹息!   本来就困,再加上心理受了打击,我一点练拳的兴致也没了。   “不练了,不练了!”我冲他摆摆手,转身寻找自己舒适的床铺。   “哎,怎么说不练就不练?昨天不是约好了吗?”他追着我进了房间,不肯罢休。   我趴在床上,抱着枕头,含含糊糊地回应:“大哥,才五点!让我再睡一会儿!”   “一天之计在于晨,你不能这样懒啊!再说,都约好了,说过的话不能不算数!”   我把手伸到后背摆一摆:“毁约,毁约!我可不知道你每天早上五点起来练拳!”   “你……” 第6章 练拳   雷逸   一声“你”后再没有声响,房间里格外安静。我有些奇怪,那家伙什么时候走了?   转过头,只见封向杰站在房中央,攥着拳头,垂头看地,脸颊又变成气鼓鼓的包子脸,带着几丝愤恨,但更多的是委屈,一副被人欺骗的倒霉相。   我的良心又不合时宜地不安起来。言而无信,难道我的人品真的很差?我在良心和困倦间苦苦挣扎,几次欲松开我那松软舒适的枕头。   “不行!”突然凭空一声响雷,把我吓了一跳:“你说过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既然做出了承诺,就要履行约定!”他疾步走到床边,拎起我的睡衣领子,就要把我拉起来。   我条件反射般抓紧床单,不愿起床。   他加大力度,用双臂环住我的胸,像拔萝卜一样把我向上提:“起来!起来!”   “不起!不起!”我及时抓住床柱拼死抵抗。妈的,小爷说不起床就不起床!   没过两分钟,我便感到胳膊酸困,力不从心,撑不住了。   “停停停,我起、我起!”看来自己挖的坑,还得自己跳!   我坐起身,转转发酸的臂膀,想把肇事者狠狠数落一番,可看封向杰的脸,哎呀,怨气未消。转念想想还是自己理亏在先,先做做安抚工作吧。   “练拳可以,不过之前没约定时间。现在约好:每天早上六点练到七点,怎么样?再早我就不干了,你逼我也没用!”   “好!”他一口答应:“这次可不许再反悔!我生平最讨厌言而无信的人!”   我翻了个白眼,跟他击掌为誓,总算将他安抚下来。   “今天反正也被吵醒了,那就练到六点吧,然后我再补个回笼觉,睡到七点起床,八点上课。”我伸伸懒腰,很是钦佩自己的大度。   封向杰咧咧嘴,满脸嫌弃,似乎在说:真懒!   来到楼顶平台,天仍是青冥冥的一片,不过基本能看清人影。四下十分安静,朝东远眺,能看到渔灯点点的海湾,以及天边泛起的一线鱼肚白。从未起早的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象。深吸一口气,那空气仿佛也比其他时候的更加富含氧气,让人醒脑提神,甚至还有种沁人心脾的清甜。   我正伸开双臂大口大口地吸气,封向杰一把将我拉到一根布满横杈的木柱前:“这是木人桩,用于手臂、腿部的击打练习。习武呢,一方面是学习各种打斗技巧,一方面需要自身肌体足够强横。打沙袋、木人桩、踢木板等等都是锻炼筋骨肌肉,我每天都练。刚开始,胳膊会肿,甚至流血,但经过这个阶段后,你的肌肉就会紧凑结实,练到一定程度,就会像铁一样硬。”   我一边点头表示信服,一边暗忖:还说不教,这不是教得很开心吗?其实他很喜欢当老师吧?不过估计他自己还没意识到,我也不要点破。   “武术的招式大多是前人根据格斗经验做出的总结,经过深入研究,找出最快最有效实施攻、防、破等技巧的方法,对付普通人绰绰有余。不过武术的最终目的在于‘止戈’,即制止侵害,平息争斗。你可不能以打架为目的啊!”   我立即像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现在,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之后,封向杰教我如何击打木人桩,如何调节气息练习马步站桩,然后进行实战对打训练。一个小时简直眨眼间就过去。   其实我还有兴致继续练,不过自己已有言在先,又不能反悔打自己的脸,于是下楼花几分钟冲了个热水澡,便乖乖回房间补回笼觉。   再次起床后发现,封向杰居然做了早餐!皮蛋瘦肉粥、叉烧包,看起来超好吃!我感动得简直要哭了,当然,表面上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但心里不得不承认,那家伙的服务还真是周到。   只是后来,他的“周到”似乎过了头,一整天简直是寸步不离地黏着我。   吃午饭时,我忍不住发牢骚:“你能不能不要像跟屁虫一样?”   “我不是跟屁虫,我只是想随时向你求教、学习。来来,你告诉我,这盘辣子鸡用国语怎么说?”   我拿牙签剔剔牙,强忍住心中的不满,眉毛一横,计上心来。   “喂,咱俩收入都不高,天天在食堂吃饭太奢侈,我来说个方案,你看能不能接受:食材费我俩平摊,你负责每天在宿舍做我们的早饭和晚饭,怎么样?”   “可以啊!”他想都没想,一口应承。   我吐掉牙签,兴奋得两手搓掌: 没想到不仅找了个陪练,还找了个免费的厨子,太幸运了!欣喜之余,我对他的提问是有问必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白天是随口解答,但晚饭过后,还有一个小时的正式教课时间。我生性好动,有点担心自己无法安静地坐一个小时。不过出乎意料,我竟很快找到了讲课的乐趣。   我:“工资。”   杰:“公鸡。”   我:“石子。”   杰:“死崽。”   我: “吓死我了。”   杰:“杀死我了。”   我:“我钥匙在这里。”   杰:“我要死在这里。”   我拍腿大笑,笑得前仰后合。封向杰憋着气努力发音,可发出来的音完全是另一个含义,真是“笑果”十足。   “不要笑!”他红了脸,懊恼不已。   “好好好,我不笑,再来!”我努力调整面部表情,让自己显得正经些:“那个女人驾驶飞机好厉害!”   “辣个旅人炸死灰机好累嗨!”   扑!我忍不住了,又笑出声。   封向杰目光哀怨地望着我,像个含冤受屈的小媳妇,那模样十分可乐,我索性放开声大笑特笑。   “唉,早知道会被你嘲笑!”他耷拉着脑袋:“之前承蒙章导栽培,在他最新拍的《单刀客》里出演龙套,还有一句台词。我在家练了上千遍,可正式拍摄时,发音还是不伦不类。我知道周围人都在偷偷笑。”   “你说《单刀客》啊?我也在里面跑龙套,也有一句台词,不过很快便被人杀死了。我为死后摆什么姿势可是费尽脑筋想了很久。”   “你也出演了?我怎么没看到你?”   “很正常啊,不是同一时间拍的,又没有对手戏,彼此当然见不到,这叫‘同戏不同台’。听说有些闹不合的演员,连对手戏都是不同台的,全靠电影后期剪辑在一起!”   “什么?还能这样?!”   “是啊,这就是电影的神奇之处!这么说,咱俩勉强也算合作过了。下一部的《盲区》,咱们演一对好朋友,对手戏很多,是正式合作。”   “嗯!我第一次去摄影棚,什么人都不认识,话又不通,还被人嘲笑,感觉又孤独又彷徨。下部戏还好跟你合作,有个熟人,就没那么怯场了。”   “好,我保证跟你搭戏时不笑场!”我拍拍他肩膀,郑重承诺。不过一想起刚才的练习,我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还是乐开了花。   他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我在变相取笑他的口音,赌气道:“想笑就笑吧,我才不在乎!”   “保证不笑、保证不笑!”我努力用双手把自己快笑抽的脸抹平。   大概我的样子太古怪,他也被逗笑了。边笑边说:“真难看!”   封向杰   刚到公司时,我都是独来独往,也不知该如何交朋友。跟同宿舍的黄东,也只是彬彬有礼的点头之交。独处时,常常觉得孤独和无助。而现在,我早上教雷逸练拳,白天一起上课,晚上他教我学国语,我的时间一下子充实起来,对演艺事业也似乎增添了信心。   嗯,保持这种状态,为未来努力奋斗!   但我没想到,我很快便在后来的课程里受到了打击。而这打击,来自雷逸。   我和他都对汽车很感兴趣。汽车驾驶课,我们摩拳擦掌、兴致勃勃,迫不及待地想一试身手。谁知雷逸的记忆力超乎常人,什么东西都是过目不忘。   当我还在为弄清转向灯、制动灯、倒车灯的区别和功能而死记硬背时,他已经将起步、换挡、制动、转向、倒车的整套流程和要点烂熟于心,并很快便进行上车操作。   短短两天时间,他便掌握了直角转弯、曲线行驶等高难度的驾驶技巧,连老师也大为惊奇和赞赏,说从没见过有人学车学得这么快。   我很焦急,不甘落后,可越心急越出错,上车操作时,一不小心,竟把车开到了水沟里,被雷逸狠狠嘲笑了一番,丢脸真是丢到家。   马术课,我勉强挽回了些面子。虽然还是没他学得快,但至少差距没那样大。我们暗中较劲,都有心跟对方一比高下。   我们比赛看谁不用马镫能翻身上马,比赛在马背上翻身,比赛策马飞奔,享受如箭一般飞驰的速度与冲击力。当然,也因为不按课程要求玩危险动作,一同挨老师责罚。   本来,作为年轻人,我们都喜欢越危险越刺激的游戏。尤其还有人跟你比赛,那更是其乐无穷。不过,我在兴奋中还能保持一些理智,偶尔约束一下雷逸,不然凭雷逸想出的那些层出不穷、不断翻新的花样,估计老师能吐出几升血。   最让我受打击的,还是表演课。   雷逸不愧是童星出身,各种情境,他都能很快进入状态。   怯弱、张狂、病态、温和……老师给他一个人物,比如出身贫苦,无钱就医,那种绝望和无声的控诉,他甚至不用台词,仅用肢体语言和表情,就完全展现出来。我目瞪口呆,这就是演技啊!   我十分佩服他,同时觉得自己跟他差距好大。唉,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赶上他!   这天的课,老师临时有事,放假半天。   “你要不要买单车?”我说出自己酝酿了几天的计划。“片场很大,骑单车更方便。回家也可以骑,不用坐公交车。”   “单车?可我想买汽车,不过现在没钱。”他摊摊手道。   “我也想买电单车(摩托车),也是没钱。所以打算先买辆单车救救急。”   他摸摸下巴,伸手臂搭在我的肩膀上,道:“好!现在就去。”   我们来到城南最大的集贸市场,穿梭在琳琅满目的货物间,寻找卖单车的摊位。   突然,雷逸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神情凝重地说:“是赖皮昌!” 第7章 吸毒者   雷逸   意外地有半天假期,很开心。封向杰提议去买单车,我便欣然同往。   他穿着白衬衣,深棕色羊毛背心,黑西裤,如果再戴副眼镜,那简直是一位英伦毕业的大学生,妥妥的天之骄子。谁能看出他是个中学肄业的练武之人呢?   只是奇怪的是,尽管不搭配,但他坚持穿黑色老式布鞋,还说穿得很舒服。真的舒服吗?以后我也试试。   我们兴冲冲离开片场。本来出行一切顺利,只是渐渐地,我发现路上有许多人——大多数是女孩子,在偷偷盯我们,准确说,是盯着封向杰看。人越密集的地方,收获的目光就越多。   我感觉自己就像动物园里被人围观的动物,十分不自在,便推推封向杰问:   “喂,你有没有发现很多人在看你?”   “是吗?”他立即紧张起来:“是不是我脸上有古怪?或者我的衣着很奇怪?这身衣服是我妹妹帮我搭配的,按道理应该不会有问题啊!”   我单手扶额,无奈叹息道:“你这家伙是真笨还是装的啊?你没看那么多女孩子,眼眸含春,明显是因为你长得帅喜欢你啊!”   他的脸瞬间变得通红,惶恐不安地说:“我、我不喜欢被人盯着看,所以平时也很少上街。怎、怎么办?”   没料到他如此害羞,我不由觉得十分好笑:“你立志做演员,如果红了,会被千千万万的人关注。现在都这样怕,以后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他似乎真的陷入了苦恼,表情纠结万分。我忍住笑,摇摇头,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阿杰,没关系,我陪着你,你就勇往直前吧!”   来到集贸市场,我们很快买到了属意的单车。   正要离开,人群中出现一个熟悉的人——一口龅牙,叼着香烟,招摇的红白纹衬衫,身边一群喽啰。“是赖皮昌!”   少年时被围堵殴打的记忆重现脑海。一面是内心抑制不住的愤怒,一面是遗留在身体里被痛打的恐惧和阴影,我竟全身颤抖不止。   “别急! 我们离开这里!”阿杰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从他掌心仿佛传来一股令人安定的力量和温度。我瞬间镇定下来,点点头,同他骑上单车,朝市场外驶去。   骑到一个僻静的巷子,巷口果然被赖皮昌那伙人堵住。大概有十五六个人,身上带着刀具。   “雷逸,好久不见啦!咱们叙叙旧吧?”赖皮昌抽一口烟,嚣张地笑道。   “我跟你有什么好叙旧的?我只记得你还欠我一顿打。”我冷笑回应。   “哈哈哈,我欠你一顿打?”赖皮昌和他的喽啰哄然大笑:“你脑子有幻觉了?这次给你个机会,只要你告诉我关群在哪里,我跟兄弟们就不找你麻烦。”   “阿群?阿群怎么了?你为什么找他?”我立即紧张万分。阿群是我流浪时交的朋友。他自小父母双亡,性格胆小怯懦,但在流浪时与我相互扶持。我做了龙虎武师,他也找了份修车的工作。几个月前去他的租房看他,虽然看起来有些消瘦憔悴,但并没有其他异样,怎么会惹上赖皮昌?   “那小子不上路子,自己没钱买‘白面’,居然偷了我们的货!你乖乖告诉我他在那里,就饶你一命,否则,你跟那小子会是同样下场!”   “白面”,黑道上就是指□□、毒品。我和阿杰都震惊不已。阿群居然吸毒!   “是你们卖□□给阿群,让他染上毒瘾的?混蛋,我不知道他在那里!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你们。你如果敢动阿群,我就要你好看!”我攥紧拳头,真想立即打爆赖皮昌的头。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兄弟们,亮家伙!”赖皮昌的手下纷纷抽出砍刀,对我和阿杰形成合围之势。   我和阿杰将单车摆在外围,背靠背进行防守。   阿杰侧头附在我耳边低声说:   “我给你开出一条路,你骑车先走。他们由我对付。”   我一听便急了:“开玩笑!本来就是我的事,是我把你拉下水。况且我又不是女人,怎么能逃?当然是跟你 ‘并肩战斗’!”   他愣了片刻,郑重点头道:“好!”   喽啰们围攻上来。我和阿杰举起单车,以单车为武器,挡隔住明晃晃的砍刀。   阿杰更是将单车挥舞得虎虎生威,瞬间打掉好几个喽啰的砍刀。接着,劈、捶、撞,三下五下将几个喽啰打得或抱腿、或抚胸,躺在地上嗷嗷叫痛,再无攻击力。   我用单车扫退几个喽啰的合攻,接着将单车拼命一掷,压倒几个。   这时,阿杰看着我举起右臂,我心领神会,双手与他手掌紧握,以他手臂为轴心,全身跃起,来一个旋转横扫,一口气踢倒四个喽啰,将他们踢晕。   转眼间,战场便只剩下赖皮昌和三个手下还未倒地。赖皮昌见势不妙,也不顾受伤的弟兄,带着余下的人仓皇逃跑。   看着战果,我兴奋至极,第一次打架这么过瘾!赖皮昌在我眼里变成了纸糊的老虎,少年时的阴影和恐惧似乎一扫而空。   我望着阿杰笑,他也对着我笑,此时我们心意相通,一切尽在不言中。   “对了,我要去找阿群!”想起阿群,我担忧不已:“我必须在赖皮昌之前找到他。”   “嗯,我陪你去。”   我和阿杰骑单车来到阿群的租房,房门紧闭。我找到房东询问,她说阿群早就不知所踪,还拖欠了几个月房租,她也在找他。我们又骑车找遍了我和阿群流浪时所逗留过的场所,可都是一无所获。巨大的不安啃噬着我的心,我愁眉不展、无计可施。   阿杰沉思片刻道:“我去找找火哥的伙计,他们眼线多,说不定能找到。”   我们来到一家地下赌坊。阿杰向门卫报上自己的大名,立即有人出面将我们恭敬地引到经理室。   “沙咀街火拼时,杰哥曾经帮火哥挡了一刀,救了火哥一命,事后什么酬劳好处都不要,连火哥给他三当家的位子他也推让了,太仗义,兄弟们都钦佩得很!火哥放话,以后杰哥只要有用得着兄弟们的地方,我们都义不容辞。”经理满脸横肉,身材壮硕,对阿杰又敬仰又崇拜。他立即打电话让各堂口的兄弟按照我所描述的情形去找人。   “两位稍等片刻,应该很快便有消息。要说情报眼线,你们找我‘大灰熊’就找对人了!想当年,赖皮昌和大门牙要联手偷袭火哥的消息,最先就是我截获的……”“大灰熊”开始滔滔不绝、大吹特吹自己的光荣事迹。   我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坐卧不安。阿杰注意到我的情绪,手掌重重拍在我肩上。我再次平静下来。他身上有种让人安稳的力量,仿佛天塌下来也不用担心。   过了一个小时,电话铃响,阿群有消息了。   “大灰熊”的人带我们来到城郊一座贫民窟。顺着歪歪斜斜的石阶爬上半山坡,是一栋破旧的两层木制小屋。屋外和屋内,到处蜷缩着形销骨立、面色灰白的人,全是吸毒者。   我们在二楼一个角落找到了阿群。他骨瘦如柴,涕泪横流,全身颤抖不止,嘴里喃喃自语:“再给我吸一口,再给我吸一口…….”   “阿群!”我痛怒交加,一个跨步冲上去,揪起他的衣领,将他提起来。   他迷迷糊糊看了我很久,才认出我:“小、小逸哥?!”   “你这混蛋,竟然吸毒!你看看你现在,人不人、鬼不鬼,跟死了有什么两样?你气死我了!”我恨其不争,抡起拳头,痛揍他几拳。   “小逸哥、小逸哥,我…….”他痛哭流涕,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突然,他全身剧烈颤动:“我、我要吸…….”他拼命移动自己抖动剧烈的双手,从裤子口袋拿出一个小纸包。   又是毒品!我“啪”一声打掉纸包,伸出拳头,心中气极,真不知该怎样才能把他打醒。   “要帮他戒毒!”阿杰拦住我的拳头:“先找根绳子把他绑起来。”   在“大灰熊”的帮助下,我们在贫民窟附近找到一个靠海边的木屋,将阿群牢牢绑在铁质的床上,帮他戒毒。   他被锁在木屋里,我和阿杰坐在海边礁石上,静静地等待。   “小逸哥,放我出来,放我出来!”阿群发出野兽般的嘶叫,凄厉而可怕。我真想堵住自己的耳朵!   “你还好吧?”阿杰关切地问。   “都怪我之前没有发现他的异样,都怪我对他关心不够……”我捶打自己的胸口,可还是憋闷难受。   “我知道你为他难过,你要坚持住,他才能熬过去!相信他!”   我抬起头,又看到阿杰那种坚定而清澈的目光。   “对不起,让你陪我熬一晚上,拖累你了!”   阿杰笑了笑,摸摸我的头道:“朋友有难,当然要帮忙啦!打起精神,一切都会好的!”   他的鼓励,像一束光,明亮、充满力量,给人温暖和希望,陪着我度过这难熬的黑夜……   第二天一早,我们打开木屋,阿群终于熬过了最难的一关。   “戒毒还需要后续巩固。杰哥,你就放心把他交给我们兄弟吧。住的地方已经为他找好了,让我们兄弟看着他,保证他不会复吸。等他康复了,兄弟们自会放他走。赖皮昌贩毒,那可是犯了火哥大忌。火哥常说:黑/社/会也要讲道义,有些东西不能碰。帮里上下已经传了话,以后见到赖皮昌的人,就往死里整。所以你们也不必担心赖皮昌找你和你那小兄弟的麻烦啦。”“大灰熊”拍拍胸脯,做出担保。   “劳烦转告火哥,这次真是太感谢他和兄弟们!日后火哥有需要我封向杰的地方,我一定全力而为,只要不违反原则和道义。”   “你如果真想报答,就加入我们帮派啊!”   阿杰面露难色:“真……对不住!”   “哈哈哈,说笑的。火哥早说过不让我们为难你!听说你去当演员了?祝你大红大紫啊!”   作者有话要说:   部分灵感来源于1974年电影《吸毒者》 第8章 女朋友   封向杰   我们妥善安置了阿群,小逸看起来还是很担忧。   “别担心,让他先休养休养,过两天我们买些补品来看他。”   我尽量像个稳重的兄长一样宽慰小逸。大概是看到他找不到阿群时那种茫然无措和孤惶无助,我突然觉得他很需要照顾,不自觉就把他当成自己的弟弟,认为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他现在情绪不太稳,我希望能做他的依靠,就像自己是母亲和妹妹的依靠一样。   回到片场,我们因为缺课且未请假,被公司点名批评。不过跟挽救一个吸毒的朋友相比,这些都是小事。   小逸蹙着眉,眼光闪避,不敢看我,我知他心中还是抱有歉疚。   这两天,无论是练武还是教国语,他都特别积极主动。可我希望他像以前一样,放轻松些,不要总带着报恩的心思。   两天后,我们下了课,带着水果和补品前去探望阿群。他调养得不错,小逸的双眉总算舒展开。   回程路上,他口若悬河、手舞足蹈,脸上快速闪现各种古灵精怪的表情,让我应接不暇。   “阿杰,我告诉你,当时有几个流浪汉霸占废石屋,不让我和阿群住,我们半夜便扮鬼吓他们。披上黑布,把废旧的白色塑料袋撕成一条一条顶在脑袋上当头发。还装怪鸟叫,就像猫头鹰一样,我给你学学:咕咕嘟、咕咕嘟……把他们吓得半死,哈哈哈!”   他表演得声情并茂,那样子简直就是个天马行空、玩心十足小孩!   我边笑边听他讲流浪时的趣事。对我而言,流浪的日子是一段黑暗的岁月,人生没有方向,更没有人在身边鞭策督导,迷茫而痛苦,我差点放任自流、放弃自我。小逸却能把艰苦的经历变成乐观的回忆,我喜欢这样的他!   转过街角,正要乘巴士,我不经意地看向街对面,瞬间如遭雷轰般全身动弹不得。那是一个大家庭,年龄较大的父亲、母亲,跟我年纪相仿的儿子、女儿,还有几个小一点的孩子。他们或面含微笑、或兴高采烈,正进入一家餐馆,看来是举行家庭聚餐。   浓郁的酸楚感立即弥漫在我心间,眼眶有些发热,似乎有热流想涌出。   “阿杰,阿杰,你怎么了?”小逸被我怔怔的模样吓到,连声询问。   我胸口闷得发慌,说不出话,只是摇头。   “走,我请客,去酒吧喝点酒,解解闷。”小逸搂着我肩膀,连拖带拉,把我拖进附近的一家小酒吧。   我们坐在吧台,他点了五瓶啤酒。我夺过一瓶,一饮而尽。要夺第二瓶,小逸拦住我:“别急,我们慢慢喝。”   两瓶啤酒下肚,酒精让我的心舒畅了不少。小逸小心地陪着喝,并没有开口询问。   “刚才那一家人,年龄大的……是我父亲!”   小逸吃惊地差点丢掉手中的酒瓶:“怎、怎么会……?”   “他在我很小时,便有了其他的家庭。我们一年也见不到几面。我妈曾经那样年轻、漂亮,也倔强,后来……   我们住在贫民窟,我妈替人缝补,打几份工,很辛苦。我和妹妹很小时便帮着做家务,提个大水桶,花十几分钟爬到山顶,等着排队打水。一些小混混经常拦住我们,抢走我们的水,还逼我们替他们打水。我反抗,便被痛打。还有妹妹,我眼看着她被人欺负,却保护不了她。我们不敢告诉妈妈,怕她更加伤心难过。那时候,根本没有父亲来保护这个家、支撑这个家。他所有的爱,都给了另一个家庭……”   我猛灌一口酒,想起被欺负的情景,恨意就像一条在我心中呲牙吐信的毒蛇。只是那时候,我最恨的其实是我自己。我恨自己只是七八岁的小孩,恨自己不能立即长大成人,去保护母亲和妹妹;恨自己为什么还对那个人心存幻想,以为有一天,他会如天神一般突然出现,来拯救我们。   “我打架、流浪,也不能引起他的注意。有时在想,他是不是根本不记得生过我们?你说好不好笑?哈哈哈……”   小逸望着我,瞳孔中似乎有光华流转:“我知道,我很明白……打架也好、流浪也好,是因为想得到家人的关注……”   “这些话我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小逸,你要记住,不要依靠任何人,只能靠自己!”酒意上来,我的舌头有点打弯:“啤酒……不过瘾,我要换白酒!拿白酒!”   小逸抓住我胡乱挥舞的手臂,语气充满忧伤:“阿杰,你听我说,其实我跟你一样。我父亲在我五岁时过世,我连他的样子都不记得。家里孩子多,我又不如大哥、二哥那样懂事,便被寄养在奶奶家。后来我妈改嫁,又生了弟妹。他们其乐融融,只有我被丢给奶奶。奶奶是唯一疼我的人,但她也去世了……我觉得他们所有人都不在乎我,有我没我都一样,说不定哪天我死在外面,也没人会发现……”   “你在说什么?什么死不死的?”我朝他后脑勺拍了一巴掌,这小子居然比我还悲观!   “你妈和你兄弟怎么可能不在乎你?你不是说你流浪时,是被你哥抓回家的吗?”   他摇摇头,勉强笑笑,笑容很是凄凉,顺手夺过我手中的酒瓶,大口大口地喝。   转眼间,五瓶啤酒已经全部见底。   “我们再要些白酒,今天喝个痛快!”小逸挥手招来侍应。   我按住他的手臂:“不能再喝了!你心里有话,就全说出来,不要一直闷在心里。说出来,我可以帮你开解开解啊。”   他只是摇头微笑。侍应很快端来两瓶白酒。   “把杯子拿走,我们不需要。”小逸支走侍应,递给我一瓶白酒,与我一碰杯,就着瓶口仰头便喝。我只好陪他一起喝。   白酒不比啤酒,几口下肚,便有热辣辣的酒气自胃部蔓延至头顶,我和小逸都有些晕乎乎,他脸也红了。   这样喝下去,我们恐怕要被抬回片场。我正想喊停,只听小逸低叫一声:“糟糕,碰到熟人了!阿杰,你帮我挡挡,千万别说见过我。”他话音未落,便翻身跃过吧台,给吧台里的酒保打了个噤声的手势,躲在吧台柜子下,手里还不忘拿着酒瓶。   我正困惑不解,身边突然出现了三个女孩子。   “我明明看到雷逸,怎么突然消失了?”一个短发女孩四处张望,声音响亮,底气十足。   “他还在躲,不肯见我!”另一个长发女孩,长得很漂亮,语气颇为幽怨。   “躲不了的。刚才他不是在跟这个人喝酒吗?问问他。”还有一个卷发女孩,身材丰满,打扮妖冶,用手指着我,差点指到我鼻尖,令我有些不适。   “喂,你是雷逸的朋友吗?他去哪里了?”短发女孩不客气地问。   “我不知道,我没见过他。”我按照小逸嘱咐的回答,不过毕竟是说谎,心里还是有点忐忑,不敢正眼看她们。   “不好意思,我是雷逸的女朋友。如果你见到他,麻烦转告一声,我一直在找他,有些话想跟他说。”长发女孩态度恳切且有礼貌,只是声音越来越低,眼里似有泪光闪烁。   女朋友!我吃了一惊,为什么小逸要躲自己的女朋友?看到这个女孩楚楚可怜的样子,我差点因为良心不安,想告诉她小逸就在这里。   “好的,我一定转告。”我大声回应,也是说给小逸听。这家伙搞什么鬼?我可是最怕见到女孩子伤心哭泣。   “哎,雅雯,这个小哥可是比雷逸帅多了,你干嘛只挂记那个雷逸呢?”卷发女孩目不斜视地盯着我看,盯得我很不自在。“小哥,你叫什么名字?一个人在这里喝酒吗?要不要我陪陪你?”她边说边往我身上靠,浓郁的香水气味扑面而来,冲得我有些眩晕。我连忙朝后躲躲:“不、不用。”   “安妮,他害羞呢!”短发女孩咯咯咯笑起来。   被她一讲,我更加局促,手脚都不知怎么放了。   “好清纯啊!我喜欢!”卷发女孩的纤手搭在我右手里的酒瓶上,目光更加火辣,距离更加接近。我想移开酒瓶,谁知她的手就像无骨的游蛇,轻轻一滑,便覆上我的手背。肌肤相触那刻,我打了个哆嗦,酒意上来,左手随意一推,便将卷发女孩推出好几米远,令她跌倒在地。   我倒吸一口冷气,想去扶她起来。   “不要就不要,干嘛这么粗鲁!”短发女孩尖锐的指责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酒吧里很多人都转头看我们。   “我、我……”我词穷,真不知该怎么解释。   “我们走!哼!”卷发女孩被长发女孩扶起来,一张俏脸又羞又怒,含怨带恨地狠狠瞪了我两眼。长发女孩看我的目光则带着歉意,我知道她不便多说什么。短发女孩赶过去,三个人很快离开了酒吧。   众人见无戏可看,便散了。   我愣子原地,都不明白怎么会有刚才那一幕。   “啊,总算走了!真是难缠啊!”小逸这时才跳出吧台现身。   “你、你、你……”我用手指连敲他脑袋瓜,都不知说他什么好:“你自己躲在一边,让我去顶雷!害得我差点又闯祸!我最不会应付女孩子了,你知道不知道?” 第9章 难兄难弟   雷逸   阿杰有些激动,也有点醉,不停地敲我脑袋数落我,还反复问:“你知道不知道、知道不知道……”   我双手抱头,连声嚷:“知道了,知道了!”   他总算停止唠叨,可又开始家长式的盘问:“为什么不见你女朋友?为什么让女孩子伤心?让女孩子伤心是不对的,保护女孩子是男人的责任。”边说还边打酒嗝。   “已经分手了,不是女朋友!”我拿起酒瓶,若无其事地继续喝酒。   “什么?你甩了人家?”他一把揪住我的衣领,气势汹汹,好像跟我交往的是他妹妹一样。   “是她甩我,大哥!”我没好气地拨开他的手,这家伙真是喝迷糊了,“是她先提出分手的。她总说我爱她不如她爱我那样深,说她没有安全感。我真不知道自己哪里做得不好。谈恋爱时,我对女朋友可从来是一心一意的。”   “那她为什么觉得你爱她没那么深?”   “她说她对我讲一百句话,我却只回她一句。说我太冷淡,不在乎她,可我从小话就少啊!”   “你话少?我怎么觉得你话挺多?”   “是啊,所以女人奇怪吧?她自己话太多,衬得我话少,她就怪我。这怎么跟她讲道理呢?”   “那倒是。”阿杰点点头,清醒了一些:“男人和女人不一样,女人喜欢的话题,男人有时是插不上嘴。我跟妹妹聊天,大部分时候都是她说,我听。不过你们就因为这样分手,那也太轻率了吧?不能解释一下吗?”   我叹口气道:“她曾说过以后结婚要如何如何,可我告诉她,我对结婚没概念,我也没打算结婚。”   “什么?谈恋爱当然要以结婚为目标!你现在年轻,没有经济实力,那是可以理解,但不能告诉女孩子,你从来就不打算结婚啊。如果这样讲,女孩子当然要提出分手。我就规划好了:先拼命工作赚钱,等到三十岁,就买房子结婚。”   “唉!”我伏在吧台上,很是无精打采:“已经告诉过你,我从小在家就被忽视,所以对婚姻和家庭没有信心。我总觉得自己会一个人住在荒岛,与世隔绝、被人遗忘、孤独终老。”   “你又说什么傻话?”他使劲揉揉我的头发,把我当成小孩一样:“什么荒岛?什么孤独终老?你才二十二岁,怎么这样消极?人生才刚开始,你不是要打拼事业吗?还有,就算所有人都忘了你,不是还有我陪你喝酒吗?”   他最后一句话让我豁然开朗:“真的?你真的愿意陪我喝酒?有你在,好像就没那么孤单了,我们就做两个老酒鬼,哈哈哈!”突然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可你以后结婚,你老婆管着你,不让你出来喝酒怎么办?”   “不会的!我是一家之主,我老婆肯定听我的!”他拍拍胸脯,很是自信:“只要你有需要,打个电话,我随叫随到,就跟今天一样。我可当你是兄弟!”他搂住我的肩,把我往他身上靠了靠,一副言出必行的兄长风范。   “嗯,是兄弟!”我把手掌重重拍在他肩上,开心极了,竟然能找到一个跟自己经历如此相似又有共同语言的人,终于明白了什么是“酒逢知己千杯少”:“你说话可要算话啊!”   “那是当然!不过……”他忽然皱皱眉:“那个女孩一直在找你,应该想跟你和好。你真的不见她?她看起来挺可怜!”   “我从来不认为‘分手’这样的话可以随便乱说。既然她已经说出口,那就成定局。”我耸耸肩道:“换成你,你会回头吗?”   阿杰沉思片刻,摇摇头:“我向来是深思熟虑后才做决定。做出了决定,就绝不反悔!所以确实不会回头。”   “所以说啊,男人嘛,还是应该以事业为重!女朋友的事,暂时不考虑啦。哎,别只说我啊,你呢?谈过几个女朋友?”我朝他眨眨眼,对他的八卦分外感兴趣。   可这家伙突然噤声,眼珠上翻,手脚都缩回去,端坐着一小口一小口啜酒。   “说啊!我的事都告诉你了,你不说你的,太不够意思了吧?”好奇心没得到满足,我很不满。   他低下头,干咳两声道:“没、没谈过!”   “没谈过?我才不信!”   “真、真的!我十几岁时曾经偷偷喜欢一个女孩,可后来人家有了男朋友,就、就没下文了。”   “啊?暗恋?为什么不去追人家?喜欢就应该去追啊,傻子!”   “我那时候什么都没有,家里又穷,能给她什么呢?小时候,我可是为了省钱,拼命记住所有菜市场的菜价,经常跑远路找最便宜的菜摊买菜。鞋底破了洞,也只能继续穿。你是富家子,是不会明白的。”他脸上带着一丝丝失落和怅惘。   “谁说我是富家子?”我很诧异:“我父亲过世后,家里只靠我妈一个人支撑,也曾穷到揭不开锅啊,所以我才当童星补贴家用,我也知道菜场的菜卖几分钱一斤。十年后,我妈改嫁,条件才改善,但也只是一般家庭,哪里是什么富家子?”   阿杰瞪大眼睛,惊奇道:“啊?原来你小时候也吃过苦。”他搂住我的肩,慨叹地说:“咱俩真是难兄难弟啊!”   “等等,你别转移话题!你喜欢那个女孩,怎么不先表白?只要她也喜欢你,你可以让她成为你的动力,为了她而奋斗!相爱的人在一起,吃苦也不怕!”   “不行,喜欢她就要对她负责。如果我不能给她安稳富足的生活,我宁愿她嫁给别人,至少她生活得幸福。我母亲和妹妹吃过很多苦,所以我不希望我喜欢的人陪我吃苦!”   这番言论令我哑口无言,又如鲠在喉。他说的好像很有道理,可又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唉,好复杂,我也想不明白,不去想了。   “好吧,你不追求女孩子,可你长成这样,我就不信没有女孩子主动追求你?”   他表情扭捏起来:“我、我不喜欢主动的女孩,我喜欢淳朴、羞涩、内向的。我曾经喜欢的那个女孩就很害羞,她还常穿我最喜欢的白衣服,看起来很纯洁…….”他望向远处,陷入回忆,目光中透出一丝丝憧憬、甜蜜和向往。   “噗!”我忍不住笑出声:“阿杰,你都二十三了,怎么还像个十五、六岁刚初恋的青涩小男生?你不喜欢太主动的女孩也就罢了,可你喜欢的女孩,你也不主动去追,害得人家以为你对她没意思,只好另找他人。难怪你这么大了也没谈过恋爱。我该说你是太善良了,还是太傻了呢?”   “其、其实……我不喜欢主动的女孩,也是因为……因为我挺怕女人!”   “怕女人?为什么?快说来听听!”我终于嗅到一丝八卦的气息,异常兴奋。   “我之前在舅舅的洋服店当学徒,店里主要做女装,经常有很多阔太太光顾。我偶尔会被叫到前台帮忙接待。然后……有些阔太太,喜欢……逗我玩。有位陈太太,总是找各种理由叫我。有一次,她说外套不合尺寸,点名让我去送。我拿着衣服来到试衣包间,她、她居然……”   “她怎么样?”我迫不及待想听下文,热切地朝阿杰靠拢,让他不由自主向后倾斜。   “她、她居然脱掉自己的衣服,往我怀里扑!我一慌张,便将她一把推开。你也知道,我练武多年,手劲很大,控制不住力道,结果让她狠狠撞在门板上,还扭伤了腰。店里不仅赔了钱,还失去一位大顾客。舅舅把我骂得狗血喷头。”   “哦,原来你是被女人调戏,所以怕了女人?”我边哈哈笑边拍掌,掩饰不住自己的幸灾乐祸:“刚才听到一阵喧哗,还听到有人骂你粗鲁。原来也是你推了人家女孩子,哈哈哈。女人自动送上门,这对很多男人来说,可是福利啊,你怎么不好好把握机会呢?难道那个阔太太不好看?”   “什么把握机会?又不是自己喜欢的人。” 阿杰的脸涨得通红:“陈太太也不难看,才三十出头,保养得也很好。我很尊重她,可她居然在我面前脱衣服,还是有夫之妇……女人一亲近我,我就想起我妈和我妹妹。我觉得女性应该是神圣不可亵渎的,就像我妈,她在我心中是最伟大的女性!真不希望有人破坏这种圣洁的形象。”   听到这番神奇的言论,我不知该夸他,还是笑话他:“阿杰,你的想法这样纯洁,那以后谈女朋友,还牵不牵手了?接不接吻了?上不上床了?”   他没料到我说话如此直接,顿时羞得无地自容,抱着头弯下腰,不敢见人。   这样子实在太好玩!我乐不可支,煞有介事地拍拍他的背,“安慰”他。   仿佛突然想到什么,他猛然坐起身:“其实,有时我也觉得女人挺脆弱的。她们太容易感情用事,而且把爱情看得太重。我妈很坚强,可对我父亲……唉,我知道她心里一直苦,一直没放下。”   这一点,我倒也有些感触:“是啊,几年前赵氏公司的首席女明星林苔,不就因为感情问题自杀了?她拥有无数人倾慕的美貌,还得过四届影后的,事业如此辉煌,竟然抵不过爱情的打击!女人确实比较脆弱啊!看我,被女朋友抛弃了,还不照样振作起来?”   “很多女人把爱情看得比亲情、友情、事业都重。我能理解朋友间的肝胆相照、两肋插刀,更不用说亲人间的依恋,但我不太能理解恋人之间所谓的‘生死相许’。真的可以为了爱情,连亲人都抛弃吗?感觉这样很不负责任啊。如果有一个男人因为爱情而自杀,我会觉得他是个懦夫。”   “什么生死相许,我也不信!一方去世后,另一方还不是改嫁的改嫁,另娶的另娶?生死相许的故事,只存在于小说里。”阿杰的话引起我许多共鸣,深埋在我心底的一些话喷薄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   1975年电影《后生》 第10章 裁缝   封向杰   “什么生死相许,我也不信!一方去世后,另一方还不是改嫁的改嫁,另娶的另娶?生死相许的故事,只存在于小说里。”   小逸撅起嘴,双眉间凝着幽愤。那是一个受了多年委屈、仍在跟大人赌气的小孩的心声。   “你……在怨恨你妈改嫁?” 我小心地询问。   “怨恨?没有。”他摇摇头,笑得苦涩,但又立即摆出一副无所谓的姿态,举起酒瓶,继续喝酒。   “其实你母亲独自抚养几个孩子那么多年,真的很不容易!你继父能帮她抗下重担,也很了不起。如果有人能让我妈真正开心、幸福,我会求之不得。”   他望向我,眼神复杂而迷茫,似乎有点明白又似乎不能理解:“算了,不提这些事,来来来,咱们继续喝。”   好不容易让他泄露一些心声,可他又立即关上心门,用层层硬壳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我不死心,想敲碎那些硬壳,把这个钻牛角尖的小孩拉出来。   “你知不知有种螃蟹叫寄居蟹,总是把自己藏在壳里?”   “知道啊,跟乌龟、蜗牛一样。”   “乌龟、蜗牛那是天生自带的壳,可寄居蟹却找了个壳,自己把自己关在里面。”   “那是因为它身体软,不像其他的螃蟹有硬甲,为了避免受到伤害,所以找个壳保护自己。这不是很正常吗?”   “但听说它本来还挺凶猛的。一定要背着壳,自我封闭吗?”   小逸眨眨眼睛,眸中闪着狡慧的光:“阿杰,其实我最喜欢吃螃蟹,还会做。有空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话题被他轻巧岔开,我的尝试再次失败。看来想做个让他完全信任和依赖的兄长,还需要更多努力。   回到宿舍,我们深切体会到啤酒和白酒混着喝的坏处。两个人轮番恶心、呕吐,被折腾得精疲力竭。   一头栽倒在床上,头又昏又痛,可心是充实的。夜晚变得宁静、安详,空气中似乎漂浮着喧闹的光子,在我身边诉说着获得友谊的喜悦。   有些心结,说出来便是解脱。   再也不怕被孤单包围,全身都很放松。只是,隔壁那小孩还是让人担心,还需要多开解。   很幸运第二天是休息日。我和小逸都有宿醉症状,起床时已接近中午。   我们在盥洗室碰头,他的头发蓬乱如蒿草,眼圈发青,嘴唇干裂发白,走路慢慢悠悠,像一只飘荡的游魂。我很想笑他,不过估计自己的仪容也好不到哪里,还是作罢。   我让他先洗漱。没多久,客厅传来开门声。黄东提着大包小包回宿舍了。我微笑着想去迎接,小逸也举着嘴里的牙刷跑出来看热闹。   “阿东!”他将牙刷随手一扔,兴奋地朝黄东跑去,却不慎磕到柜子角,一个趔趄,眼看要跌倒。我连忙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将他拉起身。   “当心!真冒失!”   他转头朝我咧嘴一笑,满嘴的牙膏泡沫,让人不忍直视。   “快擦擦,都流出来了!”我赶紧把自己的毛巾摁到他脸上,真不想看到白沫横流的画面。他用毛巾胡乱抹了抹脸,然后丢给我,跑过去拉住黄东问东问西。   “先帮阿东把包拿进卧室,让阿东休息休息。”我边拎起几个包,边提醒那个兴奋过头的家伙。   阿东很开心:“我妈让我带了很多小点心,莲蓉酥、皮蛋酥等等,都是甜食,不知道你们喜欢不喜欢?”   “喜欢,阿姨做的莲蓉酥我最喜欢!”小逸迫不及待地打开包裹,突然像想起什么,转过头虎视眈眈盯着我。   嗯?什么意思?难道还怕我跟他抢?我觉得十分可笑:“都是你的,都是你的!”   他满意地点点头,还暗暗朝我伸出一个大拇指,真让我啼笑皆非。   “哎,阿东,你衬衣破了个洞。”小逸指着黄东肩袖缝合处大声嚷道。   “可能是搬东西用力过猛,撑破的。真倒霉,这衬衣还是我叔叔刚送给我的!”   看阿东有些丧气,我决定出手相助。   “阿东,衣服脱下来,我帮你缝。”   “什么?杰哥,你、你会缝衣服?”他满脸不可思议。   “何止会缝衣服,他还会做衣服,是高级裁缝,缝补高手!”小逸在一旁添油加醋。   “什么裁缝?现在都叫‘服装设计师’!”我瞪他一眼,总觉得男人被称为“缝补高手”,听起来不怎么顺耳。   “好好好,设计师,大设计师!阿东,阿杰还是做饭高手呢。以后宿舍早饭、晚饭都是他做,我们只要分摊伙食费就行。”   “真的?太好了!”阿东很是惊喜:“对了,杰哥,小逸,才不过一个多星期,你们怎么就这么熟了?”他看看我们俩,觉得有些稀奇。   我笑一笑:“哦,我们是不打不相识…….”话还没说完,小逸突然从侧面扑过来,一只胳膊紧紧搂住我的脖子,勒得我不能说话。   “我们是一见如故、一见如故,哈哈!”他先给阿东打哈哈,再附在我耳边小声说:“给我个面子,不要告诉别人我向你挑战被你吊打啊。就说咱俩是一见如故,怎么样?”   我被勒得满脸通红,顺不过气,被迫点点头。他这才松开胳膊,大摇大摆坐在沙发上,向阿东吹嘘他如何教我学国语。我摸摸脖子,无语得很。   我从卧室拿出针线盒,接过阿东的衬衣缝补起来。小逸在大聊特聊我们学车时的事,讲他如何指点我,我又如何笨拙,总之,专挑我的糗事说。我翻翻白眼,也懒得跟他计较。   他翘起二郎腿,靠在沙发上,悠闲地打趣道:“阿东,你看,阿杰又会缝补,又会做饭,真是‘贤妻良母’的典范啊!以后谁‘娶’了他,一定会被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哈哈哈!”   我只觉得脑袋轰一声,热血全部上涌,猛然站起身,朝他们走去。   小逸大概被我的气势所慑,收起双腿,蜷缩在沙发上,惊恐地说:“哎,阿杰,你不要这样瞪着我,你的眼神好可怕呀!”   “谁是贤妻良母?”我撇撇嘴,火气很大:“哼,以后宿舍的饭,大家轮着做,碗轮着刷,谁也逃不了!”   “不要吧!”他们两个齐声哀嚎。   “小逸,你不是说你会做螃蟹,还让我尝尝你的手艺吗?现在如你所愿。还有,宿舍以后要定舍规:不许乱扔东西,不许弹烟灰,不许在宿舍打架。谁犯规,就罚谁多做家务!”   四下一片安静。   不一会儿,两个人开始相互推搡,只听阿东小生嘀咕:“都怪你,把老实人欺负得太狠了!”   小逸挠挠耳朵,从沙发上跳起来,嬉皮笑脸道:“阿杰,你别生气,刚才都怪我嘴欠抽,你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往心里去啊。舍规定就定吧,就是做饭……”   “轮流!不能改!”   他双手合掌,弓起背,皱起眉、抿起嘴、睁大眼睛,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祈求模样。   “你眼睛睁得再大,还是小眼睛。”这点小伎俩已经无法迷惑我。   “什么?我眼睛小?阿东,我眼睛小吗?”   “呃,比起杰哥,是小那么一丢丢。”   “不可能!他还是单眼皮呢。”   “单眼皮,也比你的眼睛大。”   “说我眼睛小,哼,不玩了,不玩了!”他摇摇手臂,赌气跑到窗台边,背对我们,蜷起腿缩在高脚凳上,像一只难得安静的猴子。   我继续补衣服,不去理他。阿东见势不妙,随手抓起一份报纸装模作样读起来。   没过两分钟,小逸跳下凳子,双手插在裤兜,耸着肩吹口哨,晃晃悠悠踱到我身边,觍着脸问:“真不能改了?”   我摇摇头。   他连打自己脑门,无奈叹道:“一失足成千古恨啊!千古恨!”   “其实……”   “其实什么?你改主意啦?”他冲到我面前,充满期待,仿佛小孩在等待大人发糖果。   “其实我是内双。”我淡定回答。   他大叫一声,如死鱼一般瘫倒在沙发上。   还有一周《盲区》就要正式开拍。章导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会同编剧、摄影等人,同我们一班演员一起吃饭,   那时候,公司实行流水线式的大片厂制度,导演差不多两三个月就拍一部戏,有时还不分昼夜地赶戏。我预感到自己也将投入到这股洪流中,又是忐忑又是期待。   导演和编剧都是胸藏诗书的文化人,我不敢随便搭话,怕暴露自己的无知。小逸居然也乖乖静坐一旁,把自己将众人隔绝似的再次散发出孤峭的气息。   编剧告诉我们,《盲区》与之前公司拍的传统黄梅调电影和时装电影有很大区别,着重讲述的是一个年轻人在新时代面前的迷茫、困惑和反叛。据后来人说,这便是新浪潮电影的前奏。   我那时是初生牛犊,对一切都是懵懵懂懂,只知道以前的电影大多以风华绝代的女性为主角,男演员基本只是绿叶、是陪衬,电影主题则多是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从章导开始,他拍摄武侠片,用硬桥硬马的武打动作和血腥惨烈的剧情来大力体现男性的“阳刚之力”。他的电影,如黑夜中的一道霹雳闪电,洋溢着蓬勃激昂和振聋发聩的力量,把我涌动在血液里的野性和血性全部唤醒。   我觉得大丈夫就应该像他电影中拍的那样:不惧生死、重义轻利、一诺千金。被章导选中,真是天大的幸运,我以为自己也能扮演我崇拜的英雄、侠客,可没想到,第一部 主演的却是部现代剧。   “哎,电影第三幕就是你的‘床戏’啊!真是艳福不浅!”回到宿舍,小逸把剧本翻得哗啦哗啦响,边翻边啧啧感叹。   作者有话要说:   狮子座和巨蟹座 第11章 航城   雷逸   我把剧本快速翻阅了一遍,看完后对编剧是大为叹服:“哎,电影第三幕就是你的‘床戏’啊!真是艳福不浅!”   “床、床、床戏?!”阿杰结结巴巴,像只呆头鹅杵在沙发边。   “喏,你看看。”我把剧本递给他:“地点是公司的办公桌,与舞女野合,还被门卫抓了。”我撞撞他的肩膀:“怎么样?刺激吧?要脱光衣服的,嘿嘿嘿!”   不出所料,这个脸皮薄的家伙果然又脸红了:“怎、怎么会脱光?我、我不会演!怎么办?”   “你就照着现实演呗。”   “现实……”他难为情地噘起嘴:“现实我又没做过。”   “不就是搂搂、抱抱、摸摸、亲亲嘛?”我故意把手放在他肩膀上揉啊揉,向他亲自示范,还逗他道:“来,小裁缝,亲一个!”   “滚!”他推我一掌,忍不住笑起来。   “其实剧本只是一句话带过,也没具体写怎么拍床戏,也许到时拍个背就可以了吧?就跟很多电影里拍的一样。”阿杰在自我安慰:“现在我最头大的是台词!小逸,你能不能帮我矫正发音?”   念台词这点小事我自然挺身而出啦。不过他越心急,反而越出错,我只好一个字一个字教他念剧本。   “‘如果我喜欢一个女孩子,就一直跟着她走。每次她一回头看我,我就叫她的名字,一直把她叫到爱上我为止。’咦,这招真管用吗?我要试一试。”剧本里竟写了男主角不少的泡妞技巧,不知编剧自己有没有成功实践过,不过如果是凭阿杰那张脸,成功的几率倒是大得很。有几个女孩子能拒绝他那张英俊又带点稚气的脸呢?   “你的关注点怎么都是这些细枝末节?”阿杰略有些嫌弃:“还不如研究一下角色性格。比如我扮演的男主角‘张暇’,愤世嫉俗、游手好闲、不安心工作,这点跟以前的我倒是挺像。不过他已经有了一个舞女女友,居然还追求富家女‘唐心’,甚至借舞女女友的钱去追富家女,这点很差劲,我很不喜欢。倒是你扮演的男二号‘陈守’,不仅借车给朋友,最后还为了朋友赔上性命,真是仗义啊!我喜欢!”   “‘张暇’并不是真的喜欢舞女,只是玩一玩。对富家女才是真爱,只是被‘唐心’的哥哥阻挠,不能在一起。”   “玩一玩,就、就、就…….”   “就上床?”我看他讲话实在艰难,忍不住替他问出来。   “对啊,既然不想负责,怎么能发生……那种关系?就算是舞女,也不能始乱终弃啊!难道你交女朋友,也会这样随便?”   “我?”怎么扯到我头上来了:“那倒是不会,我对感情一向很专一,对女孩子也是规规矩矩的。当然,结婚还是免谈。不过‘张暇’虽然放浪形骸,对自己的真爱却没有不轨行为啊。真正在意的,反而会加倍珍惜!”   “其实我不太明白,这部电影究竟要表达什么?‘张暇’跟富家女差距这样大,因为得不到,就把人家哥哥枪杀掉,我实在不能接受。换成我,如果真的喜欢,反而会离她远远的。”阿杰不停摇头,那样子简直恨不得把剧本里的叛逆青年揪出来,好好做一番思想教育工作,劝他弃恶从善、循规蹈矩。   “哎呀,你这么否定你要演的角色,那怎么演得好?你仔细看看剧本,是‘唐心’的哥哥派人殴打‘张暇’,并且刺死了他的好朋友‘陈守’,砸了‘陈守’借给他的车,才逼得他不顾一切反击。如果你被欺负,难道不反抗?”   “哦,这样我就理解了!”他右手握拳砸在左手掌心:“为朋友报仇,那是理所当然。”   “阿杰,记住,这是演戏!世界上有各种各样不完美的人,你就算对他们不认同,身为演员,也要揣摩他们的性格和心理,将他们展现给观众。如果有一天让你演真正的大奸大恶之徒,你难道因为不喜欢这个角色,就不演了?如果能出演跟你本人性格反差特别大的角色,那才能衬托出你的演技。懂了吧?”   他的表情一下子充满了崇敬和佩服,就像苦修多年的学生突然得到关键性指点而茅塞顿开、感激涕零一样。   没想到第一次对人说教感觉还不错,哈哈!   《盲区》这部电影究竟是什么内涵呢?其实我也不太清楚。   也许就是讲述了一个不安于现状的年轻人,一方面向往上流社会的种种富贵荣华,一方面又不甘心被上层社会所轻视。喜欢一个女孩子,却发现彼此间却有无法逾越的鸿沟。即使自己从小职员做起,十几年后能爬到经理的地位,摸到上流社会的门边,那也只是获得为他们提鞋的机会。   编剧说故事是受60年代西方电影的影响。可能那时候的西方国家在经济高度发展后,下层社会向上层社会流动的通道越来越狭窄,阶层固化,下层便出现各种反叛和抗争,甚至要通过暴力来打破阶层格局。有些反叛亦来自上层社会,年轻人渴望挣脱传统文化和体制的束缚,渴望新的思想和充分的自由。章导拍《盲区》的初衷,大概就是看重这种反叛和抗争精神。   不过那时候的航城,还没有阶层固化,而是充满着活力,蕴藏着生机和希望。   航城,是一座被殖/民政府统治的城市,一座航行中的城市,一座漂泊着的城市,相对于内陆人而言是个“法/外之地”,对有些人而言,则是“世外桃源”。   在那场长达三年的自相残杀的内/战中,一大批电影人、知识精英和商人从上海以及中国的其他城市奔赴航城避乱。航城因此成为鱼龙混杂、泥沙俱下、三教九流聚集的地方:穷人、富人、士绅、渔民、贩夫走卒、知识分子……各色人等都能在这里找到一席之地安身,并为这座城市灌注力量。他们一起经历并见证了这座城市的起飞、转型、升级。   与航城相对应的,是待岛,一座因为内/战而与内陆分割的岛屿,一座等待中的岛屿,一座因为等待太久而渐渐忘记了初衷的岛屿。   中国的其他地方,那片广袤的内陆,此刻,正混合着赤/血与灰暗、理智与疯狂、天真与残忍、希望与绝望,就像一个已经醒来,心地开始清明,却仍在最后的困意、黑暗和混沌中挣扎中的人。   那时候,世界各地都在动荡。航城也不是一片太平。来自殖/民政府、待岛以及内陆的三股政/治力量在航城这个弹丸之地进行角逐,不同的人有不同的主张,几年前便发生了暴力冲突。一方认为自己身为底层平民,是在抗击殖/民政府和有钱人的暴/政,一方则认为是他们是在扰乱秩序和发展,是暴/民。动/乱终于平息,大多数人还是选择秩序、安全和发展,不愿意陷入无休无止的争斗。只是年轻人仍被骚动不安的情绪驱使。   正是多种力量的激烈碰撞,意外地激发了思想的大自由;中西文化的大交融,亦催生出艺术的奇葩,为航城电影的发展奠定了坚实基础,使其最终成为震烁东方乃至世界的电影之都。   章导的武侠电影也是在那时应运而生,结合了传统和现代,以大开大合、大破大立之势,迎合了年轻观众无从发泄的情绪和精力。   那时候,由于内陆没有开放,航城电影的主要市场是待岛,所以电影多以国语片为主。然而内陆和待岛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相互设防、相互排斥。航城电影人甚至去内陆取景,都会被待岛封/杀,失去待岛市场。   “这有什么办法?两兄弟打架,互不理睬,夹在中间的人最辛苦,何苦来哉?我不过想拍自己心目中的电影,弘扬中国传统文化的价值观和理念,让观众感受到精神上的愉悦和对传统文化的共鸣。内陆封闭也就算了,待岛也是一样的霸道。不知内陆的观众,几十年后有没有机会看到我的电影?唉,也许那时候,我和我的电影早已变成故纸堆,被时间掩埋在厚厚的尘土里,不再被人记起。不过有机会,我一定会去内陆拍戏。那样的山河、那样的历史文化,不好好挖掘,实在太可惜!中国人的精神家园,中国人的文化和灵感缪斯,还是在内陆呀!”   章导深深吸口雪茄,养尊处优的脸庞难得出现几丝忧郁。我一直认为他是个深沉老辣、泰山压顶而不惊的枭雄,听说他还差点成为待岛政客的幕僚,可没想到他还有这种忧国忧民、多愁善感的一面。   他说:一个国家,山河也罢、历史也罢,财富也罢,其实最可爱最宝贵的还是它的“人”。那些传唱千年的歌谣,那些被后人演绎无数遍的民间传说,那些记载在史书或典籍中今日读来仍然让人心潮起伏的历史故事和先哲箴言,里面闪烁的都是“人”的光辉,这就是让你产生灵魂共鸣和认同感、归属感的根本。无论你的生活习惯有了多大改变,无论你接受了多少外来思潮,只要“根本”不丢,那就还是中国人。   当然,最可爱的是人,最可恨的也是人。任何国家、民族都有光明的一面,也有黑暗的一面。对它爱得越深,也越痛恨它的沉沦。   我虽然出生在申城,但自打记事起,全家已经移居航城。所以年轻的我尚不能理解他们老一辈人所谓的“家国情怀”,但我喜欢聆听他慢条斯理的讲述,喜欢跟随他回味那些古老的故事,似乎从中可以窥见父辈一路走来的足迹。   “我喜欢穿西装打领带,全是西式做派。你父亲则喜欢穿唐装短褂,拿把洒金折扇,显得儒雅潇洒。他本来是学音乐的,意外地转行成为知名演员。他性子敦厚平和,很得中庸之道,又顾家,我们合作得很愉快。听说他病逝前还拿自己骨瘦如柴的病体开玩笑。唉,世事沧桑,我回不去申城,他也早已离开人世。”   父亲的事我从未开口问过母亲。我默默地听,默默地在心里描画父亲的形象。画来画去,不知为什么越来越像章导,明明根据他的描述,他跟父亲的气质和性格大不相同,但就是觉得他们在某些方面很相似。我也说不出是哪里像,也许因为他们曾经是共事的朋友,我似乎能通过他,看到父亲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   1969年《死角》 第12章 小耳   封向杰   《盲区》终于开拍。剧务,灯光,场记,录音师等等全部齐备。   前几幕是办公室上班的戏,尽快台词有点吃力,但自己打工时的经历与戏里的心境和处境都十分契合,所以我演起来倒是很投入。   然后,下午拍床戏……   为了保护女演员,拍摄现场进行了清场,所有人包括小逸在内都被清出去,只留下导演、摄影师、灯光师。   我原以为拥抱镜头是远景拍摄,亲密镜头是借位拍摄,谁知道竟然有拥抱和接吻的特写镜头!尽管跟女演员已经做了一些交流,关键部位也都贴有胶带进行保护,可毕竟是脱掉衣服跟异性肌肤相亲,还有亲吻这种亲密的行为,我实在没法让自己放松,全身都僵硬无比。   “你抱的不是一块木头,是一个美女,要主动些,激情些!你现在扮演的是一个浪荡青年,是个跟无数女人上过床的情场高手,怎么能比女人还羞涩?”   章导反复指导和说戏,可我还是被NG无数次,女演员都比我更专业更敬业。最后导演大概觉得我实在朽木不可雕,改由女演员主动带戏,勉勉强强把这段戏通过。   足足拍了一下午。出摄影棚时,我耷拉着脑袋,觉得自己很失败。   小逸跑过来,搭着我的肩,笑嘻嘻问:“拍得怎么样?”   “唉,比拍打仗的戏还累!”   “嗯,那是,某种意义上说,确实跟打仗差不多!”   他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一副“我都懂”的神气。真不知这小子在想什么!   “阿杰!”下午一起拍戏的女演员何云拦在我们面前:“今天很高兴认识你。有空一起喝咖啡吧?”   我不敢看她,边点头边朝小逸身后躲:“哦,好!好!”   “你躲什么躲?”小逸拽拽我袖口,转头对何云摆出一副笑脸:“我是阿杰的室友,阿杰害羞不好意思,我代他问问: 能不能留个电话号码,让阿杰打电话给你啊?”   何云掩口咯咯笑起来:“他是很害羞。每拍完一段戏,就偷偷对我说‘对不起’,真有趣!这是我的电话号码和宿舍号,有空一起出来玩啊。”   小逸捏着何云递过来的纸条,目送她离开,啧啧叹道:“厉害,这么快就钓上了!”   “去!”我不太高兴,这家伙总是不忘记调侃我:“你干嘛要她电话号码?我又没打算约她。”   “人家姑娘这样热情,你总得有些回应吧?居然躲!明明是你吃了人家豆腐,又不是人家吃了你豆腐。”   “什么吃豆腐不吃豆腐,那是拍戏,是工作!”我有点激动和不忿,他说得我好像借工作之机占人家姑娘便宜似的,我是那种人吗?“其实是你想约她,才要的电话号码吧?”   小逸挑挑眉、耸耸肩道:“也许吧!”   我立即气不打一处来,一句话都不想说,也不想理他:他自己有私心,居然还说我占别人便宜!   雷逸   阿杰有点闷闷不乐,话也不跟我多说了。明明是被女孩子倒追,他还不情不愿的。要了电话号码又怎样?如果不喜欢,也没人逼他打电话给人家呀!至于生气吗?   不管他,反正我要拖他回宿舍做饭。   快走到宿舍大门,突然看到花坛旁,一个小少年孑然独立。黑衣黑裤,身形单薄,但又有股不摧不折的硬朗刚强。稚气的脸面色苍白,眼眶微微泛黑,衬得眼白更白,像只仍带着野性的西伯利亚雪橇犬。   是小耳!   “哥!”他看到我,身形微微一晃,上前半步。   “哥?”气闷半天的阿杰突然提起了精神,指一指他,再指一指我,问道:“你弟弟?还真挺像,好像缩小版的你啊!”他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上看下看,仔细地对比我们两人。   我走到小耳面前,冷着脸问:“你怎么会来这里?”   他怯生生地低下头,低声道:“家里人要搬去待岛,我、我不想去,想跟着你。”   我心中一寒,大半年没跟家里联系,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大的动静。   “你跟着我做什么?当然是妈和你父亲去哪里,你就去哪里。你才十二岁,我可不负责带小孩。”   空气瞬间像冰封一般凝固。小耳低着头,倔强地抿着嘴,似乎在强忍着不哭。   “那个……天快黑了,小耳还没吃饭吧?走走,先去宿舍,慢慢聊。”阿杰打破了我们之间的僵局,拉起小耳就往宿舍走。我没来得及阻止,只好怏怏不乐地跟在后面。   “我是你哥的室友封向杰。”他居然边上楼边跟小耳熟络地攀谈起来:“你才十二岁,个子都快赶上你哥了!以后一定比你哥高!你怎么来这里的?”   “杰哥好!我叫了出租车。”   “小孩子怎么能随便搭车?万一碰到假冒的的士怎么办?以后不要独自跑这么远啦。”   “我不是小孩子了,我都长大了。”   “嗯,你哥也是这么说的。”   我瞪阿杰一眼: 什么意思?我说过这话?   回到宿舍,阿东也在。他是看着小耳长大的,两人一见面便开心地聊起天。   阿杰去厨房做饭,我倚在墙角看了一会儿剧本,便踱进厨房。   他正系着围裙,热火朝天地翻勺翻锅,被油烟气和菜香气笼罩。   我尚未开口,他便絮絮叨叨地开始问话:“你干嘛对你弟弟这么凶呢?看把小孩吓的,都差点掉眼泪。哎,帮我递一下醋,还有辣椒。”   我把醋瓶和辣椒瓶递给他,忍不住抱怨道:   “我吓他?他是我妈和我继父生的最小的孩子,全家的宝贝,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我怎么敢?你干嘛把他带回宿舍?”   “难不成这么晚了,你让他露宿街头?这样的小孩我最明白,正处于叛逆期,喜欢动不动就离家出走。你越强迫他回家,他越不听。所以不能硬来,要循循善诱,慢慢引导。”   “谁引导?你来啊?”   “我来就我来。他好歹跟你是同一个妈生的,是你亲兄弟,你别这么冷淡好吗?”   “哼,我从来都不会哄小孩子。”   “那正好,我很擅长哄小孩。以前是哄我妹妹,现在嘛,既要哄你,还要哄你弟弟。”   “什么?你把我也当成小孩子了?”听出他话里的嘲讽,我可不愿善罢甘休,伸出五指,哈一下手,开始挠他胳肢窝。   “别闹!别闹!锅要端不住啦!”他扭着身子边躲边笑:“再闹,没你饭吃啊!”   在他的“威胁”下,我只好收手。吃饭可是大事!   封向杰   鉴于宿舍多了一位“客人”,小逸又没事找事地摆出一张臭脸,为了缓和气氛,我今天做饭可是拿出了浑身解数:麻辣小龙虾、葱爆牛肉、咖喱鸡、酸辣汤……   当饭菜摆满了桌子,席上众人的反应很让我满意。   阿东还算矜持,小逸垂涎饭菜差点没流出哈喇子的样子跟小耳一模一样,果然是亲兄弟!   几个人狼吞虎咽,很快便将满桌饭菜清扫一空。   今天小逸负责刷碗,小耳很懂事,居然主动帮忙。两个人都不说话,一个用洗洁剂刷碗,一个用清水清洗,配合得十分默契。   干完活,小逸打发小耳去洗漱,并且安排了住宿:小耳睡他房间,他睡沙发。   “哎,为什么不借着这个机会跟小耳促膝长谈?两兄弟聊聊天,联络联络感情,多好!”   “我没什么话可说。”他又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   没办法,教导小孩的“重任”只能由我承担了。   洗漱完毕,我带小耳看我房间里练功的沙袋和收集的武术比赛资料,他两眼放光,缠着我教他几招功夫。兄弟俩的爱好差不多,我便轻车熟路,知道如何应对他。   “为什么不想跟父母去待岛呢?”   “我哥做了演员,我也想当演员。”   我忍不住笑了笑:“你哥当龙虎武师也是十八岁以后,你现在这么小,公司也不收啊。”   他低下头,再次沉默。   “你是不是……还有其他原因不想走?”   内向的他终于开口:“我在这里有很多要好的朋友,还有一个……喜欢的女孩,我不想离开他们。”   原来如此!这个理由很孩子气,但也很有说服力。   喜欢的女孩……这么早就想恋爱了?现在的小孩子呀,真是让前辈汗颜!我不由在心中自嘲。   “又不是去一辈子。只要你哥在航城,你还怕回不来?等你再大一点,就可以坐飞机回来报考公司培训班,成为演员。”   “我哥他一直不喜欢我,我知道。”   “谁说的?”我摸摸他的头:“你哥就是太会隐藏自己,就像一只寄居蟹。”   “寄居蟹?”他惊奇地抬起头。   “是啊,你不觉得他有时候像螃蟹那样横吗?”   “嗯,挺像!”小耳终于卸下心防,开心地笑起来。看来在对小逸的看法上,我们达成了共识。后面的事就一切顺利,他答应回家,也愿意跟着父母去待岛。   “我哥他不跟我们一起去,我会想他的。”这话他不敢对小逸说,只能告诉我。我明白,他谨小慎微地跟在兄长身后,渴望着兄长的关爱和指引,但是又不敢在冷冰冰的兄长面前撒娇,实在是难为他了。   第二天,我要拍戏,便让小逸带小耳在片场玩一玩,就送他回家。   谁知中午出了摄影棚,小逸神色慌张地赶过来:“小耳失踪了!” 第13章 家人   封向杰   “失踪了?”小逸身形摇晃,脚跟虚浮仿佛无法着地。我双手按住他的肩膀,试图让他冷静:“别慌,慢慢说。”   他被我按得动弹不得,瞳孔渐渐有了焦距,深吸一口气,迟疑片刻,开口道:“我上午……没有陪小耳,而是独自去了马房。我让他在摄影棚附近等你。可一小时前,我来找他吃饭,他却不见了。我找遍了几个摄影棚,宿舍大楼、行政大楼,甚至向剧务借了马跑到后山遛了一圈,却还是不见他的踪影。这里靠近海湾,你说,他不会迷路掉进海里吧?”他的目光焦虑而怯悔,让我想起自己小时候曾经瞒着家长,同小伙伴偷偷出去玩耍,结果害得小伙伴栽进水渠受伤,母亲拉着我战战兢兢在医疗室外等了大半夜的情景。   “不会的!别急,让我想想。”我仔细回忆昨晚跟小耳聊天的内容,猜测他可能去的地方,突然灵光一闪:“我曾告诉他赵氏片场的道具库里十八般兵器样样齐全,有道具,也有真家伙,当时他特别感兴趣,还嚷着让我带他去看。”   “道具库?”   片场的道具库里景象十分壮观,一层一层的铁架成排蜿蜒,填满了几百平方米的仓库。铁架上摆放着各个朝代的服饰、发套、头饰及其他器皿器具,最耀眼的还是各种兵器,刀枪剑戟,银光闪闪,晃得人心痒难耐。我没事时就喜欢在仓库外晃荡,看着剧务人员将这些兵器搬进搬出,幻想着自己能“捡到”一件称心如意的神兵利器。   “对,我们去那里找找。”   我们朝道具库飞奔而去。临近仓库大门,远远看见一个彪形大汉正揪住一个孩子,扬起手要打他耳光。   “住手!”小逸怒吼一声,脚下迅疾如流星,瞬间便冲到大汉身旁,手肘曲起,朝大汉胸口狠狠一击,将大汉击退好几步。   我也赶至他们身边,拉住小耳,看他身上是否受伤。   “你们……你们是这小子的家长?妈的,敢打老子!”大汉眼若铜铃,举止粗犷,愤怒地扬起拳头向我们示威。   “是你先动手打小孩,以大欺小!你若敢动他一根毫毛,我一定加倍奉还!”小逸周身仿佛燃烧起黑色的火焰,猎猎生威。声音冷冽如寒光涔涔的刀刃,让人觉得只要是他说出口的话,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去兑现。   “我是仓库管理员。是这小子偷偷溜进道具库,还撞倒了一排道具架。我打他耳光,算便宜他了!”   此话一出,小逸目光更加阴鸷,拳头攥得更紧,似绷紧的弓弦,一切都在一触即发之间。   “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小耳低下头,小声认错。   我微微一笑,挡在小逸面前,抓住大汉扬起的手腕,和气地说:   “兄弟,小孩子不懂事,我们替他赔个不是。不过要打要骂,自会有他家长去做,还轮不到兄弟你代劳。要说起来,你身为管理员,居然疏忽大意让小孩子溜进仓库,如果传到公司经理那里,你觉得他会认为是谁的责任呢?”   “你……你威胁我?”大汉咬紧牙关,手臂挣扎,想摆脱我的钳制。   我将他的手腕向后掰,指尖不断施力,好让他尝尝什么是钻心的疼痛。   大汉抗争不过,额头渗出汗珠,态度遂软了下来:“好、好,这次就算了!你们以后看好小孩,别让他乱跑。”   “谢谢兄弟!”我松开他的手腕,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友好。他瞋目切齿,不甘心地瞪我们一眼,悻悻转身走回仓库。   “回去!”小逸突如其来的一声呼喝简直如冰壶炸裂,吓得小耳又是一哆嗦。我不由摇摇头,他对小耳怎么还是这幅德行?   中午在食堂吃饭,小逸半句安慰的话也没有,小耳一直垂头丧气,看起来甚是可怜。   “小耳,你居然能溜进仓库,挺机灵啊!还想去哪里玩,就让你哥带你去。”我试图逗他开心。   小耳偏头看看小逸,小逸却当什么都听不见看不见,他只好委屈地摇摇头:“不,不能再闯祸,我会乖乖待在宿舍。”   下午我要拍戏。把他们送到宿舍楼下,我打发小耳先上楼,拉住小逸衣角故意说道:   “你怎么搞的?既然这么讨厌弟弟,那看到别人打小耳,干嘛还那么紧张?让他被打好啰,不是正好替你出气?”   “哼,我弟我能欺负,其他人不能欺负!”他昂起头,说得理直气壮,仿佛这是天经地义、不证自明的真理。   我不禁莞尔。这小子明明关心弟弟,却不屑于表露,真是心口不一的典型啊!   “你真是别扭的小孩!”我趁他不备,伸手将他头发乱揉一通,然后哈哈大笑扬长而去,留下他在后面跳脚恼怒。   终于拍完了下午的戏份,我兴冲冲地赶回宿舍,简直有点迫不及待,大概是担心小耳又被他哥哥“摧残”吧。   一推门,客厅的氛围竟跟以往大不一样。   一位中年女性端坐在沙发上正与黄东攀谈。她慈眉善目,挽着发髻,身穿黑色绒布旗袍,跟我母亲的装扮有些像,但更加雍容端庄,优雅大方,有些电影里五、六十年代女明星的气质和风韵。一个年轻男子西装革履,脸庞圆润白净,好像在对低着头的小耳训话。小逸则抱着双臂斜倚在墙角,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年轻男子注意到了我,笑着向我走来,伸出手道:“你好,我是雷逸和小耳的哥哥雷秦。你是封向杰吧?请多指教!”   是小逸的哥哥!我有些惶恐,连忙双手握住他的手:“你、你好!”   他眉宇确实跟小逸有些相似,但不像小逸那样棱角分明,而是柔和可亲。   “这是我们的母亲。”他指向沙发上的中年女士。   她站起身,对我温和地点点头。我更加惶恐,手心也出了汗:“伯、伯母好!”   “这次小耳擅自打扰,麻烦了你和黄东。听阿东说,小逸也常受你照顾,作为答谢,我们想请你们一起吃顿饭。不知你是否方便?”   “方便、方便!”面对雷秦的热情相邀,我受宠若惊,连连讨好地点头。眼睛余光扫向小逸时,他正用眼神对我点头哈腰的样子表示鄙夷。   我们搭乘巴士来到城区离片场最近的中式餐厅。雷秦点了个雅间,为六人选了一桌子菜。小逸似乎胃口不好,筷子只在自己碗里随便扒拉几下,几乎未夹菜。   几番寒暄过后,伯母用柔和婉转的嗓音说道:“小逸,其实这次来也是告诉你一件事。你父亲……小耳的父亲要去待岛开公司,所以全家准备一起搬去待岛。可是没想到你跟赵氏公司签了合约……”   “是呀,你跟赵氏公司签约,也不告诉我们一声,连商量都不商量。”雷秦有些不满,看来对这个自作主张的弟弟很是束手无策。   “你们去吧,我在航城很好。”小逸淡然回应,几乎不带一丝情绪。   “可是……”伯母欲言又止,神情很是担忧和无奈。   “没关系,反正我也习惯了一个人。”席间瞬时陷入沉默,气氛沉重而尴尬。   “怎么是一个人呢?不是还有我和阿东吗?伯母,您别担心,我和阿东会看住小逸,不会让他胡来的。”我尽量用轻松的语调来暖场,顺便暗暗将“冷场大王”这顶帽子扣在小逸头上。   “那真是谢谢你们了!听说小逸做龙虎武师时很拼命,我就担心这孩子……”   “那是我的事!”小逸硬生生打断伯母的话,态度过于无礼,令众人很惊讶。   “小逸,你……”雷秦已有些动怒。伯母的神色则是一片哀戚。   再这样下去,还能不能好好吃顿饭了?我干笑两声,夹起一只鸡腿狠狠塞进小逸嘴里:“鸡腿有营养,多吃可以补脑!”他瞪我一眼,用眼神回击“你才需要补脑”。   “可以补脑?我也要吃。”小耳天真懵懂,夹起盘中另一只鸡腿,津津有味地嚼起来。被他这么一搅合,大家的心情微妙地放松许多。   小逸默不作声、旁若无人地专心啃起鸡腿。还是给这个捣乱的主儿找点事做的好,免得他不停拆别人台。   “现在拍的电影,我跟小逸、阿东都有出演,对手戏还不少。”   “可惜我是演反派啦,连台词都没有。不过跟他俩有场打戏,到时我可不会手下留情啊,呵呵。”阿东自我解嘲,小耳也不时插嘴,几个人聊起天和乐融融。只是这样一对比,小逸便显得孤零零一个,被人冷落。我在心中叹口气,决心找机会好好跟他谈谈。   伯母、雷秦和小耳离去后,小逸显得怅然若失,也有些消沉,就像卸去了全身的坚甲和伪装,露出柔软脆弱的内在。唉,这又是何苦呢?   夜里,我心情烦躁,睡不安稳,便起身到客厅倒水喝。   银白的月光从窗户洒进来,照亮了厅前的茶几和大片地板,整个客厅被切割成光与暗的两种空间。我端起茶杯,边喝边往卧室走。刚一转身,发现靠窗那边、在月光无法照射到的死角里蜷缩着一团黑影。黑影上悬着两颗倒映月华的星眸,清亮如水,明珀动人。   “小逸?!”我吃了一惊:“你怎么坐在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最近琐事缠身,再加上创作陷入严重的自我怀疑中,所以迟迟未更,敬请原谅!写文真是难啊!6月份没办法,7月份应该能稳定更新。 第14章 月光   封向杰   刚一转身,发现靠窗那边、在月光无法照射到的死角里蜷缩着一团黑影。黑影上悬着两颗倒映月华的星眸,清亮如水,明珀般动人。   “小逸?!”我吃了一惊:“你怎么坐在地上?”   他瞬间垂下眼睑,掩去眸中的光华。   我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他刚才……应该是哭了!怎么办?去安慰他吗?可他好像很不希望我看到刚才的情景。装作没看见吗?可我也不能就此放任他不管啊。   几分钟后,我决定不再纠结和顾虑,随自己心意去做。   我走到他身边,挨着他靠墙坐下。   “想他们了?”   “没有!”还是死撑的口吻。   他把头埋在膝盖里,让我看不到他的脸。   “要我说,明明大家很关心你,你却不他们的领情,真是让大家伤心啊!”   “他们才不在乎我!”他激愤地扬起头,脸颊隐隐有一道泪痕:“我妈什么事都不管我,即使我调皮捣蛋,她连骂都懒得骂。我哥也是!有一次我和街上的小伙伴玩,踢破别人家的玻璃,腿上扎得鲜血淋漓,我哥只是帮我简单包扎一下,就罚我跪在地上几个小时,连一句安慰都没有。”   我没想到他如此激动,心中的怨念积累得这么深。   “其实……也许你误会他们了。你妈妈不骂你,不见得是不关心你。说不定因为把你放在奶奶那里,她对你有愧疚,所以无论你做错什么,她都不忍心责备你。我也曾经闯过很多祸,我妈也没骂过我,只是躲起来偷偷哭……没有父亲在身边,她总觉得亏欠了我们。你哥也一样,他罚你,是希望你记住教训,希望你不会再发生同样的危险。就像小时候,我妹妹喜欢玩火苗,我怎么拦都没用,只好抓住她的小手靠近火苗,把她烧疼了,她就再也不敢碰了。家人就是这样,为了避免你今后遇到更大的危险,即使心疼,也要让你尝尝苦头。这也是一片苦心啊!”   他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委屈、怀疑、忧伤。   “真的在乎我吗?”   我认真点点头,但愿自己现身说法,能让他想开些。他的眼眸深处似乎真的燃起了光芒,但不知为什么,突然又消沉下去。   他再次低下头,喃喃自语,声音沉郁而飘渺:“跟奶奶住时,我被其他小孩欺负围殴,被打得鼻青脸肿,身上到处是瘀伤,疼得没法走路,只好躲在一个废旧的阁楼里休息,躲了很久、很久……回家后,奶奶老眼昏花,都没发现我身上有伤……   十七岁那年,我们全家九口人一起出行。他们坐飞机,我忘了当时是什么原因,自己就是不肯坐飞机,只想坐船。他们……没有一个人拦我,也没有一个人陪我……”小逸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一个人坐在船头,吹着海风,看着海浪。那天风很大,我的衣服被吹得呼呼作响,整个人好像随时能被风吹走。当时即使被吹进海里,消失不见,也没人会发现吧?从那以后,我便很少笑了……”他嘴角微微扬起,笑得那样凄凉、孤独,那样轻贱自己,仿佛自己是一粒无人在意的尘埃。   我感到揪心的痛!   那个躲在废旧阁楼里独自舔舐伤口的小孩是那样熟悉,那不就是曾经的我吗?只是,我至少还知道有母亲和妹妹关心我、爱我、需要我,可小逸……   其实我可以对他解释:他妈妈也许只是因为愧疚,所以对他的要求都尽量满足。他的继父因为身份问题也不便以“父亲”的名义喝止他,而他的兄弟姐妹在长辈都未开口的情况下,更是不方便说什么。   只是,只是当时哪怕有一点点阻拦,即使被骂、被呵斥,他的心也会好受些。最可怕的不是被责备,而是被漠视。如果换成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心让他一个人坐船!如果有时光机器,我真想回到那个时候,去陪在他身边,告诉他,他不是一个人。   此刻,任何安慰的话都显得苍白无力,我只能紧紧搂住他的肩膀,搂住这个还停留在十七岁那个年纪、觉得自己不被需要的孤独的少年。   雷逸   阿杰许久没说话,右手环住我的胳膊,把我搂得紧紧的,从他身上不断传过来暖暖的热量。   我仰起头,看他大半个身子沉浸在溶溶月华里,面庞沉静、肃穆,皎洁如莲。   “你……”   “放心,我陪你!”他手掌轻拍我胳膊。   “不是,我想问你左手一直端着茶杯,不累吗?”   “呃……”他看看我,再看看手里的杯子,赧笑两声,把茶杯推到我面前,道:“来,你就把它当成酒,痛痛快快喝一杯吧。”   我正好口渴,也不谦让,捧住杯子便喝。   “要是有酒就好了,咱们可以痛饮一宿,哈哈。”   “宿舍不能放酒。你自己定的舍规,你忘了?”我白他一眼。   “啊?哦,那没办法了!”   “舍规不能改改吗?”他今天似乎很好说话,我借机殷勤地试探,指望他松口。   “不行,宿舍喝酒,容易打架。还是去外面喝吧。”   “去外面喝醉了,回宿舍也可能打架啊!”   “那就打完了再回宿舍。”   我噘起嘴,十分不爽,这人真是死心眼到家了!   他见我不再开口,自己朝外挪了挪,同时强行把我往外拖:“来来来,不要躲在阴影里,坐过来,这里可以看到月亮。”   我挣扎无果,很快便曝露在月光下,眼睛被照得有点睁不开。等我渐渐适应了光线,顺着阿杰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窗外的浩瀚夜空悬着一轮明月。朗朗皎月与窗框以及窗台上盆栽植物的黑色剪影组合一起构成了一副画,如诗如梦,似真似幻。   “你看,今天的月亮真圆!俗话说,月有阴晴圆缺,人有聚散离合。你要相信,最后跟家人总能团圆的!”   他的脸上洋溢着温暖的笑,那种不知哪里来的自信,让我对他的话竟不由得深信不疑。   “阿杰,你有没有发现你像老人家一样喜欢讲道理?”   他皱皱眉、嘟起嘴道:“那没办法,谁让我遇见了你?我妹妹大多数时候都很听话、很懂事。我只对你这个‘问题儿童’苦口婆心。”   这句话让我恼羞成怒:“谁是‘问题儿童’?你再胡说,小心我不客气!”   “好好好,不是‘问题儿童’,是‘没问题的儿童’,可以了吧?”   哇呀呀,这家伙居然变本加厉!我把茶杯一放,抡起拳头,一拳捶向他肩膀。   “啊,好痛!好痛!”阿杰捂住自己的肩,神色很是痛苦。真伤到他了?我慌了神。我的拳头是挺硬,最近还一直跟他晨练,威力比以前强了许多。   “你怎么样?我……我刚才气昏了头……”内疚的滋味真不好受。   阿杰眼睛向上一翻,吐吐舌头,调皮地说:“骗你的!”   骗我的?!妈的,这家伙看起来老实,没想到敢骗老子!以为我吃素的?   “看我锁喉手!”我奋起身,用手臂勒住他的脖颈威胁道:“还敢不敢了?”   “啊呀,又来这招!不敢了,不敢了!我求饶!”他举双手投降,缩着脖子不敢动。   “以后再敢说我是什么小孩、儿童之类,小心我揍你!”我解开“锁喉手”,把双拳举到他鼻尖,恶狠狠地警告。   他眨眨眼睛,呆呆地答道:“哦,知道了!不过小逸,你别这样凶神恶煞嘛,笑一笑,笑一笑好看。”   “笑个屁!”   “行啊,你笑个屁给我看啊!”   妈的,这家伙真是皮痒了欠揍!我两手做鹰爪状,迅速出击攻他肋下。没想到这次他没有束手待毙,而是敏捷地拆招破招,将我手臂外翻,扣住我的脉门。   “宿舍不能打架,你犯舍规了。让我想想怎么处罚。我想想……想想……”   他反反复复嘟囔着“想想”,这两字就像催眠曲,说得他自己呵气连天,我也因为长时间等不到下文而困意来袭、眼皮打架,两个人不知怎么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早,我被窗外雀鸟的叽喳声吵醒。   揉揉模糊的双眼,看看四周与往常不一样的场景,这才想起我跟阿杰就这样靠着墙根在客厅睡了一晚。   转头看阿杰,他居然还没醒!这真是破天荒头一遭,这家伙也有比我起得晚的一天,哈哈!   他的手耷拉在地,脑袋歪斜,嘴巴微微张开,嘴角竟然在流口水!这样俊美的五官、这样板正的人……在流口水!啊啊,真希望现在有个照相机,把他这幅“尊容”拍下来,并以此为要挟,让他替我办十件、哦不,五十件事。想想都兴奋得不得了。   然而……我的身边没有相机。就像眼前有一座金山,自己却没有工具去开凿和搬运,真让人心痒抓狂。我沮丧地挠挠头发,忍不住开始抱怨“金山”,让我看到这样的睡姿,却让我无法保留。   正在发泄小情绪,一眼瞥见窗台上的盆栽,计上心来。我掐断一片草叶,放在阿杰鼻尖轻轻地来回刮擦。   他鼻尖痒痒,忍不住想打喷嚏,但嘴巴大张了半天也没打出来,睡梦中大概以为自己受到了蚊虫的骚扰,挥挥手,揉揉鼻子,继续睡。   我再接再厉,把叶片放在他鼻下,快速揉擦。他在梦中惊起,以为受到威胁,眼睛尚未睁开便张牙舞爪地对着空气进行防御,那傻乎乎的样子实在可乐!等他醒后看清了我,我便把草叶放在他眼前,哈哈嘲笑他。   他盯了我半响,突然展颜一笑道:   “我就说嘛,脸上笑容在,福气自然来!你这样笑起来多好看!” 第15章 吃饭   雷逸   导演说《盲区》拍摄进度需要加快,让我们几个演员,尤其是男主角阿杰和女主角李晶多熟悉熟悉,便□□速进入角色。我和阿杰便约了李晶和剧中女二号方菲一起在食堂的小包间吃饭聊天。   两位女士还未到,阿杰已经开始坐卧不安。“小逸,我很紧张啊!李晶是公司的大牌明星,十六岁就获得了‘亚洲影后’称号,而我只是个新人,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看他那样紧张,我便故作老成道:“莫慌!谁都是从新人过来的,现在既然合作拍戏,你就不卑不亢,展现你自己就好啦。”   话音未落,包间的房门已被打开。   “展现谁啊?”方菲顶着一头蓬蓬的褐色卷发,白衬衫,红色一步裙,浓妆艳抹、姿态妖娆,未进门便先发问。她身后跟着的是身穿粉色鱼尾连衣裙的李晶,高髻盘发,薄施粉黛,温婉柔媚。   我和阿杰连忙起身。阿杰离开座位,将两位女士的座椅拉出来方便她们入座,并顺手接过她们手里的小提包放在包间角落。两位女士微微一愣,笑吟吟地盯着阿杰,看来很满意他的绅士表现。   还说没谈过女朋友,这接包的动作怎么这么熟练?我挑挑眉,觉得自己被阿杰骗了。   四人落座。阿杰把菜单送到两位女士面前,却不敢开口说话,转头看看我。我只好勉为其难主持开场白。   “很荣幸能请到两位吃饭。菜随便点,虽然只是便餐,但也是我们的心意,还望两位不嫌弃。”   “如果有忌口的可以说出来,我们提醒厨师注意。”阿杰伸出头补充一句。当大家都看他时,他又缩了回去,声音越来越低,仿佛恨不得躲到桌子底下。方菲和李晶都忍俊不禁。   我本来也有点紧张,但看到阿杰这个怂样,一点紧张感都没了。   李晶和善地说:“不用太客气,大家都是同事,吃饭谈谈天,很快就熟悉啦。”她名气虽大,却很亲和,没有一点明星架子。   方菲接口道:“雷逸,你的新室友很出名啊!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哦,阿杰说,李小姐是大美女、大明星,要演她男朋友,他紧张得都说不出话来。”   李晶嫣然一笑,温柔地望向阿杰:“什么大明星?不过是早入行而已。你条件很好,努努力,一定也能在这个行业闯出一片天地。”   “谢、谢谢鼓励!”阿杰结结巴巴回道:“我、我演技还差得远,如果跟你拍戏时出差错要重拍,还请多多包涵。”   “为什么只让她包涵,难道我就不需要包涵了吗?”方菲故意拿腔拿调,调侃道:“我在剧里可是跟你有‘床戏’哦。”   阿杰“唰”一下闹了个大红脸:“对、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哈哈!”方菲发出银铃般清脆的笑声:“道歉是因为拍床戏不需要包涵吗?”   阿杰被追问得期期艾艾、窘迫至极。总被女孩子戏弄,也太菜了吧?!再这样下去,估计他要从头被笑到尾。   见此情形,我决定挺身而出、见义勇为。   “方大小姐,你就别逗阿杰了!他的脸皮比纸都薄,碰到你这样的‘胭脂虎’,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哟,雷逸,平时见你多说一句话都难,怎么今天话这么多啊?”   “此一时彼一时嘛。阿杰是我兄弟,兄弟有难,我自然要帮衬帮衬。”   “瞧这话说的,他有什么难啦?难不成我会吃了他?”   “那可难说!‘胭脂虎’一出,谁与争锋啊?”我耸耸肩。   方菲轻哼一声嗔道:“是啊,只有你这‘瘦皮猴’,才不怕我这‘母老虎’!”   我讪笑道:“那怎么会呢?山中有老虎,猴子怎么敢称大王?还是你大,我怕得很。”   我跟方菲你来我往,斗嘴斗个不停,把阿杰和李晶说得一愣一愣的。   阿杰终于忍不住插话,好奇地问方菲:“你和小逸……很熟?”   “是啊,他追求过我!”方菲捋捋头发,抛出一枚重磅炸弹,面不改色心不跳。   我差点气懵,咬着牙挤出笑脸问道:“我怎么不知道我追求过你啊?”   “否认就是承认!”方菲审视自己涂得殷红的指甲,眯眼笑道:“上次赌局你帮了我,我很感激!但是呢,感情的事是不能勉强的,男朋友嘛,我还是喜欢封向杰封先生这一款。”说罢,她朝阿杰挤挤眼睛,激得阿杰打了一个哆嗦。   “怎么回事?”阿杰和李晶都向我投来询问的目光,我白了方菲一眼,说出事情的真相。   “我们做武师的娱乐少,偶尔就聚在一起小赌一把。就是那种很简单的掷骰子,猜大小,方小姐看到了,也要参加。可她什么都不懂,我拦了她好几次,她偏不听,最后输了好几千块。我见她吃了亏,就帮她把钱赢了回来。你们说说,我不过是义举,哪里追求她了?”   “我怎么晓得赌博水那么深?越输就越想赌。谁知道你是不是跟他们串通,为了追求我,先让我输钱,再帮我赢钱,让我对你有好感?欲擒故纵嘛!”   “哎呀,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气得差点要跳起来:“就你这样,我可消受不起!早知道就不多管闲事了!”   “赌博是大有门道,出老千的方法很多。”阿杰突然煞有介事地插话:“我以前也好赌,吃过亏,把自己珍贵的手表都抵押了出去。”   “咦?你也好赌?”我很惊讶,给了他肩膀一捶:“怎么不早说?咱们也好交流交流经验!”   “阿杰,你也是行家啊!那多教教我嘛!雷逸不靠谱,我知道你很可靠!”方菲故意用娇滴滴的腔调向阿杰撒娇,还向我炫耀地挑挑眉。   才见了几面,就“阿杰、阿杰”地叫,真是腻死人!我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好!”阿杰那家伙居然老老实实点头答应,我睁大眼睛,真是气上加气!   忽然,被晾在一旁的李晶幽幽地提醒道:“那个……我记得‘聚众赌博’是公司明令禁止的吧?会被处罚的。”   三个人瞬间僵住,大眼瞪小眼。我瞥瞥阿杰,再瞥瞥方菲,擦擦头上的汗道:“小赌怡情,小赌怡情!哈哈!”   “大赌伤身!你们以后要当心啊,千万别陷进去。”李晶抿嘴而笑。淑女就是淑女,即使在教育人,声音都那么温柔悦耳。   这顿饭吃下来确实很有效果,一下子拉近了我们几个的距离。尤其是阿杰,对两位女士的态度从最开始的畏缩躲避,变成了殷勤相待,甚至有点殷勤过头。   方菲说买了几箱水果要搬进宿舍,想请阿杰帮忙,他便乐颠颠跑去做免费苦力。我本来不计前嫌,准备发扬一下友爱精神跟着去帮忙,结果方菲那女人说:“哎,那个‘瘦皮猴’就不用来了啊!身上没几两肉,估计搬不动。”气得我牙痒想咬人。   “你干嘛要帮她?还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你又不是她男朋友!”我恨恨地质问阿杰。   “她说她没男朋友。女孩子柔弱,帮帮也是应该的。”他一脸正直无辜。   “没男朋友就去帮?你是不是对她有意思?”   “没、没有!”阿杰慌忙摆手,脸上微微泛红:“我以为……你喜欢她……”   “我喜欢她?!”我指着自己鼻子大声叫道:“那还不如要了我的命!”   “那可能……她喜欢你……”   “她喜欢我?那也是要了我的命!听着,那个女人,你惹不起,以后能躲远点就躲远点,我是为了你好!”我将胳膊搭在阿杰肩上,语重心长地嘱咐。   “哦!”他点点头,态度还算诚恳。   “对了,你说你没谈过女朋友,怎么给女人拎包那么熟练?之前是不是骗我?快从实招来!”   “啊?”他很诧异:“熟练吗?哦,那可能是我在服装店偶尔接待客人,习惯了!”   “习惯了?”我眯起眼仔细探究阿杰的脸,嗯,看起来不像说谎。好吧,这次姑且就相信他。   然而,事实证明,老实人的话也未必可信。阿杰这家伙前脚答应我离那个女人远点,后脚人家一声娇呼,便让做什么就做什么,简直就是色迷心窍!哼,口口声声说会陪着我,还不是见色忘友?真气煞我也!   我本打算板起脸,给他几天脸色看。可当见到电影里的另一个重要“配角”时,默契瞬间回到我们身上。那是一辆白色敞篷老爷车,油光锃亮,古朴高雅,大气上档次。我和阿杰对它爱不释手,再差一点就跪舔了。我们好几次想偷偷把它开离片场,结果都被场务发现。他拿着大喇叭对着我们大声吼叫:“这是道具!道具!不是玩具!”耳朵差点被震聋。   在电影里,我们兜风靠老爷车,男主角泡妞靠老爷车,最后它被坏人砸得七零八落,亦是激发男主角报复的一个重要诱因。还有一场戏,阿杰扮演的“张暇”因为爱情被阻挠,心情抑郁地走在街上。而我扮演的“陈守”开着车,默默跟在他身后,走了整整一条街。我把老爷车当成了另一个朋友,对它说:如果阿杰真的伤心难过,咱们就不说话,一直陪着他、陪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写文好累!好累! 第16章 老爷车   封向杰   跟李晶、方菲熟络了许多,可正式拍戏时,我仍控制不住内心的恐慌和紧张,肢体和表情都不由自主地僵硬。看来我真不是拍感情戏的料!   我总是巴不得跟小逸演对手戏,一看到他的脸,就会莫名安心。只是这段时间,他脸色有些阴郁,尤其方菲跟我们搭戏时,他更加没精打采。他让我远离方菲,可女孩子提出请求,我不知道该如何找借口拒绝啊!李晶曾说过,别看小逸和方菲总是斗嘴,他们其实乐在其中。难道,他喜欢方菲,只是自己没发觉?所以他不高兴我接近她?一想到他会谈恋爱,整天跟女朋友出双入对,再也不需要我这个兄弟,我的心间就弥漫起一股孤独感。唉,交女朋友真是麻烦呀!   好在老爷车的出现,让我俩同时振奋了精神。对我这样的穷小子来说,电单车是孜孜以求的美梦,汽车则是可望不可即的奢求。一想到这么漂亮的老爷车作为道具最终会被砸毁,我就心肝颤抖:太奢侈、太浪费啦!   这天晚上,小逸去找他的武师朋友叙旧,黄东也不在宿舍。   我正背台词,一个陌生人敲门进来问:“雷逸在吗?”   “不在。有急事吗?我可以转告。”我起身应答。   “哦,那麻烦你告诉他:他托我带给他家里人的钱,我已经送到了。他家人说家里开支充足,让他以后自己把钱存起来,不需要补贴家里。他的弟弟小耳还托我转告雷逸的室友封向杰,说他很想念他。”   “小逸的家人不是去了待岛吗?”我很惊奇。   “是啊,我去待岛出差,他就托我转交。我的任务已完成,麻烦转告啊!”   “好的,好的。十分感谢!”我边点头称谢,边将来客送出门。小逸这家伙明明一直惦念着家人,却死不承认,我不由摇头叹笑。   晚上小逸一进门,便风风火火地冲向卧室。   我故意咳嗽两声,大声道:“钱送到了!”   “啊?”他停下,转头困惑地望着我。   “你家里人说那边不缺钱,让你以后自己存钱花,不必补贴家里。”   他顿了一顿,淡淡道:“你说什么?我不懂!”然后就像没事发生一样冲进卧室,拿了洗漱用具,再冲进卫生间迅速洗了个热水澡。   我以为他会直接回房间睡觉,可他穿着睡衣,把毛巾搭在脖子上胡乱擦了擦头发,全身冒着水汽,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从沙发缝隙里翻出一包烟,抽出两根点上,仰起脖子开始吞云吐雾,一副“万事皆不萦于心”的姿态。   还在装!这家伙真是没救了!难道越在乎,就越怕别人知道?其实本质还是害羞吧?看着他的样子,我总想发笑。   “阿杰,你知不知道你抽烟的动作很丑啊?”盯着天花板的他冷不丁冒出一句话。   “什么?”我有点懵。   “‘张暇’是个浪荡青年,可你抽烟的姿势太正儿八经。呐,跟我学学,要边抽边皱眉头,就像好莱坞的男明星,这样才能显得忧郁、神秘和不羁。”   他跟“张暇”一样含着两根烟,仿佛没有使力抽便有缭绕的烟雾吐出。秀挺的鼻梁,半合的双目,还有那额角垂下的几缕发丝,有种说不出的若即若离感,似乎他身上真的藏着许多秘密,吸引人不停去探究。   我恍惚了片刻,突然打了个机灵:不对!我承认他比我更能揣摩角色的特点,可现在谈这个话题,是想掩饰什么吧?   我拿起剧本坐在他身边,故意跟他挤在一处,学着“张暇”的口吻说:“我到处看到你,洗脸看到你,刷牙看到你,打领带看到你,吃饭看到你,看报纸看到你……”   “你在干嘛?”他不满地朝一边挪了挪。   “背台词啊!”我把手里的剧本晃得哗啦哗啦响。   他撇撇嘴道:“这台词写得跟言情小说的台词似的,真肉麻!应该改成:我很烦你,洗脸烦你,刷牙烦你,打领带烦你,吃饭烦你,看报纸烦你……”   我冲他一笑道:“我不觉得你烦啊!”   “我觉得你烦!”他掐灭烟头,抱起胳膊闭目养神。   看来还是很抗拒,算了,直接明说吧:“小逸,你有事不用瞒着我,我又不会笑话你!你把钱送给家里,生活费不够用了吧?这个月的伙食费,我帮你出。”   他讶异地睁开眼,盯着我的眼睛看了良久。我眼睛发酸,忙眨眨眼,以表达自己的诚意和友爱。   “阿杰,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的月薪是九百,你的月薪是四百,我即使把一半月薪送给家里,你也没我多。我看你整天省吃俭用,也要贴补家里吧?”他搭着我的肩,一副戏谑的口吻:“钱不够就说,我借给你。”   仿佛被当头被泼了一盆冷水,我的心一下子哇凉哇凉地:本想充当英雄好汉仗义相助,结果却是穷人拿铜板去接济富人,被取笑了!小逸本是武师,签约演员时章导特意为他争取了薪酬,所以他的月薪比我们这些新进的演员高,我怎么忘了?自己还打肿脸充胖子,感觉很出丑!   “喂,你怎么啦?干嘛耷拉着脑袋?”他拍拍我的背说:“刚才是在开玩笑,其实我很缺钱。”   他突然换上一副笑嘻嘻的神情,恢复了以往的精神头。看到他的笑,我的心情立即由阴转晴:“家里暂时不需要我负担。我一直在攒钱,是想买电单车。”   “真的?我也想买车,买汽车。”一提起机动车,他就跟我一样兴奋莫名。   “啊?汽车要上万块,你哪里有这么多钱?”   “我准备等剧组的老爷车报废,就贷款低价买回来,维修一下就能用。大概四五千吧。”   “你能贷到这么多钱?”   “钱不够,就向章导借。”他把双臂举起枕在脑后,胸有成竹,仿佛章导是可以随时提款的冤大头。“反正我们在他手下拍电影,他也不怕我跑了不还钱。”   他居然有胆子向章导借钱!我连跟章导多说一句话都不敢。但如果真能把老爷车买下来,那简直求之不得!眼前浮现出梦寐以求的电单车和老爷车的影像,我和小逸一起仰靠沙发,痴痴地望着天花板,仿佛已经风驰电掣般地行驶在高速公路上,连黄东进门,我们也毫无反应。他看我俩傻兮兮地坐在沙发上发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俩在干嘛?”   “做梦!”我们异口同声。   终于熬过了让我倍感压力的感情戏,拍摄也进入尾声。   今天这一幕是我和小逸被女主角哥哥指派的二十多个喽啰围攻。突然想起遭遇赖皮昌那天,我们也是被人围攻,我想让小逸先走,他却坚定地回答:当然跟你 “并肩战斗”!   从小到大,我打架几乎都是单打独斗,伤了自己扛,流血了自己擦。可现在却有一个人,可以放心地把后背交给他。战斗力仿佛发生了叠加,攻击与防守都有了双倍威力。   人影不停在我们眼前穿梭、晃动,我们却可以逐一精确打击。即使一时被冲散,也能迅速聚拢,攻防一体。   一个喽啰被小逸摁在车上痛殴,突然一道白光划过,小逸的衣服被划了一道口子。眨眼间,一柄明晃晃的利刃刺入他的腹部。光线很暗淡,喷涌而出的鲜血却触目惊心。我连忙冲上去扶他,将他靠在车门上防止他滑倒。   他抓住我的衣领,似乎在叫我的名字,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痛苦的神情让我惊恐。几个喽啰冲过来把我同他拉开,我眼看着他一点点滑下去。   一声呼喝,喽啰们拿着铁棍开始疯狂地打砸老爷车,击碎了车灯、拆了车门。那辆漂亮的老爷车,那辆我们一遍又一遍小心擦拭的老爷车,就在我们眼前被彻底损毁。   小逸跌在地上,艰难地挣扎。我挣脱喽啰,冲过去将他抱起。   “小逸!小逸!小逸”   他的身体微微抽搐,手上染满了鲜血:“阿杰,别……别怕他们……”   声音越来越微弱,气息越来越短促,他要离我而去吗?巨大的恐惧攫住我的心,我又要只剩一人了?   “CUT!”一声口令将我拉回现实。   小逸打了个滚站起身,看看自己的双手,满脸嫌弃:“咦,番茄酱,黏糊糊的。”然后转头奔向老爷车:“砸了!砸了!我的老爷车哇!”他哭丧着脸扑在老爷车上,痛心疾首,就差没痛哭流涕了。   嗯,还是那个神气活现的小逸!他入戏出戏都很快,我则需要时间平复一下心情。   “今天不错,情绪和表演很到位!”章导走过来,嘉许地拍了拍我的肩:“如果你拍其他戏份也能这么自然、投入就好了!”   “导演,不对啊!”副导演马武插话道:“他刚才念台词把‘陈守’喊成‘小逸’了,我见您没喊停,也就没提醒。是不是要重拍?”   “不需要,后期配音可以修正。难得演员情绪这么饱满,再拍效果恐怕就不好了。”   “哎,”小逸突然出现在我身后,吓了我一跳:“你刚才拍戏怎么喊我名字啊?喊得我差点出戏。”   我自己也是莫名其妙:“你不也喊我‘阿杰’了吗?”   “哪有?”他皱起眉:“我明明喊的是‘张暇’。你拍戏拍傻了?”   我尴尬地笑了笑,大概是把“陈守”当成小逸,我才能忘记自己在演戏,全身心地投入吧。   “下一幕是张暇把陈守抬上出租车,陈守的戏份就结束了。张暇回家中拿枪,去报复女主的哥哥。”马武拿着剧本说戏,章导抽着雪茄在一旁静听。   也许是受到刚才被嘉许的鼓励,我吸了口气,用颤抖的声音对章导说:“导演,我觉得这里……不合逻辑。”   “什么不合逻辑?”他一怔,大概没想到我这个平时躲他远远的人会突然向他发难。   “小逸是我的朋友,他被刺了一刀,我应该先送他去医院,怎么会把他丢在出租车里让他独自去医院,而我却跑回家洗了一个澡,直接去找仇人报仇?这不合情理啊!”   “小逸那条线是支线,不重要,不需要拍!”   “但是,拍电影是给观众看的,不能让观众觉得逻辑不通啊!”   “你是在教我怎么拍戏吗?”章导渐渐沉下脸,烦躁地捋了捋头发。气氛有些僵持,可我觉得自己的质疑和坚持是有道理的。   他的脸色越来越黑,我很胆怯,但又不想退让。   “导演,我觉得我还能抢救一下!”小逸突然挤进我和章导之间,挺着胸脯道:“被刺了一刀就死,我怎么可能那么柔弱呢?要不就别让我死了,改成刺伤胳膊,包扎一下不就好了?”他笑嘻嘻做了一个鬼脸。   “剧本是你想改就改的?”章导没好气地质问。   “导演,我真的不想死啊!能不能给条活路啊?给条活路啊!”他表情夸张,抓着章导的胳膊使劲地摇,就像小孩子在撒泼和耍无赖,弄得章导哭笑不得。 第17章 飙车   雷逸   “胡闹!胡闹!”章导被我吵得没辙,不耐烦地摆摆手:“今天就到这里,明天再拍!”   今天本来就是赶拍,已到深夜,大家听到导演终于同意收工,“哗”一声哄然松懈下来,三三两两地开始收拾设备、工具,准备打道回府。   阿杰的包子脸又鼓起来。我拉着他走出摄影棚。   “我知道你刚才是在帮我!”他垂头丧气,神情沮丧。   “阿杰,其实你坚持的没错,但如果加拍了我的戏份,你想想,还要增加医院的镜头吧?还要搭场景,甚至安排医务人员的龙套,这样下来,不仅要增加预算,还延长拍戏时间。预算超支,就要向公司再提出申请,麻烦太多。而且即使拍了,考虑电影时长,说不定也会被剪掉。所以,如果不是严重影响剧情,不拍也是可以的。说不定观众压根也注意不到这一点。”   他沉默良久,点点头道:“嗯,你说的对,我明白了!”   我知道他第一次拍电影,希望所有事都能尽善尽美。只是拍电影受种种条件的制约,不是演员所能决定,有时连导演都不行。况且他还是新人,直接跟导演顶撞,肯定没好果子吃。   “你刚才故意打岔,章导不会生你气吧?”他突然充满担忧地望着我。   “那老头?没事,没事!”我摆摆手,嘿嘿笑道:“你别看他派头大、脾气大,只要你拍戏能达到他的要求,他一开心,转头就忘了。”   “你怎么喊章导‘老头’?要尊称‘章先生’吧?”   我一摊手道:“当面嘛,要给他面子,恭敬一些。背后嘛,随便叫啦!以后咱们聊天,就叫他老头。你对他有啥不满,尽情发泄,尽情发泄!哈!”   阿杰终于笑起来:“我可不敢!他找我拍戏,不管怎么对我,我都感激他,怎么敢对他有不满?人前人后,我都要喊他‘章导’、‘章先生’。”   “那随你喽!”我耸耸肩,也再次确认:阿杰的脑子就是一根筋!   《盲区》终于杀青。   我和阿杰获得了半个多月的假期。趁此时间,我们分别买下了电单车和老爷车。   阿杰买的红色电单车是最便宜那款,显得有些轻巧,不算最理想,但他已经如获至宝,经常抱着车,前后左右不停地仔细查看,如果哪里有一丁点污迹,便立即擦掉。我看到他满头是汗,递给他一个毛巾擦脸,他随手拿过去便开始擦车,擦得不能再光亮,真是着了魔!   我的老爷车也终于维修一新,轰隆隆开进了宿舍车库。我看擦车对阿杰而言就是种享受,便成人之美,把擦老爷车的工作一并交给他,他高兴得不得了。唉,我真是太体贴了!   刚把车买回来,我们都舍不得开,等保养了两日,终于忍不住了。   “怎么样,开出去溜溜?”我对他挤挤眼。   阿杰看看我,再看看车,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笑意,心里估计乐开了花。他忽地将笑容一敛,郑重地点头答应。   我们把车开出车库,并排在一起。“比试比试?”我递给阿杰挑衅的眼神。他戴好头盔,拍拍胸脯,还给我高傲的表情。我全身肌肉绷紧,猛踩两脚油门,“嗖”,两辆车几乎同时如子弹离膛般飞射而去,扬起一片尘土。轰轰的马达声,呼啸的风声,引起一路上的人纷纷侧目。没过几分钟,我们便驶离了片场。绕城公路上车辆稀少,正适合我们一教高下。大部分时候我们都是齐头并进,但是转弯时,还是电单车更加灵活。有几次我落在后面,靠拼命踩油门才勉强拉近彼此的距离。   飙车正飙得如火如荼,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警报声。是交通警察!好像是跟着我们来的!阿杰转头看我,似乎在问:怎么办?我向前努努嘴,示意道:当然是逃啊!   我们交换了眼神,开始全力以赴向前冲刺。刚才只是游戏,现在则是逃避追捕,大敌当前,那可丝毫松懈不得。心态不一样,飙车的速度仿佛又上升了一个层级,实在刺激!可无论我们如何加速,那辆警车就像牛皮糖,怎么甩都甩不掉。警报声忽远忽近,始终没有消失。   阿杰慢慢靠近我,大声说:“前面有个上山的小路,你开上去,有树木掩藏。我去引开他们。”   “不行!我去引开他们!”我可不希望他单独去冒险。   “你的老爷车目标太大。我的车更灵活更易隐蔽。听我的,快!”小路就在眼前,阿杰果断下令,不再给我讨价还价的机会。我只好开车上山,隐蔽在浓密的树林和灌木丛中。   不一会,一辆车顶闪烁着红灯的警车便呼啸而来,紧追阿杰而去,看来是发誓要抓住我们两个超速驾驶的坏蛋。我是暂时安全了,但心里却像千万只蚂蚁在爬,麻痒难耐。那个年代还没有手机,我又不能打电话询问阿杰现在的状况。等了半个小时,还是没有音信。他该不会被抓到警察局了吧?我是不是应该开车去找他?但如果他顺利逃脱,回来找不到我怎么办?唉,真是左右为难!我最不喜欢等待的滋味,下次一定要换过来!   就在我胡思乱想,忍耐力已到极限时,耳边终于响起那熟悉的轰鸣声。阿杰驾着他那心爱的电单车,风尘仆仆回来了。   我真想冲上去,抱住他把他揍一顿:“怎么这么久?都两个小时了!”   “没办法,为了甩掉他们,我故意开到岔路上,绕了一大圈,才绕回来。嘿嘿,多亏我的电单车,在没路的土坡上都能开。”他摸着车把手,又自得又自满,一点不显疲累,反而精神焕发。   哎呀,我在这边担惊受怕,他开车倒还开得过瘾了!我总觉得自己很吃亏,如果有下次……哼哼!   经历那一场猫鼠追逐,去市区时间也不够了,我们便打道回府。   回去路上再也没有飙车,我俩开得规规矩矩、不徐不疾,怀着轻松的心情欣赏沿途的海景。不知什么时候,身后多出了十几辆电单车,排量大,马力足,开得横冲直闯,声势浩大霸道。开车的人都是流氓阿飞的打扮,有几辆车上还载着女孩子。这应该就是经常聚群并利用机车进行非法赛车和飙车的飞车党吧。   一辆黑色电单车开在我旁边,车上穿着红色皮夹克的家伙吹了一声口哨大声嚷道:“大家看看,都什么年代了,他还开这种老旧的古董!”   “老爷车?哈哈,太老土了!”周围的人哄笑起来。   “这种车还开出来,那是不是乌龟的速度?哈哈哈!”红夹克继续肆无忌惮地嘲笑   这家伙居然侮辱老爷车!我不能忍,朝他迅速竖起中指。   红夹克一愣,恼羞成怒,呼喝一声,让他们的人逐渐包围我的车,将我的车逼停在路边。阿杰也将车停下,停在我的车门旁。   “小子,你下车!”红夹克转动手腕,活动活动肩膀道:“敢对大爷不敬,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下了车,双手揣在衣兜里,轻蔑地斜视他。他狞叫一声,抡起拳头朝我扑来。离我还有一米之遥,静候一旁伺机待动的阿杰迅速出招,一脚踢向他的腿窝,将他踢跪在地。他痛叫一声,正欲起身,阿杰再次一脚,踩上他的小腿,问道:“你想干嘛?”   红夹克使尽力气想拔出自己的腿,可他的腿被踩得纹丝不动。他向周围求助,可他的小弟看到自己大哥被人所制,吓得不知所措。   “江湖事,江湖了!我看你也骑电单车,咱们就比一比。如果你赢了,我们就不找你麻烦。如果你输了,就让开老爷车那小子给我跪下道歉!”红夹克色厉内荏,处于劣势,还想着如何维护做老大的面子。   我跟阿杰对望一眼。打架是不怕,但他们人多,万一趁机砸我们的车,就麻烦了。无论如何要保护车子。阿杰想的跟我一样。   “好,我就跟你比比!”   看阿杰爽快地答应,我突然有些不安,这种赛车常常选择在危险的路况进行,是有风险的。我抓住他的胳膊,犹疑不定,阿杰拍拍我的手,笑道:“别担心!”   飞车党带我们来到一个山坡,坡上有一条车轮碾压出来的几百米长的小路。山坡很陡,从坡下往上看,简直是垂直向上。山坡后连着山坡,连绵起伏的几个山头后,插/着一支旗,那就是终点。   一个飞车党站在山坡上,双手向下一切,比赛开始。阿杰和红夹克在狭窄的小路上你追我赶,紧咬对方不放,车辆下扬起滚滚沙尘,战况处于胶着状态。周围的人挥舞着手臂大声助威:“老大,加油!灭了他!灭了他!”   我很是恼怒,也顾不得阿杰听不听得见,大声呼喊:“阿杰,加油!加油!”   过了十几分钟,阿杰骑着红如火焰的电单车,一手扶车把,一手拿一面黄色旗子,威风凛凛地出现在大家视野,就像古代凯旋而归的勇士一般。   阿杰赢了!阿杰赢了!我激动得想跳起来翻几个跟头。待他停下车,我冲上去跟他拥抱:“我就知道,你能赢!”他拿下头盔,笑得灿若朝阳,全身都像泛着金色的光辉。   “我们老大呢?”一个飞车党站出来问。   “他……”阿杰有些犹豫:“他从山坡另一面下山了。让你们不用等他。”飞车党们神色有些黯然,没了之前的兴奋与喧闹,一个一个灰溜溜开车走人。   “红夹克怎么回事?输了没脸见人吗?真是输不起!”我嘲讽那个失败者,觉得他看起来很威风,实则不堪一击。   “他跌伤了腿,说没送命已经是好了。我想送他下山,但他不愿意。他大概觉得没面子,不想见他的弟兄,自己一瘸一拐走了。”阿杰的口气居然充满了歉疚。   “怎么?可怜他了?”   “其实他一直知道飙车是个玩命的运动,对受伤甚至死亡已经有所准备。不知怎么,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拍拍阿杰的肩,不由在心中叹息:阿杰,你真是太善良了!   作者有话要说:   1974年《电单车》 第18章 赌/徒   封向杰   《盲区》终于公映。虽然小逸总说我演得很好,但从导演和其他人的眼神中,我还是看出自己的表演并不十分理想。我很想知道观众的反应,所以公映时就偷偷戴着眼镜口罩单独潜进电影院,装作普通观众。   看自己的电影十分怪异,床戏部分让我面红耳赤,其他的部分则让我觉得熟悉又陌生。我身边的一位四五十岁的大婶边看边批判:“这后生怎么这样?不安心工作,不为自己妈妈着想,还到处泡女孩子,活该被揍啊!我要有这样的儿子,一定被活活气死!”虽然批评的不是演技,但我扮演的男主角看来并不讨观众喜欢。   这部电影是章导拍摄“叛逆青年”题材的一个尝试,但就像我在电影院听到的□□,它并未得到观众认可,票房最终不过五十多万。这对一位已经拍摄出多部百万级票房的导演而言,只能说是失败的试水之作。当年的票房冠军,仍是黄宇主演的武侠电影,就是那部我和小逸均参演龙套的《单刀客》,亦是章导的作品。一成一败,决定了公司高层对影片题材的取向,也迫使章导暂时放弃了现代青年题材的拍摄。   而我,便显得多余了。目前市场上大热的仍是武侠电影,这也是我最想拍的题材,但武侠电影已有了黄宇这个受到观众认可的顶梁柱,我的演技又欠成熟,似乎在电影里找不到我的位置。小逸则比较独特,章导早早便发现了他的与众不同之处以及他在演技上的天赋,于是为小逸安排了在两部新拍的武侠电影中当配角的机会,既磨练他,又观察他的表现。   小逸有戏拍,黄东也有龙套的角色参演,而我已经两三个月没有任何工作了。我的空余时间有大把,于是常常回叔叔的服装店帮工。服装店的店员都劝我:当演员风险太大,不知要做多久冷板凳,你还是回来吧。   我很茫然,难道当初的选择真的错了?   “小逸,也许我不适合当演员。我想回去当裁缝。”我怔怔地望向远方,目光空洞,什么也看不见。我觉得自己就像漂泊在大海上,没有方向,也没有着陆点。继续这样下去,自己是不是就要沉没了?   “你说什么?!阿杰,你别灰心,演艺圈就是这样,起起伏伏很正常。我当了那么多年武师,曾经大半年都没工作。你知道,武师跟演员不一样,有戏拍才有薪酬。那大半年,我没收入,穷得都差点吃土。”   “什么?!为什么没工作?”   “得罪了领队呗。唉,一言难尽,不提了。反正凭你这条件,如果不红,简直天理难容!”他搭上我的肩,拍了两拍我的胸口,故作神秘道:“我知道你最近有点闷,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可不要感谢我啊!”   他带我来到一个临时放道具的库房,一群人正围着桌子,喧嚷得热火朝天。这氛围我太熟悉了——赌/博。   “这是武师们的秘密场所。以前在室外赌太张扬,被公司取缔了,大家就转到了地下。”小逸边向我介绍,边拉开一个正赌得起劲的矮墩墩如不倒翁的胖子:“兄弟,让让!”   “呀,小逸,你好久没来,我还以为你从良了呢!”   “滚!”小逸狠拍他脑门,转头对我说:“这是曾智,我死党,叫他阿智就行。”他又转头对曾智道:“这是阿杰,我兄弟!自己人!”   阿智眼睛弯成一道缝,嬉笑如弥勒佛:“阿杰好!”   “叫杰哥!”小逸再拍他脑门一掌。   阿智摸摸脑袋,佯怒地瞪了小逸两眼,然后笑着对我说:“杰哥好!”说着,把别在耳朵上的一根烟递给我抽。   “我的呢?”小逸伸手向阿智要。阿智朝他翻了个白眼道:“没了!”   小逸撇撇嘴,不再理会他,拉着我加入赌局。   赌/博方式很简单,就是猜点数,但想押对正确的数字,却很难。我和小逸各拿了五十块做赌本,赔率是一赔十。玩了几局有输有赢,但输多赢少。   我开始有点心浮气躁,不停地猛抽烟。这时小逸向阿智递了一个诡异的眼色,阿智点点头,似乎了然于胸。   “哎哎哎,总是输,我要查查骰子是不是有问题。”小逸拦住庄家掷骰子,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一把夺过三个骰子放在眼前审查。我分明看到他在夺过骰子的一瞬间将手心的骰子与庄家的骰子偷梁换柱,来了一个调换。   周围人没人发现其中的猫腻,只是十分不满地叫嚷道:“你是不是来搅局的?”   “哦,没问题,没问题!”小逸嘻嘻一笑,将调换的骰子还给庄家。   庄家忙嚷着让大家下注。   “我们押三个六点!三六一十八。”小逸把我们所剩的钱全部推在数字十八上。   “三个六?”很多人开始哄笑:“到现在还没掷出过三个六。你太托大了!”   我不安地盯着小逸。知道他出千,我一方面做贼心虚,另一方面又不知道他的老千能不能奏效,因此分外紧张。小逸伸出两根手指一夹,将我嘴里的烟夹出,然后放在自己嘴里悠哉游哉地抽起来,完全泰然自若。   开骰盅,果然是三个六!而且不仅这一局,连续三局,都是三个六。我们每次都压对了点,一赔十,一下子赢了上千块。有些人的眼睛都直了,开始用怀疑和敌视的目光看我们。   “怎么三局都是三个六?骰子是不是有问题啊?”阿智趁众人不备,抓起骰子装模作样地审查起来。我因为一直观察他们的行动,所以看得一清二楚,果不其然,他瞬间又换了骰子。   “好像没问题!”阿智装作很失望的样子。周围有人过来夺骰子再次审查,但怎么看也看不出端倪。   “好了,咱们走吧。”小逸朝我挤挤眼,让我拿起桌子上赢的钱,大摇大摆出了库房。阿智则还留下继续赌。   我看到有几个武师的眼睛一直追随着我和小逸,露出凶狠的光芒。   出了库房,小逸并不带我直接回宿舍,而是来到一个偏僻的小树林,说要等阿智。天色越来越黑,我也越来越有种分贼赃的感觉。   半小时后,阿智摇摇摆摆、开开心心的来到了树林。   “呐,老规矩,我的一半分你。但是阿杰的那份是他自己的,不能动。”小逸把赢来的钱分给阿智。   我忙道:“我的拿出来一起分。”   小逸却挡住我的胳膊:“本来带你来赌,就是让你散散心。阿智不会介意的。他可是老油条!”   “嘿嘿,大家都是兄弟,这次就当我送给杰哥的见面礼了。我还奇怪,小逸那么孤僻的人,怎么这么快结交了一位兄弟。但是见到杰哥你,我就全明白了。”   “我什么时候孤僻了?还有,你明白什么了?”小逸不满地挑起眉。   “当初我们在一起当武师,你半年只跟我说了十句话,那还是我主动找你玩,你才勉强搭理我的,跟其他人更是没话说。大家都当你是个怪人。”   “有吗?”小逸不可置信:“你别夸张!我只是慢熟而已。”   “有次有个武师打坏了道具,领队误会是你打坏的。你被冤枉,却犟着不肯解释,结果被领队停用了半年。后来领队知道了真相,我让你向领队服个软,给他一个台阶下,结果你就是不肯。直到跟了刘师傅和唐师傅,情况才有好转。”   原来小逸当年没工作,是这个原因!我看着现在对什么事都满不在乎的小逸,真不知道当年他受过多少委屈。   “杰哥一看就是一位有耐心的、心地好的大哥,正适合管管你这样的怪人!”   小逸朝阿智翻了个白眼,不置可否。   “现在我们队伍壮大,以后开赌,可以更加紧密合作啦!”阿智兴奋地摩拳擦掌,似乎还准备大干一场。   我连忙推辞:“下次……还是算了。”   “怎么,阿杰,你觉得出老千不好?”小逸拍拍我的肩膀道:“唉,你傻啦?赌/徒,赌/徒,十赌九输。你不出千,必有别人出千。不带脑子来赌,又不回头是岸,只能任人宰割。”   “如果是其他人也就算了,但武师们的钱……都是搏命换来的。赢他们的钱,我……受之有愧!”这句话说出口,他们两个一下子陷入沉默。我不知是惹怒了他们,还是触动了他们的心弦,有些忐忑不安。   “嗯,听你的!”小逸忽的点头而笑,眸中流溢着柔和的光。   “哇哇!”阿智挥舞起手臂,大叫起来:“我就知道小逸你要从良!”   “你这家伙嘴巴真是欠抽!”小逸抱住他的脑袋,两人打做一团。看着他俩打闹,我很庆幸我见到的小逸如此有活力、有生气。   第二天中午在食堂,我特意拿赢来的钱点了许多菜,请小逸和黄东一起吃饭。   我们大快朵颐,边吃边聊。我很想知道他们拍戏的情况,小逸嘴里塞着鸡腿,含糊不清地说:“那你就来摄影棚看我们拍啊!”   一语点醒梦中人!是啊,公司又没有限制不能去摄影棚旁观,我可以去那里边看边学习啊。   “真想拍武侠电影!”我回味着在《单刀客》中当龙套的日子,十分怀念。   “杰哥功夫底子那么好,真不明白导演怎么不找你拍戏呢?”黄东皱起眉,百思不得其解。 第19章 受罚   封向杰   “杰哥功夫底子那么好,真不明白导演怎么不找你拍戏呢?”黄东皱起眉,百思不得其解。   “这你就不懂了!导演一定在为他物色合适的角色。演员如果想令观众印象深刻,必须有独特的气质和个性。阿杰外貌很突出,现在就看塑造怎样的银幕形象了。”小逸说得头头是道,仿佛他未卜先知,已经洞悉了导演的意图。   他是在为我打气!我很感激,不想辜负他的一番心意,因此暗暗告诫自己:要沉住气,继续磨练自己。   这时,我们身后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酒瓶撞击声。转身一看,正是昨天聚/赌时对我们有敌意的那几个武师。他们似乎听到了我们的话,所以故意大声喧哗吵嚷。小逸说阿智不肯跟我们一起吃饭,就是怕被其他武师看到我们是一伙的,被拆穿挨揍。   阿东并不知知情,继续道:“导演现在很赏识小逸,小逸说不定也能当主角。再加上杰哥,如果我们三个能一起拍武侠片就好了。”他笑得单纯而憨厚。他的愿望也正是我的愿望,只要能跟他们一起拍武侠片,哪怕是配角或者龙套,我都很开心。   “瘦猴子想做主角?你们说可笑不可笑?”身后一个武师大声嚷道。   “大侠都是身强力壮、高大威猛。瘦猴子弱不禁风,一吹就倒,会不会是史上最弱的大侠?”   “他那叫大侠?等他穿上戏服,来到摄影棚,估计其他人会问:小不点,你走错片场了吧?是不是想耍猴儿给大家看?哈哈哈!”几个武师轮番嘲讽,态度很恶劣。   我怒火中烧,忍不住要站起身,小逸抓住我的手,淡定地摇摇头,示意不用理他们。   阿东尚未摸清状况,小逸开始转移话题:“阿杰,你说你小时候曾经受过严重的伤?可现在一点也看不出来啊!”   我看小逸不想惹是生非,只好消消气,放松心情说:“我小时候皮得很,误食过有毒的东西,被送到医院洗胃。被开水烫过,被汽车轧过。骑单车时不扶把手,结果摔下车,把左臂跌成了三截。后来接了骨,养了很久才养好。”   “啊!”小逸和阿东大吃一惊,目光惊恐,大概没想到我小时候会如此顽皮。   “那你还帮别人搬重物?”小逸边埋怨边抓起我的手臂左看右看。   “没关系,这个胳膊锻炼了很久,承重是没问题的。”我笑一笑安慰他。   “断了手还想拍打戏?”又是武师嘲讽的声音。   “拍戏时‘啪’一声,被打成三截怎么办?”   “那又怎么样?残废也可以拍打戏啊,你们别歧视残废嘛!”那几个人哄然大笑。   我心中气恼,但想一想还是忍了。   这时,小逸忽然漫不经心地站起身,端起一盘菜,冲我们微微一笑。我和阿东都不知他此举何意。   只见他散漫地转过身,摇晃着肩膀走到武师那边,突然“啪”一声,将一盘菜扣在刚才说残废的那个武师头顶。一桌子的人全部惊起,紧接着听到一阵乒乓哐当声,小逸和被扣头的武师打了起来,杯碗、酒瓶碎了一地,饭菜更是五颜六色一片狼藉。   “小逸!”我后知后觉,才明白过来,连忙冲上去,和其他武师一起,把缠斗的两个人分别拉开。   那个武师已经鼻青脸肿,捂着肚子直不起身。旁边的武师劝道:“公司禁止斗殴,不能在这里打架啊!”   我忙查看小逸,没看到外伤,应该没吃什么亏。但他似乎仍不肯罢休:“怎么,你们只会逞口舌之快,其实都是软柿子?为什么不一起上?我雷逸奉陪到底!”   那几个武师被激怒,一字排开摆开架势,我和阿东也一左一右守护在小逸身边,双方如两军对垒,蓄势待发。   “哎哎,你们在干什么?干什么?”食堂的管理员闻讯赶来,对我们指指点点,大声斥责:“你们的主管是谁?竟然公然斗殴,毁坏公司财物,一定要向公司上报,狠狠处罚!”   一场群架被及时制止,然而小逸还是作为挑事者被叫道会议室接受处罚。我很担心!   雷逸   会议室长条形的红木桌后坐满了一排人,章导以及宣传部、人事部、后勤部的几个高层都在。我单独站在另一边,就像接受考官面试的新人。   他们在讨论如何处理我。有人说让我写个检讨书,保证日后不要再犯。有人说要开员工大会,公开批评我。有人说要将我雪藏几个月,以儆效尤。章导一直没有表态。宣传部的肖仁肖主任扶了扶他的金丝眼镜,温文尔雅地说:“听说章导下一部电影准备让他当主演,可他顽劣不驯,十分影响公司形象,我也赞同将他雪藏,让他自己反省反省。”   “肖主任是想让我启用你推荐的人选?”一直保持沉默的章导突然开口,语气不重,分量却犹如千金。会议室的气氛立即紧绷起来,似有暗流在涌动。   “怎、怎么会呢?”肖主任尴尬地擦擦头上的汗。   “雷逸这次只是初犯,也未造成严重后果。让他写个检讨书即可。年轻人嘛,要给他机会。”章导举重若轻,仿佛一位江湖大佬在给各堂口的干部分析形势,部署工作。   肖主任向人事部的经理使了一个眼神,人事部经理结结巴巴说:“这、这样会不会太轻了?   “难道要我亲自去找赵总裁谈?”章导的话锋突然变得尖锐,震慑力十足。赵氏集团的大老板赵总裁一向很看重章导,谁也不想不知趣地去惊动老板。最终会议通过章导的处理意见,让我写检讨书了事。   我刚开始是不打算低头认错的,连检讨书也不愿写。他们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大不了不拍戏了。但是一直对我照顾有加的副导演马武告诉我:如果我不认错,会让章导很为难。   为了章导,我必须认这个错!   然而没想到在会议室竟见识到几股力量的无形交锋。我不过是一个小演员,本不至于惊动这么多高层参与会议,其实他们的本意是对章导施压。或者因为章导声望过高,想制约他的权/力,限制他的决定,或者在高层的权/力争夺中想拉拢章导站在他们一边。当时公司形成了“大导演制度”,像章导这样能为公司获取丰厚票房收益的导演在演员选择、影片拍摄等多方面均有决定性作用,因此纵然他无心权/力争斗,只醉心于拍电影,但也不可避免地身陷权/力斗/争漩涡的中心。这次的小插曲,亦是日后公司权/力层人事大变动、乃至整个电影业形成新格局的预兆。   我也讨厌斗来斗去,对利益也无心去争抢,好在有章导庇护,让我躲过了刀光剑影。章导说很多人想方设法向他毛遂自荐,只有我是一幅满不在乎的样子,这点他挺欣赏我。他比较相信自己的眼光,喜欢自己去观察去发现。既然他觉得我有潜力,那我也要好好表现,不能让他怀疑自己眼光,对吧?   这次出事,阿杰比我自己还担忧。   “处理结果是什么?”他忧心如焚地问。   “写检讨书而已。本来还有人想雪藏我。”   “啊!”他面色瞬间变惨白。唉,还是不要吓唬他了,他什么事都放在心上,容易思虑过重。   “别担心,根本不是什么大事!你知道前不久黄宇跟另一个明星岳化因为争车位在食堂打架的事吧?那打得才叫惊天动地。那时候章导和一些高层明明经过,却都假装没看见,事后也根本没任何追究。还不是因为打架的两个人都是大明星,公司就纵容了。所以说,阿杰,咱们要努力出人头地,等咱们也成大明星了,看谁还敢管我们打架!”   “你想成为大明星,就是为了可以随便打架?”阿杰哭笑不得:“大明星更应该注意形象,以后千万不要再动手了。我不希望你打架受处罚,更不希望你是因为我才打架……”   我就知道他要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推,连忙搂着他的肩道:“阿杰,听八卦消息,黄宇跟岳化争车位只是表象,真相是他们在为女明星郑蓓儿争风吃醋!”   郑蓓儿是因演女侠而出名的著名影星,黄宇、岳化都跟她合作拍过几部电影。   “啊?不会吧?黄宇不是有女朋友了?”   我摊手道:“感情的事,谁说得清呢?反正大家喜欢听八卦,越离奇越好。”   这次事件后,没想到章导力排众议,真的说服大老板,为我量身定做了一部武侠电影,名叫《游侠》。跟之前武侠片里威猛有气势的侠客不同,这部电影的主角属于机灵活泼、游戏人间、来去自由型。据说导演看到我身子轻盈,跳蹦床时可以前翻、侧翻做各种动作,很适合扮演轻功高超的少侠,又见我平时吊儿郎当,轻松跳脱,便突然有了拍这部戏的灵感。唉,我都不知道怎么给他造成了这种印象。   “难道我平时不正经吗?”我问阿杰。可他只是拍着我的肩,开心得好像他自己当上了主角:“好样的!真替你高兴!”   “你会去看我拍戏吗?”   “那当然!”   有他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游侠》正式开拍。我化好妆后,在摄影棚门口寻找阿杰的身影。其实阿杰没戏拍,我也很着急,我跟阿东的工作都没停过,只有他被晾在一边,导演不会真的忘记他了吧?让阿杰来摄影棚探班,也是想让他在导演面前多露露脸,让导演记起他。可这家伙脸皮薄,居然看到章导,就躲得远远的,真枉费我一片苦心。 第20章 游侠   雷逸   我扫视了一圈也没找到阿杰,不知他躲在哪个旮旯角落里。没法指望这家伙,看来只能自己出手了。   这幕戏的场景还未完全搭好,大家还在忙着准备工作。摄影棚里闷热难当,章导坐在他专属的躺椅上,旁边一台吹风机正为他呼呼吹着凉风。   我低头装作找东西的样子匆匆从他眼前一闪而过,但他没反应。我继续从左斜插而过,从右斜插而过,他还是没反应。唉,怎么开这个口呢?   “你在我眼前晃来晃去那么久,晃得我头晕。有什么话就直说吧!”老头终于被磨得开了尊口。   我立即半蹲在他椅子边,拿起旁边的剧本当扇子使,边给他扇风,边讪笑着问道:   “导演,您什么时候找阿杰拍戏啊?他很努力的,一直在宿舍练国语,琢磨演技!”   章导眯起眼,露出一口黄牙,慢悠悠地问:“怎么,他让你替他打探虚实?”章导平时看起来富态白净、斯斯文文,却有时一张口就弥漫着一股杀机四伏的江湖匪气。很多人被他的气势所摄,都会怕他。然而我是不怕的。阿杰曾问这是何故,答案其实也简单:如果章导是大土匪,那我就是小土匪,大家一丘之貉,有什么好怕的?   “没有,没有!”我慌忙摆手,笑得更加谄媚:“这家伙呆得很,说一切听导演安排。是我十分好奇,忍不住才来问问。”   “你自己演戏才刚担正,还没红呢,倒为他打算起来了?”   我挠头嘻嘻笑道:“我只是好奇阿杰当初是您钦点的,您的眼光向来独到,必然物尽其用、人尽其才,一块不发光的石头到了您手里也能被打磨发光,所以很想知道您准备怎么打磨他,仅此而已。”   “哼!”听到章导自傲地轻哼一声,我就知道我的马屁拍成功了。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虽然我不喜欢拍马屁,但适时地拍一拍,还是很有好处的。   “阿杰当然是块好苗子!不过他长相太阳光、太正派,人又单纯,就像一条清澈的小溪,一眼就能看到底。而现在观众喜欢有个性的主演,叛逆、冷酷、棱角突出,让人一眼就能印象深刻。我当初选阿杰也是看重了他身上的戾气,可他现在不知为什么越来越内敛、越来越温和,再加上演技还很青涩、拘谨,所以我暂时没想好给他安排怎样的角色才能突出他的特点。   我不由腹诽:小说里这种阳光正派的大侠不是很多吗?读者不都挺喜欢吗?叛逆、冷酷……这究竟是你的喜好还是观众的喜好?虽然心中不以为然,我表面还得附和附和。   “是是是,导演您塑造的侠客,必定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独一无二、只此一家!”   章导斜睨我一眼:“你溜须拍马的功力真是渐长啊!不过阿杰跟你搭戏时,表演倒是意外的自然。也许让你们搭档演戏,相互映衬、相互对比,也能给观众留下深刻印象……”   “好啊,好啊!”我简直求之不得:“兄弟搭档,千金不换!”   “你这么高兴,倒挺讲义气!”   “我也是为公司着想。阿杰那么好的条件,公司如果不用,实在是浪费嘛!”   “公司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你好好把现在这部剧拍完,我带你和阿杰去见见编剧,看看如何打造合适的剧本。”   “太好了!”我真想抱住老头的脑壳亲一口,身上也突然有了使不完的力气,干劲十足:“我拍,我一定好好拍!哦,对了,导演,我让阿杰来片场观摩学习,他怕您,您可别吓到他。”说完,留下干瞪眼的导演,欢快地跑去吊威亚了。   封向杰   现场观摩果然有很多好处,可以发现自己拍摄时注意不到的细节,比如导演为何如此摆机位,演员怎样找镜头会更上镜等等。我尽量找一个不显眼的位置来看小逸拍戏。他身轻如燕的优点展露无遗,吊着威亚倏忽而来,倏忽而去,悄无声息,真如小说里描写的轻功绝顶的高手。不过看他的样子,他更喜欢跳弹床。镜头只要一转向别处,他就趁机蹦跳几下,简直把弹床当成游乐园的游乐项目。   他扮演的是一个四海为家、四处游荡的少侠,喜欢劫富济贫,捉住了强盗,劫了赃银,然后把钱财全部散给灾民,连自己吃饭的钱也没留,结果在饭馆结账时,不得不把自己的短剑抵押出去。   这种不给自己留后路的做法,倒挺像他本人。   在镜头里,小逸活脱脱就是一个艺高胆大,江湖经验又不足的十七岁少年。他的表演非常有灵气,镜头基本一遍就过,很少NG。只是这家伙也不知怎么了,每次给他特写镜头,他总要咧嘴笑,惹得导演恼怒不已,规定他每一幕只能笑一次。   这一幕拍摄结束,休息片刻,小逸坐在三米高的树枝上四处张望,不一会儿目光便锁定了我。他朝我招手道:“阿杰,你过来,过来!”   我不想引起别人注意,但小逸一直招手,似乎有话要说,我只好低着头,遮遮掩掩来到树下。   “什么事?”我仰头小声问。   “好事!”说罢,他咧开嘴,纵身一跃,朝我跳下来。我猝不及防,不知该躲还是该伸手接他。只听“砰”一声,他把我砸倒在地,让我的后脑勺也跟大地来了一个亲密接触。他倒没事,把我当成肉垫,坐在我身上,翘起二郎腿,得意洋洋地冲我笑。   “你吃错药啦?”我摸着后脑勺,不满地问。   “对,我今天吃了‘开心药’,我很开心,很开心!哈哈哈!”他笑得居然有点癫狂,不会真有病吧?   “阿杰,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这么开心吗?”   “为什么?”   他慢慢俯下身,眼珠黑亮亮、圆滚滚,离我越来越近,弄得我不由屏息凝神,有点紧张。   “这是秘密,等时机到了,才能告诉你!”他直起身,就像成功诓骗了别人的骗术师,抱起胳膊,满脸的自鸣得意和自我满足。   看着他那样子,我实在无话可说。   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我都奇怪自己干嘛傻乎乎听了他的召唤就跑过来。   我撇撇嘴,准备离开。小逸突然拉住我道:   “呐,给你拿回去,挺好吃!”他把一小罐午餐肉罐头放在我手里。我很诧异,给我罐头做什么?打开盖子一看,居然装了一罐剧组充当血浆用的红艳艳的番茄酱!   我正不知如何作答,一旁一个眼尖的剧务叫嚷起来:   “雷逸,你干嘛?你竟然敢偷番茄酱?你知不知道这些番茄酱都是从日本进口的,一桶好几百,贵得很?”   被逮了个正着,我和小逸都有点脸红。   “好好好,我退回去。只不过一小罐而已,反正过会儿不知要往我们身上涂多少,我是看太浪费了,舍不得嘛!吃一点又怎么样?真小气!”小逸故作镇静,强行辩解。   “章导拍电影,血浆经常不够用,你还敢偷?一小罐都不行!”剧务看来要竭力遏制这股“不正之风”。   小逸表面上连声说“好”,转身却小声嘀咕道:什么偷不偷,说得真难听!我就是小偷,怎么样?你能吃了我?   这时身后响起两声娇笑,如黄莺啼叫般清脆悦耳,是电影里的女主角李曼曼。她在戏里被小逸所救,跟小逸扮演了一对情侣。她属于小巧玲珑、清纯可人型,跟小逸一样都显得稚气天真,两人站一起就是一对少男少女,貌似……十分般配。   “给我,我帮你送回去。”她笑着对小逸伸出手。   “给你。谢谢!”我把罐头放在她手心,她转头看向我,大眼睛忽闪忽闪。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的脸颊似乎有些微红。   她拿过罐头,低下头,再也没说什么,转身离开。剧务则抓着小逸又教育了一番才放过他。   我望着李曼曼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小逸突然用肩膀撞了撞我的肩道:“哎,她可是小姑娘,你该不会想对小姑娘下手吧?”   胸口瞬间堵得发慌:我想对小姑娘下手?也不知道谁在拍摄间隙动不动就调笑人家小姑娘,逗人家开心?还有脸说我?   “你别胡说!我对女孩子可不会随随便便,不像有些人……”   “有些人?什么人?”他一脸懵懂无知、坦坦荡荡,倒显得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算了,跟他计较什么?   武侠片果然还是我的最爱!   小逸扮演的少侠被歹人欺骗,错劫了镖车,知道真相后便一路厮杀,找歹人追讨被劫的宝物。歹人人数众多,兵器也五花八门,有铁索、钢鞭、钢手套等等。而小逸用的则是一双短剑:寒光雪刃,纵横劈刺、忽而复收、以一当百,见血封喉。动作干净利落、潇洒凌厉,看得我热血沸腾,真恨不得加入进去,跟他一起浴血杀敌。   然而,拍到后面,我就激动不起来了。   尽管杀死了众敌,小逸却也被一剑刺穿右肋,满口鲜血。他看着吐在手心的血,露出自嘲和不在乎的笑,让人分外心疼。还有他顶着墙将剑一点点挤出右肋的一幕,虽然这个镜头是拼接,拍了好几段,但小逸的表演十分真实,让人身临其境,我似乎也能感受到利刃划割血肉的那种冰冷和痛灼。   “不要哭,哭就变丑了!”少年游侠对着自己保护的女孩子说出最后调笑的话,便失去了年轻鲜活的生命。生死仿佛对他不过一场游戏,只要能捍卫他心中的道义,即便面对死亡,他也能从容笑对。唉,怪只怪他太过单纯轻信,怪只怪他没参透人心的险恶。   “我演得怎么样?”小逸满身是“血”,一步两跳跑到我面前。   “我觉得你吐了血,然后看着手心的血不在乎地微笑那一幕,拍得很好,充分展现了主人公‘轻死重义’的品格。”   “啊?是吗?其实当时我想的是:番茄酱,我还不是吃到了?”   ……   好吧,我白可怜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1970年《游侠儿》 第21章 剧本   封向杰   《游侠》还有一些收尾工作,暂时没有杀青。小逸没事总是偷着乐,弄得我莫名其妙。   “阿杰!”   身后传来小逸的呼唤,我闻声转身,谁知他猛扑在我背上,像树袋熊抱树枝一样紧紧抱住我,还大笑个不停。   这又是发哪门子疯?我左晃右晃,蹦跳两下,仍然甩不掉后背的“树袋熊”,只好长叹一声,放弃挣扎,让他先笑完再说。   过了几分钟,他终于想起来办正事,从我背上“嗖”一声跳下来,抓起我的手腕道:“快跟我走!”   “去做什么?”   “嗯?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   他反问得一本正经,让我呆了几秒,一时搞不清是他脑袋短路,还是我脑袋短路。   “你刚才什么都没说!”经过确认后,我郑重提醒他。   他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道:“哦,我在心里说了百八十遍,还以为你听到了!”   ……   我还能说什么?   “阿杰,”小逸双手按在我肩上,激动不已:“章导说要带我们去请黎况吃饭,让他为我俩写剧本,拍一部武侠电影!”   他眼睛灼灼生辉,我不由深吸一口气:黎况!著名小说家,航城四大才子之一,章导几部成名的武侠电影,都是由他操刀编剧……他要为我和小逸写武侠剧本?!   我一时间被这个消息冲昏了头,连如何被小逸拖拽着上了章导的车也不知道,只觉得轻飘飘如走在软绵绵的云朵上。   航城四大才子各有各的传奇,各有各的精彩。   查雍,武侠小说宗师级人物,其作品在华人世界广为流传;王霑,流行歌曲顶级词曲作者,其文可大雅亦可大俗;黎况,科幻小说巨匠,高产作家,三四天便能写出一篇剧本;蔡览,专攻美食评谈的美食家,兼通琴棋书画、酒色财气。他们都是惊才绝艳的文人,却没有“文人相轻”的陋习,反而趣味相投、私交甚笃。他们都不是航城出生,航城却令他们聚首一堂,开怀畅饮、谈天说地、评古论今。他们惺惺相惜、以文会友,查雍会让黎况代笔写小说,而黎况写剧本,有时也会化用查雍小说里的桥段或背景,查雍则并不介意。章导与他们也都是莫逆之交,拍摄《盲区》时,便借用了查先生的别墅进行取景,我与查先生亦有一面之缘。   除了查雍,另外三个人更加恣意洒脱、风流随性,从不在乎公众形象和外界评价,其丰富的情史更是娱乐杂志热衷八卦的新闻题材。查先生也有一段总被人提起的情史轶闻,他曾经苦恋五十年代一位著名的女影星夏之梦而未果。一个是才华横溢的青年俊杰,一个是五十年难遇的绝世美人,这本应是一段才子佳人的佳话,只可惜当时佳人已名花有主、嫁做人妇,两人最终黯然惜别。只能说,没有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   我其实是欣赏夏之梦的态度的:既然已有婚姻的承诺,又怎能放纵自己的情感、伤害自己的伴侣去逾矩呢?无论面对多少殷勤热烈、前仆后继的爱慕者、追求者,她都如一朵静湖中的白莲,波澜不惊,静静地与丈夫相携相守。这样的女子,不蔓不枝,香远益清,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因为忠贞,反而更值得爱慕。查先生大概永远也忘不了她了吧?在他的小说中,有些女性角色便有她的影子。求而不得,辗转反侧。虽然我并不能切身体会他的心情,但如果真的求不得,恐怕也只有强迫自己放下。   黎况先生是那种豪不掩饰自己对美女的追逐,经常花天酒地、一掷千金的男人,却自诩“风流但不下流”,与夫人吵吵闹闹,婚姻却还稳固,大概因为其夫人是位睿智聪明的女□□。我听闻黎先生在内/陆曾有过不堪的遭遇。年轻时,他也曾怀抱理想与热情,似乎打算为崇/高的事业献身,却因为一件并不严重的过错而被现实狠狠打击,最后被迫逃/亡航城。他有几位兄弟尚在内/陆,都是严谨的工程师,只有他和他一个妹妹提起笔杆子,从了文。我不知道他现在的放浪形骸跟那时的遭遇是否有关,就像小逸所扮演的少年游侠,本也是热血天真,一片赤诚,最后却被黑/暗的人/性浇灭了热血,幻灭了理想。《游侠》的编剧正是黎先生。若游侠儿不死,会不会变成黎先生这样自我放纵、游戏人间的人呢?   章导开车载我们来到一家装修豪华的餐厅。餐厅内金碧辉煌,暖色调的欧式风情壁画十分醒目。水晶吊灯和晶莹剔透的玻璃杯折射出炫目的光芒,与银光闪闪的餐具相互映衬。大多数人都身着正装礼服,彬彬有礼。我和小逸则穿着休闲衬衣、牛仔裤,与这高雅的环境格格不入。我有些不自在,小逸却毫不在意,只管跟着章导一路向前。我们在最高层的包间落座,落地窗外能看到一条金龙般明亮熙攘的街市向远处延伸,各式招牌密密麻麻镶嵌在“金龙”身上,展示出无限的繁华与生机。   没等多久,包厢外便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我和小逸起身相迎,黎况和他的一个助理走进包厢。黎先生三十多岁年纪,带着黑框眼镜,大眼大嘴,一笑起来,有种看透世事的乐观与随性,让人顿生好感。   简单的相互介绍后,众人一同入席。   “阿杰有龙凤之资,我阅人无数,还没见过像阿杰这样靓的靓仔!小逸的气质也是世间难寻,灵气逼人,简直天生是拍戏的料!‘雍之块璞,皆可以备砥砺。’章导真是好眼力,挑选的都是璞玉,好好琢磨打造,来日必成大器啊!”黎先生一开口便将我和小逸大肆夸耀一番,弄得我有些不好意思。   “废话少说,你看给他俩安排什么样的剧本比较合适?”章导拿出打火机叮的一声打火,点着雪茄后,打火机还在手里转来转去。   黎先生上下打量我和小逸:“阿杰有股浩然正气,而小逸沉默时,则有落拓孤愤之气,正好展示了侠客的两种精神面貌,可以把他们设置成亦敌亦友的关系。”   “唔,我也是这个打算。可以让他俩先敌对,然后较量,最后相互钦服。不,就让一个看不起另一个,结果看不起人的那个却被彻底打败。”   “哎呀,章兄,你是不是对往事还心存怨念啊?当初李导还在公司时,你尚未扬名,费尽心血为李导写了剧本,结果被丢弃一旁,不被赏识,到现在还耿耿于怀哪?”   李导即李汉相,曾经是赵氏公司最炙手可热的导演,以黄梅调电影扬名东南亚,获得过亚洲影展最佳导演奖,60年代成名后离开公司出走待岛,希望自创天地,却屡战屡败,风头已不大如前。   章导与他曾经在报纸上撰文掀起骂战、相互攻伐,可谓一场 “既生瑜何生亮”的宿怨纠葛。   没想到黎先生居然在此揭章导的陈年旧事,我生怕章导发火,不安地看了看小逸。他眨眨眼睛,冲我一笑,完全不当回事。   “我对他耿耿于怀?他只会拍阴柔的女性电影,我拍的可都是阳刚伟岸的大丈夫,怎么会跟他一般计较?”章导语气颇为不屑,从西装左胸口袋抽出一支钢笔,啵一声摘下笔帽,再啪一声套上,套了又摘,摘了又套,来回好几次。   “既然如此,”黎先生道:“我觉得剧本最终还是让阿杰和小逸化敌为友才好。”   章导把钢笔放回口袋,咳嗽两声,反复摩挲自己的蓝宝石领带夹,一直不答话。我和黎先生都有些困惑,不知道他此举是何意。这时,小逸笑嘻嘻地问道:   “章导,您的领带夹、打火机和钢笔是一套吧?好像都出自英国的一个品牌。”   “咳咳,这你都看出来了?!是我托人从英国代购的‘伯爵’限量版男士饰品,这个品牌一般只为王室设计饰品。”章导从容不迫地解答,仿佛是被我们追问,不得不做解释一样。   小逸向我使了个眼色,似乎在说:看他装的,还不是想显摆显摆,让人夸夸他吗?   章导向来对衣着打扮很讲究,有种注重仪表仪态的英国旧式贵族派头。而且,不知怎的,我总觉得他很像我们那台老爷车,既奢华又老气,是对过去优雅时光的留念和追忆。   “哎呀,你有钱买饰品,那怎么不请我喝‘路易十三’?这还叫请客?不够意思,不够意思!”黎先生抚掌大叫:“我要叫侍应,让他给我上‘路易十三’!”   “别急,别急!”章导忙换上笑脸,安抚道:“等电影拍完卖了座,我一定请你,一定请你。咳咳,言归正传,说剧本,说剧本。就按你说的,最终让他俩化敌为友。不过情节最好再曲折一点,多一些矛盾冲突。”   “矛盾冲突?那就写个三角恋,让两位少侠为一位美丽的女侠争风吃醋,大打出手。够冲突了吧?哈哈哈哈!”黎先生又是一通爽朗的大笑,笑得不可自抑。   “争风吃醋……”章导摸着下巴沉思片刻,不知是不是想起黄宇和岳化为郑蓓儿打架那件事,忽然点头道:“嗯,好,就这么写!”   我和小逸对视一眼,无话可说。   “结局呢?这次就不要死人了吧?你看阿杰和小逸是多俊俏的年轻人,我可不忍心让他们死。干脆写个三人行的故事吧,两位少侠一同做女侠的护花使者。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一妻两夫也是可以的嘛,哈哈哈哈!”   剧本还可以这样写?!我转头看小逸,他抿起嘴,点点头,似乎在说:嗯,不错的主意!   作者有话要说:   搜集资料,搜了很长时间 第22章 侠   封向杰   “不行,至少要死一个!”章导斩钉截铁地否定。   “我说章兄,”黎先生用手指敲打着桌子道:“你是不是受过伤害,有心理阴影?不然怎么总喜欢把人弄死?”   章导放下雪茄,吐出一口浓烟道:“不死,怎么体现英雄气概?英雄的价值总是通过死亡才能成就!”   “这不见得吧?”   “功业伴枭雄,悲歌唱英雄!”章导的语气突然凝重起来:“中/国自古以来,英雄的命运大多悲壮。战国四大名将‘起翦颇牧’,白起被秦王猜忌,赐毒酒而亡;李牧被使离间计,遭夺兵权而死;廉颇老当益壮,仍敌不过谗言,被罢兵换将,郁郁而终。只有王翦,表现得贪恋宅第赏赐,才打消秦王的疑虑,得以善终。韩/信、周/亚/夫……每朝均有冤/死的大将,岳/飞、袁/崇/焕更是被屈/杀的典型!还有霍/去/病这种英年早逝的天才少年更是让人痛惜!不是我喜欢悲剧,而是因为自古英雄大多难以善终啊!”   章导此话一出,仿佛有一股古朴、厚重、久远的历史气息扑面而来,在座的人俱被震动。   “是啊,都说红颜薄命,其实英雄又何尝不是命运多舛呢?古今中外的史诗,很多唱的就是英雄悲歌。”黎先生点头叹道:“而且,你刚才提到的主要是武将,文臣里的悲剧英雄也不少!比如商/鞅,助秦国登上霸/主/之/位一/统/天/下,自己最终却被‘车裂’而死,真是让人扼腕哀叹啊!”   “车裂是什么?”我听章导他们口若悬河,自己则像粗鄙的乡野村夫,一句话也插不上,突然听到一个陌生的名词,便忍不住插嘴问。但话一问出口,我就知道暴露了自己的无知,顿时窘迫不已。   “就是五马分尸!不过有的史书上写商/鞅是被‘五牛分尸’的。我觉得‘五马分尸’比‘五牛分尸’体面些!要选,还是选‘五马分尸’!”小逸一本正经地向我解释。   我看着小逸,目瞪口呆:五马分尸怎么就比五牛分尸体面了?   “你想,牛多笨重啊,马多骏捷啊!”他眨眨眼睛,语气分外真诚。   章导拍拍小逸肩膀,点头道:“嗯,深得我意!”   “怎么,章兄,难道你想拍五马分尸?那么血腥酷烈的场景,怎么可能拍得出来?哈哈哈哈!”黎先生舍了酒杯,直接拿起酒瓶开始灌酒。   章导吐着烟圈,静默不语,显得高深莫测。   黎先生喝得兴起,又开始滔滔不绝:“我们要拍的是武/侠电影。其实中/国早期的‘侠’未必是正义的。他们行事或者为报私仇,或者为报知遇之恩,并不都是为了大义。比如春/秋/战/国时,有的游侠甘心为人当刺客,但并不问被刺者是善是恶,所以难以称之为‘英雄’。但他们有共同的特点,即:言必信、行必果、诺必诚,不矜其能、不爱其躯,不惧死,常救人于困厄危难。这些都是为人所称道的品格。后来的‘侠’,慢慢开始以除暴安良、替天行道、舍生取义作为自己的志向和抱负,这点可当‘英雄’无异议!‘侠’的最高境界,乃是为/国捐躯、报效国/家,即‘大义’,此可谓‘大英雄’!”黎先生越说越激动,竟摇头晃脑背起诗来:“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章导似乎被感染,语气也激昂起来:“‘侠以武/犯/禁’。一开始,‘侠’仅仅局限于习武之人,但后来很多人不习武,亦有侠气,亦可称之为‘侠’。”   “哈哈哈,是啊,比如我,尽管我不会武功,但会写武侠小说,哈哈!大唐文/人就多有豪侠之风,比如李太白就有诗云:十步一杀人,千里不留行。”   “那个……”小逸突然兴致勃勃地提问:“我有点好奇,李白究竟有没有杀过人啊?”   “不会吧?”我忍不住搭腔:“李白身为一代名士,如果杀人,官府会不拿办他?”   “这其中的缘由就不清楚了。当然也不排除李太白的诗是夸张的写法。文人嘛,像我,时不时喜欢吹吹牛,哈哈哈!不过他懂得剑术,这点不是虚的。另外,据说他一位友人客死异乡,他着丧服恸哭乃至泣血,后来还亲手剔去友人遗体筋肉,背着骨殖千里归葬。真乃性情中人啊!”   剔肉刮骨……想想就觉得背脊发凉,但仔细回味,又觉得他对友人情深义重,其行为似乎在情理之中。转头看小逸,他也颇为感慨唏嘘。   “‘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中/国/文/人大多都有‘侠士梦’。但我不太推崇古代文/人和士/大/夫的那种‘侠’,因为他们虽然心系天下,但常常郁结于庙/堂之上,受君/臣关系所困,不甚自/由。倘若仕/途上不得意,只能写诗发发牢骚。我还是倾向江/湖草/莽的侠,天大地大、我行我素,这才叫‘使气任侠’!”章导又是一通豪迈的发言,仿佛他就是一位聚/义山林、不受任何人号令、但凭本心的草/莽英雄。   “西/方人说中/华/文化是‘柔性’文化,言下之意,中/国/人本性软弱可欺。看看西/方人拍的清/末/民/初/中/国国/民的照片,个个精神萎靡、瘦骨伶仃,如同行尸走肉,令人轻视厌恶。我拍电影,就要让他们见识见识,中/国/人不仅有强健的体魄,更有昂扬奋发的精神!不仅有宽宏的仁心,更有不惧死的铮铮铁骨!”   章导的一番话,如黄钟大吕,一声声,重重地叩击着我的心灵。   那个时候,华/人还普遍受到所谓“先进的西/方/文/明”的歧视,我身为习武之人,更是遭受过不少西/方/人的白眼。他们觉得中/华/武/术只是是杂耍,只是街头卖艺表演的一种,对武术嗤之以鼻。很多国/人也不屑一顾,认为“练武有什么用?还不是挡不住西/方人的坚船利炮?”但是,武术可以锻炼一个人的精神毅力,它传承着“富贵不淫,贫贱不移,威武不屈”的民/族/精/神和民/族/气节,它保留着中/国/人几千年的血性!如今却式微到如此地步,实在让人心痛!   “现在很多人推崇日/本的武/士/道精神,日/本人还说中/国是‘不/武之民/族’,放屁!他们把中/国/春/秋/战/国的历史放哪里?不武的话,秦国拿什么一/统/天/下?梁/启/超在《中/国/之武/士/道》里总结:国/运/衰/微的症结,在于民/族/精/神的孱弱。有人说我拍的电影血/腥/暴/力,不血/腥/暴/力,怎么唤醒国/人心中的热/血?只有把最惨烈的画面摆到世人面前,才能给人最直观最强烈的冲击。英雄,就应该浴血而死!”   章导的一番话,说得我热血澎拜、壮怀激烈,恨不得立即单枪匹马,力守城门,面对雄兵百万,我自巍然不动,待敌人攻杀上来,我便仰天长啸,□□一挥,大杀四方。我转头看向小逸,他满面红光,和我一样振奋和激动。他也回望我,我们对视一笑,莫逆于心。   “我懂你的想法,不过有时候,你想忠/君/报/国,却不知道该报/哪/个/君哪/个/国!”黎先生乐观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丝苦涩。   “唉,不能居庙/堂,那便居江/湖。你我都是江/湖中人,我本来也不留恋政/坛,入江湖则如鱼得水、逍遥自在。大丈夫有志难伸,但有知己相陪,已足矣。‘能将血泪酬知己,生死又何妨?’只是,我是个俗世里的凡人,很多事我自己做不到,只能寄希望于我电影里的英雄去做了!”   黎先生报/国/无/门的苦闷,我不是很懂,但章导所说的“血泪酬知己”,我却觉得我懂了。若不能为国而死,那为知己而死,也是死而无憾吧!   雷逸   黎况不愧为“快手”,章导请过客后,他三天便写好了剧本。可他故意把原稿锁在抽屉里,一星期后才拿出来,以表示剧本是认真酝酿写的,而非速成作品。不过他自己大嘴巴,有次闲谈不小心说漏了嘴。技术真是不过关啊,蒙人都不会蒙!   剧本名叫《镖师》,讲的是一对名门正派的侠侣方定与白飘飘帮助镖局走镖,路遇一个独行的青年剑客骆飞。方定误会骆飞是劫镖的歹人,与之缠斗,被击败,对其一直抱有敌意。白飘飘却看出骆飞身怀绝技却如明珠蒙尘,孤傲不得志、落魄无人识,因此屡次相帮。骆飞对她心怀感激,甚至产生倾慕。最后,骆飞应白飘飘的请求,为了搭救她的未婚夫方定而献出自己的生命。   导演说这次让我演我自己。骆飞跟我确实很像,孤独执拗、面对别人的误解不愿解释,可为了值得珍惜的东西,也会义无反顾。其实我觉得,骆飞对白飘飘即使没有产生恋慕之情,亦会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一个人常年行走在冷冰冰的黑暗里,如果突然被人温情相待,而这个人又懂你、欣赏你,那自然愿意倾其所有给予报答。   “士为知己者死啊!”   “什么?”正埋头扒饭的阿杰抬起头看我。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   “……”阿杰不再理我,继续吃他的盒饭。   我们各搬了小板凳,在摄影棚找了个角落吃午饭。我看看饭盒里的咸菜、米饭和一口便能吞进肚的鸡排,不禁抬眼望天,无语凝噎:唉,天天都吃这些,越吃越没有胃口啊!   再看阿杰,他居然狼吞虎咽,脸颊都塞得鼓囊囊的。难道他的很好吃?   我忍不住凑过去问:“好吃吗?”   “会(废)话!肚纸(子)饿,当然好知(吃)!”他口齿不清,头也不抬。   “那我要尝尝!”我也不客气,伸筷子夹起他饭盒里的一块饭送进口中,细细品味,咦,好像比我的好吃些。再夹再尝,嗯,真的好吃!   阿杰抬眼一瞥,看我的眼神仿佛在看精神病人。   我不理会他怎么看,现在关注点是他盒饭角落里那块黄灿灿的鸡排,估计是他准备留到最后才吃。我舔舔嘴唇,伸出筷子,对准目标快狠准出手。   啪!我的筷子被阿杰的筷子挡隔住。   “喂,你不是也有吗?干嘛吃我的?”他不满地质问。   “味道不一样!”   “怎么可能?都是剧务大婶统一准备的。”   “哦,我明白了!”我故意大喊一声,惊得阿杰差点噎住,“一定是剧务大婶看你帅,所以给了你特制的盒饭,比我们的都好吃!”   阿杰被我唬得一阵呆愣失神,我趁机把盒饭调换过来,捧着阿杰那份,心满意足地开饭。盯着手里被调换的盒饭,阿杰尝了尝,疑惑地说:“奇怪,味道明明一样啊!” 第23章 冤屈   雷逸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每次看到阿杰狼吞虎咽地吃盒饭,我就觉得他的比我的好吃,所以总去抢他的。阿杰当然不会拱手相让,我们便用筷子我攻你挡地“噼啪”过招,谁赢谁先吃。   斗得激烈了,便有一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好事者围观,比如两个副导演马武和吴森。他俩跟我们年纪相仿,一个脑袋长得像栗子,留着一撇小胡子,看起来猥琐,实际是个好好先生;一个比我还瘦,长着一张如丧考妣的苦瓜脸,平时很爱看书,骨子里是文艺青年。   他们说是副导演,薪酬却低得可怜,还没有演员高,所以经常自嘲自己是打杂的,也是章导的出气筒。拍电影是一项费脑子又费体力的活儿,导演是统帅,全剧组几百号人都要归他调配,一个人就算只犯一个错,好几个人都犯,就够导演头大的,所以章导的脾气也不是一般的差,经常能在摄影棚听到他震天动地的咆哮声。其实小道消息说章导在做其他导演的助手时,也曾被骂得狗血喷头,所以这老头绝对是报复!   不过马武被骂得更多,也许是吴森那张脸已经够苦了,章导也没了骂他的欲望?也或者是马武更好欺负?总之,一聊起来,他们满心满眼都是泪。我和阿杰也感同身受、心怀恻隐。为了共同抵御老头的火力攻击,我建议我们几个结成防守同盟,一方有难,四方支援,一同跟老头周旋。几个人联起手来,还怕对付不了他?只有阿杰那死脑筋还在犹豫:“导演其实是对事不对人,我们这样算计他,不好吧?”唉,死脑筋就是死脑筋!   《单刀客》的票房一直在攀升,海外市场反响也不错。老头最近更显得意气风发。今天是阿杰拍《镖师》里跟女主嬉戏的一幕戏,我说是调情的戏码,阿杰非说是玩耍嬉戏,有什么不好承认的呢?女主角还是“娃娃影后”李晶。搞笑的是,我们都已经一起拍过一部戏,也算熟人了,阿杰见了李晶,却仍然客客气气地喊“李小姐”,弄得李晶忍不住笑他。   今天没我的戏份,我便穿了便装站在摄影师身后旁观。看看章导的气色,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便提醒阿杰:“今天一定要顺着老头子,千万别惹他!”   “为什么?票房大卖,章导最近不是很高兴吗?”   “这你就不懂了,人越得意时越喜欢耍大牌。你看他挺着肚子,叼着雪茄,神气活现,估计逮住谁的错,就不会放过机会,要好好摆一摆威风。所以你当心点。”   阿杰将信将疑,并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而是全身心投入表演。他这次卯足了劲,拼命在宿舍练国语、背台词,跟我探讨人物性格以及表演方式。我知道他很珍惜这次机会,他也确实比第一部 戏进步许多,跟李晶搭戏时不再是紧绷状态,而是自然放松。   戏中的他,蓝衣白衫,面如冠玉、丰神俊朗,和李晶扮演的白飘飘站在一起,真是一对羡煞旁人的璧人。而且他终于如愿以偿地扮演了侠客,长剑一挥,如电如虹,轻松击退一干敌人,姿态分外潇洒,章导也很是满意。   本来一切进展顺利,拍到龙套的镜头时,章导突然大声喊“CUT”。   “你怎么搞的?”章导指着一个年轻的龙套大声斥责:“谁让你站到水塘边的?知道镜头在哪里吗?整个构图都被你破坏了!你是猪脑子?好几个镜头都要重拍,说你是猪脑子都是抬举你,你就是一粒老鼠屎!”   那个龙套我认识,叫李景休,是刚跟公司签约的训练班演员,不过十八九岁,浓眉大眼,五官端正,老实本分,虽然个子已经不低,但在我看来,还是个小孩,被导演如此臭骂一通,就像霜打的茄子,蔫蔫地低着头,实在是可怜。   所有人都战战兢兢,不敢说一句话。只有阿杰站在一旁神情纠结,几次欲言又止。我心想不妙,估计他要多事。   果然,他突然站出来挡在李景休面前道:   “导演,他没演错,是您昨天说让他站在水塘边的,我亲耳听到,难道您忘了?”   气氛一下子凝滞。老头虎目圆睁,脸色渐渐由白到红,就像一锅热水即将滚沸。   我一拍额头,心道完了,这次真把老头惹怒了。   章氏狮吼功一出果然所向披靡。一顿咆哮如惊雷般轰隆隆砸在阿杰身上,也砸得其他人心惊胆寒。   “你的意思是我错了?啊?反天了!你是导演还是我是导演,这戏要不要你来拍?你有能耐,我退位让贤,你来拍!你来啊!”   阿杰面色苍白,嘴唇微微颤抖。一向自律守规矩的他第一次被老头当着众人面臭骂,那张俊脸真是委屈得比窦娥还冤。   我连忙向副导演吴森使个眼色,吴森缩着肩膀,刺溜溜窜到章导面前道:“导演,前两天拍的样片出来了,执行董事提了点小看法,您要不要去看看?”   听到样片和执行董事,章导眼皮上翻,鼻子气哄哄地喷了两下,粗声道:“收工,下午拍!”   暂时躲过一劫。   我把可怜兮兮的阿杰拉到一旁,柔声安慰道:“人在得意时往往会很任性、不讲道理,老头就这德行。我们投其所好,挨挨骂、顺顺他的心就好啦,不要触他霉头、驳他面子。”   “可、可我觉得他不应该冤枉人啊!如果真做错了,无论怎么挨骂都不为过,可明明没错……”阿杰仍是很委屈。   我叹口气道:“这时候不是要你见义勇为、仗义执言。你当着大家面指出他的错,让他老脸往哪里搁?是他的错,为了面子,他打死也不会认的啊!与其让他下不了台,不如先让他骂骂,等他消了气,再想方设法私下提醒他。再说,戏里演的很多英雄好汉,不是经常被人冤枉,被人误解吗?我演的骆飞,还不是被你演的方定冤枉误解了?”   阿杰身子有些颤动,盯着我,目光闪烁。   “所以说,被人误解、遭人冤枉是大侠必经的磨难。如果连这点委屈都受不了,怎么能承担更大的责任和重担呢?这本来就是在磨练大侠的心志,是种修行啊!”   阿杰惊奇地看着我,思索片刻后,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   我拂去额头的汗,估计这番装腔作势的说辞也就能唬住他了。   “当然,也不是让你一味忍受,必要时可以做些变通。”先安慰朋友,再给他指点一些处事的小窍门,这才是够格的死党。   “什么变通?”   “山人自有妙计!来看我的高招!”我从衣服口袋里夹出一小团棉球:“老头发飙时,棉球夹在两指间,假装拂耳鬓的头发,将棉花塞进耳朵。这样就算他骂天骂地、吐沫横飞,咱们耳根子都是清净的。记住,塞进去后,表情一定要装作沉痛反思状,偶尔看他两眼并点点头以示虚心受教。等他骂完,棉球掏出来一塞口袋,万事大吉!”   “你、你这是投机取巧!” 阿杰忍不住笑起来,我松了一口气。   “这叫‘随机应变、防身有术’!”我笑嘻嘻把棉球递给他,“拿着,回头我再准备几盒用。”   “我不用!”阿杰的目光突然变得坚定而明亮:“我要把挨骂当成一种修行!”   ……   我傻眼了:不是吧老大,我刚才只是随便说说,你当真了?!我咽咽吐沫,想解释几句,但又不知道怎么在不推翻自己先前说的话的前提下把话圆回来,唉,真是愁死个人!算了,阿杰你高兴就好!   仗义执言还是有效果的,经过这次事件,李景休小朋友变成了崇拜阿杰的小弟。而我则兴致勃勃准备把自己的“棉球防身大法”教给其他朋友。不过没想到阿杰居然抢先我一步,对马武、吴森和阿休‘现身说法’:“古语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所以挨骂也是一种修行,可以磨练我们的意志力。这是小逸提醒我的道理,我觉得对我大有裨益,希望大家可以共勉!”   这种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居然像兄长的殷殷期待、谆谆教导,颇具说服力,阿森和阿休均敬佩得五体投地,不仅拒不接受我提供的棉球,还准备以一种壮士赴死的姿态勇敢地去迎接章导的“暴骂洗礼”。只有马武说他实在扛不住时,会用我的招数。唉,对阿杰他们,我只有翻白眼的份儿了。   终于拍到了我的戏份。一身黑衣,一匹瘦马,一柄薄剑。青云渺渺、芦苇苍苍,幕天席地,四海为家,独行的青年侠客路过一座宝塔,却不知这座宝塔将是自己生命的最终归宿。   《游侠》里的少侠不受拘束,仗义疏财,却从不为生活所苦,缺钱时便到赌/坊敲/诈/敲/诈恶人,千金散尽还复来,反正自己一身本事,全凭武功说话。可《镖师》里的骆飞,亦是一身本领,却只想本分地去做正经行当。找不到活儿时,竟落魄到没钱吃饭,只得贱卖自己的爱马,真是憋屈到家。然而这样的他,宁愿饿死,也不屑去做没本钱的买卖,孤傲清高如斯,跟我是很像。   这样的骆飞,遇到了出身名门的方定和白飘飘。名望、地位、武功、容貌、恋人,他们什么都有了,真是美满的人生!骆飞却是一无所有。这样的方定却还要挑衅这样的骆飞。   我并不想惹他,他却百般刁难,刺我飞镖,与我比剑。我们过了几招,我将他的剑击飞,他对我横眉冷对、敌意满满。   “师哥,接剑!”站在一旁的白飘飘见情郎落了下风,连忙将自己的剑抛给方定。   心情突然很差:对我这么凶,还有人帮忙……   中午吃饭,我们都没卸妆,还穿着戏服。我非常不想见到阿杰,自己捧着盒饭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吃饭。   “你怎么在这里?我找了你半天!”阿杰出现在我面前。   我在小板凳上转了个身,背对向他。这家伙却不识趣,把自己的小板凳放在我旁边,大剌剌坐下。   “你怎么啦?怎么不等我一起吃饭?”   我轻哼一声,故意刺他:“方少侠是高贵的人,怎么能跟我这种低等的剑客一起吃饭呢?”   “你在说什么?现在又不是拍戏。”阿杰哑然失笑。   还笑!“别理我!”我冷冷回应。   “我的饭很好吃啊,你不想尝尝吗?”阿杰把自己的盒饭送到我眼前。红烧牛肉,青椒土豆,跟我的一样,但卖相更好。不对,不能被盒饭收买了,要有气节!我屏住气,强迫自己转过头。   “你尝尝嘛,真的比你的好吃!”阿杰又把盒饭往我脸前凑:“咱们打个赌,我的盒饭肯定比你的好吃。你要不要试试?怎么,你不敢赌?”我歪起嘴巴斜眼看他:谁怕谁!   我夺过他的盒饭,大义凛然地开始试吃。嗯,好吃!好吧,也许我本质是个吃货,吃货怎么能拒绝美食呢?美食到手,那只能放开吃啰!   “你干嘛生我气啊?”阿杰拿着我的那份盒饭,边看我吃边笑着问。   “还不是你联合别人欺负我!”我满嘴是油,拿着筷子对阿杰戳戳点点。   “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阿杰啼笑皆非,“你说的是电影里吗?那是演戏啊!”   “欺负就是欺负,还想抵赖?没诚意,我不吃了!”我抹抹嘴,把盒饭盖起来往外推。   “好好好,算我欺负你!”阿杰连忙把盒饭推回我手里,“我现在补偿还不行吗?”   “你以为一份盒饭就补偿了?”   “那你要怎么补偿?”   “还没想到,以后想到再说!至少你的饭都要让我先吃。”   阿杰无奈地笑笑道:“好吧,好吧!不过能不能一起吃?我看你吃得很香,也想吃啊!我帮你托着饭盒,行吗?”   听他语气还算谦卑,应该是认识到了错误,我就网开一面吧。我傲慢地点了点头,他欣喜地把两盒盒饭摞在一起,由他托着,我们先吃上一层他的那份,再吃我的那份。   这家伙边吃边冲我笑。   还笑,笑得真傻! 第24章 化妆   雷逸   骆飞和方定的第二次相遇,是在镖局的大厅。两人又是一番挑衅和较量。我很喜欢拍这幕戏,因为受戏里的庄主邀请,我可以光明正大地吃鸡腿。拍了几遍,就吃了几只,怎么都吃不腻。阿杰私底下笑话我说:“你真能吃!”我回他一句:“我能吃,但我吃不胖啊!怎么样,羡慕嫉妒啦?”他便不做声了。   “CUT!”章导一声令下,额头已有青筋暴起。   镜头没过,我又可以再吃一次鸡腿啦,哈哈!   “要我说几次?你俩是对手,也是情敌,两人是剑拔弩张的关系,不要一见面就笑,懂吗?懂吗?”看章导那抓狂的样子,似乎下一秒就想把我和阿杰掐死。   我挺起胸,学打字机一样“哒哒哒”点头:“懂,我们懂!真懂!”   阿杰看着自己脚尖一动不动,偷空斜瞄我一下,眼神有那么一丝哀怨:都是看到你笑,我才笑的。   “你以前拍戏,镜头基本一遍就过。这次不会为了吃鸡腿,才总是拍不过吧?”休息间隙,阿杰拉住我质问。   “开玩笑!阿杰,你怎么能怀疑我的职业精神?你怎么能怀疑我的职业精神?”被他这样误解,我真是痛心疾首,一手叉腰,一手搭在他肩上,不住摇头。阿杰大概知道误解了我,良心开始不安。   这时一个剧务路过,我拉住他问:“哎,这幕大厅的戏,剧组一共准备了几只鸡腿?”   “六只,现在只剩一只了。”   “好!”我搓搓掌,看情况可以收工了,再拍下去,章导怕要爆雷。   “你还说不是为了吃鸡腿?”阿杰瞪大眼睛,眉毛倒竖。   “六只,才六只!多吗?多吗?”我觉得很冤枉:“看到鸡腿,我怎么能浪费呢?”   忍无可忍的阿杰抬腿踢了我屁股一脚。   我在戏里又结交了一个好朋友——一匹退役的银灰色赛马。在戏里,骆飞仅剩的“财产”便是这匹马了。找不到工作,自己没饭吃,连马都没草料喂,走投无路,只好卖了爱马。戏里要表现马很依恋主人,导演便让我想办法训练训练这匹马,跟它增添增添感情。   阿杰对马的兴致也很高:“听说这些退役的赛马每天都要跑山锻炼,就跟狗需要每天遛一样。我准备义务去骑马跑山,你去吗?”   我也很想去骑马,但每天早上六点要跟阿杰练拳,时间有些冲突。   “那有什么关系?五点起床练拳,六点去骑马。”   我十分纠结,抱着枕头打滚:“起不来!起不来!怎么办?怎么办?”   “大懒虫!”阿杰夺过我怀里的枕头,朝我脑袋一砸,道:“放心,我一定能把你叫起来!”   骑马和赛车都能追求极限速度,都可以让人热血沸腾,但感觉却不一样。骑马更加颠簸,可以感受到座下是一个充满力量和热度的活物,你与它的节奏相配合、相适应,它的肢/体仿佛变成了你的肢/体,它的血液似乎流到了你的身上,那是一种生命得到了延伸的喜悦。   我和阿杰迎着晨风朝山上飞驰,他跑得快时,便回头看我,我跑得快时,也会回头望他。“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只有骑马,才能给人“徜徉天地间,潇洒任我行”的快乐。而这份快乐,有阿杰与我同享,那更是人间乐事!   我们骑到海滩,在白沙碧水间齐头并进、策马奔腾。我们跑到山顶,信马由缰,看朝阳从绯红的云霞中迸射出耀眼的金色箭矢。   “景色真美啊!”阿杰发出一声感叹。晶莹的汗珠挂在他的额角,脸颊因为运动而呈现出红润的色泽。他转过头,朝我展颜而笑。   怎么会有人笑得这么好看?!似乎天地间的美都集中到了这个笑容里,连花朵、连朝阳也比不上!纯净、天真、生气勃勃、动人心魄……   “阿杰不当女人,实在太可惜了!”   阿智被我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吓得脑袋缩起来。我用胳膊勾住他的脖子,附在他耳边耳语几句。   “不行,我不干!我怕!”他那一双闪着精光的豆子似的小眼睛滴溜溜转个不停。   “怕什么?出了事我担着!”这家伙装什么装?我的提议,他其实趋之若鹜,还要假装正直,我对他表示鄙视。   晚上收了工,我把阿智、阿休、阿森请回宿舍喝酒。   趁着阿杰在厨房做饭,我开始部署“工作”:“一会儿你们就轮番上场灌阿杰酒,务必要把他灌醉。阿智,东西拿来了吗?”   “拿来了!我从女朋友那里偷来的,都是她刚买的新品。”阿智取出一个红色女式化妆包,打开后,各种小物品琳琅满目:“粉饼、眼影、口红、腮红……要什么有什么!”   “嗯,不错!”检查完毕,我很满意,转头问道:“阿森,相机拿来了吗?”   “拿来了。不过能不能先告诉我,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对呀,究竟想干什么?为什么要灌醉杰哥?”阿休一脸茫然地问。   我干咳两声,想到自己的计划,终于忍不住奸笑起来:“嘿嘿嘿嘿,你们想不想看到阿杰化妆成女人的样子?”   “……小逸哥,你、你要把杰哥灌醉,给他画女人妆?”阿休吃惊得张大了嘴巴。   “就是画个妆,拍张照片,然后再把妆洗掉。只要你们不说,阿杰也不知道!难道你们不想看看阿杰画女妆的样子?”我继续笼络他们。   “不行,你们不能这样捉弄杰哥。我要给他通风报信!” 一直没吭声的阿东突然站起身。   我拦住他道:“阿东,你别忘了你还欠我钱哪。在我这个债主面前,你还是老实点,不然小心我追债啊!”一提到还钱,阿东便怂了。   “还有你,你也欠我钱没还!”我手指向阿森。阿森连忙用双手捂着耳朵道:“我只是拿来相机,你们刚才说什么,我都没听见,没听见!”   嗯,还算识相。下面就剩下阿休这小子有点难对付。他一直很崇拜阿杰,让他对阿杰不敬,估计跟逼他去抢劫放火差不多。   我搂着阿休,拍拍他的肩膀安抚道:“阿休,你别担心,我们只是跟阿杰开个玩笑。阿杰长得那么俊俏,你难道不好奇,不想看看他化妆成女人是什么样?他脾气那么好,知道我们是闹着玩儿,不会生气的,放心,放心!”   “谁要化妆成女人?”身后传来一声疑问,客厅霎时悄无声息。   我僵硬地转过头看,阿杰不知什么时候斜倚在走廊口,抱着双臂在听我们谈话。   计划暴露了?   “什、什么女人啊?”我挠挠头,嘿嘿假笑道:“阿杰你听错了。你们说对吧?”我环视四周,想得到那几个人支持回应,结果扭头一看,他们都躲我躲得极远。   “阿智,怎么回事?”阿杰不紧不慢地询问,语气压迫感十足,那目光似乎已经看透了一切。   “不关我的事啊!”阿智突然放声喊冤:“我、我都是被小逸逼的!他说要拿女人的化妆品给你擦粉、涂口红、打腮红。还说要把你灌醉拍照。我是被胁迫的!真的不关我的事!”   妈的,关键时刻这小子居然出卖我,真不讲义气!   我满脸堆笑,对步步逼近的阿杰解释道:“没这回事,别听阿智胡说!我怎么会给你画女人妆呢?脑袋进水了吗?哈哈哈哈!”   “那这是做什么用的?”阿杰拿起阿智的化妆包问道。   “是……是我要化妆,我化妆,呵呵!”   “那你现在画给我看!”阿杰托起我的手背,将化妆包重重地按在我手中:“擦粉、打腮红、涂口红,还有眼影,一样也不能少!”   我被阿杰盯得动弹不得,就像一个捕猎者要去捕食,结果自己却变成了猎物。其余几个人在一旁窃笑,都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真是一个都靠不住!   “你不画,我就帮你画,怎么样?”阿杰继续紧逼。   “我自己画,我自己画!”我只好讪笑着妥协。没想到搬石头砸到自己脚!   我坐在凳子上,一手拿镜子,一手拿粉饼,开始往自己脸上扑粉。阿智他们几个还在偷笑,我恨得咬牙切齿。我拼命地扑粉,拼命扑,扬起一股粉尘,呛得自己直咳嗽。看看镜子,自己的脸已经比面还白。接着,我在脸颊上涂了两坨圆圆的腮红,红得像苹果,眼皮上涂上深青色眼影,最后,给自己的嘴唇涂上两小片樱桃状口红,猩红如血,整张脸很像民间办丧事扎的纸人。   当我转过头看众人,他们都吃了一惊。   “妈呀,僵尸啊!”阿智抱住脑壳大叫。   “是啊,我是僵尸,我先咬死你!”我露出狰狞的表情,伸开五指,朝阿智扑去。我要狠狠修理修理这家伙。可他倒聪明,知道逃不掉,居然左闪右闪,躲在了阿杰身后。   阿杰挡在我面前,我抬头朝他咧嘴一笑,脸上的粉扑簌簌直往下掉。阿杰再也绷不住,哈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角都渗出了眼泪。   唉,能博美人一笑,洒家也是值了!   “你们拉住他,我来给他拍照。”阿杰竟然还不肯放过我,抓住我的胳膊,让阿森拿来相机。   “你们这些混蛋!你们这些叛徒!”我开始叫骂那几个帮凶,然而他们只顾笑着助纣为虐。阿杰将相机镜头对准我,我只好尽力做出各种稀奇古怪的鬼脸,但愿别人认不出相片里拍的是我。 第25章 庆祝   封向杰   “导演,我都被戳了一刀,喷了那么多‘番茄酱’,干嘛还要安排我中箭?身上插/了好几根箭,还要从楼梯上滚下去,难度很高啊!”小逸单脚踩在楼梯上,歪着脑袋对导演大发牢骚。他的黑衣布满了灰尘,腹部已是“鲜血”淋漓。   “你不曾说过‘被刺了一刀就死,显得太柔弱’吗?这次给你充分的机会表现!”章导气定神闲地拍拍小逸的肩。   “我就知道老头记仇,那么久的话,他竟然还记得!”   “从那么狭窄的楼梯翻滚下去,是有点危险……”我担忧地望向小逸。不过他嘴里抱怨,看起来却是一身轻松。   拍摄已接近尾声。这幕戏是小逸为了救我,在宝塔中与反派决斗。我们从低往高,一层层向塔上进攻。我的右腿被刺伤,肩膀中了几枚飞镖。小逸腹部受伤,但还是一剑了结了反派头目。只是没想到,刺死了头目,他却遭到埋伏的喽啰暗算,身中数箭。从楼梯滚下的一幕要使用慢镜头,章导为了达到最佳效果,反复拍了好几遍,摔得小逸头晕眼花、遍体瘀伤。   “这点小伤算什么?我当龙虎武师时,经常‘旧伤未愈、新伤已添’。没事!没事!”小逸扭动扭动脖子,再次投入拍摄。别看他平时吊儿郎当,但认真工作起来,却有一股奋勇向前、奋不顾身的冲劲。   他摔在了楼梯下,奄奄一息。我拖着伤腿,一步一步走下台阶,慢慢接近他。小逸的表演每次都那么真实,总能把我带入戏中,让我觉得我就是戏里的角色。   方定很后悔、很痛惜!之前对骆飞咄咄逼人、百般误解,最后却是他冒死前来搭救自己。血流如注,箭已入心肺,呼吸短促……眼看是活不成了,可临死也要保持自己的孤傲和尊严。为了倾慕的女孩,骆飞接受了我的外衣。我希望他能绑住伤口止血,但他只是简单地披在了肩上。   白飘飘终是选择了与她朝夕相处的师兄。骆飞大概刚开始便没想过表露爱意,也许他并不相信自己能获得幸福。孤独的死亡是他最终的宿命,可方定呢?这份恩情,如何偿还?这份愧疚,又如何消解?   “我总觉得欠了你的情!”   小逸抬头看我,忍住笑道:“真的?那好办,以后我的宵夜由你包了,怎么样?有意见吗?”   “好!”我忙不迭地点头,这个主意不错,很容易做到。   “但只能给我一个人买宵夜,不然怎么表明你在还我人情呢?”   “好!”   “对了!”他突然猛拍自己脑门,向我伸出手道:“你先把照片还我!”   “不!”我立即拒绝,暗暗庆幸他刚才没想起来要照片:“你已经选择了宵夜,照片就免了。”   小逸抱起手臂,不满地歪起嘴,看来要跟我计较一番。   “那种‘僵尸照’有什么好看的?”   “哪里,有趣得很!有吊死鬼、饿死鬼、溺死鬼……简直是百鬼夜行!”小逸擦粉涂了腮红做鬼脸,表情实在太丰富、太古怪,我一想起来就笑个不停。   “你还笑!”他彻底怒了,伸开五指卡住我的脖子来回摇晃:“我现在是索命鬼,拿命来!拿命来!”   我立即翻白眼、伸出舌头,以配合他的表演。   《镖师》顺利杀青,不知是不是章导的运作,电影剪辑、配音等工作一完成,公司便迅速将其排了档期,甚至比小逸的《游侠》上映还早。   有了第一次失败的经历,我对电影是否能获得观众认可很紧张。小逸也很紧张,毕竟这部电影他是挑大梁的主演。观众能接受这个瘦削、孤峭的剑客吗?   当业务经理拿着影院的票房数据单,在办公室高兴地宣布“《镖师》上映十几天,票房超过了一百万”,章导只是轻微地点了点头,我和小逸看着对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们木然地走出办公室,章导慢悠悠转过身,抽口雪茄道:“嗯,这次表现不错,再接再厉!”说完,丢下我们,脚下生风,大踏步朝车库走去,不知是不是要请黎况先生喝酒。我和小逸对视片刻,突然一起大喊大叫,跳起来,击掌、撞肩,发疯似的抱在一起,然后你一拳我一拳互锤肩膀,开心至极。   这就是成功的滋味吗?真是无法形容!之前我一直被《盲区》票房失败的阴影所笼罩,也曾听到一些恭维过我的人私下议论。   “长相好有什么用?还不是废物?”   “是啊,还以为有前途,结果公司和章导都看走了眼!”   “不明白章导为什么挑中他?公司刚开始是想让他在时装电影里跟女主角拍点亲亲我我的爱情戏,靠出卖色相说不定也能红!”   “不行的,你看他跟女演员拍戏时的演技,要多尴尬有多尴尬。估计拍了也是扑街!”   “所以说,不是靠长相就能吃好‘演员’这碗饭的!”   这些话虽然难听,我却无力反驳。自己实力不济,就像剑客剑术不精,闯荡江湖遭人羞辱,又怨得了谁?有时候真想放弃,去本本分分做个裁缝,也不用遭受这么多耻笑。   可我放心不下小逸,我知道他很希望我留下。我怎么能像个碰到强敌就逃跑的懦夫,留下小逸一个人单打独斗呢?跟他一起并肩战斗,似乎面对再多的敌人、再难的险关,我也能撑下去。不知为什么,或许因为小逸受过很多苦,我总觉得我有义务保护他。   晚上我们叫了一帮朋友在宿舍喝酒庆祝。   “哎,小逸,杰哥,你们总在宿舍请我们喝酒,这也太随意了吧?我要去夜总会!夜总会!”阿智胳膊夹了三四个酒瓶,脸红得像关公,醉醺醺叫嚷道。   “好!”小逸喝多了也开始撒酒疯,跳到桌子上跺脚:“等公司发了红包,我就请你们去外面喝酒,想怎么喝,就怎么喝!”其他人欢呼起来,从沙发到桌子又踩又跳,连阿东都翻了几个筋斗。   唉,我以前定了舍规说不能喝酒,就是怕喝醉撒酒疯。但小逸说舍规没规定不能宴客,宴客如果不喝酒,怎么能叫宴客呢?好吧,他说的有道理!既然这么高兴,那我也放开心玩吧!   一群人本打算玩通宵,却没想到因为大声喧哗,招来了宿舍管理员胖婶。胖婶把我们挨个训了一通,训跑了阿智那群人,又将宿舍管理条例向我和小逸、阿东重新宣读一遍,进行严肃教育。   “尤其是你,”胖婶指着小逸,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不要带坏你的室友!”   小逸大概是醉酒站不稳,不停往我身上靠。我把他扶坐在沙发上,对胖婶陪笑道:“我们知道错了,这次还请您一定包涵。他们有点醉,我们会早点睡觉,不再吵闹啦!”连哄带骗,终于把胖婶送出了门。   我开始收拾打扫客厅各种残骸,阿东晃晃悠悠去浴室洗澡,小逸则瘫软在沙发上。我递给他一杯温水道“你还好吗?等阿东洗完,你也赶紧洗个澡,醒醒酒。”   “我没醉,刚才是骗胖婶的!”小逸伸伸懒腰,脸上出现他惯有的狡黠神情,但眼神又有些迷蒙,似醉非醉。我笑着摇摇头,继续打扫客厅。   客厅粗略地清理了一遍,剩下的明天再仔细打扫吧。此时我觉得自己脑袋有点昏沉,酒意在往上冲。等小逸洗完澡,我也需要尽快洗漱休息了。   阿东已经回卧室,我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突然从浴室传来一阵响彻房间的高歌:   “钻石钻石亮晶晶,好像天上摘下的星,天上的星儿摘不着,不如钻石值黄金。钻石钻石亮光光,好似彩虹一模样,彩虹只在刹那间,不如钻石长光芒。我爱钻石亮晶晶,我爱钻石亮光光,我爱钻石冷如冰,我爱钻石硬如钢。”   一瞬间似乎有很多汽车喇叭在我耳边争相鸣叫,脑海里不停回荡着“钻石”两个字。我强压住心中不停翻滚的气血,来到浴室门口,敲敲门道:   “小逸,别唱了!快洗完出来!”   “啊?哦!”他在里面含糊回应,也不知听清楚没有。   “你唱得实在太难听,完全跑调!别再制造噪音扰民了!”   浴室里一片沉寂。正当我心满意足准备离开时,里面突然爆发出更加响亮的歌声:   “钻石钻石亮晶晶,好像天上摘下的星……”   这、这家伙故意的!   我再次拍门让他收声,他却毫不理会,继续肆无忌惮地放声高歌。   酒意上涌,恼怒之下,我推门进了浴室。   小逸泡在浴缸里,头上、脸上还有水面上全是白色的泡沫,一只手竟然还拿着酒瓶,边喝边唱。   “你、你怎么进来了?”他醉眼朦胧,用手左晃右晃地指着我,指不准目标。   “还喝!”我冲上去一把夺过酒瓶。   “哎,我的酒!”他想起身夺回酒瓶,结果脚一滑,摔在了浴缸里,溅了我一身水。他把胳膊搭在浴缸边沿,努力不让自己滑进水里,抹去脸上的水道:“阿杰你不要这么粗鲁,小心我喊非礼啊!”   非礼?我简直要气笑了。   “你还唱吗?”我决定还是先礼后兵。   “唱!你能拿我怎么样?”他昂起头,笑得有持无恐,痞气十足。   “好,这是你自找的!”我拿起支架上的脸盆和淋浴花洒,接了满满一盆水,在小逸尚浑浑噩噩,不明白我要做什么时,把满盆水对着他兜头盖脸泼下去。   “你唱一次,我就泼你一盆水!记住啊!”小逸似乎被泼懵了,一动也不动。   我拿起他的酒瓶,雄赳赳离开浴室。终于给了那家伙一个下马威,让这家伙老实了,心情真是舒爽啊!等回过神时,发现自己正举着小逸的酒瓶在喝酒:啊呀,我怎么也在喝!真是糊涂了。我连忙把酒瓶收起来。   整个房间恢复了宁静,我的脑袋也渐渐清静、清醒。可静得久了,又觉得有点异样。刚才是不是太过分了?小逸他会不会生我的气?   正胡思乱想之际,走廊传来浴室开门的声音。小逸出了浴室,也没跟我打招呼,直接进了卧房。   真生气了?!   怎么办?怎么道歉?我边冲淋浴边洗头,头发上都是洗发水揉起的泡沫。双手揉啊揉,揉了半天也没揉出道歉的法子。水珠混着泡沫从额头流下来,迷到眼睛里,蜇得眼睛一阵刺痛。我忙用水洗脸,这时,花洒突然没水了!怎么回事?不会这么倒霉,碰到宿舍停水吧?   我反复开关水龙头,仍是半滴水都没有,心彻底凉了!   这时,门外传来小逸幸灾乐祸的声音:“没水了吧?不能洗澡了吧?水闸被关,当然没水啰!”   “是你搞的鬼?!”我围起浴巾,想冲出浴室,却发现浴室门被锁,怎么也打不开。   “快开门!把水闸阀门打开!”我啪啪拍门。   “要打开也行,但你必须先唱个小曲儿给大爷听听!就唱《天涯歌女》吧!”   这混小子原来变着法儿要报复我!我居然还想向他道歉!   “阿东!”我大声呼唤阿东,想寻求他的帮助。   “找阿东也没用!他欠我钱,这次他再帮你,我就让他立即还钱,还加利息!”   “杰哥……对……对不起!”门外传来阿东怯弱的声音,果然被小逸要挟了!   我气急败坏,怒道:“不会唱!”   “你不是说你妈以前经常唱这首曲子,你都听腻了吗?你一定会唱的!嘿嘿,我可以行个方便,给你提提歌词哦。”   我听到门外他清嗓子的声音:“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小妹妹唱歌郎奏琴,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家山呀北望,泪呀泪沾襟,小妹妹想郎直到今,郎呀患难之交恩爱深。人生呀谁不惜呀惜青春,小妹妹似线郎似针,郎呀穿在一起不离分。哎呀哎呀,郎呀,穿在一起不离分。”   他本来的嗓音便有种少年般的纤细清脆,现在再故意用夸张做作的腔调念歌词,直激得我全身都起鸡皮疙瘩。想到门外的他一脸坏笑,我就想一拳锤破浴室的门。   “我不唱!”   作者有话要说:   《钻石》词作者是张彻。不知为什么无法回复读者评论。在此说一下,你们的鼓励我看到啦,十分感谢!不好意思,我写得比较慢,不过我会努力加速的^_^! 第26章 胖婶   封向杰   “我不唱!”   “哎呀,那就没办法了,水阀开不了喽,某人洗不了澡啦,浴室也出不来了!阿东,咱们睡咱们的,其他事都不用管。”   “等等!”我急忙叫住小逸,同时告诫自己要冷静。我把头抵在门板上,攥紧拳头,仔细想想:大丈夫能屈能伸,我要先出去,才能教训这小子!看来只能暂时委曲求全,答应他的要求。   “我、我唱,我唱!”我摸一摸脖子,努力从喉咙里挤出声音:“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小、小妹妹唱、唱歌……”   “小妹妹唱得不错哦!”   “你!”他还刺激我,气我得一拳锤在门板上。   “好好好,我不说了,你继续,继续!”门外又传来一阵窃笑。   看我出去,怎么收拾你!   结结巴巴唱完了歌,简直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小逸诡计得逞,得意洋洋地打开了水闸。我迅速冲洗干净,换了背心短裤便冲出浴室。   他和阿东居然都在客厅,省了我去卧室抓他的麻烦。   “杰、杰哥…”阿东战战兢兢站起来。   “不关你事,阿东,你回去。”阿东像拿到了赦令,迅速贴着墙壁溜回卧室。我感到自己全身的肌肉在暴起,手腕上的关节随着活动而嘎吱嘎吱作响。   “阿杰,我收回刚才的话!其实你唱得很难听。难听,真难听!完全不在调上!”小逸背着手,边摇头边皱眉,像在替我惋惜。   “其实……”我慢慢接近他:“我想听你唱一遍!”话音未落,便施展擒拿手,以迅雷之势抓向他的左肩。可他早有防备,伸出右臂挡隔我的手腕,顺势下压,卸去我的力道。然后后跳几步,退出几米远。   “你功夫真有长进啊,逃得更利落了!”   “哪里,哪里,还是多亏阿杰你的教导!”小逸向我抱拳作揖,笑容满面。   “有种你别跑!”   “不跑,我岂不是傻子?”说完,他吐出舌头,朝我做了个鬼脸。   今天不抓住他,我就不姓封!   我们在客厅展开追逐。他无所顾忌,我却要当心不能碰坏桌椅柜几。小逸逮住空隙,从茶几抽屉取出一个托盘,上面叠放着十二只瓷绿色的小茶杯。我瞬间被牵制了手脚。那是我前不久买的瓷器茶具。我喜欢收集各种小动物的挂件,看到这套茶杯上绘制了栩栩如生的十二生肖图案,便忍不住买了回来。没想到现在变成小逸要挟我的工具。   “你别乱来!”   “我不乱来!”他笑嘻嘻地用两指夹起一只茶杯,向我轻轻抛出,吓得我连忙扑过去接住,将茶杯小心捧在手心,头上不住冒汗。他接着抛,抛的频率和速度让我恰恰能接到,但又跟他保持距离。他边抛边退到鞋柜旁边,取下壁挂电话,迅速拨通,大叫道:   “喂,320打架了,拆宿舍了,快来!”   几分钟后,我便知道他打给了谁。   “怎么回事?怎么又打闹了?刚才不是说老实睡觉吗?”胖婶叉着腰,怒气冲冲出现在宿舍门口。我连忙把她迎进房内,陪笑道:“没有,没有打架。您看,客厅不是挺整齐嘛?是小逸跟您闹着玩呢!”   胖婶环视了宿舍一周,点点头,然后恶狠狠质问小逸:   “雷逸,你居然谎报军情!开玩笑开到我头上了?你想试试胖婶的手段?”   小逸双手抱拳,装作委屈的样子说:“不敢,不敢!只是您再不来,就要发生命案了!”   “什么命案?”   我忙扶住胖婶肩膀,让她转向我,背对小逸:“他今天有点醉,喜欢说胡话,您别跟他一般见识!今晚让您跑了两趟,真是过意不去!我们厨房有水果,请您吃些消消气。”   我把胖婶让到餐桌前,端出两个果盘,两人坐在餐桌前闲聊,小逸则站在胖婶身后拿着一个茶杯翻来覆去地玩耍。   “唉,如果公司宿舍的员工,都像阿杰你这么有礼貌、懂规矩就好了,我也不用操心操到每天都长白头发。”胖婶似乎有很多苦水要倒,话匣子一打开便收不住。   “阿杰,你真是懂事啊!我儿子也就比你小几岁,却经常跟一些流氓阿飞混在一起,他那死鬼爸爸也不管他,只知道喝酒!”   “其实……我以前也差点走邪路。胖婶,您告诉我您儿子都跟谁混在一起,我认识一些江湖上的朋友,可以让他们协助督导您儿子走正途。”   “哎呀,那真是太感谢了!”胖婶激动得抓住我的双手:“你妈妈真是好福气,有你这样的儿子:长得又好,心地又好!还有啊……”她摸摸我胳膊上的肌肉道:“身材也好!你怎么练成这样的?”   “哦,我每天都打拳锻炼。”   “唉,我那不争气的儿子瘦得像竹竿,怎么也吃不胖,很多人甚至怀疑他吸/毒才吃不胖。就跟……”胖婶回头瞥了一眼小逸:“就跟他一样。”   小逸翻起白眼,十分不屑。我忍住笑,继续听胖婶倾诉。胖婶从她老公说到街坊邻居,又说到公司宿舍,话题一个接一个,没完没了,我也不好意思打断她。小逸站在她身后,已经明显不耐烦。   他突然拉长脸,做出要掐胖婶的姿势,然后装成大猩猩,一会儿捶打自己的胸脯,一会儿架起胳膊,学猩猩走路,接着再装僵尸,一蹦一跳,张牙舞爪,偏偏一点声响都没发出。我一边听胖婶抱怨,一边偷看小逸表演滑稽的哑剧,想笑又不能笑,不想看他,但他偏偏演得分外可笑,总是吸引我的注意力。   我忍得十分辛苦,终于“噗嗤”一声笑出声。   “怎么了?”胖婶不解地问。   “没、没什么!只是我现在有点头晕,大概喝酒有点醉。”   “啊,那你早点休息,有空咱们再聊!”胖婶终于关上了话匣子,心情愉悦地离开了宿舍,我和小逸都舒了一口气。   一直躲在卧室的阿东这时探出头问:“刚才是胖婶吗?她怎么来了?”   “为了阿杰呗!”小逸摊摊手,耸耸肩道。   “胡说,还不是你叫来的?请神容易送神难,都怪你多事!”我瞪了他一眼。经过这番折腾,也没精力教训他了,只能等以后有机会。   “我不过想让胖婶救场,谁知她一见到阿杰就不想走了。阿东,你都不知道刚才胖婶对阿杰有多亲热。她就这样……”小逸突然抓住我的手,把我的手背贴在他脸上来回摩擦,学着胖婶的口吻说:“哎呀,阿杰你真好,这个也好,那个也好,真是我的心肝宝贝!”   “啊,胖婶这么热情!阿杰,你连胖婶也吃得下?”阿东不可置信地张大嘴巴。   我气急:“你、你们胡说什么?根本没有!”我想把手从小逸手中抽出,谁知他变本加厉,在我胳膊上摸来摸去,温热的掌心与肌肤相擦,有点痒又有点滑,竟然让我心底有一丝颤栗。   “哎呀,你身材真好呀,怎么练的?真是让胖婶喜欢死了!”他继续学胖婶的口吻逗我。   “你、你……”我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   “看阿杰,脸都红了,还说不是?”小逸指着我,笑谑着对阿东说。   “我、我没有……”脸上是有点发烫,但都是被他气的,我怎么会脸红?   看着小逸那张嚣张又无赖的脸,我心里明明气得要命,却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真觉得自己快抓狂了。   “我相信杰哥!”关键时刻,阿东果断坚定地表达了对我的信任,就像及时雨浇灭了“哔啵”燃烧的林火,让我的心情一下子清爽了。   “阿东,你竟然不信我?”   “小逸,是你的表演太浮夸、太假!”阿东笑着拍拍小逸的肩膀:“下次表演要真实些,别那么做作,我一定信你。”   “哼!”小逸不服气地哼了一声,丢下我和阿东,昂头挺胸回了卧室。   雷逸   虽然没能让阿杰扮女人,但不管怎样,逼他唱了《天涯歌女》,也算成功一桩。等以后想到新点子,再捉弄他吧,嘿嘿!   《镖师》票房很好,公司立即追加了几部新的拍摄计划。有部电影《鹰》,本来是为黄宇量身打造的,但黄宇因为片酬问题,跟公司争执不休,这部电影便启用阿杰做主演。可惜影片里没有适合我的角色,不然让我做个龙套,跟阿杰搭搭戏也好啊。   要跟阿杰分开拍戏,居然有点不习惯了。我只好抽空去他的摄影棚探班。这部电影有几个配角,竟然是之前在餐厅跟我们起过冲突的龙虎武师。   “有那几个家伙在,真不爽!”我看他们不顺眼,不希望他们跟阿杰一起拍戏:“要不跟导演说说,把他们换掉?”   “你说阿料他们?别这样,他们混口饭吃也不容易。”   “阿杰,你也太容易心软了。”我有些不满。   阿杰凝视着我说:“主要你也曾经做过龙虎武师,一看到他们,我就想起以前的你。”   他的目光温和、澄净,眼底似乎闪烁着一簇悲悯的光。我的心像被掐了一下。   “其实现在我们和好啦,他们都叫我杰哥。”   “怎么和好的?”我十分惊奇。   “他们经常拍戏太晚,没有巴士回家,我便向后勤主管提议,为他们增加一辆夜班车,送他们回家。本来公司加班拍戏,也应该为员工提供便利。他们很感激我,就这样和好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我知道,只有经常为别人着想的人,才能这样细心。 第27章 跳舞   雷逸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我知道,只有经常为别人着想的人,才能这样细心。   “你就是喜欢管闲事,当滥好人!”我还是忍不住挤兑他。   “我当初也多亏你的鼓励和支持,才能坚持下来。现在帮帮别人,不过是举手之劳。章导和黎先生曾说过,古代的‘侠’能做到‘言必信、行必果、诺必诚,不矜其能、不爱其躯,不惧死,救人于困厄危难’。我特别敬佩这样的人,真希望自己也能做一个‘侠’!”   如果别人这么说,我一定会嘲笑一番。但是阿杰这么说,却一点也不像玩笑。一个人如果拥有纯净无垢的心灵和坚强的意志力,那他下决心做一件事,又有什么难得了他?   “那可太难了,反正我做不到。”我翻起手臂,托着脑袋感叹。突然灵光一闪:“不过你要做‘大侠’,我一定会支持你。亲爱的封大侠,现在我有危难,你能不能救助一下?”   “什么危难?”   “我腰疼,帮我锤锤肩膀。”   阿杰失笑道:“你腰疼,让我帮你锤肩膀?好!”   他也不推脱,伸出手掌,五指并拢,像切菜一样用“手刀”在我背上狂砍。我趴在沙发上承受猛烈的冲击,脑海中出现一块鸡腿被人放在砧板上剁成肉泥的情景。   “哎呀呀呀,要死了!要死了!”   “我才用了三成力道,用的还不是拳头。怎么样?受不了啦?”他停下来,语气里都是取笑。   “谁说的?砍,继续砍!我又不是女人,筋骨硬着呢!”   “那你别干嚎,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在杀猪呢!”   我咬紧牙尽量不出声,继续承受“手刀”的袭击,但忍不住还是“疼疼疼疼疼”地喊个不停。挨了一刻钟的“按摩”,虽然疼得要命,但结束后,背部却一片轻松,那种闷在肌肉里的酸痛感减轻了很多。   “阿杰,我觉得你再去学些专业的按摩技巧会更好!”   “我才不学按摩,力道太难控制了。以前跟妹妹闹着玩,我轻轻捏捏她的脸,就能捏出一片淤青。对了,公司半个月后要开年终舞会,我有点担心,真怕到时不小心伤到舞伴。”   经他一提醒,我才惊觉马上要过年了。航城是亚热带气候,四季如春,冬天的温度也很少跌至摄氏10以下。我没见过下雪,不懂得“瑞雪兆丰年”的年趣,前两年政/府又制定法例,严禁燃放烟花爆竹,似乎年味又削弱不少。不过每年年底,赵氏公司上下都要举行大联欢,举办酒会和舞会,全体员工跟老板一起迎接公历新年,还要拍照合影,颇为热闹。农历新年按传统是跟家人一起度过,但我的家人都在待岛,我也不打算去跟他们团聚。少我一个,他们压根不会在意。公司这里有阿杰,有章导,他们都住宿舍,所以,我觉得公司就是我的家。   “真快啊!没想到我们已经跟公司签约一年了!”我十分感叹,跟阿杰初相识的情景仿佛就在昨天:“怎么就一年了呢?对了,阿杰,你会跳舞吗?”   “普通的单人舞还行。那种正式场合的社交舞,我不会!”他回答得十分老实。   “那你肯定会伤到舞伴!”   “啊!”他惊恐得瞪大了眼睛。   “别急,幸亏有我在!”我把胳膊搭在他肩上,嘿嘿笑道:“我来教你跳社交舞怎么样?”   “你?”阿杰撇撇嘴,怀疑地问:“你行吗?”   我立即向他娴熟地演示了几招舞蹈动作,他看后佩服得五体投地,豪不犹豫拜我为师。   公司年终舞会简直就是准情侣约会的最佳场合。影视公司本来俊男靓女就多,平日里眉来眼去、暗送秋波,到了舞会就可以光明正大地邀约舞伴。邀约成功,则说明两人有戏;邀约失败,基本就是委婉的拒绝。因为邀约都是私下进行,失败那一方也不算特别丢面子,双方都是体面应对,不会特别尴尬,舞会过后还是同事。   我和阿杰都打算到时随便找个不认识的女同事跳跳舞即可,可没想到“桃花”已经率先找上了阿杰。   “雷逸,我想问你一件事。”李曼曼羞红了脸,扭扭捏捏地把我拉进一个角落问。   “啥事?”我跟曼曼合作《游侠》时玩得很投机,她有什么话,都不回避我。   “封向杰……封大哥……有没有……找舞伴?”   我一时被问懵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说“有”或“没有”,似乎都不太合适,还是应该先问过阿杰才行。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要不,我去向他确认一下,再告诉你?”   “嗯!”曼曼轻轻地点点头,脸上带着小女生的甜蜜与羞涩。   上午一个李曼曼,没想到下午又多了方菲和何云,都在向我打听阿杰有没有找舞伴。   “阿杰,你可真走俏!跟你接触过的女演员,除了李晶已经有了男朋友,其余的都想约你跳舞啊!你的‘桃花运’真旺!”   “什……什么!我没有……”阿杰有点张口结舌、不知所措。他瞥见桌子上满满一堆信封,忽地抽出一封道:“你的桃花运才旺!你看你收到了这么多影迷的来信,有些直接就是求爱信啊!现在的影迷真大胆!”   “你不是也收到了?”   “我的少多了,也没你的来信这么直白。我准备找时间一封一封回给影迷。”   “一封一封回信?”我的下巴差点惊掉:“你也太有闲情逸致了!我的我连看都看不完,更别提回信了。先别扯这些,你究竟准备约谁?我还要给她们回话呢。”   “嗯……嗯…….”阿杰拧着眉毛,表情十分纠结。   “别嗯嗯个没完,你又不是便秘。”   “其实……我一个都不想约!但是直接拒绝,又怕会伤到她们自尊。何云跟我在《盲区》里拍过比较露/骨的床戏,我见了她有些尴尬。李曼曼,我不是太熟悉。要选,还是选方菲吧。”   “那个女人?”我对她很不屑。不过想想,方菲似乎确实比何云和李曼曼更合适,但究竟为什么合适,我也没弄明白。   当我转告了阿杰的选择,何云还好,只是用淡淡的笑容来掩饰眼中的失落,而李曼曼则明显红了眼眶。我已经万分小心地斟酌措辞了,说是方菲最先约的阿杰,结果还是伤到她。唉,为什么我要做这个传声筒呢?   方菲作为幸运儿,她的回应态度则惹恼了我。   “阿杰,你猜怎么着?方菲那女人居然得意洋洋地问我有没有吃醋!笑话,你看我这样子,会吃她的醋吗?气死我了!跳玩舞后,你可千万别再理她!”   “哦!”阿杰呆呆地应了一声:“哎,你不是说教我跳舞吗?”   说到跳舞,我立即来了精神。   “来来来,我们现在就练习。”我们把餐桌椅子都搬进了厨房,在客厅里腾出一大片空地。阿东一听说要练舞就溜了出去,他说他打死也不跳。   “先别管他,我先把你教会再说。”   我握住阿杰一只手,让他另一只手搭在我肩头,我的另一只手则搂住他的腰。虽然身高有些不匹配,不过也算满足了我的一点小心思。   “等等,为什么我跳的是女步?”   看来他还不是太笨,还能分清男步和女步!   “废话,我当然先向你演示男步怎么跳,你才能掌握动作要领啊!”   他“哦”了一声,便完全听我摆布了。   “跳社交舞,男士要掌握主动,通过手指和手腕的转动,来暗示和引带女士。”说着,我手腕扬起,指示阿杰旋转一个圈。他左支右拙,转得十分勉强,脚下的步法更是一团凌乱。练习了一阵,我便看出来,这家伙乐感不强,动作不协调,简单来说,就是“笨手笨脚”。打拳时还挺敏捷,怎么跳舞时就变成了笨头笨脑的大狗熊?   “跳舞真比打拳难多了!”阿杰哭丧着脸,深受打击。   “别灰心,”我笑着拍拍他的肩:“距离舞会还有十几天呢,多练练,你一定能学会。”表面在和颜悦色安慰他,其实我的内心在狂笑:哈哈哈哈,我可以向阿智炫耀,告诉他我让阿杰跳女步啦!   这天,我正坐在沙发上转扇子玩,阿杰突然气势汹汹冲进门,气愤地指责:“你教我跳的舞步竟然是错的!”   “什么?错的吗?哦!” 我撇撇嘴,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之前确实没正式学过跳舞,只是看到别人跳,凭记忆模仿他们的动作。模仿出错,那也是难免的嘛。   “哦你个头!”他给我脑袋一记爆栗:“我去找方菲练习才知道。幸亏发现及时,不然等参加舞会那天,脸都要丢到家了!你居然不懂装懂,害我白练习了那么久!”   我抱着头,讪笑道:“错就错了呗!改了不就成了?”   “只剩下三天,怎么来得及?”他颓然倒在沙发上:“唉,我怎么这么蠢,竟然相信你!”   我拍拍他的肩膀,态度极其恳切地劝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善莫大焉!”   “你!”他一手指着我,气得手都在发抖。气到最后,他竟然连拍自己脑门,哈哈大笑起来。咦,这是气傻了吗?   封向杰   我大概是气傻了,气得只能笑!   虽然是被他坑骗,但说到底还是自己粗心大意!   我这样自我安慰着,越想越觉得可笑。但是几天后就笑不出来了。   虽然进行了纠正式训练,但受之前错误的舞步影响太深,我怎么也无法改正。小逸倒好,不过去找方菲学了两天,就马上掌握了舞步的精髓,跳得十分标准。   我的心再次受到打击!   方菲说公司今后会组织专门的培训班,培训我们的社交礼仪,其中一项就是舞蹈。听到这个迟来的消息,我只能无奈叹道:“庄稼已经蔫死了才下雨,这让庄稼说什么好呢?” 第28章 “桃花”   雷逸   阿杰平时不怎么在意打扮,着装很随意,经常穿着布鞋就出门,不知是不是练武养成的习惯。不过只要他稍作装扮,便能帅得让人屏住呼吸!   公司年终舞会,当他西装革履地出现在大厅,长身玉立、姿容卓绝,立即成为全场的焦点,不知多少人在偷看他!   作为他“亲密”的死党和同伴,我也“不幸”承受了众人的目光。   我一点也不喜欢被人瞩目,从小便习惯被遗忘在角落,看着别人谈笑风生,自己则沉默不语,很自在也很安全。但《镖师》上映后,突然冒出一大堆影迷,公司很多不认识的人也开始跟我打招呼,片场亦不时出现记者前来采访。我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些人。记者采访时,我便想方设法躲在章导身后,让他做我的挡箭牌接受访问。真希望还像以前一样无人理睬,我有阿杰、阿东这些熟识的朋友,还有章导,已经很满足。   “小逸,怎么办?方菲说她临时有事来不了。跟她跳舞还好,她知道我的舞技水平,会迁就我,也不会笑话我。但如果跟其他女孩跳,那我真要丢脸露丑了!怎么办?怎么办?”阿杰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估计上阵杀敌也不会这样慌张。   我也很头痛。本来觉得方菲那女人很碍眼,现在却真的很需要她。大厅里到处都是打扮得靓丽动人的女宾客。她们眼睛放光,有意无意地偷瞄阿杰。阿杰又偏偏不善应酬。虽然我也不喜交际,但关键时刻,我这个做兄弟的还是要替他挡挡“桃花”,免得他手忙脚乱、自乱阵脚。   我和阿杰想避开人群,这时,几个身着改良旗袍、手擎酒杯,身姿婀娜的女士款款而来。我连忙挡在阿杰身前迎上去。   “你是雷逸吧?”一个盘高发髻的女生笑语盈盈地问,没等我回答,她便转头跟身边的女伴窃窃私语,几个人随即发出溪水般轻柔的笑声。   “几位认识我?”   “那当然,你是公司新晋的‘百万小生’,谁不认识啊?你主演的《镖师》,我们都看了呢。”   “哦,那都是导演的功劳,我不过是个小演员。当然,也多亏老板肯栽培。不过今天,我特别特别感谢老板。”   “为什么?”   “早听说老板签了很多美女演员,可惜都无缘见面。今天这么多美女齐聚一堂,真让我大开眼界、大饱眼福啊!你们说,我能不感谢老板吗?”   几个女生咯咯笑起来,如无数风铃在风中叮咚作响。   “你嘴巴可真甜!你有舞伴吗?一起跳一支舞,怎么样?”高发髻女生笑着问。   根据礼仪,如果女士主动邀约跳舞,那是万万不能拒绝的。   “那当然,我受宠若惊。如果不介意,我也想请另外几位跳一支舞。”   “你还真贪心啊!”高发髻女生娇嗔道。   “哦,我从没见过这么多美女,真是‘刘姥姥进大观园——看花了眼’。怎么能放过请各位跳舞的机会呢?”我将右手放在胸口,微微鞠躬致意。   又是一阵清脆的笑声。   这时,一个身穿鹅黄旗袍的女生含情脉脉地问:“不知你身后那位……”   “你说阿杰啊……”我转过头,看他满脸紧张和求助的表情:“哦,他在等他的舞伴。”   有几个女生明显露出失望的神色。   我上前一步,把手遮在嘴角处,压低声音对她们说道:“他舞技不行,经常踩女伴的脚。他的女伴脾气也很爆,管他管得很严!”那几个女孩马上表示了然,看阿杰的眼神多了几分同情。   封向杰   平时的小逸有些孩子气,但到了正式场合,他却表现得大方得体,比我镇静许多。藏青色西服,白色西裤,裁剪有度,身材均称,虽然瘦削,却很精干,这样的小逸真让人眼前一亮!其实我们的服装都是公司提供的,款式一样,但我穿得很拘谨,他却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漫不经心的态度,显得洒脱随性,有一种说不出的魅力。这让我不由不感叹:他已经是个明星了!   到了舞会大厅时,这种感觉更加强烈。   方菲没来,我很慌张。当一群女孩子朝我们走来,我更是如临大敌。我平时最怕被女孩子围观注视,有时恨不得拿布把头包得严严实实。女孩子们的玩笑话经常让我面红耳赤,虽然知道那是玩笑,可我还是会不可救药地害羞。唉,难道我缺乏幽默感,经不起开玩笑?   小逸今天的表现让我大吃一惊。他被一群漂亮的姑娘包围,挑起一边眉,笑得轻佻浮夸、轻松自在,就像个花花公子流连于花丛间!漂亮的听众被他的甜言蜜语逗得心花怒放,他更加眉飞色舞,乐在其中。而我只能站在一旁无奈地看着他吹嘘。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风流了?还是他本来就很风流?   他居然还偷偷说我不会跳舞!哼,我不会跳舞是谁害的?现在我被冷落一旁,他自己倒跳得开心!我越想越生气,胸口堵得发慌。   “嗨,不好意思,我来晚了。”我转过身,立即大喜过望,本以为来不了的方菲竟然出现在我面前。   “哎呀,方大小姐,你可来啦!”小逸从姹紫嫣红的“群芳圃”中一个箭步抽身,冲到我身旁,紧紧握住方菲的手。   “怎么?现在知道我重要了?”方菲斜睨小逸。   “是是是,你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阿杰就交给你了,你一定要看好他!”   原来把我扔给方菲,小逸自己就可以无所顾忌地去跳舞了。我的心又是一片哇凉。   方菲嗤笑一声道:“这还用你说?阿杰不知比你好多少倍,能做阿杰的女伴,实在太幸运,我自然会盯紧他。”她说着,挽起我的手臂,头靠在我肩上。   一丝不悦的神情在小逸脸上一闪而过,但转眼又换上笑嘻嘻的面孔:“我只是友情提醒,阿杰很走俏,小心不要被别人抢走了。”   说完,他挥一挥手,故作潇洒地转身投入美女堆中。   刚才,他不会在吃方菲的醋吧?说不在意方菲,但看到她跟别人亲昵,还是会下意识地不高兴。我是不是做了恶人?可我也无奈啊,现在只有面对方菲,我才不紧张。整场舞会下来,我越来越感激她的包容,感激她一直容忍我拙劣的舞技。而小逸则换了一个又一个舞伴,春风得意,不知结识了多少红粉佳人。   雷逸   为了帮阿杰挡“桃花”,舞会上我简直要累死。他却跟方菲越跳越开心,越跳越亲昵。想想真是不甘心!   “你要请我吃饭!”我紧紧搂住他的肩,下决心如果他不答应,我就不放开。   “为什么?”他嘟起嘴,颇为不情愿。   “我帮了你忙,你当然要请我吃饭!”   “帮了什么忙?”   “帮你……”话到嘴边,突然说不出口。如果告诉他,我帮他挡了“桃花”,他却反说:谁需要你挡“桃花”?让“桃花”来得更猛烈些吧!那我岂不是好心没好报、白忙一场?算了,不说了,“做好事不留名”向来是我的优良美德!   “反正你要请我吃饭。你请不请?不请,我就找别人了。”我准备再讹诈他一下,如果他还不妥协,那我也只好放弃。   “哎哎,你回来。我请,我请还不行吗?”他很不甘心地拉住我,有点愤愤然。说不情愿吧,好像又很想我留下。唉,不管了,有饭吃就行。   封向杰   舞会上,小逸收了很多女孩的电话号码。他说他没打算打过去,可女孩的电话却打了过来。宿舍里变得整天电话铃声不断,吵闹不休,让人不胜其烦。我和阿东都用埋怨的眼神看小逸,他则摆出一副无辜的姿态道:“我没告诉她们宿舍的电话号码呀!不知道她们怎么知道的。”   刚开始只是电话联络,没想到没过多久,居然有好几个女孩主动上门找小逸聊天,聊到后来,竟然还说帮我们宿舍做饭。我们三个都傻眼了。有人义务做饭,本来是求之不得,只是想到她们做这些都是为了小逸,我总觉得有些不自在。   不知章导是心血来潮还是听到什么风声,某天突然造访我们宿舍。   “好多女孩子啊!”他叼着长嘴烟斗,看着厨房、客厅里来回穿梭的女孩,意味深长地说。   我手指小逸道:“都是他招惹来的。”   小逸急得直挠头发:“哪有?你没看见好几个女孩子都对你有意思吗?是你太迟钝,对人家又太客气、太疏离,害得人家芳心都碎了。”   “我?”这家伙为了转移视线,居然把事情往我身上推。做事却不敢当,哼,我懒得跟他争辩。   我跟小逸相互挑刺,章导则看得饶有兴趣。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眼里似乎闪烁着八卦的光。   果然,回去后,章导立即将女生替我们做饭的事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还津津乐道,跟人八卦和猜测某某女演员喜欢的是小逸还是我。结果,女孩子再也不敢来我们宿舍了。   ……   也好,宿舍这下清静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外出,更新有点延迟,不好意思。明、后两天还是有事,大后天才能更。再次说声抱歉啦! 第29章 过年   雷逸   公司按惯例会在农历新年放假几天。阿杰、阿东知道我不去待岛,都邀请我跟他们回家过年。   阿东的母亲跟我妈关系太好,我怕去了多生事端。阿杰竭力邀请我,可一想到会见他母亲,我就莫名地紧张万分,最后决定谁家都不去。   “我怎么能看着你一个人过年?”阿杰见我主意坚定,不解地抱怨: “为什么不肯去我家?”   我只好绞尽脑汁找借口:“如果去你家,不去阿东家,阿东妈妈知道了肯定生我气。如果去阿东家,他妈妈肯定会提起我妈,而我妈肯定也向她抱怨过我不肯回待岛过年。所以,为了避免麻烦,还是两边都不去的好。况且我也不是一个人啊,我准备去章导那里蹭吃蹭喝。”   “这样真的行吗?”他的眉心尽是担忧之色,仿佛我是一个没有自理能力的未成年人,他若离开我,便犯了遗弃罪似的。   “一个人过年又怎样?我早就习惯了!”本想安慰他,没想到这两句话造成反效果,他眉间的忧色更浓了。   “咳咳,章导的亲人也不在航城,我陪他过年,不挺好的吗?”   最怕阿杰把我当小孩看待,好说歹说,总算把他和阿东打发走了。   除夕那天,我得知几个龙虎武师跟我一样,家人也在待岛,还有两个是从内陆偷/渡过来的,在航城举目无亲,便把他们一起叫到公司宿舍来陪章导过年。其中便有阿料他们。   “衰仔!说给我拜个早年,结果吃我的,喝我的,还带了这么多人!”章导大概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宿舍有一天也会开派对,并且自己珍藏的酒和烟都被这帮小子搜刮了出来。大家本来很怕章导,但在我的“指导”下,他们学会了如何边给他戴高帽边劝酒。几番吹捧入耳,几杯白酒下肚,章导便晕晕乎乎地“与民同乐”了。   “你别以为我醉了。公司年前发了红包,你要还钱!还钱!”   “好好好,我还,我还!”这老头已经醉得忘了自己的门牌号,却还记得讨债。不过他若不讨债,我还真没打算还钱给他。   “小逸哥,我敬你!”   我抬头一看,是曾经跟我打架的阿料,还有当时的帮手阿征、阿源、阿水。   “以前得罪了你和杰哥,没想到你们不计前嫌,这么帮我们!我们借这杯酒,一起向你赔罪!”   “以前的事不提了,今后大家都是好兄弟。”我豪兴大发,跟他们连干了三杯酒。   “小逸哥,我也要向你道歉,以前还以为你是个不合群的怪人,却没想到这么重义气!”阿征继续向我敬酒。   “你怎么知道我重义气?”我故意挡住他的酒不肯喝。   “杰哥说的呀!你不知道,我们现在对杰哥都很钦佩。杰哥对你赞不绝口,说明小逸哥也是一位响当当的好汉!”   这句话说得我心中大悦:“好,就冲你这句话,这瓶酒,我干了!”   我扔了酒杯,拿过一瓶白酒,一饮而尽。大伙儿齐声欢呼、叫好,派对气氛达到高/潮。这恐怕是我过的最热闹的除夕夜。不过不知为什么,越热闹我就越想念阿杰。如果有他在,就完美了。   一群人闹到后半夜。章导已经撑不住,早早休息。我本想留他们在我们宿舍住,可惜人太多,住不下。最后,两个脑袋清醒、没有喝酒的人负责开车,把一群醉汉送回了住处。   初一,普通人都在拜年,我则睡了一整天。睁开眼时,已是傍晚。宿舍里一片寂静。我肚子饿得咕咕叫,厨房里却干干净净,什么吃的都没有。大多数时候都是阿杰负责采购食材,他不在,厨房便空了。昨夜有吃有喝,热闹欢腾,今夜却要凄凄凉凉一个人过,反差实在太大!   我坐在餐桌前发呆,在想要不要去食堂吃饭,不过食堂估计也没人了。叫外卖?大过年的,店家说不定也放假。要不忍一忍,饿一晚上,等明天白天再出去吃饭,反正现在我也懒得出门。   正百无聊赖时,门铃突然响了。这个时候,还有谁会来?连胖婶都回家过年了啊。   打开门,我瞬间呆在了门口。阿杰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外,脸色红润,不知是被冻的还是运动的结果。一手提着保温饭盒,一手抓着一个箱子,背上还背着背包。看到我,便露出憨憨的笑容,笑得特别傻。   “你怎么……”   “让开,让开!”他把我挤到门边,抢着进门后,直奔厨房。   我跟着进了厨房,看他卸下包裹,打开饭盒。   “你吃晚饭了吗?这是我妈做的叉烧饭,我特地带过来让你尝尝。我妈听说是带给我的兄弟吃,做饭可是下足了功夫。”饭盒一打开便香气扑鼻,香味充溢了整个厨房。“这里还有腌制的腊肉、鱼干,以及笋干、菌菇等干货。我知道你懒,肯定不好好买菜做饭,这些都是现成的食材,稍微加工一下就能吃。”   看着他热情地一件件翻出包里的食材,我不知说什么好,便故作高冷道:“你带这么多,是要喂猪吗?”   “是啊,谁让你属猪!”阿杰扬起眉毛,装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我跳起来,准备施展我的锁喉手,谁知两个手腕都被他紧紧抓住。   “好了,好了,别闹!听我说:你一个人在宿舍,估计懒得连水都不烧,直接喝凉水。这样可不行,会拉肚子。还有,不要吃太多辣。吃辣上火,如果再吹了冷风,外冷内热,很容易得风热感冒。我带了活虾和番茄,据说这两样不能同时吃,否则会产生毒素,你做饭时一定要分开。还有……”   阿杰的事无巨细、喋喋不休让我叹为观止,他简直可以竞聘“最佳保姆”工作。不过今天他的声音特别悦耳,无论他讲多少话,我都听不腻。   “我说的,你都记住了吗?”   “啊?你说什么?”我只顾看他那张生动的脸,听他悦耳的嗓音,但他具体说了什么,我一点都没在意。   “你……”他有些气结,松开我的手,扶在门框前,胸口不停起伏:“我就知道你不让人省心!”   我连忙搂住他的肩,笑着安抚他道:“你再说一遍,这次我一定认真听,一定!”   “你先吃饭吧,饭要凉了。”他拉着脸,把饭盒推到我面前。   我在餐桌前埋头吃饭,他在我耳边把刚才的话再次嘱咐一遍。其实一遍不够,我还希望他多复述几遍。不过这样一来,他恐怕要口干舌燥、气恼至极了。很奇怪,宿舍里只有我一个人时,特别冷清,就像连我也不存在。现在不过多了一个阿杰,就热闹得像有满屋子的人。   吃完饭,我抹抹嘴道:“你骑电单车来的吗?几点回去?一个人回去太晚,天黑不安全。”   “今晚我陪你!”他拿起饭盒去厨房洗刷,边走边说:“我妈听说你一个人过年,觉得你很孤单可怜,便答应我,让我明天再回去。”   看着他的背影,我的心底不知有什么在汩汩涌出,热热的、酸酸的,突然有股想哭的冲动。我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关心过……   “阿杰……”我光脚盘坐在沙发上,等阿杰从厨房出来,   “嗯?”他擦干手,在我身旁坐下。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露出令人炫目的笑容,伸手揉揉我的头发道:“你这个问题真傻啊!”   又把我当小孩?   “我警告你,以后不要摸我的头!”我跳起来,俯下身,居高临下地威胁他:“我不是小孩,也不是你的宠物狗!”   他怔愣片刻,突然笑得更欢畅,在我的脑袋上摸得更起劲,就像给狗捋狗毛一样。   我哇哇大叫,双手齐上阵,抓住他的头发一通乱揉。   他也迅速用双手反击,在我头上乱揉一通。   顷刻间,我俩的头发都乱成了一团鸡窝。   我忍不住哈哈笑他,他也哈哈笑我,两人笑完继续互揉头发。   如果阿东此刻在旁边,可能会忍无可忍地叫道:“喂,你们两个是三岁小孩吗?能不能有点大人样儿?”   “啊!”阿杰突然大叫一声,我俩同时住手。   “我掉头发了!”他捡起自己腿上一根头发,递到我眼前,万分痛惜地说:“如果以后我脱发,都是你害的!”   “开玩笑,你恶人先告状!是你先拿我头发当狗毛捋的,我还担心你把我捋秃了呢!来来来,咱们算算,你捋过我头发多少次……”我胳膊搭在他的肩上,伸出手指,一件一件开始数:“一年前去救阿群一次,大半年前吃饭一次……”   “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我天生聪明绝顶,记忆力超群啊!你这种凡夫俗子哪里会懂?”   阿杰揪住我的衣领,咬着牙问:“你怎么不上天呢?”   “哈哈哈,好风凭借力,助我上青天!”我潇洒地将手臂一挥,充分展示我凌云的志向。   “行,你真行!”阿杰被我气到没脾气,我大获全胜,边抖腿边咧嘴笑。我最喜欢看他拿我没辙的样子。   “不过经你提醒,我确实想养一只狗。”他突然认真思索道:“我从小就喜欢狗。”   “不行!我反对!”我连忙举起一只手臂表示异议。如果阿杰养了狗,心思都扑在宠物上,那还会管我吗?不行,要坚决反对!   “宠物多乖啊,会逗主人开心,也不会惹主人生气。”他仰躺在沙发上,撇撇嘴道。   “宠物哪里有人好啊?它会给你捶腿吗?你看,我能给你锤腿。”我摆出服务员的低服姿态,攥起拳头在阿杰腿上匀速敲打,力度到位,节奏合适,颇具专业水准。   “嗯,好像是比宠物好那么一点点……”他笑着闭上眼睛,惬意地享受我的服务。我心里则不停默念:把狗忘掉,把狗忘掉……   作者有话要说:   又打雷了,现在冒死更新!不知网站有什么问题,我的读者回复总是不成功。在这里回复一下:这篇小说后面肯定会虐的,请各位做好心理准备。但是我一定写个好结局。 第30章 袭警   雷逸   过完年,阿杰主演的《鹰》也即将杀青。可是他的表演陷入了困境。有一幕是他心爱的女子被杀害,需要他趴在坟前痛哭,可他说他哭不出来。   “男子汉大丈夫,可以流血,但不能流泪!如果流泪,岂不被人看轻了?”他看着剧本直摇头。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嘛。恋人逝去,肝肠寸断,哭一哭也是人之常情啊。”我没想到他在这里也会较真。摄影棚里人来人往,马上就要开机,他却卡在这里。   “我演的展鹏独来独往、孤傲冷酷,即使很痛苦,也会深深压抑在心中,我实在想象不出他放声痛哭的样子。就像我小时候下过决心,再苦再难,也绝不流泪。”   他的神色坚毅笃定,让我想起他曾经手臂骨折差点废掉,他却以强大的毅力进行了康复锻炼。还有父亲不在身边的日子、流浪的日子……大概在面对困苦时,他都是这样要求自己的吧。   “其实……坚强虽然好,但偶尔软弱一下,也是一种调节。人又不能像琴弦一样紧绷一辈子。”   “可我真的哭不出来。”习惯了坚强的人,让他软弱,他反而不适应。“之前一幕是我的朋友被杀害,也需要我哭,我点了眼药水才勉强通过。这次大概还需要眼药水。”   “这样可不行,你想提升演技,怎么能依赖眼药水呢?你想想伤心事,酝酿酝酿情绪。”   他依我所说坐在道具树桩上陷入沉思。渐渐的,一层阴影笼罩了他的脸庞。他更加沉默,面无表情,就像在把自己沉入深不见底的黑色深潭。   这样的阿杰让我恐慌,仿佛他越走越远,而我无论如何抓都抓不住他。我连忙拍拍他的肩膀,唤道:   “喂喂,阿杰,想什么呢?你这样子有点吓人。”   阿杰打了一个激灵,变回了温和可亲的他。   “我想到了……我父亲。其实过年时,我同父异母的兄弟带着他来我家了。他……似乎病得很重,想见见我和妹妹…….”   “啊?”我深吸一口气,暗暗观察阿杰的神色,小心地斟酌自己的用辞:“病重?你……不想见他?”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看着自己脚尖,摇摇头,眼眶泛红,但始终没有溢出一滴眼泪:“我妈坚信他有苦衷,可我……”   我明白他的心情:这么多年,一边在怨恨父亲,一边在渴望父爱,当父爱真正来临时,却不知是该接受还是拒绝。就像我对我的母亲……   他突然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自嘲地笑道:“干嘛为这些事烦神?我最讨厌软弱的自己。让你见笑了。”   “阿杰,其实不要对自己太苛刻。不原谅他,不开心;原谅他,也许有一半的机率会开心。如果能开心,就不要为难自己。”   “那你呢?”他突然反问我,目光灼灼。   我一下子熄了火。说别人的事很容易,道理也懂,可轮到自己,总有些过不去的坎。我很黯然,一句话也说不出。   “好了,不提这些。”阿杰双手合掌,故作轻松道:“还是我的演技不过关啊,不然怎么会怕哭戏?过会儿我要努力哭出来。对了,阿智他们催咱们请客呢,什么时候请?”   因为《镖师》票房很理想,公司年终向剧组人员发了红包,给我的红包是一万块,阿杰是五千块,对我们而言都是巨款。我们还了买车的贷款,我也还了欠章导的钱,还余下几千块,便答应阿智他们,请那一帮龙虎武师还有阿森、马武哥、阿休一起去夜总会玩乐。   《鹰》顺利杀青,这天傍晚,我和阿杰带领一群年轻人浩浩荡荡地游逛在街上,招摇过市,路过的人还以为我们是哪个江湖帮派。阿智选了一家比较高档的夜总会,这家伙挺懂得享受。   “你去过那里?”阿森问阿智。   “没有啊!但听说里面很有看头,有很多老外和洋妞。咱们也去见见世面。”阿智笑得一脸猥琐。   “洋妞?你小子口味真重!”马武哥竖起大拇指,阿料他们则开始吹口哨起哄。   “不光有洋妞,听说还有……”阿智故作神秘地示意大家安静:“还有很多‘兔子’。老外就是‘兔子’多,你们小心不要被看上了。”   “兔子?”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同/性/恋,男人喜欢男人那种。不过如果夜总会老板是‘兔子’,并且看上了我,那我愿意主动献身,好让大家免费在夜总会玩一晚。”   一群人哄然大笑、拍手叫好。我心一跳,猛拍阿智脑袋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一个有女朋友的人,还好色成性、口无遮拦,真不该带你来!”   “阿智,就你那又胖又衰的样子,如果我是‘兔子’,也不会看上你。有小逸哥和杰哥在,还轮得到你?”阿料指着阿智哈哈大笑,其他人也都“是啊是啊”地嬉笑着附和。   我有些不自在,转头看阿杰,他面色很窘迫,一定是应付不了这样的场面。   开我玩笑可以,开阿杰玩笑可不行。   “你们还吃不吃饭了?不吃,我跟阿杰可走了,你们自己付账。”我故意摆出一副冷脸给他们看。他们还算识趣,懂得见好就收,看着我的脸色乖乖跟在后面,不再没事找事。   来到夜总会,迎宾招待看我们衣着随便,眼中便露出轻视之意,神情倨傲地说:“我们这里是高档场所,要求客人穿皮鞋。”   我低头看看自己,再看看其他人,穿球鞋的,穿布鞋的,还真没几个穿皮鞋的。   “怎么?包间我们已经订好了,你们要反悔?”我很不爽,第一次做东请客,居然这么不给我面子:“我们都是练武的,不喜欢拐弯抹角。如果你惹得我的兄弟不高兴,我可难保这里不会变得鸡犬不宁。”   招待看我们人多势众,露出怯色,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们等等,我去找我们经理。”说完,驼着背、脚底抹油跑去办公室找靠山了。   这时路过两个身穿黑色高档西服、金发碧眼的西洋人,他们对我们指指点点,用英语嘀嘀咕咕在说什么。我隐约听懂几句:一群野蛮人。中国人就是迷信功夫。还不是被打败…..   “鬼佬在说什么?”阿料问。   “别理他们。”我冷冷地瞪了那两个西洋人两眼,不想节外生枝。   经理是见惯世面的人,很识时务,立即把我们迎进了包间。我们开瓶狂欢、开怀畅饮。阿智那家伙居然问侍应这里有没有舞小姐,又被狠狠鄙视了一番。虽然我也想见识见识传说中的舞小姐,不过看来这里是比较正经的场所,没那么多乌七八糟的东西。   阿杰今天似乎也很开怀,酒一瓶接一瓶地喝,不像以前总喜欢念叨“适度”和“分寸”。   几十瓶酒很快就见底,他们说要换换品种,喝调制酒,我便拉上阿杰、阿休、阿料去吧台点酒和试喝。   他们很快便选好了两样,等待酒保调酒。我则仍在慢慢品尝。嘴唇在玻璃杯边沿轻轻擦磨,先用酒润了唇,再浅浅嘎一口,细细品味,口感还不错。不过想想过会儿拿去包间,大家都是鲸吞虎咽,估计什么也品不出。   这时,我发现不远处一个褐色头发的西洋人正端着酒杯在看我。他五官深邃英俊,打扮很精致,发现我看向他,便微微一笑,晃了晃手中的红葡萄酒,擎起杯脚向我致意。他认识我?难道是我的影迷?我也友好地举起酒杯致意。最近被影迷发现的机率真是越来越大了。他接受了我的致意,笑得更开心,居然端起酒杯坐在了我身边。难道想找我签名?我可没拿笔,要不找酒保借借?   我正思索怎么应付这个“影迷”,只听西洋人用蹩脚的中文问道:“愿意陪我吗?”他边说边向我倾斜,嘴唇几乎碰到我的耳朵,一只手竟然放在我的臀部摸来摸去。   全身瞬间激起一股恶寒,转眼间变为怒火攻心:妈的,敢摸老子屁股,老子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被这样冒犯过!我身上的血液都被愤怒蒸得沸腾,毫不犹豫抡起吧台上一瓶酒,朝着他脑袋狠狠砸下去。   一声响亮的“啪啦”之后是玻璃碎裂的声音。西洋人闷哼一声摔倒在地,满头都是酒和玻璃碎渣,额角慢慢流下一道细细的血流。   “怎么回事?”阿杰他们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妈的,碰到了‘兔子’,真晦气!”我看着捂头的西洋人,余怒未消,忍不住朝他踹了一脚,骂道:“呸,真恶心!”   封向杰   小逸坐在吧台品酒,我无意间瞥了他一眼,竟然看到一个外国人跟他挨得很近,还在……摸他。我当时的震惊犹如遭到雷击。尔后,小逸将那个外国人打倒在地,火气十分大。周围有人发出惊呼。   “怎么回事?谁在打架?”之前在夜总会门口对我们指指点点的两个黑衣西洋人朝这边走来,似乎要管闲事。这里是外国人聚集的场所,在这里公然殴打外国人,我凭直觉感到后果很严重。   “阿休、阿料,快把小逸带走。”我挡在小逸面前,指挥阿休和阿料把他拖走。   “别走,我们是警司。你们站住!”黑衣人加快了赶过来的步伐。   “我不走,一人做事一人当!”小逸挣扎着不肯离开。   “你上次在公司打架差点被雪藏,这次再被公司知道就遭了!你们快带他走!”阿休和阿料听到后果的严重,立即打起十二分精神:“小逸哥,得罪了!”一人架起他一个胳膊,将他强行拖走。我听到小逸一直在喊我的名字。   “别走!”黑衣人想绕过我去追小逸,我迅速出拳,将其中一个打翻在地。   “你、你敢袭警!”另一个摆出搏击的姿态,朝我进攻。   “你中文太差,我听不懂你说什么!”我使出正宗咏春拳,三下两下便将他们打得昏厥过去。   算算时间,阿料他们应该已经离开夜总会。我走向躲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始作俑者——那个褐色头发的西洋人,他刚开始可能还指望黑衣人替他出头,所以一直观战,现在想走却走不了。   我揪住他的头发,将他提起来,恶狠狠地威胁:“你如果不想死,就在我面前消失,再也别出现。否则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人间蒸发!”   他被吓得说不出话,只是连连点头。我松开他的头发,他连滚带爬逃离了夜总会。   吓跑了最初的肇事者,我并不打算离开现场。不出所料,夜总会早有人暗暗报警,警察很快便出现在大厅。他们震惊地发现:这次被打晕的两个受害者,竟然是他们的上司!   作者有话要说:   回复读者总是失败,真不知网站有什么问题!大家的评论我都看到了,感谢支持!说实话,写这篇小说,我很吃力。一是写不出历史感,二是感觉文笔不足,词汇贫乏,写得不够流畅。其实我更想看原型人物的回忆录,肯定比小说精彩。然而这是做白日梦。所以只能靠自己发挥想象去写。再次提醒,小说毕竟是小说,虚构成分很大,我常常为剧情如何安排而烦恼。后面肯定会虐的,但结局我一定努力写好。你们的支持是我写作的动力,再次表示感谢! 第31章 牢狱之灾   封向杰   警察亮出手铐。   “等等,让我先结账。”我走到经理身边,把钱塞在他手里,压低声道:“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与其他人无关。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希望你能明白。”经理咽咽唾沫,露出惧色,微微点头。   马武和阿智挤在人群前排,我与他们擦肩而过时,低声道:“千万别让小逸向公司说出他打架的事。”   雷逸   我被阿休和阿料架出了夜总会,带到拐角一个僻静的小巷子。没过一会儿,一辆警车和一辆救护车呼啸而来。夜总会门口黑压压堵满了人,我看到阿杰被带出来并被押上了警车,急得大叫,却被阿休捂住嘴巴:“小逸哥,等警车走了再说。”   警车和救护车依次开走,人群逐渐散开,马武哥带着阿智他们呼啦啦涌了出来。我恨恨地瞪了阿休和阿料一眼,挣脱他们的束缚,再也不想理他们。   “回去找章导!”现在能救阿杰的只有章导。我拨开众人,想往回赶,却觉得自己的脚有些发软。   “等等,先想好说辞。”马武哥拉住我的肩:“阿杰不希望你卷进来。”   “是我打人在先,我当然要承担责任!”   “阿杰是为了让你脱身才打了那两个警司,如果最后你还是卷进来,那他就白费力气了。”   “可……”我又急又气,但又无可奈何。   马武和阿森很快商量好了说辞:因为跟那两个黑衣西洋人发生口角,阿杰又喝多了酒,才发生冲突,但不知道那两个人是警司。   我们趁夜赶到章导宿舍。他听了我们的述说,沉思片刻道:“我来想办法!”   看到章导的沉着冷静、处变不惊,我的心一下子安稳许多。他先跟赵老板打了电话,再挨个跟自己警界以及上流社会有权势的朋友打电话。打完后,拍着我的肩膀沉稳地说道:“赵老板会设法搭救阿杰。你们别太担心!”   封向杰   我被关进了临时看守所。里面放着一张铁床,三面是青灰色的狱墙,一面是铁栅栏。年少时曾经因为打架斗殴被关进来,没想到现在又回来了。我睡不着,估算时间大概到了后半夜,不知小逸他们怎么样?这时,一个狱警把七八个刚被拘捕的人放进我的牢房,看起来都是江湖的小混混。狱警向我招手,待我走近,将我双手拷在栅栏上,然后转身离开。我不知他是何意,身后一个小混混突然用布勒住我的嘴巴,让我发不出声音,几个人开始轮番痛殴我。   “你小子真大胆,连警司都敢打!现在人家要几倍奉还你,你只好吃不了兜着走了。”   我本想施展腿功踢他们,听他这么一说,才知道是被我打伤的警司找人来报复我。如果反抗,可能还会招来更多报复,这次不如硬抗下来。他们知道不能留下太明显的伤痕,并不打我的头,而是专打肚腹这些柔软的地方,胸口也挨了几拳。好在我身体底子硬扛得住,想想幸亏小逸没有被抓进来,否则不知他要吃多少苦头。   挨过了拳脚,最难挨的是时间。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那么漫长,长到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被人遗忘。失去自由,才知道自由的可贵。以前漫无目标,被关进来也没什么。可现在,在监牢外,却有许多我珍惜和追求的东西。公司是不是已经放弃我了?毕竟我也不是多么出色的演员,还有一大把的人可以替代我。职业生涯就这样终止了吗?可我还想跟小逸一起奋斗,还想拍章导的电影,还想出人头地。从来没有这样烦恼和恐慌过!   “封向杰,有人来保释你了!”狱警拿来一大串钥匙,铛铛地敲着铁栅栏。已经过去两天。   我扣好衣扣,掩住身上的青紫红肿,慢慢站起身,努力让自己走路显得正常些。但腰板一挺直,腹部便针扎似的痛。   看到小逸那一刻,我仿佛见到了阳光。他冲上来抱住我,压得我身上一片刺痛。我强装镇定,这时看到章导站在小逸身后,神色严肃,就像一位威严的审判官准备宣判刑罚。   “对不起!我闯了大祸!”我愧疚地低下了头,准备挨一顿狂风暴雨的责骂。他是严厉的师长,而我是惹是生非、给他添了大麻烦的坏学生。我很难过,觉得很对不起他。   等了很久都没有声音,我抬起头,困惑地看向章导。   “年轻人,要懂得控制酒量!”举重若轻的一句话像锣槌咣咣地敲打着我的心。他把手背在身后,微微点点头示意,便转身向门口走去。   一瞬间,我差点流出眼泪。这么多年来,我做过很多错事,还差点走上岔路。那时,我知道自己站在深渊边上,再迈出一步便万劫不复,多么渴望有个长辈能督导我、鞭策我,狠狠地责骂我,把我拉离深渊。所以这次,无论挨章导多少骂我都会甘之如饴,因为这说明我没有被放弃。可他竟然以这种温和的方式对待我!我……无以为报!   回到宿舍后得知,警司他们本想连小逸一起抓,但找不到被小逸打的那个外国人,没有所谓的受害者,自然也没人出来指认小逸,这事便不了了之。我闯的祸却比较麻烦,章导和赵老板能动用的人脉关系几乎全动用了,中间不知欠了多少人情债,才抹掉我“袭警”的罪名,改为较轻的“寻衅滋事”,被拘留两日,交了保释金和罚款后结案。赵老板还打点了媒体的朋友,把这件事捂了下来,没有出现我的□□。这份恩情我永远铭记在心。   “杰哥,你被关的这两天,小逸在宿舍楼外的石台上坐了两晚。”阿东朝小逸努努嘴。我心一抽,看向小逸,暗暗叹道:这又是何必呢?他却死死盯着我的衣领看。   “你挨打了?!”他一把扯开我的衬衫,看到了我身上的淤青。   我忙拢住衣服,想敷衍过去:“没什么!进班房嘛,这很正常!”   他的眼睛突然迸射出凶猛的光,像一头欲复仇欲杀戮的野兽。   “混蛋!我去找他们!”他环顾四下,似在寻找顺手的凶器。   “喂,你想干嘛?”我连忙按住他的肩,竭力把这头暴怒的小兽压制下去。“我当时出手很重,把人家打得很惨,现在他们还回来,算是两清了!你别再惹事啦!”   他转头瞪着我,脸颊气鼓鼓又带着一丝委屈:“本来应该是我进班房!我不要欠你人情!”   我发现刚才说错了话,忙笑道:“我也不觉得你欠了我人情啊!兄弟间,还计较这些吗?如果是我有难,你不是也会义不容辞地帮我?还有阿东,大家守望相助,说欠谁人情,那就伤感情了。”   “不管怎样,不能放过打你的人!”小逸攥紧拳头,眼中隐现猩红之色,仿佛变成了一把需要杀人见血的刀。   “可不能再给章导添麻烦了。难道让他刚救出我,再去救你?”只有把章导搬出来,才能镇住这头暴躁的小兽。   他噘起嘴,身体微微颤动,在努力压抑心中的愤恨与不平。   “好啦,好啦!”我把他按坐在凳子上,倒了一杯水让他冷静冷静:“你要真觉得欠了我,那宿舍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你就包一个月,连阿东那份也包了,怎么样?”   “我举双手赞成!”阿东举起双手,乐呵呵地做了个鬼脸。   小逸仍噘着嘴,不甘愿接受但又不能拒绝,脸色阴晴不定。他是在跟自己赌气吗?我不禁想笑。   “好,就这么定!”我和阿东两票通过,终于平息了整件事。   生活和工作都回到了正轨。新的电影《血仇》开始筹拍。这是一个发生在民国的故事,兄弟俩都是唱戏的武生。哥哥被军阀和几个大老板联合设计杀害,弟弟回城,将几个仇人一一手刃,替兄长报了仇。小逸扮演弟弟,是主演。我扮演哥哥,戏份不多。章导下一部筹拍的名叫《决斗》的电影,则让我做主演,小逸客串,也是民国戏。   我单手抓住小茶壶,就着壶嘴直接喝茶,想学学那个时代人的仪态动作。斜眼一瞥,见小逸蹲在地上看剧本,不停念叨:“我要替你报仇!我要替你报仇!”那样子简直像着了魔。这家伙还没忘记之前的事?   我把自己的剧本卷成筒状,朝他头上敲了两下:“剧本里没这句台词!”他毫无反应。   “章导说《血仇》和《决斗》都是民国戏,戏服都可以串着穿,还真是节省啊!”我拿起两个厚薄差不多的剧本来回比较:“《血仇》里我出场就十几分钟,台词少。《决斗》里要背的台词可真多,有点吃力!”   “你拍完了《血仇》,剩下的戏份能来探我班吗?”小逸突然合上剧本,眼巴巴地望着我。   “那当然!”   得到了我的肯定回答,他咧嘴而笑,笑得十分开心。这家伙终于变正常了。   拍《血仇》时,我们认识了一个配角,名叫陈泰,他是真正的武术高手,曾经在新加坡得过东南亚国术比赛轻量级冠军,后来进入公司成为龙虎武师和武术指导。我对他很佩服,有空便向他请教武术招式和实战经验。   “你的国语水平跟阿杰有得一拼!”小逸掩嘴窃笑。阿泰跟我一样,地方口音较重,一开口说国语,能笑翻一群人。我跟他同病相怜,又多了一个共同话题。   “阿泰在《血仇》里要死两次啊!”我惊奇地发现他在剧里扮演了两个配角,而且都被小逸杀死。   “导演想多给我些表现的机会吧。”他自嘲地笑了笑,显得质朴无华。   “你一定有机会当主演的!”小逸拍拍阿泰的肩,坚定地说。   我发现小逸现在特别喜欢鼓励别人,跟阿料他们相处得也很好,完全不再是以前“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样子,而且特别慷慨,只要是兄弟们找他借钱,他都有求必应,还经常请客吃饭。结果公司发的红包很快便散得所剩无几,不得已,又向章导借钱,被章导连声大骂“衰仔”。   “我有钱,你可以用我的。”我不想见他总是跑去找骂。   “算了!就你那点钱,还要补贴家用养你母亲和妹妹,我又没什么负担,章导也没什么负担,收入更高,不找他找谁?不借白不借!”   “那你管好你的账,心里要有数,不能把钱都借给别人,结果自己都不够用了。”我有些哭笑不得:“真跟游侠儿一个样!”   “没事,没事!”他摆摆手,完全不当回事。   雷逸   “雅雯生病了!不吃药也不吃饭。”雅雯的好友安妮和海伦在片场门口堵住了我。 第32章 复合   雷逸   “雅雯生病了!不吃药也不吃饭。”雅雯的好友安妮和海伦在片场门口堵住了我。   当我看到病床上的雅雯,真没想到几个月不见,她竟然憔悴成这个样子,脸色像纸一样苍白,骨瘦如柴。   她一看到我,眼泪便扑簌簌往下落。   “你肯见我了?”她哀怨地望着我。   “我……”我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好端起床头柜上的粥,坐在床边,盛了一勺粥道:“你先吃点东西……”   勺子放在她唇边,她却不张口,而是怔怔地看着我,接着抽抽噎噎,哭得更厉害。   “你别哭!哭就变丑了!”看到她哭,我就急,没想到顺口就说出了《游侠》里的台词。   “小逸,我们能和好吗?我很想你!”她把勺子挡开,搂住我的脖子,边哭边说。   “好好好,你先吃药吃饭!”她现在这个样子,不管她提什么要求,我都得答应她呀。   她抬起头,眼中充满惊喜与期待,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泪痕,破涕为笑。   我开着老爷车,一路上脑子都是空空的。总觉得很烦,什么都懒得去想。   回到宿舍,阿杰正在厨房做饭。我倚在厨房门口,盯着他的背影,大脑还处于放空状态。   “回来了?菜还要再等半小时。”他背对我,娴熟地切着菜。   “我和雅雯复合了。”   “啊?是、是吗?”切菜的刀停顿了一下,接着又恢复了节奏。   “她病得很重,我没法拒绝她。”   “是、是啊,你躲她躲得太久了。女孩子本来就很娇弱,需要照顾。”   不知为什么,阿杰这几句话,说得我更心烦,连饭都懒得吃了。   “我不饿,先睡了。”   连续几日,片场一收工,我便开车去雅雯家照看她。阿杰甚至做了有利于养病的药粥让我带给她吃。日子像回到了以前,女朋友一声召唤,我便必须随叫随到、侍候在一旁。等她痊愈后,无论什么场合都要带着她,不能冷落她。片场探班也换成了她,而阿杰在自己的戏份完结后,便不再出现。我也变得像以前一样,连笑也懒得笑了。   虽然之前在夜总会发生了不愉快的事,但兄弟们收工后,还是经常去酒吧小聚。我却更多地出现在咖啡厅,因为雅雯不喜欢酒吧那种嘈杂的氛围。   “小逸哥谈了女朋友,就被管住了啊!”阿休朝阿森使使眼色。   “有了女朋友的人就是不一样。”阿森调侃道:“以前是老虎,现在是病猫!”   大家哄然大笑。哼,笑吧,我才无所谓。看看阿杰,连他也在笑。心中突然升起莫名的烦躁,我挥一挥手,头也不回地离开片场。   来到咖啡厅,安妮和海伦也在,还带着各自的男朋友,看起来都是富家公子哥。   “雷逸,你干嘛总跟公司那班龙虎武师混在一起啊?他们看起来都很粗鲁、没修养!”海伦直来直往,不客气地问道。   我脸色一沉,冷冷地说:“我以前就是龙虎武师!”   雅雯看海伦有些尴尬,忙出来调和气氛:“他们都是小逸以前结识的朋友,在一起玩也正常。不过小逸现在是演员,也有一些名气了,再跟他们混在一起,确实不太好。我会让他改的。”   我诧异地看了雅雯一眼,心里十分不悦,但又不好当着她朋友的面驳她面子,只好闷头喝酒。   “对了,雷逸,你那辆老爷车能不能换换?真老土!你每次载着雅雯开来开去,你无所谓,可雅雯都不知被嘲笑多少次了!”安妮晃着酒杯,故意在众人面前展示她手上的钻戒和白金手镯。   雅雯面露赧色,看向我,满含期待。安妮和海伦的男朋友相互递了一个眼色,笑容里充满了嘲讽和轻视。   我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砰”一声放在餐桌上:“好,我换!”   封向杰   不希望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小逸同他的女朋友复合,我又变成孤单一人。其实还有阿东、阿休这么多朋友一起喝酒、玩乐,但小逸不在,总觉得什么地方缺了一大块。可我也不能为了让他陪我,就让他扔下女朋友啊!我又有什么资格那么要求他?   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   这晚回宿舍,小逸说他打算卖掉老爷车,换一辆最新款的车。“我不能让雅雯被人嘲笑!”   我的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手里拿的筷子都忘了要去洗刷。   卖掉老爷车?那辆在电影里被砸坏,又被修好,被‘张暇’和‘陈守’视为命根子的老爷车?那辆小逸经常用来跟我一起飙车赛车的老爷车?   天色已黑,我拿着手电筒独自来到车库。看着车库里停放的老爷车和我的电单车,心里涌起一股酸楚。   “你的老伙计马上就要走了,没有几天了。”我拍了拍电单车的车座。它就要失去一个老朋友,会不会孤独,会不会伤心?   再来看老爷车,还是那么好看。每次都是我为它擦洗车身,把它当宝贝一样呵护,可是,以后还会有人这样珍惜你吗?   我接了盆水,拿起抹布,再次为它擦洗。   “你别怪你的主人,他为了女朋友,也是没办法。”我慢慢地擦,想起一起拍片的日子,想起一起飙车的日子,越想越舍不得,越想越难过。你的主人会有一辆新车,会不会忘了你?可是,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就让我多陪陪你吧!   回到宿舍,小逸问我做什么去了,可我不想告诉他,甚至不想跟他多说一句话。   “没什么,出去散散步。”淡淡地敷衍几句后,我便把自己关进了卧室。   雷逸   我卖了老爷车,买了辆足够气派的新款轿车。雅雯很开心,吵嚷着让我带她去兜风。可阿杰这几日一直心情低落,连早晨的练拳和骑马都没精打采。他对我也爱答不理,以前从没有这样过!我知道他舍不得老爷车,但我没想到会让他这么难过。   “真开心!”雅雯兴高采烈:“我要让安妮和海伦都看看,过两天一起去城郊兜风吧。”   她高兴就行,我只能勉强笑笑。新买的车很好,可我觉得敞着篷,迎着风吹更畅快。越来越想念老爷车!   “雷逸,你能不能帮我把这个带给杰哥?”李曼曼把一个粉色的纸袋塞在我手中。   我打开纸袋看,是一条围巾,不禁迟疑道:“你为什么不直接送给他?”   “我、我怕他拒绝。”李曼曼低下头,显得很无助很可怜。   我只好答应她:“好吧,我帮你!”   “太谢谢了!”李曼曼合起掌,向我表示感谢:“还有,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是我送他围巾,我怕……别人会笑话我!”   我点点头,目送她轻快地离开。   看着手里的纸袋,总觉得拿的是烫手的山芋。后背突然被人猛然一拍,吓了我一跳。转身看,竟然是雅雯。   “你怎么来了?”   “今天公司放假,我就来探探班。没想到竟看到有意思的一幕。你跟李曼曼什么关系?为什么跟她这么亲热?”她用犀利和怀疑的眼神审视着我。   “是朋友啊!我们拍《游侠》时熟悉的,关系不错,有时会一起玩。”   “你手里拿的什么?是她送给你的?”她继续审问。   “不是,是送给别人的。”   “是谁?”   “是……我答应她,不能告诉别人。”   “我也是‘别人’?”雅雯声调尖锐起来:“如果是送给别人的,你为什么要拿?拿了就是有鬼!”   我心中腾地燃起怒火,烦躁地回道:“你爱信不信!”说完,把她独自扔下,一个人进了摄影棚。   下午的戏收工,她已不见踪影。我想了想,还是去道歉吧,否则不知她又要哭成什么样子。刚出摄影棚,便看到远处阿杰正背着李曼曼匆匆而行。   我快步冲上前问道:“怎么回事?”   “她在马房被马踢了一脚。”阿杰很是焦虑:“都怪我,把马放出来却没看好马,害得曼曼被误伤!”   “不是杰哥的错,都是我自己不小心……”   “别说了,先去医务室!”阿杰说着,加快了步伐。我也紧张地跟在他身后。   在医务室检查后,小腿虽然肿了,但好在没踢伤骨头。擦些药油,三天基本能消肿。阿杰松了一口气。   “糟了,我答应马房的主管帮他照看那些马,现在还没把马关进马厩。”   “你去马房吧。我来送曼曼回宿舍。”我向阿杰主动请缨。他看看李曼曼,再看看我,点点头。李曼曼对阿杰还是依依不舍,但也不好意思指定他送她回宿舍。   我背着李曼曼来到宿舍大楼,竟然看到雅雯站在不远处的花坛边。   又要误会了!只能硬着头皮先把李曼曼送回去再说。   出了大楼,来到花坛边,她果然脸色不善。   我挠挠头,解释道:“曼曼在马房被马踢伤,我看到阿杰送她去医务室,便去帮帮忙。”   “你还说跟她没关系?她受伤,有阿杰送,你干嘛那么紧张她,还要跟着去?”她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来解读我的话。   我头很痛,不知怎样才能打消她的怀疑。   “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跟她亲近了,可以吗?”   “真的?”   “真的!要我赌咒发誓吗?”   “不……”雅雯态度缓和了许多,拉起我的手,把头靠在我的胸前,幽怨地说:“我只是太紧张你了!毕竟我们俩分开了很久,我很担心你会跟以前不一样……”   不一样吗?我有些茫然。突然,我看到阿杰正站在远处望着我们。我连忙把雅雯推起来,想跟阿杰打招呼,可他转头直接进了宿舍大楼。   “这是李曼曼送你的围巾。”阿杰这几日洗漱完便直接钻进卧室,不像以前在客厅跟我或阿东一起打牌消遣。我今天在卫生间门口堵住了他,将围巾递过去。他初时很惊讶,把围巾放在手里想了想,便默默收了起来。   “亲手织的,感动了吗?她对你很痴心啊!还不表示表示?”我故作轻松地笑着调侃他。   “那我请她吃饭吧!”他的态度十分认真。   我一下子傻了眼,这、这是约会吗?   “阿杰,你还在气我卖了老爷车?”   他皱皱眉,颇有怨气地说:“老爷车是你的,你卖不卖,我哪里管得着?”   “我也很想老爷车呀!啊,烦死了!烦死了!”我一屁股坐在地上,抓住自己头发不停地揉:“为什么现在这么烦?这么烦?”   阿杰迟疑片刻,蹲下来问:“怎么了?”   “你不是不理我吗?还问什么?”   “我哪里不理你了?”他撇撇嘴道:“究竟是什么事?”   “雅雯总怀疑我喜欢李曼曼,好烦!为什么有女朋友会这么烦!”   阿杰垂下头,想了想说:“你好好解释解释,误会总会解除的。”   “你还生我气吗?”   他一掌拍在我后脑勺上,差点把我打趴下:“谁生气了?”听口气,似乎恢复了以前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两更。因有事,下一章26或27号更新。 第33章 分手   雷逸   《游侠》终于公映,然而票房并不理想,没有过百万。公司花了大力气宣传,结果还是差强人意。   这天开工,我和阿杰走到拐角,就看到宣传部经理肖仁和制片主任站在摄影棚侧门处鬼鬼祟祟说些什么。   “真不明白章导为什么要捧他,公司里比他帅、比他条件好的演员太多了。黄宇主演的电影几乎部部过百万,他主演的《游侠》还差得远,这么多宣传都白费。《镖师》票房成功可能只是一个意外。如果雷逸能红,我就从赵氏片场爬到沙咀街!你跟赵老板反映反映,不能让章导这么一意孤行下去了,到时损失的可是公司。”肖仁的金丝眼镜在阳光反射下分外刺眼。   “我会去反映的。不过黄宇也是章导捧出来的,赵老板恐怕还是要给章导面子。”制片主任一副和事老的姿态。   “可恶!”阿杰一拳锤在另一只手的掌心,似乎想上前理论。我伸出胳膊挡住他:“别理他们!我们走!”   “小逸,你能行的!”阿杰见我沉默不语,右手紧紧扣住我的肩膀道:“你是我见过最有灵气和才华的演员!章导的眼光不会错,你一定能成功!”   这个傻瓜,他还以为我在沮丧,其实肖仁他们的话我根本没放在心上。不过听他的鼓励,却是很受用,就让他这么误会下去吧。   晚上,雅雯和我要去参加安妮的生日晚宴。   阿东愁眉苦脸地说:“唉,你们都有活动,只有我比较可怜,没地方去,连宿舍都没得回。”   我很诧异:“宿舍怎么没得回了?”   “今晚阿杰不是约李曼曼吃饭吗?李曼曼说想吃阿杰亲手做的饭,让阿杰在咱们宿舍请客。你说,我能在宿舍当电灯泡吗?我准备找个酒吧玩一晚。他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说不定会火花四溅。我可不想被烫到。”   我的心咯噔一下。阿杰还没回来,雅雯的电话已经打来。我只好开车去接她。   安妮的露天生日晚宴奢华优雅、贵客云集,看起来都是有身份有背景的人。我本来就不喜欢人多的地方,跟这些人也没有共同语言,便倚在一棵树旁自斟自饮。   不远处,几个年龄较长、保养得丰腴富态的贵妇对我指指点点,评头论足。   “那就是雅雯的男朋友?”   “是啊,听说是个小明星。”   “小明星?不就是个演员吗?演员有什么前途?一点也不稳定。如果红不了,难道以后让雅雯养他?”   “他看起来就像小白脸的样子,而且很冷漠,都不理人。居然还拿着酒瓶自己倒酒喝,真没教养!雅雯怎么看上了他?”   这群女人就像一群鸭子在嘎嘎乱叫,吵得我很不耐烦,便提着酒瓶朝她们走去。她们收了声,做出嫌弃的表情。   这时,一个侍从端着一盘斟满的酒杯路过,我轻轻一撞,他身体倾斜,酒便全部洒在那群女人身上,惊起一片尖叫。我心里很爽快,举起酒杯朝她们微笑致意。她们个个咬牙切齿、眼中喷火,简直恨不得撕吃了我。   我沿石子小径一路快走,想在花园里找到雅雯。只见她和海伦正站在花房窗口前谈话。   “雅雯,我说的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张公子追了你这么久,可你只记挂那个雷逸。真不知道他有什么好?张公子家世好、家底殷实,又有学历,有样貌,对你又痴心,怎么就入不了你的眼呢?”   “雷逸他……很听我的话。”雅雯摘下一朵花,放在手里摩挲。   “他是听你的话,可现在还不是跟李曼曼搞暧昧?”   雅雯将手里的花揉碎,负气地仍在地上。   “演员真的不稳定。他不红的话,你要跟他喝西北风;他红了的话,谁知道会不会跟哪个女明星传绯闻。你受得了?听说他最新的一部电影就扑街了,我看他是红不了的,可别让他耽误了你。”   听到这里,我的心堵得发慌,高声叫道:“雅雯,我们走!”   她俩吓了一跳。海伦看到我,十分尴尬。我也不理她,走过去,拉起雅雯就要离开。   “去哪里?”雅雯被我一路拉着走,有些趔趄。   “回家!”   “可安妮的生日会还没结束!”她身子往后退,试图阻止我的脚步。   “我不想在这里待了。”   “等等……”雅雯拼命挣开我的手。宴会的人发现异样,都朝我们看来。   “安妮是我的朋友,我不能走。你不要让我丢脸,好吗?”   我看看围观众人的目光,混合着不友善、鄙夷和轻视,刚才那群贵妇样的女人在一旁窃窃私语,貌似已经把我的“恶行”广而告之、到处扩散。   “我已经让你丢脸了。你不走,我走!”我毅然转身走向大门。   “雷逸,你回来!你走了,我们就分手!”   我脚下一顿,胸中怒气更盛,头也不回,径直离开。   汽车在漆黑的路面疾驰,我一路猛踩油门,但是没过几分钟,突然想起来:是我开车带雅雯来的,现在我独自走了,她怎么回家?我气的是宴会的那群人,怎么能把她一个人扔下?   想来想去,还是应该回去接她。大不了等在门外,等宴会结束了再接她走。   我把车开回安妮家,将车停在大门对面的马路边。点起一根烟抽,想起海伦的话,心里一团乱麻。也不知过了多久,至少抽了七八根烟,大门打开,宾客三三两两地出来,被门前鱼贯而来的车一辆一辆接走。几分钟后,我看到雅雯身边陪着海伦和安妮慢慢走出来,一辆豪车停在门口。一个年轻的男子亲自下车为雅雯打开车门。那个男子高挺帅气、彬彬有礼,隐约听到海伦称他为张公子。   “雅雯!”我急忙下了车,奔向雅雯。她看到我,恨恨地瞪了我一眼,便欠身坐入豪车中。   “你以为没有你,我就没人送了?你以为我的话只是随便说说?你以为……”她坐在车中,并不看我,只是不停地发泄怨愤。   “我明白了!”我打断她的话,没有犹豫,掉头便走。背后似乎传来她带着哭腔和怨恨的叫喊:“雷逸!”但我再也不想回头。   我继续在公路上飙车,似乎高速的行驶能让自己心情舒畅些。然而,在离公司片场还有几公里路时,汽车居然熄火抛锚了!妈的,人倒霉时,真是喝凉水也塞牙!我只好下了车,步行回公司。路上偶尔也有车辆驶过,但我都不想搭乘。一个人踽踽独行,纵然前途被黑暗笼罩,但有朦胧的月光和星光相陪,似乎也没那么难走。况且我一无所有,也不怕有劫匪打劫。   走了将近一个小时,终于回到了片场。可来到宿舍大楼,我突然迟疑了。李曼曼走了吗?我现在回去,会不会打搅阿杰他们?会不会看到一些我不想看到的情景?我仰望宿舍楼,看到我们宿舍的窗户透出温暖的光,而那团光现在是属于别人的。我再次来到宿舍楼斜侧的石台边,坐在上面开始抽烟。阿杰被捕入狱时,我曾经在这里彻夜等阿杰回来,现在却要等阿杰送别人离开宿舍。怎么总在等待呢?   看看手表,都快十一点了。李曼曼会不会已经走了?脚下的烟头已经堆成小丘,我掐灭烟头,想了想,还是回去看看吧。   推门进了宿舍,客厅十分整洁,阿杰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   “李曼曼呢?”   “她?她很早就回去了。”   “啊?你没有陪陪人家?”   “吃完饭,我也不知道该跟她聊什么,就叫她一起打木人桩。结果她似乎不太喜欢,只好送她回去。”阿杰无奈地耸耸肩。   “什么?”我简直闻所未闻,跟女孩子约会,竟然让人家打木人桩?   “我也不知道玩什么呀?玩打牌,两个人打也没意思。我最在行的就是国术,想教她几招防身用,结果人家并不领情。”阿杰撇撇嘴,为自己的好意没被接受而委屈。   “你不会谈情说爱吗?”我觉得十分好笑。   “什么谈情说爱?我只是因为不小心让马踢伤了她,想给她赔赔罪。谁谈情说爱了?”   “你这人真是不解风情啊!”我拍拍脑门,靠在墙上,想想人家女孩子满怀期待而来,结果碰到阿杰这种木头,那该多委屈!我又替她可怜又觉得十分好笑。   “我本来就很无趣!”阿杰嘟起嘴,有点小脾气,那样子更加憨傻。   “阿杰,你不是无趣,你是太有趣了!”我实在忍不住,捂着肚子笑坐在地上。   阿杰朝我翻了一个白眼:“有什么好笑的?哼,看来你今天跟雅雯玩得很开心!”   提起雅雯,我便泄了气,长叹一口气道:“唉,可惜恰恰相反,我们分手了!”   “分手了?”阿杰吃了一惊,疾步走到我的身边,跟我一起靠墙坐下,小心翼翼地问:“怎么回事?你、你还好吧?”   迎着他担忧的目光,我淡淡笑道:“我没什么。她能找到比我更好的人,我又何必耽误她?”   “你在说什么?你又不比别人差,怎么能把女朋友让给别人?”   “我们两个……还是不合适吧!她融入不了我的朋友圈子,我也融入不了她的朋友圈子。勉强在一起,只会越来越不快乐。”   阿杰沉默半响,小心地问:“你很难过吧?”   “没有,就是有些失落,有些茫然!”我的心中确实有郁结,但我理不清。不过有一点很清楚,雅雯跟我分手,是她正确的选择。我不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 第34章 生病   封向杰   小逸跟女朋友分手,明明很消沉,却嘴硬说不难过,再加上电影票房不理想,打击接二连三,我怎么安慰他才能让他振作呢?在我事业最低谷的时候,如果没有他,我也撑不下去。现在他有难,我却什么忙都帮不上,真是没用啊!   “小逸,我们来赌钱!”我从阿智那里借来一副牌九,放在茶几上:“我做庄!”   好久没赌/钱,小逸看到牌九,眼睛立即精光四射。他弓起背,搓搓手,迫不及待地催我发牌。   几局下来,我输了不少钱给他。他似乎有所察觉,把牌一扔道:   “不玩了。阿杰,你放水也太明显了,干嘛故意输钱给我?”   “哪、哪有?不是都说‘情场失意,赌场得意’吗?是你现在手风好,自然赢钱!”   他蹙起眉,盯得我很心虚。   “你还来探我的班吗?”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想想之前曾答应过去探班,但后来有他女朋友在,不知为什么,我就不想去了。他这么问,好像在质疑我之前食了言,让我不由有点窘迫。   “当、当然去!”   《血仇》已经拍到后半段,导演让我和小逸去试片间看前半段的样片。我的戏份都在前半段。死亡那一幕,我扮演的哥哥双目被刺瞎,肚腹被戳破,肠子都要流出,一个人在血泊中胡乱地挣扎、反抗,最终倒地而亡。经过剪辑、调色,整个屏幕都显得鲜血淋漓、触目惊心。尤其化妆师给我画的瞎眼妆,眼部鼓起两个血肉模糊的大包,看起来又夸张又惊悚,实在不怎么好看。章导说他特别欣赏京剧《界牌关》里的盘肠大战,便将惨烈的场景通过电影活生生地展现在观众面前。有人认为太血腥,章导自己却颇为得意。   不管怎样,这一幕我在血泊里打滚了好几遍,拍得还是蛮辛苦的。转头想问问小逸的评价,却见他定定地注视着屏幕,目光阴冷沉郁,仿佛已化身成电影中要为兄长报仇的弟弟。   拍摄后半段剧情时,不知是不是受到样片的刺激,小逸一入戏,全身的气场便森寒无比。长长的刘海拢在额角,黑色立领西装熨贴地裹在身上,手持短刀,冷酷城府,将仇敌一个一个解决。   “前程呢,我关某人不要了!”面对仇敌的利诱,他身着白色衬衫、黑色西裤,走起路来漫不经心,言辞轻蔑淡定,带着一丝风流不羁,又有一股邪气。   这样的少年,极冷,又极美。就像在酷寒的风雪夜结成的冰锥,锋锐骇人,但若得阳光照射,便显得晶莹剔透、美不胜收。这样的少年,对仇敌冷酷,对自己更冷酷。冰锥在太阳下会很快消融,而戏里的少年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结局。   最终决斗一幕,章导让他换成一套白色西装。他的刘海随着打斗不时垂在额前,发丝的阴影盖在眼睛上,显得眼窝更深,五官更秀气。鲜血喷洒在他身上,犹如白雪地绽放出一朵朵红梅。他最终还是没逃脱死亡的命运,连跟心爱的女人见最后一面都不可得。其实,他连兄长的最后一面也没见到,只是在临终回忆兄长时,才微微露出脆弱的一面。   我不希望小逸对自己这么冷酷,我更想见到那个嬉皮笑脸、开朗活泼的他。   小逸的车抛锚后被拖进车库,但他却不着急去修,每次出门都搭乘我的电单车,甚至让我载着他去摄影棚拍戏。   “你还不修车?”   “懒得修!”   “……”这家伙也是懒出了新境界。   其实载着他穿梭在大街小巷,我觉得挺开心挺惬意。可惜天公不作美,这天返回片场途中下了大雨,我把头盔、外套都给他罩上,两人还是淋成落汤鸡。晚上,小逸不听我劝告,穿着湿衣服站在窗口吹冷风,结果感冒发烧了。   “幸亏《血仇》已经杀青,不然你这样病几天没法拍戏,估计章导要发疯!不听我的话,现在吃苦头了吧?”我把药剂冲好,搅拌均匀放在床头,等凉了给他喝。   “咳咳,我嘴里没有味道,我想吃些辣东西。”他病怏怏地躺在床上,嘴唇干裂苍白,偶尔咳嗽几声,显得很虚弱。   “生病了,还想吃辣?这几天你就乖乖喝稀粥吧。让你早点换下湿衣服,你偏不换,现在就是‘活该’!”   “阿杰,咳咳,我是病人啊!你能不能对我温柔一点!”   看到他可怜兮兮的样子,我是不太忍心,但一想起他这是自作自受,我又硬下心肠,该教育还是要教育,免得他下次再犯。   只是他的身体怎么一直这么虚弱,吃了三天药都没起色?我一般感冒两天就好,也不会发烧。   “要不去大医院看看吧?公司的医务室医疗水平毕竟有限,万一变成大病就糟了。”   “不用、不用。”小逸拉住我的胳膊,有气无力地说:“其实……”   他声音太小,我只好把耳朵凑到他嘴边。   “其实我得了肺痨!”他说完,对着我的脸一顿狂咳,咳得我满脸都是唾沫星子。咳完后,咧开嘴,露出诡计得逞的奸笑:“你这几天总在我耳边唠叨,数落我活该,我要把你也传染了!哈哈哈!”他得意的模样完全没有虚弱的影子。   我忍住想揍人的冲动,站起身,去卫生间洗了一把脸。总算明白了,这家伙根本在装虚弱,骗我照顾他!他拿准了我看他生病不会动手教训他,所以才这么肆无忌惮。我忍!等他的病彻底痊愈,再给他颜色看看!   回到小逸的卧室,他竟然睡着了,睡得像一个婴儿,嘴巴微微噘起,似乎受了什么委屈要找大人撒娇。我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准备等他睡一阵便叫醒他喝药。不知为什么,只要看着他沉沉的睡颜,我的心里就很充实、很安详,有种说不出的喜悦。   两天后,他的诡计竟然得逞:他痊愈,而我则得了重感冒,并且罕见地发起高烧。   “杰哥,你怎么样?”阿东跑到我的卧室问候,小逸把他往门外推:“你不要插手,我来照顾他。我刚病过,有经验。别把你也传染了。”   “你行吗?”我的头昏昏沉沉,脸上发烫。混沌中想了想,觉得好像还是阿东可靠些。   “你都照顾我几天了,现在换我。”小逸脸上堆笑,端起药碗准备喂我喝。   “等等!”我看着面前满满一大碗汤药,总觉得不对劲:“你冲了几包药剂?”   “每样都放了两包啊!”   现在我连生气的力气都没了:“只有一种是一天两包,另外几种药都是一天冲半包就够了。你一下子冲了四天的剂量,让我怎么喝?还是换阿东吧,我还想多活几天。”   “啊?这怎么办?”小逸抓耳挠腮,非常懊恼:“都怪我太粗心!这些药倒掉太浪费,要不我喝吧。”   “哎——”我急得真想狠狠拍他一巴掌:“没病吃药,你想找死吗?”   唉,被他照顾,就算没病,估计也要气出病来。   重新配了药喝下,迷迷糊糊间,似乎听到小逸在自言自语:“照顾雅雯时,也没弄错过。怎么照顾阿杰,就弄错了呢?哦,想起来了,我每次都是按照雅雯的指示冲的药,所以才不会错,这次却是自作主张。难怪!难怪!”   我始终处于半睡半醒之间,一时醒来,一时又睡去。恍恍惚惚之中,耳边响起小逸的低语:“阿杰,对不起,害你生了病!”   冰敷的毛巾被拿走,一只手掌贴上我的额头,凉凉的,比毛巾光滑许多,也舒服许多,头痛似乎也减轻不少。当手掌要离开时,我闭着眼睛,本能地抓住那只手:“别走!”自己喃喃呓语,也不知有人听到没有。只是觉得抓着这只手,很舒服,也很安心!   还是自己身体底子强健,一副药喝下去,我便好了大半。但有件事我无法确定:我在睡梦中是不是一直抓着小逸的手?他会不会觉得很奇怪、很别扭?那究竟是我的梦,还是真实发生过?我很烦恼很迷惑,但又不敢去问小逸。不过他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比平时还开朗些,也不知遇到了什么好事。   那应该只是我的一个梦吧……   我们并没有休息几天,《决斗》便紧锣密鼓地开拍。这是一个以民国黑帮斗争为背景的故事。我扮演的是某准备金盆洗手的黑帮老大的义子。而小逸扮演的浪子是个我行我素、独来独往的神秘人物,并被反派雇佣刺杀了我的义父。我初时蒙在鼓里,后来发现真相,找反派真凶报仇,本该跟小逸有杀父之仇,但却屡次被他搭救,最后得知他原来是革命军,两人便联手铲除反派恶贼。   我在剧里没什么造型可言,短打唐装,跟往常一样,时不时敞开衣领露出胸腹,打群架时上衣一脱便赤膊上阵。小逸的造型则很多变,有时穿金纹土黄色丝绸唐装,撑起一把折扇,完全是一副富家公子哥的悠闲、疲懒与贵气,可手上一旦握刀,便杀气四溢。一套造型是灯笼袖白衬衫和黑西裤,跟《血仇》里的造型有点像。黑西裤修长笔挺,白衬衫自然下垂束在腰间,并不贴身,衬得他瘦削又玩世不恭,像优雅风流的欧洲宫廷贵族。有时白衬衫外会套件黑背心,两肋部别着几把晶亮的小匕首,既可做装饰又实用,像洒脱不羁的美国西部牛仔。还有一套黑色西装,配黑灰红碎纹领带,显得既绅士又不刻板。每套造型我都觉得很好看,不由感慨小逸的可塑性真是很强,能驾驭各种风格。   午间休息时,阿料他们几个端着盒饭蹲在离我和小逸不远的地方吃饭,边吃边胡侃。   “你们不觉得杰哥的身材锻炼得越来越好了吗?简直是男人的标杆!难怪章导每次都要让他露胸肌!”   “对!”阿料大嘴巴一张,我就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杰哥完全是‘天使的容颜,魔鬼的身材’!”   他在胡说八道什么?我心中不悦,起身走过去。   “你们以为我耳聋了听不到?”我一脚揣在阿料屁股上,把他踹趴下:“那是说女人的,别用在我身上!懂?”   小逸走过来,把阿料扶起,帮他弹弹身上的灰尘,笑道:“我觉得阿料说得没错啊!”他看着我笑,那笑容特别轻浮。   其他人见有他撑腰,相互使使眼色,便开始嘻嘻哈哈,没有一点惧色。   我捋起衣服袖子,准备找小逸算账。这时,他故作神秘地把那群人聚拢起来,问道:   “你们知不知道,阿杰以前是干什么的?”   “干什么的?不是裁缝吗?”   “不是,他是卖肉的,是‘卖肉大王’!”大家愣了一秒,反应过来他话语中的内涵,一个个捧腹大笑、笑不可仰。   我又气又想笑,每次跟小逸有口舌之争,我都占不到便宜,索性顺着他的话茬说:“哼,我就是‘卖肉’的,怎么样?有本事,你也‘卖肉’啊?”   “哎,对哦!小逸哥好像在电影里从来没脱过衣服啊!是章导的优待吗?”阿征和阿水起哄道。   “也可能是章导看小逸哥那小身板太单薄,所以……”阿料正要多嘴多舌,但见小逸面色不善,连忙住了嘴。   哼,让你损我,现在搬石头砸到自己的脚了吧?活该!   作者有话要说:   本想昨天更新的,但作者也发烧生病了,所以...... 第35章 日常   封向杰   “小逸哥,其实没胸肌也没关系,你看,阿源也没有!”阿料继续乌鸦嘴。   小个子的阿源站出来,敞开戏服道:“阿料哥,我现在锻炼出胸肌了啊。导演要求大家赤膊打斗,没胸肌,怎么拍戏?”   大家看看阿源,再看看小逸,都沉默了。   小逸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我连忙把他拉开,远离那帮人。   “咳咳,别跟他们一般见识。演戏靠的是演技,不是靠胸肌。”我想安慰他,但又忍不住想笑。   “别理我!”他气得快冒烟。   “你看吧,戏里我们都是用蛮力,你用的是头脑。有头脑的人,是不需要袒胸露腹的。”   他瞥我一眼,高傲地仰起头,下巴抬得老高。看来还得继续哄。   “小逸,这部电影我有好多台词发音拿不准,能不能帮帮我?你看,我还是要靠你吧?”   说起台词,他突然来了兴致:“台词?好,我帮你!”   每次拍打戏,我都拍得酣畅淋漓,但一遇到谈情说爱的文戏,便常卡壳,尤其台词是一大难关。   “为什么台词总是写得这么肉麻?喜欢一个人,默默去照顾她、关心她就好了,干嘛要费神说这些?”我拿着剧本向小逸抱怨。   “这你就不懂了,女人最喜欢听甜言蜜语,越肉麻越甜蜜越好。你就是不会说,只会打木人桩,所以才找不到女朋友。”   他居然讽刺我!   “是啊,我不如你,能把女孩子哄得团团转。”想起他在舞会上那副花花公子的风流模样,我就莫名地不悦。   “别扯远了,快念台词!”   我清清嗓子,端端正正地拿起剧本念到:“把你的名字刺在我身上,这样你就跑不掉了!我给刺青师傅说:要温柔一点,要轻飘飘的,好像会飞一样,但是又不能飞掉,一辈子都贴在我心上。”   “停!一点儿感情都没有,太木讷、太呆滞,像个死板的机器人!算了,还是我来给你示范吧!”他气急败坏、摇头叹息,装得自己是个老成的师父,而我则是不开窍、不成器的徒弟。我颇不服气,朝他翻了一个白眼。   小逸低下头,似乎在酝酿感情。几分钟后,他抬起头,刚才的痞气一扫而空,像变了一个人。   “把你的名字刺在我身上,这样你就跑不掉了!”他凝视着我,声音仿佛有魔力,将我定在那里。目光深沉、炽热,不可抗拒,仿佛在把强大的气压灌入我的体内。我的心脏不断收紧、压缩,渐渐地有些喘不过气来。“……一辈子都贴在我心上。”他说着,抓起我的手,贴在了他的胸口。隔着衬衣,我能感受到衣料下散发着生命力的火热。一瞬间,自己的手似乎要被灼伤,我慌张地挣脱出来。   小逸的表情有些错愕,怔愣在原地,不明所以。   我连忙掩饰自己的失态:“你、你表演得真好!我、我知道怎么演了。”没想到他演技精湛,竟然给我这么大的压迫感!   雷逸   阿杰那个木头一表演感情戏,我就想笑。但我不能打击他,还是应以鼓励为主。然而这次他却出乎我的意料,彩排时居然表现良好,一次比一次入戏。女主角是在《血仇》里扮演我女友的周屏,现在则在《决斗》里扮演阿杰的女友。   “把你的名字刺在我身上,你就跑不掉了!”阿杰深情地注视着周屏,那么温柔、那么动情,没有生涩感,牵起她的手,放在他敞开的胸口上:“没有人能把你从我身上拿走……”   还说不会讲甜言蜜语,现在不是讲得挺溜吗?还有那含情脉脉的样子,怎么看怎么让人火大!总觉得被阿杰之前的木讷给骗了!   “咳咳!”我用手帕捂住嘴咳嗽两声,惊起了这对小鸳鸯,接着按照剧情,携身边的舞女转身离开,不再理会阿杰和他女友的卿卿我我。   休息时,阿杰兴奋地找我聊剧情:   “小逸,你有没有觉得我演技有进步?义父被刺杀那段,我投入了感情,真的很伤心,眼泪都流出来了。”   “我有肺痨,离我远点!”我嫌弃地打量他一番,背过身去。   “啊?你说什么呢?”他笑着拍打我的肩:“你扮演的‘浪子’是经常咳嗽,但也不是肺痨啊。况且,就算真有肺痨,我也不怕。”他又往我身边靠了靠。   “你的感情戏可是越演越好了!”我刻意挖苦他。   “是吗?那要多感谢你,要不是你教我,我也演不好。”   “不敢当!你可是青出于蓝!”这家伙还没听出我语气里的讽刺。   “我演戏时一直把自己想象成你才能演好的,不然真演不下去。”   “想象成我?”   “对啊,因为你比较厚脸皮,擅长说肉麻的话!”他笑起来一派天然,言语发自肺腑。   我用手肘圈住他的脖子,把他脑袋往下压,质问道:“谁厚脸皮?”   “你呀!”被制住要害,他还在笑。   我把胳膊收紧了几分,继续问:“谁厚脸皮?”   “小逸,跟杰哥比,你是比较厚脸皮!我作证!”不知什么时候,身边围过来好几个人。阿智一手端饭盒,一手举起筷子,满嘴食物含糊不清地说。   “我也作证!”马武哥也插上一脚。   “我作证!”   “我作证!”   阿森、阿料……其他几个居然都举起筷子,连阿休也站在阿杰那边。   “你们!你们!”我气到没脾气,松开了胳膊。好样的,这次居然联手挤兑我,看我以后怎么挨个儿收拾你们!   阿杰摸着脖子,笑得有持无恐:你看,这可是大家的意思,怨不得我!   阿杰在戏里被反派陷害,惨遭酷刑虐待。我扮演的浪子因错杀他义父,且被他救过一命,内心不安,几次在生死边缘将他救下。他全身缠满绷带、虚弱憔悴,很像他发高烧时的模样。那时,他烧得迷糊,紧紧抓着我的手不放,醒来后一点也不记得,可我还是很开心。   现在,他根据剧情需要,一见到我就要做出痛恨的表情。但他发怒的样子还是显得稚气,让人看了就想笑。   之后,阿杰被一群工厂女工搭救,藏身在女工宿舍。我取笑他艳福不浅,陷在了“百花丛”中。他颇不以为然。不过竟然真的有女演员在拍戏间隙把自己的照片送给了阿杰。   “明明喜欢人家,干嘛不承认?”   “我没有!”他矢口否认。   “照片都收了,还不认?”我从他上衣口袋抽出照片,翻到背面,连名字、宿舍号和电话号码都有。   “那、那是她送给我,我不知道该怎么拒绝!真没有喜欢她!”   “接受了照片,就等于接受了人家的心意。你说没喜欢,谁信啊?”   “啊?那、那我想办法还给她吧!唉,真是头痛,当时怕伤到她自尊……早知一开始就拒绝了!”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是作为兄弟友情提醒,免得你以后桃花缠身找我求助,我可帮不了你。”   最后阿杰把照片寄还给了那个女演员,他还为此心里不安了很久,总觉得自己伤害了人家。   电影结局原定我协助阿杰杀死反派真凶,接着两人对决打斗,但因惺惺相惜,不忍杀死对方,最终和平收场。但赵老板看过样片后,认为结局不够震撼,让章导补拍。章导便增加了我们与另一派黑帮厮杀的戏份。   汹涌的人潮涌来,阿杰手持竹竿,以八卦棍法以一挡百;我挥舞铁链,运链如鞭纵横抽劈。可惜对方有枪支作为武器。阿杰中枪,我以飞刀射中枪手搭救阿杰,却不慎被人用竹竿贯穿腹部。阿杰亦在杀死最后一个敌人后,腹部中刀倒地。无论怎样,实现了消灭这些黑帮的目标,已死而无憾。我们躺在泥水中,相互挣扎着想拉住对方的手站起身。飞溅的水花,赤热的鲜血,镜头最终定格在我们跌倒的瞬间。   第一次跟阿杰“死”在一起,我并不觉得悲惨,反而认为“死得其所”。黄泉路上若有好友相陪,意气相投、相谈甚欢,前路再崎岖诡谲,又有何惧呢?在拍特写镜头时,我俩还互打场记板。阿杰说自己演不过瘾,以后还想试试拍别人。我对拍摄也很有兴趣,说不定以后我们都能做导演。   章导的效率非常高,刚拍完《决斗》,又迅速敲定下一部电影,据说还是为我量身打造的,叫《煞星》。一些人觉得章导铁定了心要捧红我,很是不满,到处说我的坏话。我是不在乎,连那些人具体是谁都没在意,倒是阿杰常为那些闲言碎语生气。   《煞星》是部现代剧,讲述的是一个曾经误入歧途的青年改邪归正,成为名歌星,却被以前的犯罪团伙要挟偷盗宝石。他为了知道女友的下落,不得不接受他们的条件。最后与女友相遇,并在警察的协助下,将犯罪团伙一网打尽。难得章导肯拍喜剧结局,可惜阿杰的戏份不多。不过他说他恰好想学做副导演,可以在一边看我们演戏。   扮演歌星可以学打鼓,这点很对我的口味。开头一幕还要唱歌,虽然后期电影会用专业歌手的歌配音,但现场拍摄我必须对口型唱出来。关键歌词是章导亲自操刀……“别看我小,我是煞星!”可恶,我可不认为我小,这种歌词让我怎么唱?我连口型都懒得对。   阿杰站在舞台前端客串,装模作样地弹着贝斯,不时跟别人一样露出窃笑。   彩排结束,他乐颠颠跑过来,挖苦道:   “我以为你上次唱《钻石》那么难听,是在故意整我、折磨我的耳朵,没想到你竟真是五音不全啊!哈哈哈哈!”   “笑什么?难道你唱歌很好听、不跑调?不要五十步笑百步!”   “我无所谓,反正我是凡人。反倒是聪明如你,竟然也是个音痴!哈哈哈哈,让我多笑会儿!”   “不许笑!再笑,小心我揍你!”被别人暗搓搓取笑就算了,阿杰这家伙居然这样明目张胆地嘲笑,我抡起拳头,准备给他愤怒的一击。   “你揍啊!”他把脸送到我拳头前,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态:“你揍啊!你揍啊!哈哈哈哈,今天真是大快人心!”   他斜着肩,歪着头,居然笑得一副痞子无赖相。咦,有点不对呀!   我双手扶住他的胳膊,摇晃两下,担忧地说:“阿杰,你可千万不能学坏!”   “我哪里学坏了?”他笑得更加痞气。   我按耐住火气,收起拳头,笑嘻嘻道:“我唱得再难听,也比不过某人唱‘小妹妹唱歌郎奏琴’。哎呀,那唱得真叫一个销魂!哎哎,谁想听谁想听!”   我故意大声嚷嚷引起别人注意。阿杰慌了神,想用手捂我的嘴却捂不住,最后他从背后悍然将我拦腰抱起,连拖带拉、死拖活拽,把我拖出了摄影棚。   作者有话要说:   本篇是日常打情骂俏,预计50章之后开始转虐。《报仇》69年底和70年初开拍,70年5月份上映。《大决斗》1971年上映,但好像69年底就开拍了,拍了一年?《小煞星》70年3月份开拍。 第36章 情动   雷逸   “不要动手动脚!”我死命挣扎:“君子动口不动手!”   出了摄影棚,阿杰将我放开,抓住我的胳膊道:   “咱们来个君子协定,以后不许再提我唱‘天涯歌女’的事!”   他既然有求于我,我自然要讨些便宜:“那你帮我对《煞星》的台词,否则免谈!”   “怎么又是女主角的台词?”晚饭后,我拉他到我的卧室对台词,他似乎颇不情愿:“我不能说反派的台词吗?”   “你一脸正气说反派台词,我很难入戏啊,还衬得我像反派。”   “你怎么会像反派?”阿杰撇撇嘴,对我的借口不予认同。   “那你就不知道了,在遇到章导之前,我曾在一部时装电影里扮演一个小配角,演的是女主角的表哥,坏到骨子里了,不仅想霸占表妹家的财产,还非礼表妹未遂。”   “你?非礼……未遂?”阿杰吃惊地瞪大眼睛,上下打量我,满眼的不可置信和怀疑。   “不信?那我就示范给你看,绝对能让你恨之入骨。你现在躺下扮演我的表妹。我去化化妆就来。”我把阿杰按倒在我的床上,丢下一脸茫然和发呆的他,跑到卫生间“化妆”。   洗洗脸,将头发打湿,让几根湿漉漉的刘海自然下垂。用打火机点燃一张纸,燃成灰后把灰烬搓匀,轻轻抹在下眼窝,画出烟熏妆的效果。解开衬衣两粒衣领扣子,露出锁骨,尽量让自己显得轻佻无耻。最后对着镜子练习眼神,迷离、颓废、猥琐、下流、人面兽心……   当我出现在阿杰面前,他目瞪口呆,指着我半天说不出话。   “你以为……逃得出我的手心?”我跪在床上,一步一步向他靠近:“我早就买通了门卫,让他散播谣言,说是你勾引我的。今天我把所有人都支开,你现在喊也没用……”我边狞笑着,边一颗一颗解自己的衬衣扣子。   “你、你、你要做什么?你、你别过来……”阿杰惊慌地往后退,简直像被我胁迫的表妹。他竟然无师自通,知道配合我演戏了,不错!   “你喝的水里,已经下了迷药。”我把他逼迫到墙角,让他无处可退,一只手撑在墙上,朝他慢慢俯下身:“很快……你就会成为我的人。”阿杰缩在角落里,眼神惊恐无比。   “现在你该晕倒啦,快!”本以为他会顺着我的台词往下演,谁知他只是吓呆似地盯着我看,我只好提示他下一步剧情。   他闭上眼睛,似乎很紧张,鼻尖都渗出了细小的汗珠。眉心微蹙,五官俊秀,美如画中人。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阿杰是女人,那该是怎样的倾国倾城?如果他是女人,如果是女人……不知不觉间,我的脸离他的脸越来越近,能感受到他呼出的鼻息。他的唇近在咫尺,是淡淡的粉橘色。心里涌起一股冲动,很想吻下去。   仿佛感应到危机,阿杰突然一个起身,将我按倒在床,一半的身体压在我身上,两手死死扣住我的肩膀。   我大吃一惊,心跳如鼓擂,刚才的意图被他发现了?他似乎也受惊不小,呼吸急促,陷入震惊,缓不过神来。   “我、我表演得不错吧?”我挤出笑容,朝失神的他眨眨眼睛。他回过神,看看我,尬尴地坐起身,把我也拉起来。我见他仍然一言不发,故作轻松道:“知道怎么演坏蛋了吧?以后想演,就向我拜师求教。”   他朝我一瞥,忽然说:“黑眼圈!”   “啊?”   “熊猫眼!”说完,他“噗嗤”一声笑起来。   原来在取笑我!“不许笑,不然我把你也打成‘熊猫眼’!”我扑上去,假装要掐阿杰的脖子,两个人像往常一样打成一团,刚才诡异的紧张气氛也烟消云散了。   我站在盥洗池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脑子里一团乱麻:刚才……我难道想非礼阿杰?那可是把他吓坏了!自己竟然差点做出蠢事!都怪他长得太漂亮,化化妆,完全可以当女人。我只是一时糊涂……但是为什么看到他跟女孩子在一起,我就不高兴?难道我喜欢阿杰?不可能!阿杰是男人,我又不喜欢男人。如果喜欢男人,那不就是“兔子”吗?可我很讨厌“兔子”,上次夜总会那个西洋人,我真想把他揍个半死!我喜欢阿杰,但应该不是“那种”喜欢,而是把他当哥哥一样喜欢,希望他只关心我一个,只迁就我一个,就像小孩子不希望自己的父母对别的小孩好一样,希望自己享受独宠。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阿东,你说如果自己有个很要好的朋友,而这个朋友另外交了一个更要好的朋友,自己会不会吃醋嫉妒?”   “当然会啊!自己最好的朋友不理自己,跟别人玩,自己心里肯定不高兴!”   “对啊,所以我说嘛……”这下我放心了,所以我才看不惯阿杰对女孩子好,不仅是女孩子,他对谁好,我都会嫉妒。如果阿杰知道了,一定会认为我很幼稚吧?唉,都怪阿杰人品太好,我忍不住想独占他,就像小孩子要霸占自己心爱的玩具,不允许任何人碰。以后要控制自己,再也不能吓到他了,也不能给他带来麻烦和困扰。   封向杰   小逸恢复如初,我松了一口气。昨天晚上,当他那副模样出现在我面前……我不敢去回想,总觉得一回想,便有什么会不受控制。   什么都别想,眼前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今天这幕戏,章导同意我在导演席旁观和学习。我向马武和阿森请教副导演的工作职责,向章导的御用日本摄影师请教光的变化、如何跳轴、位置的摆拍……有个叫石添的演员在《煞星》里出演一个配角,人又瘦高又激灵,他跟我一样,在当演员的同时,也在学习其他电影岗位的技能,而且比我学得更全面:场记、制作、化妆、配音、编剧……   “我也学功夫和舞蹈,钻研演技。我不像你,一入行就能当主角。像我这种先天条件不怎么样的,只能尽可能地拓展自己的戏路和职业空间,如果失败了,说不定很快就离开演艺圈了。”   “你别灰心,你又聪明又上进,你的舞台空间一定很广阔。”他那种奋发图强、力争上游的劲头让我十分钦佩,我们很快便成了好朋友。   跟小逸一起拍对手戏,是一种感觉;在戏外看他拍戏,又是一种感觉。   在戏里,他能把我带入戏,我们都把彼此看成剧中的角色。而在戏外,作为旁观者,我则能发现他更多的闪光点。   周屏扮演女主角铃兰,是小逸心爱的女友。方菲扮演女配角荷美,她深爱着小逸,却得不到小逸的回应。但关键时刻,她却为了保护小逸而中枪,命在旦夕。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拜托老大,把你拖下水?”荷美抱着小逸,泪流满面。   “你不要说了,我带你去看医生!”小逸伤心地摇摇头。   “因为这样,我们又可以在一起了。我、我比铃兰还……爱你!”   绝望的灵魂在濒死的一刻说出了绝望的心声,明知道是永远得不到回应的爱,明知道等待自己的只有漫无边际的孤独和缠绵不绝的相思之苦,为什么还要去爱呢?   那一刻,我的心竟有点绞痛。   我比铃兰还爱你!我比你的女朋友还爱你!这句话一直回荡在我脑海中。   荷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小逸心痛难当,悔恨、内疚、难过,如何去回报这一片无望的真情?他低下头,重重地吻在了荷美已经冰冷的唇上。   我的内心深处似乎有什么在喷薄而出。   “CUT!”导演喊停。这一段拍得十分成功,可小逸他们几个都一动不动,因为入戏太深,现在还沉浸在悲伤的剧情里。   我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拍拍小逸的肩膀:   “喂,结束了!”   小逸身子微微一晃,抬起头,冲我笑了笑,眼角仍挂着泪珠。   那笑容,让我心荡神摇,差点失了魂魄。   夜凉如水,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我难道像荷美一样喜欢小逸?可他是男孩子,我怎么会喜欢男孩子?想起小逸在夜总会对那个西洋人的唾弃,内心便升起深深的恐惧。也许、也许只是哥哥对弟弟的喜欢?我不是一直把他当弟弟吗?怎么可以对他有其他想法?我分不清,分不清!一定是对弟弟那种“喜欢”,不是对女朋友那种“喜欢”。我怎么能喜欢他?我怎么能喜欢他?   越想越糊涂,越想越混乱,脑袋似要炸裂。在筋疲力尽、即将沉沉睡去之际,一个想法钻入意识之海,仿佛所有问题都得到了化解:即使喜欢他,只要永远不让他知道,他就不会讨厌我、排斥我吧……   《煞星》很快便杀青。《血仇》也排期上映,票房很接近百万。小逸因为在这部电影里表现出色,广受瞩目,被各大媒体和影评人赞不绝口,公司甚至挑选了这部影片送交“亚洲影展”参展。连我也沾了光,电影的宣传语便是:“一夜之间,双星交辉”。其实我在电影里不过出场十多分钟,并不觉得自己有多么突出,小逸却说:“如果没有你,我肯定拍不出这种效果,《血仇》也会面目全非,所以你十分重要!”   身为劳模的章导没有停歇,很快便赶拍下一部电影,并且号称是大制作。电影名叫《太保》,讲述的是唐末,小逸扮演的主角替其义父晋王打江山,剿匪有功,却被自己的其他义兄弟嫉恨,最终被五马分尸、陷害致死的故事。这是一个手足相残的惨剧。我在剧里扮演小逸其中一个义兄,却为了义父,早早战死,否则也不会让其他兄弟陷害自己最亲近的弟弟。   “没想到章导真的要拍‘五马分尸’!”想起他以前的一番话,我不由感慨他真是主意坚定,想做的事即使有千难万阻也要去做。   “不错,很浪漫!”小逸满意地点点头。   “浪漫?”我无法理解他的脑回路:“这么血腥,不被当/局/禁/播就烧高香了,还浪漫?”   也许跟主角惨烈的结局相呼应,电影一开拍,小逸身上就多灾多难。先是在大夏天穿厚皮袄,热得差点中暑。接着有一幕戏,小逸要从三层楼高的城楼上翻身而下。那时拍电影的保护措施很有限,城楼下不过垫了一些纸箱。之前比较幸运,小逸身手又敏捷,没出什么意外。这次他穿着那么厚的戏服,直接摔下来,摔得晕了过去,吓得我心脏都要停止跳动。好在只是脑震荡,伤得不重,第二天便可以继续拍戏。但没多久,小逸在拍摄中途休息时,一辆马车失控,差点撞到正在座椅上小憩的他,幸亏我一直关注他的动向,及时把他扑倒在一边,躲过了一劫。然而心还没放下两天,小逸的眼角又在打斗中受伤,必须住院休息几天,导演只好先拍我的戏份。   我不知道世事是否有定数,所有的苦难是否都是为了灿烂的成功做铺垫。这天只是拍摄期间普通的一天,小逸和我正骑在马上溜圈,突然有人来报信:“雷逸得了‘亚洲影展’的影帝!”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三太保》1970年6月份拍摄,8月份上映。 第37章 影帝   雷逸   “雷逸得了‘亚太影展’的影帝!这是航城第一个‘亚太影帝’!”   初听到这个消息,我愣神了半响:那个雷逸,说的是我吗?我得了影帝?真的假的?   阿杰拉着我的胳膊不停摇晃,又兴奋又激动,边喊着我的名字边笑。   报信人称同时获奖的还有章导,他荣获了“最佳导演”称号。章导听到后,恍若未闻,镇定自若,继续拍戏。李汉相导演早年凭黄梅调电影也曾获得过“最佳导演奖”,现在章导终于可以向自己的老对头叫板,不知心中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大概是拍戏拍得太辛苦,再加上热得有些眩晕,我第二天睡到中午才醒。阿杰拿着报纸冲进我的卧室,让我看头版头条。报纸上赫然印着我和章导获奖的消息,这时我才确定自己真的得了奖。惊讶、喜悦、难以置信……真不明白,我怎么就得了奖呢?   这一天,片场涌进大量媒体记者,差点儿把摄影棚都堵塞,拍摄不得不暂停。公司临时召开新闻发布会,接受各家媒体采访。无数闪光灯在我面前“啪啪”闪烁,我的眼睛被刺得生疼。五花八门的提问让我应接不暇,从我的生活习惯、爱好、人生经历问到我的家人,甚至要把我祖宗十八代都摸个底朝天。第一次被这么多人疯狂围拥,我很惊慌,关键阿杰不在身边。我们之前做什么事都形影不离,有他在,天塌下来我都不怕。可是现在,他不知被这群人挤到了什么地方,我努力寻找他的身影都找不到。还好有章导可以帮我分摊压力,一起接受采访,不然我恐怕要得焦虑症。   封向杰   亚太影展即亚太电影节,是由东亚、东南亚和太平洋一些国家及地区的电影制片人组织和举办,具有国际影响力的电影节。待岛曾有一位男演员获得过影帝称号,航城的赵氏公司也出现过几位影后,但影帝却是第一个。整个航城都沸腾了。上到达官贵人,下到市井小民,无数人都在谈论这件事。小逸的名气彻底打响!我很为他高兴,我早就知道他的才华超出常人,成功只是迟早的事。只是,我没想到这么快…….   媒体会的主席台上,他和章导、公司高层位列一排,无数双眼睛注视着他,无数的相机聚焦着他,而我作为无关人士,很快就被“请”出了发布会。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公司连续几日安排他参加各界士绅名流的宴会,小逸十分不情愿,他说他不喜欢那种场合。但是上流社会的人士向公司发出邀请,公司又不能拒绝。最后在章导的带领下,小逸才乖乖去赴宴。   “杰哥,一个人吃饭啊?”阿料端着餐盘在我身边坐下。   “哦,阿东有事,晚点来食堂吃饭。”我朝一边挪了一挪,给他腾出位置。   “好几天没见到小逸哥了!以前见到你,就能见到小逸哥。现在他是大红人,结识的都是大人物,以后还不知能不能一起玩乐打闹了!”   筷子夹的一口饭停在半空,我看看阿料,他的神情有些怅然。我将筷子放下,安慰道:“小逸不会忘记兄弟们的,别担心!”   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嗤笑。转过头,原来是宣传部主任肖仁和他的亲戚吴明。谣传肖仁曾向章导推荐吴明出演电影主角,想挤掉小逸的位置,但被章导拒绝,两人因此对小逸抱有敌意。   “人家雷逸现在可不是一般人,能跟你们继续混一起?说不定早就谋划着如何跟你们划清界限,继续攀高结贵呢!”吴明的大背头特别油腻,说话还阴阳怪气,令人生厌。   “别胡说,小逸不是那种人!”我霍然起身,低喝一声。   “哦,对啊,人家现在是影帝,你们无论如何、死皮赖脸也要傍着他,抱人家大腿。可千万不能让他跑了,要把他供起来,每天都跪舔几次,求一求、拜一拜,求人家赏你们一些剩饭吃。”   “你!”我气得握紧拳头,指甲都陷进肉里。不过脑子还保持了一丝理智,在阿料准备出拳打人的瞬间,将他拉住。   回到宿舍,心里很乱!   小逸现在的身份确实不一样了。就像武林比武,他一战成名,已成为江湖上公认的顶级高手,名誉、地位接踵而至,受人尊崇,受人膜拜。而我,还只是个剑术拙劣的三流剑客。这个三流剑客,还想像以前一样跟他做朋友……   总觉得,配不上……   也许是应该……跟他保持距离。   借着影帝的光环,公司应政/府要求,组织对《血仇》进行新一轮宣传,参演的演员都参加。宣传日当天,我骑着电单车准备直接去宣传地点,却被肖仁拦下。   “哎,你怎么骑电单车?”   “不骑电单车,难道搭巴士、的士吗?”我不解。   “你是《血仇》的演员,在公众眼里是明星,是有身份的人,要保持神秘感和距离感,怎么能骑辆电单车去宣传地点?那还不被人笑掉大牙?公司要求所有演员必须开车去。”   “我没车!”这不是强人所难吗?再说我又不是主要演员,有必要这样要求吗?   “没车?你的好兄弟、新晋影帝可是有车,你那么会抱大腿,觍着脸跑去巴结巴结,不就可以蹭车了?”   他的眼中全是恶意与耻笑。我心中气愤,启动电单车,掉头骑回摄影棚。   “阿杰,你不是出发了,怎么又回来了?”章导诧异地问。   “我不去宣传了!”因为怒气未消,我说话的口气十分冲。   “什么?那怎么行?”章导很是不满,大概觉得我意气用事、不顾大局。但我此刻心情十分糟糕,真的不想去。   “为什么不去?”小逸穿着公司特制的高档西服,精神焕发地出现在我面前,那种明星气质越来越出众,越来越不可抵挡。   我看着他,有火气也发不出来,只好低声说:“没车!肖主任说明星要保持神秘感和距离感,只能开车,不能骑电单车或乘巴士。”   “他这么说的?”小逸挑起眉毛,音调升高:“阿杰,你开我的车去宣传地点。我去乘公交巴士。”   “什么?”我迷惑不解。   他笑得很不屑:“他不让你乘,我就偏去乘。气死他!”   肖主任后来果然被气得半死,在赵老板面前大肆抱怨、诋毁小逸。奈何小逸现在风头正劲,赵老板维护、偏袒小逸,肖仁拿他无可奈何。想起他之前还扬言小逸肯定红不了,结果小逸红了,狠狠打了他的脸,真是什么仇都报了。不过,虽然我很解气,但让小逸替我出头承受压力,非我所愿。也许,还是应该离他远一点。   “酒局、饭局……没完没了,真是烦死了!”小逸今晚难得提前回宿舍,伸开双臂扑倒在沙发上。我为他倒了一杯水放在茶几上,便准备回卧室。   “我在路上碰到阿料,叫他,他居然不理我,真奇怪!”小逸翻过身,见我要离开,忙叫住我:“阿杰,你干嘛?这么早就回卧室?”   “我、我去休息了。”   “不能陪陪我吗?我们好久都没聊天了。”   “对、对不起!”我不能看他的脸,狠狠心进了房间。   《太保》的拍摄终于回到正轨。这幕戏是我为了救义父而以一当百、血染城门,暂时没有小逸的戏份,谁知拍摄间隙,他前来探班。   “你把话说明白,究竟怎么回事?为什么最近总躲着我?”他气鼓鼓的,眼里有许多怨愤:“我做错了什么?”   “没!你没做错什么!”我低下头,无法正视他。   “那你说清楚!”他似乎打算打破沙锅问到底,得不到答案就誓不罢休。   “有人说我……傍你,所以我……”   “什么?是哪个混蛋说的?”小逸怒不可遏:“让我知道是谁,我一定要他好看!”   “阿杰,”他突然抓住我的胳膊,声音软了许多,竟带了几丝无助和凄凉:“我重视你的友谊胜过其他!如果你不理我,我宁愿不要这个影帝!”   心中仿佛有扇门被狠狠地撞开,小逸就像个天地间任意遨游的逍遥少年,裹夹着温暖的风冲进来,让我毫无招架之力。   连影帝也不要了?我在你心中……有这么重要吗?喜悦之情似泉眼的泉水般汩汩冒出,不停地流淌,遍布我的全身,身体好像已盛不下这么多喜悦,马上就要溢满、溢出去。   “我、我……我很高兴!”胸中有千言万语,最终只化成这一句话。   凄惶的脸上渐渐绽放出笑容,小逸紧紧抱住我,放声大笑,犹如劫后余生。我能感受到他的喜悦,他亦能感受到我的喜悦,这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喜悦!   很多年后,回想起拍电影的情景,我都还记得:阳光下,曾有个身穿白色羊皮袄的牧羊少年,笑得那样灿烂,那样动人!那是世间最美的笑容!   雷逸   没想到获得了影帝,竟让我差点失去阿杰!如果让我找出在阿杰面前说闲话的人,我一定打得他满地找牙!影帝的头衔对我而言,完全是可有可无,现在带给我的麻烦远多于带来的快乐,我宁可回到从前。还好阿杰没有听信别人的谗言离开我,想想就后怕,还好!还好!   “雷逸,你知不知道你的哥哥雷秦已经跟赵氏公司签约了?”一个记者告诉我。   他回航城了?签约了?居然都没告诉我……   “我亲哥跟公司签约的消息,我竟然是从记者口里得知的,很讽刺吧?”心中的沮丧之情怎么也挥不去。   “你跟公司签约时,也没告诉你哥。现在知道他的心情了吧?”   阿杰居然替我哥说话!我抬眼望天,闭上了嘴巴。   “其实小耳提前给我打了电话,说他会陪雷秦大哥一起来航城。我约了他们后天一起吃饭,你一定要去!不去就是不给我面子!”阿杰竟然也学会了胁迫人,我真要对他刮目相看。   “你见到小耳时,可别再板着脸了,跟讨债似的。不能温和一点?小耳其实挺崇拜你的。”   “凶一点怎么啦?我是他哥,做哥哥的,当然要有威严!”   “哈哈!”阿杰莞尔一笑:“可真巧了,我曾问雷秦大哥为什么不能对你温和些,他说‘长兄如父’,他虽然不是长兄,但你们大哥远在海外,他必须肩负起‘长兄’和‘父亲’的职责,要有威严,自然对你严厉些。你们兄弟的想法完全一样嘛!果然是亲兄弟!”   “哼!”我表示不屑。   “这次他们回来,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想向你表示祝贺。听闻你获得影帝称号,家里人都替你高兴!”   “阿杰你是不是被收买了,来做他们的说客?”   啪!阿杰拿剧本狠狠敲了我的脑袋,教训道:   “幸福和快乐要跟家人分享,那才更幸福、更快乐!懂吗?傻瓜!”   最终还是被阿杰“胁迫”着参加了饭局。饭桌上,我跟二哥、小耳仍是交流不多,阿杰则跟他们相谈甚欢。不过阿杰那句关于“幸福和快乐需要分享”的话,似乎确实有效果,总之那一晚,我吃饭吃得特别多。 第38章 定情   雷逸   巨大的声誉伴随而来的往往是巨大的非议。报纸上没夸我几天,便出现了我的负/面/评/论,说我太瘦、不够帅、个子矮,是“缩水影帝”。   “影帝还有尺寸要求吗?”我拿起飞镖,一个个狠狠投掷在标靶上,全部正中红心。真烦,拿了个破奖,麻烦事儿却这么多!   “别管他们怎么说,你就是你!”阿杰正坐在餐桌旁给影迷写回信。   “我很丑吗?”我跳到餐桌旁的一个高脚凳上,手脚缩成一团。   “哪里丑了?明明帅得很!”   这话说得我心里安慰不少,不过还是有点不放心,于是追问一句:   “他们说我脑袋大,我脑袋大吗?”   “呃,脑袋大聪明啊!别人还说我脸太小呢!”阿杰头也不抬,继续写信。   瞬间觉得无比沮丧。以前并不怎么在意外表,现在被别人一说,发现自己真是一无是处。如果有人问阿杰是不是靓仔,大家百分之百会做肯定回答。可作为跟他出双入对的同伴,差距却这么大……我在阿杰面前突然很自卑!   我呆呆地望着他。古代夸美男子“颜如宋玉,貌比潘安”,应该就是指阿杰这样的吧?他时而蹙眉,时而沉思,时而咬笔杆,眉清目秀,俊美又可爱。如果他是个女孩子……那该多好!   “阿杰,如果你是女人,我一定娶你!”我把头探过去,发自真心地说道。   他微微一愣,拿笔杆将我的脑袋顶开,笑道:“承蒙厚爱!如果你是女人,我也一定娶你!”他以为这是一句玩笑话,可那句真是我的肺腑之言。唉,阿杰,你是不会明白的!   我开始对穿着打扮越来越在意,希望自己能变得更“靓”一些。丝巾、花式背心,甚至连蕾丝衬衫我都愿意尝试,只差没像女人那样涂脂抹粉了。记者写我头发长,可我的头发不过是长到耳垂,难道只能剪成板寸头、平头?那样衬得我脑袋更大,太难看!以后拍戏戴头套也要自己亲自戴,不然扮相太丑,让我怎么见阿杰?   “亚太影展”将举行颁奖典礼,章导带着我、阿杰、阿东和公司一些工作人员前去M国国都参加颁奖。以前特别不喜欢坐飞机,这次有章导他们相陪,坐飞机居然成了乐趣。我还假装机组服务人员替大家服务。   “先生,请问有什么需要?”我弯下腰,彬彬有礼地问阿杰。   “哦,给我来一碗鱼翅!”他笑嘻嘻道。   “鱼翅没有,鸡翅要吗?”   “要!”   我抓起他的手臂,放在他嘴边:“自取自食,请慢用,不谢!”   到达M国,驱车来到下榻的宾馆,我惊讶地发现,公司居然安排我跟章导一个房间,阿杰跟阿东一个房间。把我和阿杰分开,这怎么行?而且阿杰和阿东一个房间……怎么有种自己女朋友跟别的男人共处一室的感觉?不行,不行,绝对不行!在我的强烈要求下,阿杰和阿东同意我在他们的客房睡沙发。这下安心了!   颁奖礼那天,当地的影迷十分疯狂,将我们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我和阿杰好几次被挤散,我真怕他被挤丢了。颁奖流程还算顺利,奖杯终于拿在手里,沉甸甸又梦幻。但想到它差点让我失去阿杰,我对它的好感度便大打折扣。颁奖结束,奖项组委会特意组织了影迷签字会环节。   我们坐在贵宾沙发上,宽敞的客房挤满了影迷,但竟然没有几个人找阿杰签字。阿杰远远地坐在沙发另一头,大概是不想对我有所妨碍。可看到他被冷落,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我更希望阿杰比我红,比我成功!   回到航城,总算可以暂时抛开一切安心拍电影了,然而这时,公司发生了震天动地的大事。   公司的执行董事、元老重臣邹先生离开了赵氏公司,重新组建新公司“佳和”。其实早在年初赵老板的心腹董小姐入职采购部任经理便已有苗头。赵老板一直奉行家族式管理、自负盈亏,因此主张严控电影制作成本,而邹先生希望公司顺应社会潮流,实行分红制和独立制片制,权力下放,利润和风险都与独立制片人分摊。两人的管理理念不同,最终分道扬镳。邹先生对章导有知遇之恩,若非他推荐,章导未必有机会成为导演。因此邹先生极力邀请章导和黄宇加盟自己的新公司。但是章导有今日的成就,也多亏赵老板一路信任与支持,比如章导一意孤行要捧红并不被看好的我,若没有赵老板首肯,这个心愿恐怕早已折戟沉沙。两边都是恩义,章导也是两难,最终还是决定留下,但也为邹先生推荐了许多有才华、有潜力的演员、导演。而这些演员、导演很快在日后的电影圈大放光彩,让“佳和”公司的风头日渐超过老牌的赵氏公司。黄宇则因为一直跟公司有薪酬纠纷,早有离开的念头,最终竟偷跑进公司办公室,放火烧了一大批合同,然后拍拍屁股跳槽走人。   “烧合同真是惊世骇俗!”阿杰惊叹道。   “我也能理解他!拍了那么多超百万票房的电影,但因为前期签合同收入都是固定的,每月才几百块,他不想跳槽才怪!”我抽了一口烟道。   “可是……如果没有赵氏公司给他机会,他也不会走红啊!还是应该知恩图报吧?”   “现在像你这样轻利益、讲恩义的人太少了!再说,公司若想留人,完全可以加薪啊!要想马儿跑得快,又不想马儿多吃草,哪里有那么便宜的事呢?”   “唉,不管怎样,我打架出事,赵老板救我帮我,我永远都感激他!”   一提起阿杰打架入狱的事,我便无话可说了。有些恩情,大概怎么还都还不完吧!   黄宇离开公司后,很快借助《单刀客》的名气,拍摄了同类型同题材的电影,想要抢占市场和观众。赵氏公司立即出招应对,要求编剧黎况写出《新单刀客》,并由章导拍摄,同黄宇的电影打擂台。   《新单刀客》选我作主演。其实我有点不情愿,总觉得是在模仿别人。模仿别人,东施效颦,能出彩吗?   “不要顾虑那么多,你按照自己的心意去演就行,要相信你自己!”黎先生给了我很多鼓励。   《太保》的上映以及票房超过百万,给了我不小激励。我和阿杰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新单刀客》讲述的是江湖上一个年轻白衣少侠雷立凭借“鸳鸯双刀”绝技声名鹊起、广受瞩目,而江湖上早已成名的大侠谷异之,假仁假义,因担心雷立的声名威胁自己的地位,便设计陷害雷立,骗他自断一臂退出江湖。雷立隐姓埋名,屈居乡间一家小客栈,倍受欺凌和羞辱,连与自己亲近的女孩子也无法保护。关键时刻,阿杰扮演的另一位双刀侠客——封竣捷仗义相助,不仅救下了女孩,还认出了雷立的身份。两人一见如故、惺惺相惜,甚至相约:待封竣捷去虎威山庄处理完江湖事务,两人便一起封刀归隐,去太湖边结庐搭棚、耕锄稼穑,再不理江湖纷争。   黑衣的少年早已忘记了自己初出茅庐时一袭白衣、纵横恣意的模样。失去手臂那一日,他以为自己的人生将永坠黑暗,直到遇见了封大哥。理解、尊重、感同身受,雷立的孤傲、抑郁、愤懑,封大哥全懂!没有过多的怜悯,他给予他的是赞叹与钦佩。有些伤痛,因为太痛,所以永远也不愿向别人诉说。可这时却有一个人,无需过多言语,便能完全理解你的心,与你的心灵产生共鸣。这就是所谓的“人生得一知己足以”吗?   我很能理解雷立的心,因为封大哥之于雷立,就如同阿杰之于我。   然而,封大哥去赴虎威山庄之约,却再也没有回来。谷异之用陷害雷立的同样手段陷害了封大哥,害得他……被腰斩致死。   阿杰跟“谷异之”打斗的这场戏拍得十分艰辛。扮演谷异之的演员江峰老师是个老戏骨,演技精湛,气势迫人。阿杰说他压力特别大。为了获得逼真效果,打斗场面拍了一遍又一遍,所有的道具都被打烂,最终不得不换上真兵器。刀光闪闪,短兵相接,我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紧张不已。阿杰不慎被三节棍打伤了额角,鲜血淋漓,离眼睛就差一点点距离,十分危险。止血后,用化妆膏遮住伤处,继续拍摄,不过日后还是留下了疤痕。腰斩的场面设计得也是惊心动魄。阿杰四肢被绑,全身悬在空中。中途出了点小意外,绳子未绑牢,把阿杰摔得晕了过去。最后被腰斩的虽然是个假人,但远景镜头呈现出的效果却分外逼真震撼。   封大哥识破了谷异之的诡计,也明白了雷立被陷害断臂的真相。他不愿妥协,终于被几个反派联手杀害。   雷立一直站在夕阳下等待封大哥的归来。然而,他等来的,是一座孤坟。   封向杰   这次拍摄感觉特别辛苦,好在我的戏份已经杀青,可以放松放松。余下的戏份便是电影的高/潮部分,小逸为替我报仇,单刀深入虎穴,就像李白诗中所写:十步一杀人,千里不留行。尤其长桥决战一幕,蓝天白云下,尸横遍地。雷立身穿白色布衣,内层却披着麻衣,仿佛要为封竣捷戴孝一般,面对曾经击败过自己的谷异之,悲愤交加。   “你双刀尚赢不了我,现在只有单刀,又怎么赢我?你不是来报仇的,你是来送死的!”   “我、我就是陪他一起死!”封竣捷死后,倔强的黑衣少年一直隐忍压抑,没有在好友坟前大哭一场,而是憋着一口气要手刃仇敌。此刻,他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情感,将心中的悲愤呐喊而出。   结局是雷立从日常做店小二的经历得到启发,用扔向空中的三把刀破解了谷异之的绝招,将仇人杀死,为封竣捷,也为自己报仇雪恨。   我没有看到最后。公司剧务称新买了一批兵器道具需要搬运进仓库,但大部分龙虎武师都在拍决战那场戏,缺少人手。我闲着也是闲着,便主动请缨前去帮忙。   搬运道具、整理和排列兵器,不知不觉已是晚上十一点,连吃饭都忘了。   把电单车放到车库,我大踏步走回宿舍楼,发现大楼旁的石台上坐着一个人。竟然是小逸!   “你去哪里了?”他迎上来,神情萎靡,语气似怨非怨,有点古怪。   “我去仓库帮忙啊。你干嘛坐在这里?”   “找不到你……等你!”   我的心一动,想起阿东说过我被捕入狱时,小逸曾在宿舍楼外坐了两晚等我回来。他就是这样孤零零、眼巴巴地等着我的吗?突然有点揪心!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我搂住他的肩,带着他上楼:“肚子很饿!我要做宵夜,你吃吗?”他点点头。   回到宿舍,阿东已经睡觉休息。时间太晚,我便简单地做了两碗热气腾腾的葱花姜丝龙须面端到餐桌上。小逸见了面就吃,但仍是沉默寡言、精神不振。   “你不会也没吃晚饭吧?”   他点点头,继续埋头吃面。今天究竟是怎么了?他怎么这么消沉?   夜里,不知是不是白天有些劳累,我睡觉时很不安稳,不停地做各种梦,一会儿是刀光剑影的武侠世界,一会儿又是公司的日常生活,各种片段或虚晃而过,或交织交错,纷繁杂乱。不过不管在哪里,都有小逸的身影。   睡梦中,似乎听到敲门声。睁开眼睛,脑袋渐渐清醒,确实有人敲门!打开门,只见小逸穿着黑色睡衣,站在门外。   “封大哥……”他的眼神有些木然呆滞,声音则带着哭腔。   “小逸,你怎么回事?”我把他拉进房间,把他按坐在床头。   他抓住我的手,十分激动:“封大哥……封大哥……我替你报了仇!”   小逸是梦魇了?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你说过要跟我去太湖边务农……我看到你的坟……”他声音哽咽,眼泪滚滚而下:“我想带你走,便挖开了坟。那里……只剩下你的白骨。我背着你的骨头上路,可风吹开了包裹,你的骨头散落一地,竟然都化成了尘埃……”   “我拼命地抓,拼命地抓,都抓不住,全部从我指缝间流逝……我、我……我把你丢了……”他已经泣不成声。   我心痛难当!没想到小逸入戏这么深!他就像雷立一样压抑着自己的感情。其实失去了最亲近的人,痛哭一场反而是好事,可是他在电影里一直没有机会痛哭。   “傻瓜,我在这里啊!”我把他紧紧搂在怀里,让他尽情地发泄。想起黎先生曾说过李白携友人骨殖千里归葬,穿丧服为友人恸哭乃至泣血,如果换成我,如果是对小逸,我大概会跟李白一样吧。   啜泣声渐渐低下去,小逸在我怀里睡着了,梦中还喃喃自语:“封大哥……阿杰……”   我把他放倒在床上,自己与他同榻而卧。看着他仍带着几分惊惶与无助的睡颜,只觉得百感交集:“别担心,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我抚摸着他的头发,心中情感翻涌,忍不住……吻上他的额头。   此刻,我知道再也骗不了自己了:我喜欢小逸!我喜欢他!非常喜欢!   雷逸   我似乎做了一个很悲伤的梦,但又好像很温暖。睁开眼睛,视线渐渐清晰,眼前居然是阿杰的脸!记起来了,我做了个梦,分不清自己是雷逸还是雷立,我来找阿杰,以为自己找的是封大哥……   眼前的阿杰呼吸匀称、神态安详。雷立失去了封大哥,可我没有失去阿杰!真希望此刻,时间能够永远停下来,就让我这样一直看着他,看着他,看到天荒地老。   我原来……真的喜欢阿杰!喜欢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一个吻吧,不然连个吻都没有,那就太可怜了!1970年10月份《新独臂刀》开拍,71年2月份上映。 第39章 邂逅   封向杰   当我醒来时,发现小逸正盯着我看,吓得我猛然坐起,心“扑嗵扑嗵”剧烈跳动,好似得了心脏病!   “阿杰你没事吧?”小逸抓住我的手腕问。   “没、没事!”我惊魂未定,尽量不跟他对视。   “我怎么睡在你这里?是梦游了吗?”   “呃……呃,是、是的……”昨晚的事,他大概不记得了。我也不好意思向他提起。   “我昨晚……”他突然把脸凑过来,离我的脸只有半根手指的距离:“我昨晚有没有对你做不轨的事?”   “想什么呢?”我一巴掌拍向他的脑门,借以掩饰心中的慌乱:“快起床!”   他应该不知道我偷吻了他的额头,镇定,镇定!   小逸抱着脑袋缩成一团,赖在床上不肯起:“我很困,很困!”   我拎起他的衣领,将他提起来走向房门口。谁知一开门,阿东正拿着牙刷脸盆路过。他看到我和小逸一同出现,惊惧地睁大眼睛,一副“见鬼了”的表情。   “你们怎么……”   “哦!”小逸揽住我的脖子,笑嘻嘻道:“昨晚我们俩一起睡了,阿杰现在是我的人。”   “胡说八道什么!”我又急又气,拽开他的胳膊,朝他屁股上踢了一脚:“快去洗脸刷牙!”   阿东翻了一个白眼,恢复了晨起时迷糊昏噩的模样,不再理会我们。   日子继续连轴转,公司加大了对我和小逸的推广力度,我们不是拍摄就是外出宣传。虽然马不停蹄、几乎没有放假时间,但有小逸在身边,我天天都很开心。   这天是《太保》的宣传会,影迷人山人海,大多数都疯狂地喊着小逸的名字。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面,可还是担心人群失控,会伤到小逸。好在保安比较尽职,秩序维持得还不错。我们准备离场,小逸走在前,人群随着他涌动。我紧跟其后,这时一个高挑的女孩子突然挤到我身边,开心地说:“我是你的影迷,能不能给我签个名?”   她不卑不亢,落落大方,样貌看起来很成熟,说话语气却有种小女孩的稚气。我迅速为她签了名。“这是我的电话号码。”她拿出一张纸条,不由分说塞在我手中,然后快速转身离开,眨眼便消失在人群中。我看看纸条上的名字:苏安然。   坐进贵宾车,终于冲出了影迷的包围圈。小逸看到我手中的纸条,一把夺过去念到:“苏安然。这个女孩子不错哦,你看上她了?”   我很无语:收张纸条就是看上人家了?怎么每次都这样调侃我?   “没有!”   “你以前说过你喜欢淳朴、大气、踏实的女孩子,不能太娇弱,也不能太漂亮,刚才那女孩不就挺符合你的要求?”小逸继续拿我寻开心。   “你不是走在前面吗?怎么看到那个女孩的?”   “我后脑勺长眼睛了啊!”他还是嬉皮笑脸、没有正经的模样。   我有些不高兴,把纸条揉成一团,随手扔出了车窗外。   其实,那个女孩确实让我留下了印象,因为她笑容里的天真神气有那么一点像小逸。   雷逸   阿杰承认我比他更会穿着打扮,更时尚,便经常我买什么,他也跟着买什么。后来我买东西时,比如袜子、鞋子、衣服、帽子……都喜欢买双份,自己一份,送他一份。我还把自己最喜欢的米黄色夹克送给阿杰穿,虽然尺寸有点小,但他还是很开心地接受了。其实我比他更开心,总觉得这样做,就好像能把阿杰据为已有似的。   现在一看到有女孩子接近他,我就紧张。他把纸条扔出了车外,我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个周末,公司一位同事结婚,邀请我们参加婚礼。隆重的西式婚礼在教堂举行,装饰着精美壁画的拱顶显得深邃而神圣,新郎新娘在牧师面前幸福地复述着婚礼的誓言,宾朋的脸上则洋溢着喜悦、祝福的微笑。结婚是一件让人羡慕的事吧?但我从没想过结婚。阿杰呢?   婚礼晚宴上,我跟阿杰站在宴会角落,边喝酒边小声地聊着天,几个公司的女演员走过来。   “你们两个男孩子怎么整天黏在一起啊?我这次一定要跟阿杰跳舞,雷逸,你不要总霸占阿杰!”一个女孩嚷道。   “他俩是公不离婆,秤不离砣!”方菲添油加醋,惹得几个女孩子嬉笑不止。   阿杰脸上出现了赧色,大概是不自在了吧?之后,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拉走跳舞,而我却不能阻止。我又不是他的舞伴,也不能跟他一起跳舞……心情很郁闷!   我想去阳台透透风,转过身,只见花瓶旁边坐着一个女孩,穿着伴娘的粉色礼服,看起来很苗条,也很孤单。大概跟我一样被冷落了吧?   突然心血来潮,我走上前去,恭敬地问道:   “小姐,能不能请你跳支舞?”   她抬起头,长相秀气,眼睛不大,却闪着灵慧的光:“好啊!”   “你就是雷逸吧?我注意你很久了,想亲眼看看‘影帝’是什么样子。”她脸上挂着审视的笑容。   “哦,看了后,觉得怎么样?”   “原来也不过如此。见面不如闻名!”她故意扬起下巴,显得挑剔和高傲。   “哈哈,你眼光不错!”我带动她的手腕,让她转了一个圈。   “怎么?你不生气?”   “有什么好生气的?你说的不错啊!其实……”我故意逗她:“我有三头六臂,没让你看到而已。”   “什么?”她笑出声:“你还真会开玩笑!不过你在电影里,总是受了很重的伤都死不了,说不定真有三头六臂。”   “是啊,猫有九条命,我有十条命,当然死不了啦!”   “你真能瞎扯!”她笑得更畅快:“没想到……你挺有趣!”   看来哄女孩子开心,我还是得心应手的。一支舞跳下来,我逗笑她好几次。   “跳完了舞,你都没问我名字,真是怠慢啊!我叫林语珊!”她伸出手,跟我握了握:“很高兴认识你。”   宴会结束,我开车回公司,阿杰在车里闭目养神,一句话也不说,不知是不是跳舞跳累了。我心情抑郁,也不想说话。   “你今天玩得很开心嘛!”他突然开口道。   “什么?”   “你曾经说过你喜欢聪明活泼、小巧玲珑的女孩子,现在找到了?”   “你说那个林语珊?只是跳了一支舞而已。不过我跟她确实能聊得来。”   “你、你打算追她?”   “开玩笑!我跟方菲、李曼曼都聊得来,难道我都要去追?”   说完这句,我等着阿杰接话茬,谁知他又闭目养神起来。这家伙真是莫名其妙!   没过两天,吃午饭时,阿森突然神秘兮兮跑过来问:“小逸,你在追求林语珊?”   “啊?哪个林语珊?”我现在头很大,最近报纸上三天两头写我在追求这个女演员,或者跟那个女演员有绯闻。我跟其中一些只是说过几句话,有的连名字都记不住。   “她是F公司的演员,就是前几天婚礼晚宴上跟你跳舞的那个。”   “哦,我想起来了。”   “你知不知道她是有未婚夫的?听说因为你跟她跳舞太过暧昧,她未婚夫吃醋,跟她大吵一架,两个人解除婚约了!你居然撬人家墙脚!”   “什么!”我跳起来:“我哪里知道她有未婚夫?”   “你是‘影帝’,多少双眼睛都盯着你呢!众目睽睽下,你跟女孩子打情骂俏,人家未婚夫不吃醋、不恼火才怪!”阿森耸耸肩膀。   我彻底傻眼了!我竟然在无意间,害了人家!   “谁让你随便去招惹女孩子!”阿杰脸色一沉,将饭盒拿开,抱怨道。   “阿杰,我真不是故意的,你相信我!”我们现在都是共用一个饭盒吃饭。他拿开饭盒,连饭也不让我吃了?   “以后还敢不敢了?”   “不敢了!”我举起手保证。想想突然觉得不对劲,我为什么要向阿杰低头认错?难道因为他端着饭盒,我不认错便没饭吃?   阿森站在一旁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们,待我看向他,他摸摸下巴,拍拍手道:“没事,你们继续吃,继续吃!”   封向杰   《新单刀客》上映,票房一百五十多万,击败了黄宇主演的同题材电影。   然而这期间,公司又发生了几件大事。一是李汉相导演回归赵氏公司,成为赵老板旗下一员得力干将,同时也成为章导强劲的竞争对手。另一件是功夫大师李振杰从好莱坞回到航城拍电影,他原本打算同赵氏公司合作,要求电影票房五五分成,结果赵老板没同意,他便转同“佳和”合作,拍出功夫片《唐山》,轰动航城,票房高达三百多万。这些都给了章导不小压力。章导更加倚重小逸和我合拍双生片,把我们比喻成京剧武生,一个是短打,一个是长靠,相互配合、相得益彰。   李振杰曾拜我的师公为师,学习咏春拳,按辈分,是我的师叔。后来他从咏春拳基础上自创截拳道,并且在外国开馆授徒。我看过他练拳的视频,刚猛霸道,实战性很强。看到这样的高手,我技痒难耐、跃跃欲试,真想跟他切磋切磋啊!   “李振杰真厉害!”小逸自从看过他的电影后,完全陷入了对他的痴迷和崇拜,简直跟疯狂追星的小姑娘差不多。我有些不悦。   “他是厉害,不过咏春拳追求的是‘平和’,他却过于追求一击必杀和刚猛,我师父说‘过刚则易折’,这对练武之人不是好事。他没有继承传统武术的价值观和精髓。”   “可是他说武术如果没有实战性,不能有效击败对手,就不能发展。跟外国人对打,如果不能击败他们,怎么让他们信服?打赢了才成传播自己的价值观,否则人家根本不屑一顾。”   小逸居然为了他跟我唱反调,我更加不悦了。   “他把国术传授给外国人,武术界都很不赞同。让外国人学会了中国的武术,来击败我们吗?虽然他拍电影间接宣传了咏春拳,但他太多理念跟大家不合,我们师门都不愿提起他。”   “这个……确实!想想中国四大发明,造纸术、印刷术、指南针、□□落在了外国人手里,人家不仅发扬光大,还打上门来,把中国坑惨了!但是换个角度想想,如果中国的东西都概不外传,外国的好东西也不传给中国,那怎么交流发展呢?唉,这个问题太复杂,我也想不明白,不想了!”   “都有我陪你练功了,你却想着别人……”小逸想结束这个话题,我却忍不住抱怨。   “啊?阿杰你说什么?”   “我什么都没说!”   “你说了!哦,我明白啦,你是看我太推崇李振杰的功夫,怕我看低你的功夫。”小逸突然拉起我的手放在他的胸口:“阿杰,你放心,你在我心里是最强的,谁都不能替代!”   看他一本正经地表态,我心里乐开了花,但表面上还是要装作无所谓的态度:“拉倒吧,我可打不过李振杰。他是我师叔,还是一代功夫大师!你还是向他拜师学艺最好!”   “我才不拜师呢!我可不想受约束。阿杰,我只要你!”   他望着我,目光笃定而明亮。我觉得自己的脸有些发烫。   作者有话要说:   李振杰原型就是李小龙。 第40章 旅游   雷逸   今天有个探班记者告诉我,媒体评选“年度十大演员”,我入选了。我十分高兴,忙打听阿杰是否同样入选,但对方摇摇头。   “阿杰没入选,那这个奖我也不要了!”之前因为得了影帝,阿杰差点离开我,再来一些奖,还不知会惹出多少麻烦,我宁愿统统不要。   记者很尴尬,不知如何接话。方菲插嘴道:“阿杰选不上都要怪你!”   “为什么怪我?”   “你想啊,明明阿杰的真实武功比你高,但电影里每次都是你大展拳脚,大出风头,大家都说是章导偏心,让你的风头盖过了阿杰。”   我不禁呆愣在原地:都是因为我吗?   “不是的,不是的!”阿杰急忙摆手道:“章导器重小逸,是因为他演技比我高出太多。我自己演技不足,我心里有数。不是章导偏心!”   虽然阿杰忙着辩解,但导演确实把很多击败反派的关键戏份都安排给了我。是我挡住了阿杰的路吗?   不知是不是受被捕入狱事件的影响,阿杰主演的《鹰》杀青大半年后才上映。上映后票房不太理想。公司里又传出风言风语,说阿杰一个人扛不起票房,要指望跟我搭档才能成功。妈的,有些人真是闲得没事干,真想割掉他们的长舌头!   阿料曾有一段时间也不理我,我找了他好几次,才弄明白背后搞鬼的人是谁。   “就是那个吴明,在阿杰面前说了很多难听话,说我们傍你,搬弄是非、挑拨离间!”   我气不打一处来:那个混蛋,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我特意在行政大楼到宿舍大楼的必经之路堵吴明。他跟几个同事拿着公文包从行政大楼走出来,一副装模作样的斯文败类相。我假意与他擦肩而过,伸出脚绊了他一跤,让他跌了个狗吃屎。他爬起来,衣服脸上都是灰,鼻子也碰出了血。看到手上沾的鼻血,他怒道:   “雷逸,你干嘛?”   “瞎狗不看路,只知道乱吠,跌一跤也好,长长记性。以后没事别出来乱咬人!”我冷笑着回答。   “你、你、你故意的!”吴明哇哇大叫一声,朝我扑过来。这正中我的下怀,我正想跟他好好打一架。旁边几个人想劝架,却吓得不敢上前。   没想到吴明这家伙太不经打,我不过给了他几拳,他便捂着肚子躺在地上嗷嗷乱叫:“打死人啦!打死人啦!”   跟这种人打架,简直丢我的脸!我忍不住啐他一口吐沫:“呸!真没用!以后再敢多嘴多舌,小心我拔了你的舌头!”说罢,丢下一群面面相觑的人,扬长而去。   晚上回宿舍,阿杰冲进我的房间,焦急地问:“小逸,听说你跟吴明打架了?”   “是啊!那小子欠打!”我继续玩我的飞镖。   “你怎么又打架呢?”阿杰坐在床头,对我恨铁不成钢:“说过多少次,你现在身份不同,要注意形象,怎么能随便打架?如果被公司处罚了怎么办?如果被媒体大肆渲染了怎么办?”   我看着阿杰,想到他居然因为吴明那种小人的话就不理我,就要离开我,越想越火大。   “那又怎么样?我无所谓。阿杰,你这么能讲道理,怎么不去当教书先生?”   一句话□□味十足,噎得阿杰半晌没声音。我知道这句话刺痛了他,但我心里有气,并不想出言宽慰。他低下头默默走出了我的房间。我捏起飞镖,狠狠地掷向靶心。   两天后,又有记者前来采访。   “你获得了影帝,有什么感受?”一个记者问。   “没什么感受,不过是家里多了一块废铁!”我这句话一出口,举座皆惊。   “这个奖项是对个人的极大鼓励,十分有意义,应该好好珍惜!”阿杰急忙插嘴。   好好珍惜?所以跟我分开,你也无所谓?   “我想不到你会这么说!”胸中有火无处发,我再也不愿多说一句话。   阿杰你根本不明白我的心!   封向杰   我不明白小逸为什么生这么大气。他出手打吴明的事,还好被公司捂了下来,不然传到媒体那里,媒体肯定要大做文章。我劝他不要打架,他怎么不肯听呢?最近接受媒体采访,他说话也特别任性,居然说亚太影帝奖杯是废铁,真是被他气死!已经有媒体抨击他冷漠、高傲、不可一世,他再讲这么任性的话,不是更要被诋毁攻击了吗?我想帮他圆话,可他却生我的气……唉,小逸,你怎么不明白我的心呢?   这两天他像在跟我赌气,都不肯搭理我。我苦恼极了,怎样才能哄他开心啊?   “你还不理我吗?”小逸玩着水果刀,突然“唰唰”几下将果盘上的苹果切成几瓣。   “什么?”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明明……是你不理我!”   “之前是谁先躲着我的?现在知道我的感受了吧?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小逸用水果刀扎起一瓣苹果递给我,语气还有些怨恨。   没想到他在为那件事生气!   “哦……知、知道了!”我自觉理亏,咬下苹果,慢慢咀嚼。   “以后你再敢不理我……”他夺过我手中的水果刀,在我眼前晃了晃,吓得我倒吸一口冷气。“我也不理你!明白吗?”   “明、明白!”   “苹果甜吗?”   “啊?甜、甜!”   他似乎得到了满意的回答,心情大好,用水果刀扎起苹果,一瓣一瓣喂我吃。我觉得自己像被猛灌饲料的肥鹅。   章导结婚了!婚礼很隆重,赵老板以及航城许多名流都前来祝贺。章导以前表现得很洒脱,交女朋友归交女朋友,但不愿为家室所拖累。他说他的根不在航城,因此收入虽高,却连房子也不买,一直住在公司宿舍,现在终于肯安定下来了。有个亲近的人能够贴身照顾他,我们都为他高兴。虽然我并不是他的契仔,但心里其实早已默认他是义父。   连轴转的拍摄和宣传终于告一段落,我们得到了十天的假期。章导夫妻与两个武术指导刘师傅夫妇、唐师傅夫妇,加上我和小逸一起相约去东南亚几个国家旅游。   自从给小逸拍过搞怪的僵尸照,我便开始研究如何照相,可惜找不到机会为他拍照。趁这次旅游,可以好好检验我的拍摄水平。小逸最近心情不错,连衣服也喜欢穿颜色靓丽的。花衬衫搭白色喇叭裤,很时尚也很漂亮。用“漂亮”来形容男孩子,大概有些怪,但我就是觉得他很漂亮。据说从一个人挑选衣服的颜色能看出他的性格与心情。小逸的性格确实像万花筒一样五彩缤纷、精彩纷呈,有时桀骜不驯、有时通情达理、有时孤僻自闭、有时古灵精怪……让我眼花缭乱,怎么看也看不够!   旅游内容十分丰富,逛当地的民俗街,买花环、丝绸、饰品,吃当地特色美食,看乐队演奏、蛇舞表演,海滩游泳,探访原始部落,探访大佛寺、大王宫,游夜市……我喜欢收集动物小饰品,小逸陪着我买了不少。   拍照遇到些麻烦,他总是抢着用相机拍我,还说不信任我的拍摄水平,我俩为此争执了好几次。“相机是我的,我说了算!”终于夺过相机的掌控权。为了证明自己的拍摄水平,我使出浑身解数,趴着拍、蹲着拍、扎马步拍……章导他们都笑话我说:你在耍杂技吗?   只要能为小逸拍照,我就很开心。   雷逸   能跟阿杰住一个房间,我很兴奋,很激动!跟之前我不得不去挤阿杰和阿东的房间相比,这次真是得偿所愿啦!   “阿杰,我睡不着,咱俩聊天聊个通宵吧?”我抱着枕头盘腿坐在床上。   “聊通宵不睡觉,明天哪有精力玩?别闹了,早点睡!”阿杰从浴室出来,用毛巾擦拭自己的头发,只穿了一件黑色平角内裤,流线型体型,黄金比例,小麦色肌肤……虽然拍电影时已经看过很多次,但不由再一次感叹他的身材真好!   “你觉不觉得我现在也强壮了不少?”我蜷曲胳膊,努力挤出自己的肱二头肌。   他敷衍似地笑了笑:“嗯,是强壮了!”   “睡不着怎么办?”   “那你就坐在窗口数天上的星星吧。”看来他并不打算搭理我。   现在就睡觉,那多没意思!我跳起来,把枕头朝他脸上一抛,在他被枕头挡住了头、脸和胸时,抬腿朝他胸口踢出一脚,让他仰面摔在床上。   “你!”阿杰扔开枕头,起身向我扑来。我的逃跑技能可是天下无双,左躲右闪,灵巧避让,任他怎么抓也抓不到。   阿杰扁起嘴,放弃了追逐,将电视打开,躺在自己的床上看电视。   他不陪我玩,那就没意思了。我发现床铺软绵绵很有弹性,便在两张床之间跳来跳去,越跳越有弹床的效果,于是边跳边翻筋斗,跳得不亦乐乎。   阿杰大概是终于忍受不了我的骚扰,纵身一跃,把我从空中扑倒在床上,让我反面朝下,一只胳膊压住我的背,一只手把我的两个手腕反扣在背后。   “你再跳,我就不客气了!”   “怎么不客气?”阿杰每次装凶,都是色厉内荏,我才不信他能拿我怎么样。   他用膝盖顶住我的背,让我无法动弹,然后抓过蚕丝被铺开,再把我往被子里一放,像卷春卷一样我把卷起来,只露出一个头。接着,把两个枕头套抽出来,系成一个长条,绑在我的胳膊处,然后又去浴室拿出一条干燥的长毛巾,系在我的脚踝处,系得死死的。   “看你还怎么跳!”   “阿杰你这是做什么?哎呀,我成春卷了!”我如僵尸一般直挺在自己的床上,坐都坐不起来。   阿杰关了电视和房灯,打开微弱昏黄的床头灯,背对我而睡。我怎么努力都挣脱不开束缚。不过很快发现,虽然起不了身,但我可以像棍子一样滚来滚去。   我滚到床边,膝盖稍微能动,就把自己一点一点挪下床,然后学僵尸一蹦一跳来到阿杰床边,直挺挺砸在他身上。   他惊坐而起,我冲他咧嘴一笑:   “哎,阿杰,听说古代的妃子就是全身/赤/裸,像我这样被包裹住,然后送到皇帝床上。难不成你想把我当成妃子临幸?”   “你、你闭嘴!”阿杰恼羞成怒:“你再说话,小心我把你嘴巴也堵起来!”   我连忙收声,不敢再招惹他。不过一看自己的现状,只好用商量的口吻讪笑着问:   “能不能……帮我解开?我这样睡觉很不舒服啊!”   他白了我一眼,将毛巾和枕套解开,又背对着我躺下。我从被子里挣脱而出,再不敢造次,老老实实躺回自己的床上。   其实我还是睡不着,看着阿杰的背影发呆。要不等他睡熟了,我就跑过去偷看他的睡脸,顺便扮鬼吓吓他?这个主意不错!我为这个想法暗自得意,可没等阿杰睡熟,我自己倒睡成了一头死猪。   封向杰   小逸问我,他是不是变强壮了。我偷偷打量他,脸稍微晒黑了一点,身上的皮肤却十分白皙,腰细,腿也细,有点像女孩子。练了这么久的拳,好像也没练出肌肉,大概还是不够勤奋刻苦吧。我不敢说实话,怕说出来,他会发火。   这家伙只穿一条蓝色平角内裤,光着膀子在我面前跳来跳去,晃得我眼晕。   他就不能安生一点吗?   我背对着他躺下,却总是睡不着。身后一片平静,静得我忍不住转过身。小逸四仰八叉睡得很香,被子已被踢到床下。那睡姿实在难看,我越看越想笑。   看看地板上的被子,我摇摇头,起身捡了起来,扑打一下灰尘,想替小逸盖上。谁知此时,他意外地翻了一个身,脚猛然一伸,一脚踢中我的要害。我“啊”地大叫一声,弯腰捂住要害,直不起身。这一脚太狠了,疼得我头上直冒冷汗。自己怎么这么大意,居然没躲开?   小逸被惊醒,看到我的样子,惊慌地扶住我:   “阿杰,你怎么了?我刚才踢到你了?”   “没、没事!”我摆摆手,艰难地走回自己的床铺,蜷着身子背对他躺下。   “很疼吧?看你脸色都白了。”小逸掰着我的肩膀想察看我的伤势,我拼命蜷缩起来不让他看。   “要不……我给你揉揉?”   听到这句话,我的脸“腾”一下烧起来。不用看,我也知道自己的脸一定很红很红。下/身仿佛受到刺激,居然不疼了!   “哦,对了,那个地方不能揉,看我傻的!哈哈,哈哈!”他尴尬地自嘲。我默不作声,不做回应,他又着急起来:“完了,完了,我把阿杰踢坏了!怎么办?怎么办?”   “你……能不能闭嘴?”我忍无可忍:“能不能……让我安静一会儿!”我不想让他看到我的脸,便拉过被子盖在身上,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的。   跟小逸同处一室,真是折磨! 第41章 阿生   雷逸   我想半夜扮鬼吓阿杰,但每次都扛不住先睡着。终于有一天,我在脸上贴了无数张纸条跑到阿杰床头学鬼叫,结果他在惊吓之余用被子将我蒙起来胖揍了一顿,揍得我连喊“饶命”!听到求饶声,他揭开被子才发现是我。我假装被打得腰酸背痛、行动艰难,骗得阿杰很是心疼和内疚,不仅乖乖地向我赔罪,白天旅游时还特别服帖,我要怎么样便怎么样。我们一路上吃喝玩乐、逍遥快活,真有点乐不思蜀。我爱吃辣,专挑当地辣味十足的特色小吃品尝。阿杰劝我不要多吃,说会上火,我拉起袖子露出胳膊上被他打出的淤青,他便内疚地闭上了嘴巴。   然而因为不听忠告,旅游结束时,我鼻子旁边居然起了一个大疮包。马上就要开拍新电影《无名英豪》,但我脸上的包太大,粉都遮不住,实在有碍观瞻,只能推迟开机。章导为此大为光火,不过他知道我脸皮厚,骂我没用,便对阿杰施压:“你把他给我看紧了!这几天不许他乱吃东西!”为了让我尽快清热降火,阿杰只准我吃清淡食物,还逼我吃苦瓜、喝菊花茶,那几天嘴里要么是寡淡无味,要么是苦不堪言,真是活受罪啊!   疮包终于消下去,《无名英豪》也正式开机。   这天,我拍完自己的戏份后寻找阿杰的身影,发现他身后跟了一个虎头虎脑的小伙子,方方的脸,眼睛又大又灵活,鼻梁像欧美人的鼻梁那么高,笑起来既阳光又带点傻气。   “这是符生,阿生,我新交的朋友。”阿杰向我介绍他,转头对他说:“这是雷逸,你应该认识。”   他直愣愣地盯着我,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活、活的?”   我眼前一黑:这小孩是个傻缺?我不是活的,难道还是死的?   “你在哪里捡到这么一个活宝?”我拉近阿杰衣领,低声问。   “哦,他是公司训练班今年招的新人,练功时看到我路过,便兴奋地拿了一个剪贴本让我签名,特别像当初你找黄宇签名的模样。我觉得很有趣,便跟他交上了朋友!”   我上下打量阿生,看他穿着条纹背心,牛仔背带裤,稚气未脱,像个大男孩,便问道:   “你多大!”   “十、十八岁!”   “胡说!我看你还未成年吧?”我故意诈他。   “啊!”阿生张大嘴巴,看看阿杰,再看看我:“小逸哥,你、你太厉害了!其实……我是谎报了年龄,不然就不能报训练班。我看了你们的电影,特别崇拜你们,所以才来公司的。你们千万别去举报我,求你们了!”   我和阿杰面面相觑。想想阿休也是未成年便跟公司签约,后来由监护人补签了字,合同才生效。我不禁追问一句:   “你父母同意你来报训练班?”   “呃……他们不管我!”阿生低下头,将双手揣在裤兜里,踢开脚下一个小石子。   这一看就是个不服父母管束的叛逆小孩,跟以前的我一个样,说不定是瞒着父母来公司的。   “不管怎么样,要告诉你的父母,不能让他们担心。”阿杰一手按住阿生肩膀,语重心长地说。   “算了,让他跟着我们混吧。我们也可以照应他!”大概是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我不想逼他回去找父母。回去后,说不定再也不能做想做的事。   阿杰将阿生引荐给了章导,章导见他机灵活泼,便安排他在电影里做龙套。   这小子是自来熟,很快便跟阿东、阿休、阿智、阿料那一帮兄弟打成一片。我们在拍摄间隙的余兴节目也越来越精彩:掷铁环、蹦床、背人比赛、骑电单车做各种危险动作……花样层出不穷,连章导都不由感慨:“你们年轻人精力真是旺盛!”   阿生差点玩疯了,就好像他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似的。他总是闲不住,还央求我把车借给他开。我并不吝惜以兄长的身份来指点他开车,于是叫上阿杰,一起坐车陪他练习。然而很快我就后悔不迭。阿生这小子如初生牛犊般无所畏惧,居然使出吃奶的力气猛踩油门,横冲直撞,几次差点撞到公路墙墩,真是险象环生!我第一次发现飙车原来这么可怕,还有,把自己和阿杰的安危交托给他是多么愚蠢。   下车后,我和阿杰都面如死灰,感觉自己捡回一条命。   “车技这么烂,还学别人玩飙车?”看到阿生仍然活蹦乱跳,我忍不住对他劈头盖脸一顿臭骂:“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吗?知道什么是循序渐进吗?你开那么快,是想赶着投胎啊?”   “我看你跟杰哥平时……开得也挺快……”阿生缩着脖子,表示委屈。   “我们快,那是我们有技术!你快,那是找死!以后不许开快车!”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阿生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哎呀,你还不服气?”我愈加恼火,决定对他进行一番更严厉的教育。   我从车技水平讲到飙车后果,大段大段地论证,务必要让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他恭顺地低下头,不时点头应和,认错态度还算良好。不过我很快注意到他在撩了头发后,总把手停留在耳垂边。我偏过头,朝他耳朵看去,妈的,这小子耳朵里居然塞了棉球!   “这是什么?”我揪出棉球放在他眼前。   他眯起眼尴尬地嘿笑两声:“棉、棉球!”   “干什么用的?”   “这、这是阿智哥教我的,他说如果被人骂得太惨,就、就塞住耳朵……”   “混蛋!”我手指狠敲他一记脑门:“你知不知这招是谁开创的?是我!是我教给阿智的。   你居然在祖师面前班门弄斧,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阿杰刚开始只是静静旁观,此时忍不住笑起来。   “你笑什么?”我瞪他一眼。   “没、没什么。就是觉得你管教人,很有一套,很有一套!”   “为什么你不帮我管教管教阿生那小子呢?”拍戏间隙,我质问阿杰。   “有你管他,我乐见其成啊!”他把戏里的军官帽扣在我头上:“由你管教阿生是最好的,因为他的顽劣程度跟你差不多,你管他,这叫‘以毒攻毒’!哈哈哈!”   居然讽刺我!我本想抡起拳头报复阿杰,不过看他笑得那样好看,想想还是罢了。   阿生虽顽劣,却越来越获得章导的喜爱与青睐。看来章导确实喜欢任性不服管的小孩。而阿杰嘴上说不管阿生,偏偏阿生就是很听阿杰的话,不是像对我一样表面应付,而是真心实意的“心悦诚服”。能让阿生变得老实的人,估计也只有阿杰了。   没过多久,阿生的父母找上门,我们才惊讶地知道:原来阿生父亲是航城著名的富商兼立法委员,他是名副其实的富家子弟、上流阶层!然而他平时穿着简单随意,一点儿没有富家公子哥的架子,反而能跟龙虎武师那班兄弟玩得很开心,大家都很喜欢他。   “我是家中第九个孩子,我爸平时都没时间管我。我才不要他的钱,我要靠自己生活。”宁可每个月拿几百块的工资,宁可向章导借钱,也不向父亲伸手要钱,我不由赞叹:这小孩有骨气!不错,我喜欢!   在章导的斡旋下,阿生父母最终同意他继续留在公司,就当让孩子玩一玩,过过瘾。不过我知道,阿生很有灵气,日后必成大器。   封向杰   《无名英豪》是部民国剧,讲述的是两个不务正业的游荡青年阿孟和铁大哥无意中结识了革/命/党人,协助其偷窃军阀军/火,并且在某队长的女儿小红椒的帮助下,将军/火送至革/命/党人手中的故事。拍戏时,导演给了我和小逸很大的自由发挥空间,提供了基本剧情框架后,其余内容让我们按照各自的性格喜好去表演。我们于是在戏里大打出手,就跟在宿舍打架一样,差点把房子都拆了。小逸更是如鱼得水,经常临场发挥加各种小动作,比如拍着拍着,就在小红椒身后做鬼脸逗我笑;或者突然把我嘴里的烟抢走自己抽,又或者像玩杂技一样翻着军官帽玩,完全跟他平时一个样,有时让我差点忘了这是在拍戏。好在我反应不慢,能够及时接上戏。   整部电影的基调是欢快明朗的,即使是欺骗军阀偷窃军/火的紧张情节,我跟小逸也演得轻松自如。总觉得只要跟小逸在一起,没有什么事做不成,也没有什么事可担心。很兴奋穿军服。穿上后顿觉英姿勃勃、精神昂扬,小逸穿起来也是英姿飒爽,很有当年黄/埔/军/校青年军官的风采。如果是战争年代,估计我也会从军报国吧。   扮演小红椒的女演员是公司力捧的女星,叫尤莉,长相温柔贤淑,是大家闺秀式的女孩,谁知演起泼辣的小红椒,也是活灵活现。我们三个挺投契,玩得不错。阿生那小子有次开快车居然带上了她,让一群人都替她捏了一把冷汗。她敢坐阿生的车,说明也是性情洒脱之人,不是我们以为的那么娇弱。   说到开快车,我跟小逸都想限制阿生飙车,但我们自己还经常飙车玩乐,阿生有样学样,我们又怎么要求他呢?这就是所谓的“上梁不正下梁歪”吧。阿生虽然不时挨小逸骂,但很崇拜小逸,很快就学得跟小逸一样吊儿郎当、惹是生非。小逸管教阿生,就跟管教他自己一样,看到他抓狂的样子,我实在觉得有趣。   尤莉扮演的小红椒在戏里是小逸的女朋友。大概因为这次太过本色出演,我看到小逸把胳膊搭在她肩上,搂着她,心里就不舒服,就好像小逸真的谈了女朋友一样。其实我自己就跟女演员拍过亲密的戏份,小逸之前拍的电影里也有拥抱亲吻的镜头,可现在不知为什么,我越来越无法忍受他跟女孩子亲密接触。这样下去怎么办?怎么办?小逸,我该怎么控制自己的心呢?   有时拍戏跟他对视,我就会忘记台词,看到他的脸,就觉得很快乐、很幸福。只要默默喜欢,只要不让他发现……我大概就能一直拥有这份快乐和幸福吧?所以,千万不能嫉妒、千万不能吃醋,我可以努力克制自己,在他面前演戏,让自己显得若无其事。尽管演技还不够精纯,但我可以努力。   思虑杂乱时,我的手无意间碰到了小逸的手。这是在逃亡途中的一幕戏。追兵迫近,我们紧张地倾听江峰老师扮演的革/命/党人关于如何逃脱的部署和安排。这部分主要拍江峰老师的大段独白和特写。我们围在他身边看桌子上的地图。小逸的手放在地图一角,我把手放在地图上时无意中摸到了他的手,心中悸动,连忙把手挪到一边。这时,小逸突然把手盖在了我的手背上,眼睛却并没有看我,仍是盯着江峰老师。我吃了一惊,他为什么要盖住我的手?这不是剧情需要啊?是无意的?可为什么一直盖着不放?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意思?我很慌乱,脸上又火烧一般,连忙把手抽走。   我想看小逸,却又不敢看他。心中乱成一团:刚才……刚才,小逸,难道……难道你也喜欢我?   当他说台词时,我才反应过来我们还在拍戏。恍惚之间,差点又忘记了自己的台词。   拍完这场戏,我忐忑不安地偷偷观察小逸,想从他的神态举止中寻找答案。可他还像往常一样跟我嘻嘻哈哈、勾肩搭背,根本没提起那件事,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这么说,他当时……只是无意的?是我……想太多了?不安被巨大的失落所取代。自己真傻,居然抱着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太可笑!太可笑!封向杰,你清醒清醒,不要再痴心妄想,否则……会很可悲……   雷逸   阿杰的手碰到我的手时,我心中一动,突然就想抓住他的手不放开。我犹豫了几秒,将手盖在了他的手背上。阿杰,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如果我告诉你,你会怎么样?   阿杰把手抽开了……   我吓到他了?被自己的兄弟抓住手,他大概觉得很怪异,很不适吧?我真是太莽撞!现在能这样天天见到他,跟他一起拍戏,已经是天大的幸福和幸运,如果自己得寸进尺,不知道会造成什么可怕后果!雷逸啊雷逸,你千万不要犯浑,千万不要贪心……   电影结局,是阿孟、铁大哥和小红椒被军阀围攻,激战而死。跟《决斗》类似,我们已经完成了转移枪支的使命,纵然身重数枪,纵然连名字也没告诉那些革/命/党/人,但仍觉得死得其所。我努力爬到阿杰身边,紧紧握住他的手,能跟阿杰“同生共死”,很开心,很快乐!阿杰,我别无所求,只要一直能像现在这样跟你在一起,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   《无名英雄》1971年拍摄上映 第42章 醉酒   封向杰   《无名英豪》是在泰国取的外景。受到取景地的启发,章导又让黎况先生写出了一部关于泰拳的剧本——《拳击高手》。电影讲述的是小逸扮演的弟弟遵守父亲遗命,前去泰国寻找同父异母的哥哥。我扮演的哥哥是打泰拳的高手,受到黑/帮分子威胁。两兄弟经过重重波折终于相认,联手击败了黑恶势力,大团圆结局。本来按照章导一贯的风格,电影应该是悲剧结尾,但这部电影受到泰国旅游局资助,公司要求展现泰国的风土人情,为泰国旅游做宣传,因此情节要欢快轻松,必须拍成喜剧片。导演说,这次打拳的部分由我负责,旅游宣传的部分由小逸负责。小逸调侃自己竟然成了“旅游大使”!   我对泰拳一无所知,为了保证真实效果,在泰国期间我常跑去观摩拳赛,并跟当地的师傅学习,努力让自己打出正宗泰拳。   小逸拍了几场戏便开始抱怨:   “导演,这次戏服怎么这么多?我都换了几套衣服了?又不是模特,干嘛换来换去?您不嫌麻烦,我还嫌麻烦呢!”   章导白了他一眼:“这是剧情需要!”   “剧情需要?让我穿得花红柳绿也就算了,但换这么多套衣服,跟剧情有什么关系?对了,阿杰怎么不用换?”   “阿杰要赤膊上阵打拳赛,你也要赤膊上阵?你行吗?”   一句话堵得小逸脸色铁青,那样子似乎想咬人。我连忙将他拉开,提些其他话题转移他的注意力。   副导演马武私下告诉我,其实有个泰国女装品牌同时赞助了电影。可是女主角戏份不多,小逸名气又大,所以只好让他在戏里也穿几套赞助的服装,为赞助商宣传了。   “女、女装品牌?”我大跌眼镜。   “其实无所谓啦,小逸穿起来不是挺好看?但是你千万别告诉他,免得他撂挑子不干。大家都保密,这事就成了!记住,保密,一定保密!对了,章导让大家去安抚一下小逸,夸夸他,免得他又抱怨衣服换得太多。这个重任就交给你了!”   “啊?”我有点懵。   “咳咳,衣服很好看!”   “什么?”   “咳咳,我是说,你穿的衣服都很好看。”虽然是为了安抚小逸,但这句话却是真心的。他身材瘦削,穿女式花衬衫或者花裤子居然不违和,丝巾也搭配得恰到好处,既时尚又显青春活力,我很喜欢。不过即使他只穿最朴素的白衬衫,我也觉得好看。反正,他穿什么我都喜欢。只要看着他,我就不想移开视线。   “真的?”他眼睛放光。   “是啊,很靓仔啊,靓仔中的靓仔!”阿生、阿森、阿休也跑过来拍手叫好,大概都被马武动员过。   小逸洋洋得意,很满意大家的评价。虽然瞒着实情让我心里稍微有些不安,不过他现在挺开心,实情大概也不重要了吧……   雷逸   阿杰说我穿的衣服很好看,我很高兴!只要他喜欢,穿什么我都愿意!   我也喜欢他在电影里的造型:一套是蓝色短袖衬衫配黑色长裤,一套是白色短袖衬衫配米色长裤,还有我为他搭配的珍珠扣黑丝巾,以及黑色半指皮手套,大家都说搭配效果不错。   但他最耀眼的造型还是泰拳手造型:蓝色短裤,脚缠护踝绷带,手戴拳击手套,俊朗的面容,强健的体格,凌厉的眼神,完全是力与美的结合!阿杰对自己要求甚严,为了学习泰拳下了不少苦功,一招一式都努力做到标准到位。打拳赛时,他长腿一伸,一个回旋踢,迅猛刚劲,潇洒利落,身上的肌肉被汗水覆盖,整个人都闪闪发光,看得我心潮起伏,真想上擂台跟他比试比试。   泰拳比赛前有一段祈雨仪式。阿杰单膝跪地,两臂向前伸展再回拢,做出蛙泳游水般的姿势,动作舒缓优雅,神态虔诚静穆,仿佛散发出圣洁的光辉。我看呆了,围观的人也看呆了!阿杰如此耀眼,可他自己却浑然不觉。他并不关心旁人对他如何迷恋膜拜,他只想专心致志、精益求精地完成自己的职责。打拳赛时,他肩膀有伤在身,可他仍然坚持拍摄、带伤上阵。我有些担忧和心疼,不过对我们而言,用替身确实是种耻辱,我只能默默地为他打气。   阿杰扮演的哥哥打败了替黑恶势力卖命的拳王。新的拳王诞生,赛场上所有人都欢喜若狂。众人将阿杰抬起来欢呼□□。我站在一旁仰望着他,看他被众星捧月,看他在人群之上光彩夺目,突然有一瞬间的失神:阿杰被这么多人喜欢,有一天,我会不会再也无法接近他?   下一幕是阿杰向他的女友介绍我这个刚刚相认的弟弟。女友还是尤莉扮演。本是熟面孔,可在阿杰介绍她的身份时,我的心似乎被什么扎了一下:兄弟之间关系再好,以后能跟阿杰朝夕相处、跟他最亲近的人还是女友或者妻子吧……   电影结局是我和阿杰并肩作战、齐心协力打败了黑恶势力。当跟阿杰肩并肩对视时,他向我露齿而笑,我便移不开视线。   阿杰,我不想站在远处仰望你,我想一直这么近地看着你,一直这么近……   我梦到阿杰变成了女人。   梦里,我是一个行侠仗义的侠客,路遇一位姑娘披麻戴孝,跪在地上呜呜哭泣。我上前询问原因,她抬起头,竟然是阿杰的脸!她说自己家贫,父亲过世无力殓葬,因此要卖身葬父。我动了恻隐之心,便将身上所有的银子都送给她做敛葬之资。她千恩万谢,称为报答大恩,愿以身相许为奴为婢。我义正言辞地拒绝:“雷某人做事光明磊落,绝不会乘人之危。给你银子是感你孝心,你安心拿去便是,不必报答!”   “恩公,你不喜欢我么?”她楚楚可怜地望着我,完全就是画了女子妆容的阿杰,明眸动人,还哭得梨花带雨,让我心肝直颤!   “不、不是不喜欢……”我不禁扭捏起来:“只是……好像不太合适……”   “喜欢就行!”女子突然站起身,居然比我还高,而且……块头似乎比我壮硕:“恩公,现在我们就去成亲!”她将我打横抱起,嫣然一笑道:“我要娶你过门!”   “哎,等等,有点不对啊!”我慌了神:“谁娶谁过门?”   猛然睁开双眼,自己躺在沙发上,茶几上的茶水还在冒着热气,手中的剧本滑落在地板上。原来刚才做了一个白日梦!真是荒诞的梦啊,居然梦到阿杰变成了女人!但是回想梦里那个姑娘哭泣的模样,我奇怪自己怎么就拒绝她了呢,应该是求之不得啊!管他什么乘人之危,如能“娶”到阿杰,我做梦都会笑出声。不过梦的最后一段太过诡异,被我主动忽略掉了。   这时,阿杰和阿东从外面买菜回来。   “你在干嘛?躺在沙发上傻笑,还笑得这么猥琐。”阿杰扔给我一个柑橘。   “没什么,只是做了个好梦!”我把柑橘放在鼻尖嗅了嗅,气味很香甜。   “什么好梦?”   “春梦吧?”阿东插嘴道。   我白了阿东一眼,懒得跟他废话,继续躺在沙发上美滋滋地回想梦里的情节。   大概是受到梦的刺激,我精挑细选买了一件民族风情的衣服送给了阿杰,并且嘱咐他一定要穿。   晚上兄弟们在酒吧聚会玩乐,当阿杰出现时,很多人的眼睛都瞪直了。   “衣服上全是绣花!”阿智啧啧几声。   “怎么样,漂亮吧?我替阿杰挑的。”我很得意。我觉得这件衣服穿在阿杰身上特别好看,显得他腰身很瘦。   “阿杰,小逸让你穿什么,你就真穿什么啊?”阿森摇摇头叹道。   “怎么?怀疑我的眼光?阿生,你说,好不好看?”   阿生正拿着两瓶可乐往自己嘴里灌,被我一把夺过去饮料瓶。他忙点头:“好看,很好看!可乐还我!”   我把可乐瓶还给他,耸耸肩道:“阿生居然跟小孩子一样喜欢喝可乐,真是没救了!”   “谁说我是小孩子?我也能喝酒!把酒拿来!”两瓶可乐见了底,他便伸手抓酒瓶。阿杰连忙制止他:“你还小,不能这么喝白酒,咱俩猜拳吧。输的人喝!”   两个人便开始猜拳:   “螃蟹一呀,爪八个,两头尖尖这么大的个,爬呀,爬呀过沙河!哥俩好呀!该谁喝!该你喝,你就喝!喝酒从来不啰嗦!”阿杰猜拳时,动作做得一本正经,阿生则挤眉弄眼,各种搞怪,让人笑掉大牙。   被阿生这么一打岔,大家早已把评判阿杰衣服的事忘到九霄云外。大家玩闹了一阵,石添突然跳到桌子上,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之前玩猜拳,输了的只喝酒,太没意思。我跟阿智想了个主意…..”他说着,朝阿智使了个眼色,阿智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微笑,从桌子底下拿出一双高跟鞋和一双长筒连裤丝袜。阿添继续说道:“这次大家轮流猜拳,最终输的那个,就光着腿穿女人丝袜,踩女人高跟鞋在桌子上走一个来回,怎么样?”   一瞬间的沉寂过后,大家高声欢呼:“好!好!”谁都想看看最后输的那个倒霉蛋出洋相的模样。   大家一个挨一个猜拳,谁输了,谁就跟下一个人猜。我很快就赢了对手,边喝酒边站在一旁看热闹。然而,万万没想到,最后输的那个人,竟然是阿杰!   “杰哥,没办法了,愿赌服输!只能委屈你了。”石添皱着八字眉,装出为难的样子。其他人不说话,相互递一递眼色,都在忍住笑。   阿杰的脸憋得通红。他从来很信守承诺,但是让他当众穿女人丝袜和高跟鞋……他脸皮那么薄,怎么做得出来?   “不行!阿杰不行!”我挺身挡在他身前。   “小逸,这样破坏规矩可不好吧?”阿添撇撇嘴道。   “我来替他!”我从阿添手里抽走丝袜,同时拎起桌子上的高跟鞋。   “不、不行……”阿杰抓住我的肩膀,神色惶急。   “难道你愿意穿?”我拍拍他的手,冲他笑道:“我脸皮厚,没事!”   不就是女人的丝袜嘛,有什么了不起?我坐在凳子上脱掉牛仔裤,迅速穿上了丝袜。穿高跟鞋时却遇到阻力,脚勉强挤了进去,但完全站不起来。   “妈的,女人真会折磨自己,鞋跟这么高,居然还能走路!”我扶着桌子慢慢站起来,走几步路就像踩高跷一样,脚被鞋挤得生疼。阿杰在旁边护着我,生怕我跌倒。稍微适应后,我便爬到桌子上,穿上高跟鞋,颤颤巍巍站起身,眼睛盯着脚下,伸开双手保持平衡,一步一步慢慢移动。   其他人都拍手叫好,大声起哄,乐不可支。你们尽管笑吧,我才不在乎!只有阿杰抬头望着我,一脸担忧。   走了一个来回,即将大功告成,我忍不住向阿杰做出一个胜利的手势,谁知一分神,便崴了脚。脚踝处传来钻心的疼痛,我跌倒在桌子上,抱住脚踝喊痛。   “小逸,你怎么样?”阿杰冲上来察看我的伤势。其他人想围拢过来,他不高兴地挥手驱散众人:“你们都让开,都让开!”他平时待人温和有礼,今天第一次对大家这么不客气。   “小逸崴了脚,我要带他去其他地方休息。”阿杰冷着脸将我打横抱起,不由分说便离开了包间,让酒吧招待找了一个空包间,将我抱进去,平放在沙发上。   招待送来了冰块和毛巾。阿杰脱掉我穿的丝袜,用毛巾裹着冰块敷在我的脚踝处,一张脸还是冷若冰霜,那样子像在跟谁赌气。   “阿杰,我没事!”我笑着说:“别怪兄弟们啦,他们只是起起哄、闹着玩。是我自己不小心。” 他仍然不说话,眼睛盯着我的脚踝,把毛巾按在红肿的地方,一刻也不松手。难道是生他自己的气?我觉得他鼓起脸颊赌气的样子特别可爱!   房间里只有我和阿杰。房外隐约传来吵闹喧哗声,但都显得朦胧而遥远。这个房间仿佛是一座荒岛,将我们与外界隔绝开。   我躺在沙发上,呆呆地望着阿杰,体内的酒精似乎在慢慢发酵,视线开始模糊,全身越来越热。   “阿杰,阿杰,你过来!”我怕自己看不清阿杰,边撕扯自己的衬衫,边呼唤他。   很热,热得头晕!阿杰,让我们永远呆在这里,不出去好吗?永远只有你跟我,好吗?   恍惚中,阿杰好像回应了我的召唤,靠近了我。我一把搂住他的脖子,把他拥在怀里,脸颊贴上了他的耳朵。他的身子瞬间变得僵硬。但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闭上眼睛,只想闻他身上的气息,嗅他发间的清香。从他身上传过来热量,烫得我皮肤灼痛,我体内似乎也有熔岩在烧灼。同时在受两重煎熬,但我一点也不想放手。   我真想在他耳边说:阿杰,我喜欢你!不,不是喜欢,是……是爱你!我想吻你,我想拥有你。你能不能接受我?你能不能喜欢我?   我努力张开口,可喉咙像被烤哑了一般,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意识越来越涣散,昏昏沉沉时,我听到开门的声音。阿杰离开了我的怀抱,我想拉住他,却抬不起胳膊。阿杰似乎在跟什么人低语,我努力想听个明白,却抵挡不住汹涌袭来的困意,终于陷入了沉沉的黑暗……   封向杰   小逸送我的衣服,怎么看怎么像女款。我怀疑他是不是知道我隐瞒了他在电影里穿的是女装品牌这件事,所以故意买女款衣服报复我?不管怎样,我不能拒绝,那就穿吧。   果然被兄弟们取笑了。算了,这点取笑也没什么。   后来,猜拳猜输……要当着众人面穿丝袜和高跟鞋?我宁愿被打死!   小逸替我出头……可我不想穿,也不希望小逸当着大家面穿!小逸崴到脚时,我真的很生气,也不知道是气起哄的兄弟们,还是气自己。   把他抱到单独的包间里,看他躺在沙发上,脸颊绯红,意识不太清醒,大概是醉了。小逸的腿修长笔直,皮肤光滑细腻,又白皙……不知为什么,我不敢多看,只好死死盯着敷他脚踝的毛巾。   “阿杰,阿杰,你过来!”听到他睡梦中的呼唤,我循声望去,顿时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不知是不是酒精的作用,他似乎很不舒服,烦躁地撕/扯着自己的衬衫。扣子被扯得只剩中间两粒还勉强扣在一起。裸/露的肩膀,纤细的腰,烦躁扭/动的身体……   我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为什么?为什么这幅画面这么……魅/惑?   刚想到这个词,我便被自己的想法震惊了!我也看过无数次他只穿短裤的模样,可现在,现在自己为什么这么恐慌?   我……是不是跟夜总会那个西洋人一样?我、我对小逸起了邪/念?太可怕,太可怕了!   不能靠近他,不能靠近他……心中有个声音在不断警告,可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慢慢接近。   小逸一把将我搂住,脸颊贴上我的耳鬓。我知道他醉了,只是无意识的行为,可我的心仍然跳得飞快,简直要从喉咙里跳出来。鼻尖弥漫的气息让我迷醉,混合了芳香的酒气和小逸自身的气息,只闻一下,就能让我醉生梦死。   这是做梦吗?如果是梦,那就永远不要醒来。   “杰哥,小逸哥!”房门突然被推开。   我慌忙站起身,看到阿料和阿休站在门口,目光充满了惊异。   “小逸哥怎么样了?大家叫你们回去喝酒。”阿料走进来询问。   我努力让自己恢复平静,挡在阿料面前,不让他靠近小逸。   “嘘,小逸醉了,睡着了。你们别打搅他,就让他在这里睡一觉吧。我马上就来。”我把阿料和阿休推出房门,在小逸头下垫了一个靠枕,帮他把衣服扣子扣起来,再拿过搭在沙发背上的薄毛毯盖在他身上。   看着沙发上安睡的他,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转身离开了房间。   回到之前的包间,跟大家继续猜拳喝酒。喧闹的氛围正好可以掩盖我杂乱的心。   “杰哥,刚才大家还以为你生气了呢。”阿添跑过来向我敬酒。   “我生什么气啊?”我把他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我就说你怎么会生气嘛。不过大家都说你刚才维护小逸的样子,就像在保护自己的女朋友,哈哈哈!”他大笑着拍我的背。   我心中一阵慌乱,只好尴尬地陪他笑了笑。   作者有话要说:   1971年《拳击》。重新梳理了大纲,大概还有四五章就会转虐。又期待写虐,又不想写虐。心情真是矛盾啊! 第43章 手链   封向杰   虽然小逸反对,我还是找同父异母的哥哥帮忙买了一只狼犬带回宿舍养。小狗仔半岁大,很有灵性也很聪明,很快便能听懂我的一些日常口令,训练起来也很上手。我给它起名“露西”,每天喂它混合了鲜肉、动物内脏、青菜和玉米面的狗粮,营养十分全面。为了补钙,还坚持喂它喝牛奶。小逸嘲讽我说:“你对它真是无微不至啊!恐怕连对女朋友也不会这么上心吧?”   其实,我养狗确实有目的。我想排除对小逸的杂念,但又不知如何跟他保持距离。养了狗,就可以把更多注意力放在狗身上,自己也不会胡思乱想了吧?   现在多了几项任务,要定期给露西洗澡,给它梳理毛发,每天骑马跑完山后,还要遛狗,以及开展对露西的训练,训练它服从我的口令、叼回抛掷物、迂回跑、跨越障碍物等等。   小逸经常抱着臂站在一旁,很不屑地说:“训练有什么用?你的狗哪里有我的马聪明?”   有时拍戏确实没空,我便拜托阿东、小逸或其他兄弟帮我喂狗、遛狗。阿东和其他人都没意见,小逸却经常抱怨:“你自己当仆人伺候它就罢了,竟然还让我来伺候它!”   “露西多可爱啊!伺候它,又有什么问题?”我抱着露西跟它亲昵,它欢快地舔了舔我的嘴巴。   “啊!”小逸突然大叫:“你、你竟然让它舔你!”   “那怎么了?露西打过疫苗,又没有传染病。”   “它、它是母的啊!”   “母的怎么啦?”   “你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   我被这句话噎住,又好气又好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小逸,”阿东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不会连狗的醋也吃吧?”   “谁、谁吃醋了?”小逸用手指搓搓鼻子:“听说,狗都是随主人的。我只是觉得:笨人养出来的狗,一定是笨狗。”   这话就不入耳了。我拉下脸问:“谁是笨人?谁是笨狗?”   “你,和你的狗啊!”小逸扬起眉毛,眼睛睁得圆溜溜。   “怎么?不服气?你来打我呀,来打我呀?看你能不能追上我!”他边说还边吐舌头做鬼脸,放肆挑衅,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   “露西,”我沉下心,向露西冷静地发出指令,指挥它出击:“上!”   露西快速小跑两步,一跃而起扑在小逸身上,将他扑倒在地,根本不给他任何逃跑的机会。   “舔他!”我再次发出指令,露西伸出长舌头,在小逸脸上“吧唧吧唧”舔得很欢畅,舔得他满脸都是口水。   “救命啊!救命啊!”小逸拼命想护住脸,奈何抵挡不住露西的攻势。   我和阿东站在一旁捧腹大笑。   《无名英豪》和《拳击高手》的票房都很卖座。加上上半年拍摄的《新单刀客》和《决斗》,今年我和小逸合拍的这四部电影票房都过了百万,在票房榜上的排名仅次于李振杰拍的《唐山》。   当公司拿着小逸的合同要求续约时,我才惊觉我和小逸在一起拍片快三年了。小逸当初比较谨慎,跟公司只签了三年合约。而我跟普通新人一样签了八年,收入一直不变。   “李振杰拍一部电影,票房三百多万,但他的片酬就有几十万。我们俩拍了四部卖座电影,总票房接近六百万,每部电影的片酬才一万!连人家零头都不到,真不甘心!”小逸咬断嘴里的狗尾巴草,一口吐在地上。   自从公司元老邹先生出走并成立“佳和”公司后,“佳和”大力招兵买马,凭优惠条件吸引了不少人才加盟,还挖到了李振杰这个票房灵药,在电影界已经隐约有跟赵氏公司两分天下的势头。而赵老板的心腹董小姐任职采购部经理后,处处削减开支,缩减拍摄成本,从导演到演员都发出了很多抱怨。章导经常帮助龙虎武师和演员向公司争取收入和利益。现在公司要续约,正是跟公司谈条件的好时机。   “我要跟老板谈判,为我们俩争取一样的待遇!如果谈判失败,我就不续约!” 小逸突然重重地按住我的肩膀,郑重其事地说。   我大吃一惊:小逸现在的票房号召力和名气都超过我,我的合约还没到期,根本没有跟公司谈判的资本。而小逸去谈判,居然带上我!   “你自己去谈,比较容易成功,如果加上我,难度会很大的!”虽说可以跳槽,但赵氏公司毕竟是业界大佬,树大根深,如果小逸跳到其它公司,未必能得到重用。况且,他怎么舍得离开章导!他这样做,完全是在为我冒险!   “你不能这样!”   但无论我怎样反对,小逸还是毅然决然地去跟赵老板谈判了。   在我坐卧不安、提心吊胆时,小逸从门外冲进客厅,大声嚷道:   “阿杰,我们成功啦!公司同意,以后我们每年拍片四部,每部片酬十万!”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小逸又蹦又跳,拉着我的胳膊转圈。   “多亏有章导在背后为我们撑腰,不然赵老板不会这么爽快答应!哈哈哈,我真开心!关键是他同意给你一样的待遇,太开心了!阿东也涨了工资。”   他笑得十分开怀,仿佛孩童得到了自己最心仪的奖赏,那是一种特别单纯、特别有感染力的快乐!   “小逸,你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么多?为什么替我这么开心?”我痴痴地望着他,也不清楚自己问了什么。小逸,你知道吗,你现在的笑容才是无价之宝,什么都比不上!   “阿杰,你真怪!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哈哈哈!”他仰头大笑几声,突然狡黠地眨眨眼睛,伸出一根手指,挑着我的下巴问道:“怎么,你很感动?那就对我以身相许吧!哈哈哈!”   还没感动几分钟,这家伙又开始轻佻不正经了。我捏住他的手腕,反手一拧,居高临下地问:“你说什么?谁以身相许?”   他龇牙咧嘴想挣开我的手,但未果,无奈之下只好求饶:“好好好,是我以身相许,我以身相许,行了吧?”   以身相许!我的脸又开始火烧火燎。明知道只是玩笑话,自己却还是控制不住脸红。我连忙松开小逸的手腕。他的手腕上居然留下一圈红印,是我不小心捏出来的。   他愤愤不平地抱怨:“帮了人,却受到这种待遇,真是亏大发了!以后再也不做好人!”   说完,他怒气冲冲蜷缩在高脚凳上,赌气不理我。我知道他只是假装生气,想让我哄他,但是我脸太烫,不好意思面对他。   “杰哥,你干嘛站在这里发呆?你的脸怎么那么红?又被小逸欺负了?”阿东回到宿舍。   小逸炸了毛,大声抗议道:“谁欺负谁啊?明明是我被欺负了!”   “我出去一下。”我丢下还在使性子的小逸和不明就里的阿东,冲出门外。   骑着电单车在夜风中疾驰,脸上的热度似乎降了不少,但心还是热烘烘的。很快乐,快乐得我一路放声大叫!路遇的人大概都以为从精神病院跑出来一个疯子。   一个小时后,我回到宿舍。先敲阿东的房门,给他送去一份宵夜,阿东很惊喜很开心。然后再敲小逸的房门。   他开了门,脸色很难看,貌似真的生气了。   “我买了炒河粉和鸡腿。”我走进他的房间,把宵夜放在桌子上。   他瞥了一眼,不屑地说:“阿东也有?我才不稀罕!”   “我给阿东买了一只鸡腿,给你买的可是两只,你都不要?那我全部送给阿东了。”   “哎哎,等等!”小逸从我手中夺过宵夜,紧紧抱在自己怀里:“谁说我不吃?”   “你怎么没给自己买?”他啃光一只鸡腿,舔着骨头问。   “我不饿!”其实,我只想看着他吃。想起第一次在宿舍见面,两人闹了小矛盾,他偷偷吃我做的饭的样子,有趣极了!看着他吃得津津有味,我的心已经饱了。   我想送小逸一件礼物。礼物不能太轻,但太贵重,又怕他不收。想来想去,不知送什么好。纠结几天后,我走进了一家珠宝店。店主说我很幸运,今天正好是他们三十年店庆,店里推出了几款限量版首饰。戒指、项链……标价都上万。我一年才拿几万块片酬,要补贴家用,供妹妹读书,剩下的钱也大部分交给我妈存钱买房子了,现在确实囊中羞涩。   店主看我为难,便向我推出一对铂金手链,售价五千,只此一套。   “这是我们店的设计师专门设计的,两个手链上各有一个半圆形小装饰,嵌在一起就是一个笑脸图案,是夫妻情侣套款,代表的寓意是:‘你是我的笑脸’!因用料少,所以价格便宜。封先生看看,是否满意?”   这对手链居然能嵌在一起!我越看越喜欢,简直有点爱不释手。   “满、满意!就买这个,就买这个!”   “那好,我叫人为您打包。您这是送恋人吗?”店主笑眯眯地询问。   “不、不是!”我羞赧地低下了头。   “哦,那是送妻子了?您夫人收到礼物,一定很开心。”   我不敢接话,付完帐,拿到包装袋后,飞也似的逃出了珠宝店。   “这个……送给你!”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把手链放在桌子上。   “手链?为什么送我手链?”小逸将手链捏起来,放在灯光下仔细观察。   “哦,这、这是地摊货,不值钱。我买动物挂件时,顺手买了两条。送你一条。”   “还有一条?拿来我看看。”   我把自己的那条递给他。   “咦,两条手链能拼在一起啊,还是个笑脸!阿杰,这两条手链是一对啊!”   我心中一惊,没想到小逸的观察力这么敏锐!   “是、是一对吗?我买的时候,都、都没发现!”说谎还是很艰难的,我额头全是汗。   “谢谢,我非常喜欢!”小逸把自己那条手链戴在手上,笑得很灿烂。   “小逸,我要对你‘以身相许’!”午间休息时,阿智抱住小逸叫道:“这样我就不用还钱了!”   小逸将他一把推开:“滚!想让我养你?没门儿!要养,我也只养阿杰!”   我刚喝了一口汽水,“噗”的一声全部喷了出来。   “为什么?因为杰哥帅吗?你、你以貌取人,太不够朋友了!”阿智学着女人的腔调撒娇。   “阿杰好处可多了!他会做饭,你会吗?他能当沙袋陪我练拳,你行吗?还有,我跟他吵架总能赢,因为他嘴笨,这点你比得过他?”   “呃,确实比不过!”阿智翻了一个白眼:“好吧,我认输!”   我听不下去了:“你养我?我养你还差不多!”   小逸花钱从来没有规划,钱经常不知花到什么地方。谁借钱都来者不拒,有没有还钱,也不清楚。存款金额就是一笔糊涂账,他自己一直没弄清过。要养,当然是我养他了。   小逸叉着腰仰头大笑:“那怎么可能,我收入比你高,当然我养你啦!”   虽然跟公司谈判,从明年开始我们拍片的片酬一样,但论起票房号召力,还是小逸强,所以公司年底发的红包,小逸拿的多,他的收入确实比我高。想想连我的片酬也是他帮我争取的,心里就有点不是滋味儿。   我不希望依赖他,相反,我希望他能依赖我。   看他笑得没心没肺,我暗下决心:我一定要努力,奋发图强,有朝一日跟你比肩,甚至超越你,做一个能让你依靠的人。现在我还是个“三流剑客”,但我一定要像你一样拿到演技奖,做一个“顶级剑客”。   “小逸哥,你腕子上戴的手链明晃晃的,很好看。哪里买的?”阿休抓住小逸的胳膊问。   “哦,这是阿杰送给我的。他也有一条,我们的手链还是一对呢!”小逸得意洋洋地举起胳膊炫耀。   他怎么什么都说?我有些心焦:“是、是在流动摊贩买的,那个小摊估计现在也找不到了。我、我就随便买了两条,也不知道是一对。”   “是吗,真可惜!我挺喜欢这款式,也想买一条。”阿休耸耸肩,不再追问。终于搪塞过去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阿智又玩出了新花样:“小逸,听说有影迷悬赏五百块要你的裸/胸照啊!为了兄弟们,你牺牲一下色相,让我们拍了照去领钱,就当你请我们喝酒啦!”   “我平时请你们喝酒还少吗?”小逸板起脸。   “不少,不过有悬赏,不拿白不拿嘛!”阿添在一旁讪笑着起哄。   “为什么影迷要小逸哥的裸/胸照?”阿生好奇地问。   “因为小逸在电影里从来没有脱过衣服,影迷想看看他脱/衣服的样子,哈哈!”阿森也掺和进来。   “哦,原来裸/胸照还可以换钱啊!我支持!我支持!”阿生兴趣大增,加入了起哄的行列,一群人都是唯恐天下不乱。   “又不是女人,拍个裸/胸照,又有什么问题嘛?”阿智趁热打铁,卖力游说。   小逸不胜其烦,挥挥手道:“好好好,让你们拍,让你们拍!真烦!”   “不行!”没想到小逸居然妥协了,情急之下,我大声阻止。   上次是当众穿丝袜和高跟鞋,这次居然拍裸/胸照……不行,我不能接受!我不能接受!   我的大喝镇住了大家。   “为什么不行?”他们望着我,很是惊奇。我知道必须给他们一个充分的理由才能打消他们的计划。   脑子飞速运转,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一个理由:“你们想啊,小逸太瘦,甚至比一些女孩子都瘦。如果公开了他裸上身的照片,说不定会损失一批女影迷啊?毕竟女孩子都不希望偶像比自己还瘦吧?你们难道希望小逸损失影迷?”   这套说辞站在大局考虑,很有说服力。大家面面相觑,最后摇摇头,摊摊手,一哄而散。   “小逸哥,你怎么不吃胖点呢?”阿生像个不能玩游戏的小孩,失望地抱怨道。   “吃不胖,我有什么办法?”小逸撇撇嘴道。   他突然搭上我的肩膀笑嘻嘻问:   “阿杰,其实你是嫉妒有影迷要我的照片,而没人要你的照片吧?嫉妒就说嘛,我不会介意的,哈哈哈哈!”   嫉妒个鬼!我瞪他两眼:这家伙真是没一点自觉! 第44章 道歉   雷逸   没想到已经在公司宿舍住了三年!每年过年,我都是在片场度过的。我哥雷秦去年跟公司签约成为演员,但我们不在一个剧组拍戏,平时基本碰不到面。他又很少来找我,我也很少去找他。阿杰则时不时请他吃吃饭、聊聊天,有时拉上我同去,可我一参加饭局就会冷场,所以还是不出现为好。这一年,阿杰跟他的父亲和同父异母兄弟的关系缓和了许多,彼此开始来往,看来已经放下了怨恨。他常催我也多回家走动,多跟家人亲近。   “血浓于水!你不能一直跟家里人闹别扭啊!是你告诉我,原谅对方,就有一半的几率会开心。现在我跟我父亲和好,我妈和我妹妹都挺开心。你也不要一直裹足不前啊!”   被他唠叨烦了,这次放假,我便跟着我哥一起回到了待岛。我妈和我继父看起来都很开心,忙里忙外地布置家宴。我哥说,现在我是家里人的骄傲,大家就像迎接贵客一样热情欢迎我,连喝口水都有人主动端上茶杯。   因为我成了名,才这样热情吗?早干嘛去了?我心里还是有疙瘩,于是仍旧摆出一副冷漠面孔。   这天下午,我下楼拿水果,听到我哥和我妈在楼道走廊小声说话。   “唉,我这个亲哥哥,还不如阿杰跟他关系亲近!”   “阿杰是个好孩子,有他照顾小逸,我很放心。小逸现在这么红,你可以让他帮你多争取些角色啊,当初也是你拍戏把他带入行成为龙虎武师的,兄弟之间应该相互帮助。真希望你也能事业有成!”   “我不想去求他。他现在的成就都是他自己打拼下来的,我不想成为他的负担。说起来,虽然有点嫉妒阿杰跟小逸那么亲近,但阿杰人品真不错,喜欢帮助人,也常请我吃饭,小耳也喜欢他。小逸能交到他这么个朋友,真是幸运啊!”   “是啊!对了,这次你怎么没请他一起来玩?我还想好好招待招待他呢,小耳也总念叨这个大哥哥。这次你回航城,记得多带些待岛特产给他。下次一定要叫他来玩!”   几天后,我回到航城,阿杰收到了一大包礼物。有我妈送的特产,我哥送的根雕,还有小耳亲手做的赛车模型。阿杰十分高兴,边兴奋地拆礼物盒,边问我在家玩得是否开心。我告诉他,我也没怎么开心,不过我妈和我哥把他夸上了天。阿杰很激动,连礼物也顾不得拆了,抓住我的胳膊,笑得一脸傻气。我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高兴,为什么每次都像在讨好我的家人?   公司拍新片时,我向章导推荐我哥出演角色。我哥没有功夫底子,按道理不在章导的选择范围之内,但章导还是答应了。这件事我瞒着我哥,没让他知道。   封向杰   假期结束,我们的工作又进入日夜赶工状态,短短三个月便开工了三部电影。   先是一部低成本的制作《双侠士》,讲述的是北宋年间,一群江湖义士相约搭救被金人劫持的王爷。因王爷被囚禁在险峻之地,需要轻功绝顶之人过桥救人,我扮演的江湖义士在寻找轻功高手时,与轻功卓绝的小逸相识,两人一见如故,一同探危桥、入虎穴。最后,我带着王爷渡水而逃,小逸则为了掩护我们身中数箭而亡,至死屹立不倒。其实演那个死去的人比演活着的人更容易。活着的人眼见自己的朋友深陷重围、浴血重伤,自己不仅不能救,还必须逃,那种割心之痛,我真不想再体验第二次。   据说黎先生的原剧本情节更加残酷,小逸扮演的蝠少侠为了打入敌营内部,不得不杀死我扮演的鲍义士。鲍义士至死都以为蝠少侠是贪生怕死、卖友求荣之徒。后来王爷被蝠少侠救出,蝠少侠自己却没能向替鲍义士报仇的江湖同道自证清白而被围杀。还好章导修改了剧本,不然我跟小逸就要上演因误解而相互仇杀的戏码了。出道这么久,我们一直演的都是可以为对方两肋插刀的朋友、兄弟,即使像《镖师》里的方定对骆飞有误解误会,结局时也彻底解开了。我很难想象会跟小逸演敌对的角色。   开拍的第二部 电影是《拳击高手》的续集,名叫《恶友》。小逸调侃说我们很少拍续集,是因为我们在大部分电影里都是死亡结局,“死了”怎么拍续集呢?这部电影背景设定在东京,连剧本都没有,导演便把我们拉到了东京拍摄。章导为了过戏瘾,居然亲自上阵,扮演影片的最大反派——东京黑帮的老大。小逸私底下取笑说章导本身就一身匪气,早就想做黑帮大佬了。   拍这两部剧时,小逸经常不是加戏就是出戏。比如《双侠士》有一幕,我光着膀子被绑了个结实,由小逸押解,佯装投奔敌营。前一秒他还嬉皮笑脸,边摸我的肩膀边戏谑说:“嘿嘿嘿,小美人儿,你可落在我手里了!”下一秒开机,他立即换上一副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面孔,让我不得不感慨:这家伙入戏还真快!然而感慨没几分钟,他在跟反派说台词时,居然随便加戏,用令牌拍我的肩膀,害得我差点出戏。拍《恶友》时,我跟女主角在说台词,他的表情则不知神游到什么地方,不时露出莫名其妙的微笑。我真想提醒他:能不能专心拍戏?你这样会把我带出戏的。 第三部 电影是章导很早就想拍的梁山好汉,取自《水浒传》卢俊义上梁山的故事。很高兴雷秦大哥也在里面客串,是小逸向章导推荐的,但他还要瞒着他哥。亲兄弟之间,这又是何必呢?小逸在里面扮演浪子燕青,要学吹笛子和相扑。我可以陪他练习相扑,吹笛子却是技术活儿,我无能为力。但没想到小逸虽然唱歌五音不全,演凑乐器却能掌握音律的节奏,不仅能打架子鼓,连吹笛子也学会了。他学英语也是过目不忘、轻而易举,口语水平远超我这个自学了好几年的“老学生”。这种“天资聪颖”真是让我望洋兴叹!看来在他面前,我注定只能当个“笨人”了!   雷逸   《水浒》是群戏,阿杰扮演“打虎英雄”武松,戏份不多。编剧另写了一部以武松为主人公的戏——《快活林》,由一直跟随章导学习的薄导和章导联合拍摄。这部戏里,阿杰的演技有很大提升,眼神戾若鹰隼,气质凶悍暴烈,充分展现了武松的草莽之气,但同时又仪表堂堂、英武不凡,让人叹为天人!他嬉笑怒骂都能转换自如,含笑的眉眼甚至有种草莽汉子所没有的落拓风流之气!没想到他的进步已经这么大了,不再是那个经常被我气得团团转的傻乎乎的阿杰,说不定他以后能出演让我意想不到的角色呢!   拍《快活林》时,由于阿杰全情投入、入戏较深,再加上拳脚无眼,他在打斗的一场戏里不小心踢断了做龙套的阿征的肋骨。他内疚不已,亲自送阿征入院,并且每天拍完片,都提着补品前去医院探望。   我跟其他兄弟们去探望过几次。后来看到阿杰每天都去,我也陪同他一起去。阿征肋骨受伤,至少要躺在床上三个月,因此精神很不振。但一看到阿杰前去探望,他的脸上便焕发出光彩。他无法起身,阿杰便一勺一勺喂他喝粥吃药。喂完后坐在一旁陪他聊天,甚至为他削苹果。被阿杰这样照顾,阿征整个人都很受用,经常目不转睛地盯着阿杰看,那眼神里尽是掩饰不住的快乐和沉溺。我则完全被视若无睹,跟阿征说话,他都仿佛没听见。   “你不觉得……阿征有点走火入魔了?”阿杰骑电单车载着我回公司。我把手放在他的腿上,不敢搂他的腰。   “走火入魔?”阿杰讶异道:“这从何说起?他被我打伤,精神不好是真的。等康复了,应该就没事了吧?”   “你不觉得他、他有点……”我不知该怎么措辞:“他有点依赖你?”   “依赖我?唉,是我把他打伤,他受挫折,依赖我也是应该的。”   不是,阿杰,他不是依赖你,他、他大概是喜欢你!我在心底大声呼喊,但挣扎了很久都说不出口。   阿杰,你是否已经习惯了别人仰慕的眼神,所以把阿征的爱慕也错当成普通的仰慕了呢?你怎么这么迟钝啊?   不,也许不是阿杰迟钝。他怎么会想到有一个男子会喜欢他?如果他知道有男子喜欢他……我无法想象他的反应。   我该怎么告诉阿杰:别再去看阿征了,不要对阿征那么好,那会让他越陷越深的!我就是阿征的前车之鉴!我又该怎么告诉阿征:不要再喜欢阿杰了,不要再放纵自己的感情,那样会走进死胡同的。但我自己都控制不住喜欢阿杰,又有什么资格去说别人?其实,其实我根本不想看到阿杰对阿征体贴,我只是……只是嫉妒心在作祟……   阿杰又去看阿征了。我心情很烦乱,没有再跟去。我清楚地认识到一个事实:阿杰是自由的,他并不属于我,我根本不能以自己的心情好恶去干涉他、限制他。我甚至不能告诉他:我不高兴!否则,他会问我为什么不高兴,我又该怎么回答?   很烦闷!我拉上阿东去酒吧喝酒。   人是可以醉死的吧?如果醉死了,大概就没有这么多烦恼了……   “雷逸,你也在这里啊!”我抬起头,看到方菲和李曼曼,旁边还有两个女孩子,仔细看,其中一个居然是林语珊。   “很少见啊,你跟阿东一起来喝酒,却没带上阿杰!不会被抛弃了吧?”方菲一张口,我就知道会有调侃和讥讽,不过我今天真没心情跟她斗嘴。   李曼曼看气氛有些冷淡,笑着说:“还没介绍,这是我们的朋友,林语珊和赵盈。她们都是F公司的演员。”   “我们认识!”林语珊朝我伸出手道:“你好,我们又见面了!”   我想起阿森说过,因为和我跳舞,她跟未婚夫闹翻,解除了婚约,等于是我间接害了她,我不由有些内疚和尴尬。   “你、你好!这是阿东。”我把阿东介绍给她们,几个人便拼了桌子一起喝酒。   “雷逸,你今天怎么没精打采啊?有这么多美女相伴,你居然不给面子?”   方菲发出抱怨,阿东也不善于应付女孩子,如果我继续消沉下去,会扫大家的兴。我自己不开心,也不能让别人陪着我不开心啊。   “好,我给你们讲笑话吧!”我提起精神,调动脑子里存储的各种笑话,变着花样逗她们笑,气氛终于活跃起来。   玩闹了一阵,林语珊起身去洗手间。我连忙追出去,在走廊上叫住她,鼓起勇气说:“对、对不起!”   “为什么要对不起?”她诧异地问。   “听说,因为我,你和你的未婚夫……”我挠挠头,觉得有点难堪。   “你说的是这件事啊!”她的神色黯然下去:“他听信了别人的谣言,不肯信我,我也没办法!如果连基本的信任都没有,那又何必勉强在一起?怎么?你可怜我?”   “没有!没有!”我慌忙摆手,免得又要被误会:“只是……表达一下我的歉意。”   “既然没可怜我,又何必要表达歉意?多此一举!”她冷淡地撂下几句话,转身便走。可没走几步,又突然转过身,脸上换上了笑容:“我改变主意了,你请我吃顿饭吧。我要狠狠敲你一笔竹杠,就当你赔罪了!”   “啊?”没想到她的脸色变化这么快,我有点措手不及。请人吃顿饭,也不是难事。况且她现在没有未婚夫,应该没有其他麻烦了吧?“好!”我一口答应。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以为一章能写完,结果还是要分成两章写。1971年《双侠》《恶客》《水浒传》《快活林》 第45章 嫉妒   封向杰   小逸跟女孩子约会了。阿东说女孩是小逸前晚遇到的旧识,两人有说有笑,聊得很开心。今晚小逸便单独约她出去吃饭。   我心情很乱,连阿征那里也不想去,坐在客厅里焦躁不安地等他,手里拿着报纸,但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当小逸回到宿舍,我拿报纸挡着脸,故作轻松地问:“跟你约会的女孩子很漂亮吧?”   “什么?哦,你说林语珊啊!她是挺聪明挺活泼。”   “林语珊?就是之前跟你在赵磊婚礼上跳舞的那个?你……你还是喜欢她?”   “什么呀,只是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还单独出去约会……”   “哎,阿杰,你怎么跟记者一个口吻啊?女孩子搭我一个顺风车,跟我吃顿饭,就都变成我女朋友了?你数数,按照记者那种标准,我交过的女朋友都不止一打了。我这次请她吃饭,就是‘还债’。”   “还债?”   “是啊,还不是因为害得她跟未婚夫解除了婚约,我觉得挺对不起她,请她吃顿饭,赔赔罪啊。”   “原来如此……”听他这么一说,我心情一下子开朗起来。   “对了,你今天怎么没去看阿征?”小逸挨着我坐下。   “呃……每天都去,我怕会打搅到他。”   “是啊,我也说嘛,”他搂住我的肩,笑嘻嘻道:“没有必要天天去。说不定他都烦你了,但又不好意思说。你还是让他安心养伤吧。”   因为李振杰的电影扬声海内外,票房势头太猛,章导觉得必须找一个功夫能与之匹敌的演员来跟他打擂。阿泰便从公司的龙虎武师堆里被章导挑选出来。他拿过国术比赛冠军,武术功底也被李振杰认可。李振杰甚至想找他做武术指导,拍电影时还邀请他去探班观摩。   公司为阿泰量身打造了以旧上海黑帮斗争为背景的电影《马勇真》,他跟公司签约成为演员,搬进了公司宿舍。章导想借小逸的名气让小逸为阿泰挎刀客串演出,小逸毫不犹豫便答应了。那时候,我们一帮兄弟相互挎刀、互协互助是种风气,彼此之间往往不会计较个人得失。但阿泰还是很感激小逸,觉得他身为影帝,却丝毫没有明星架子,连十几分钟的客串也愿意参演,那种气量不是普通人能具备的,因此对小逸十分推崇。   以前在宿舍大楼楼顶练拳的只有我和小逸两个人,慢慢的多了阿东、阿生以及其他龙虎武师出身的演员,我经常指导他们练拳。现在阿泰搬进宿舍,晨练的队伍又壮大了。一些人开始转而向阿泰求教。对此我没什么意见,我自己也想向国术冠军求教。只是没想到,小逸居然也加入到阿泰那边,跟阿泰打得火热。他还说看我指导阿生指导得很辛苦,怕我分不开身,所以减轻我的压力。   “我之前做武术指导,一个月差不多能拿一万块,现在签约演员,一个月才一千五!真不知是祸是福啊!”阿泰抱着臂靠在天台围栏上,感慨地说。   “哈哈,跟我当初一样!我们都是被‘拐骗’来拍戏的。不过既然我能红,你也一定能红,相信自己。”小逸笑着拍拍他的肩。   他们都做过龙虎武师,有很多共同话题,现在不练拳,只顾聊天,而且越聊越起劲!我的心情越来越差!   雷逸   阿杰最近不知怎么了,经常板着脸对阿泰,之前明明相处得挺好。问他什么原因,他也不说,真是奇怪!   虽然平时工作紧张,公司还是会定期举行一些业余活动,组织大家一起参与游戏,其中一项便是篮球。   阿杰个子高,从小便喜欢打篮球,球技水平不是吹的,所以顺理成章成为公司篮球队的队长,甚至带队跟其他公司打友谊赛。其实他不仅篮球打得好,兵乓球、足球、甚至羽毛球都玩得得心应手,很有运动天赋。   我虽然也偶尔玩玩篮球,但以我的身高,想成为篮球高手估计是没指望了,只能坐在场外,看看阿杰“表演”。   他穿着十号白色运动衣,在赛场上变向跑、侧身跑、单手传球,对方几个队员围堵他一个人,但他一个滑步转身,便投出一记三分球,全场立即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最后他凭一记漂亮的大灌篮赢下比赛,那身姿帅得我真想跳起来摇旗呐喊!   阿杰代表公司球队拿到年底联谊赛奖杯后,我也忍不住冲上前抱了一抱奖杯。我这辈子怕是跟篮球赛冠军无缘了,就当阿杰帮我拿到了奖杯吧。   “你怎么不去找阿泰?他不是也有奖杯?篮球赛的奖杯怎么比得过国术比赛的奖杯?”阿杰撇着嘴,语气古里古怪,话中带刺,怎么听怎么让人不舒服。他这是吃错药了?   “篮球赛是篮球赛,国术比赛是国术比赛,又不一样!阿杰,你怎么最近总针对阿泰?他得罪你了?”   “我什么时候针对他了?”他还在嘴硬抵赖。   “一起去食堂吃饭,你避开他,不肯跟他同桌;练拳时,你带着阿生他们跑到天台角落练,不跟阿泰打招呼。摄影棚碰到,也爱答不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   “我、我一直都是这样!倒是你,找到了更好的师父,就不需要我了!”他的几句话脱口而出,分明带着怨气。   我看着阿杰不悦的神情,突然明白了:因为他们都是练武之人,所以有争胜之心。阿杰是怕别人说他的功夫不如阿泰,所以心里才不舒服吧?唉,都怪我之前太大意,总是在阿杰面前夸阿泰的功夫好,没有顾及阿杰的感受!   “咳咳!”我咳嗽两声,思忖如何安抚他:“阿杰,其实每个人都有优缺点。别人有别人的优点,但你也有自己的优点,没必要跟别人比啦!”   他斜瞥我一眼,眉头皱成个“川”字,转过头,不再跟我说话。   看来没安抚到位。   《马勇真》的试片会并不被看好,很多人觉得阿泰长相并不十分出众,对票房没信心。但章导还是力挺阿泰。没想到电影年初上映时,居然大获成功,票房达到破天荒的两百万,是章导执导电影中票房最高的。而我和阿杰合拍的《双侠士》因公司未下大力气宣传,票房未破百万。   阿杰有点沮丧。   “我们拍了那么多片,也不能保证每部片都卖座啦!想开些,想开些!” 在食堂买了饭菜,我边安慰阿杰边拉着他找座位。看到阿料和阿水在斜角餐桌前背对着我们坐,正想上前打招呼,却听他们说:   “其实小逸哥跟泰哥搭档也不错啊,他们一起拍的《马勇真》票房竟然那么高!”   “是啊,我也觉得。而且泰哥功夫也比杰哥还强。说不定以后章导就让小逸哥和泰哥走双生路线了。”   “那杰哥怎么办?”   我疾步上前,一巴掌呼过他们两个的后脑勺:“你们在胡说什么!”   他们转过头,看到我和阿杰,彻底吓傻了,讪笑两声,端起餐盘便溜之大吉。   “别听他们胡说!章导不会把我和阿泰凑成搭档的。”我努力展示微笑,可阿杰脸上乌云笼罩,默然无语。   吃完饭,我们来到健身房拿哑铃和拉力器,阿泰正在里面带着几个兄弟比划拳脚。   我想避开他,拿了东西就走人,却不巧被他发现。   “哎,小逸,你之前不是答应教我国语吗?现在有空吗?”他三步两步跑过来,抹去满头的汗水问道。   我正准备回话,阿杰突然强行拉住我,手指像鹰爪一般钳得我胳膊生疼。   “他不去!”他语气之强硬,让我为之一怔。   “阿杰,你究竟对我有什么不满?”阿泰茫然不解,转头看我:“小逸,你怎么说?”   我之前确实对阿泰有诺在先,但阿杰现在这种状态,好像我不宜履约。   “那个,今天没时间,我们再约吧。”   “约到什么时候?”   “周末吧!”我随便说了个时间,谁知阿杰脸色一变,扭头便走。我十分着急,上前想拉住他。可他胳膊后扬将我甩开。我站立不稳,又一脚向后踩到哑铃,仰身便向下倒去。   “小心!”阿泰向我扑来,伸出手托住我的后脑勺,手掌随着我的头重重砸在另一个哑铃上。因为有他的手作缓冲,我的头没事,可阿泰的手却砸得不轻,很快便肿得像个红萝卜。   我陪阿泰去医务室检查了骨头,包扎了手掌,好在没骨折,但需要在医务室住一晚以方便换药。   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我深吐一口气,走出医务室。阿杰坐在走廊的长椅上,耷拉着脑袋,十分丧气和消沉。   回宿舍的路上,我走在前,他跟在我身后,两个人一路无话。回到宿舍后,阿杰跟到我的卧室,终于肯开口了:   “对不起……害你差点受伤!”他低着头,那样子委屈得好像是我欺负了他。   我又无奈又觉得他可怜,叹口气道:“阿杰,你不是故意的,我不会怪你,阿泰也不会怪你!不过,阿泰人很好的,你别再意气用事了。为什么一定要争个谁强谁弱呢?”   “我知道……阿泰……比我好很多……”   “你也很好啊!你的优点,别人也比不上。”   “还是你们……适合搭档……”他整个人失魂落魄,好像根本没听进我的话。   我有些哭笑不得:“你真的想多了!不要担心,章导不会把我和阿泰凑成搭档而不顾你的!也许,我们三个会一起拍电影?”   他抬起头,眼中竟全是失望和气馁!我很惊讶,从没见过他这样不自信!   “我知道了!”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如无依无靠的柳絮在风中漫无目的地飘散,然后像转动磨石一样缓慢转动身体,准备离开我的房间。   “阿杰,”我抓住他的胳膊,心中又急又心疼,真不知该如何讲出自己的心里话:“我、我根本不想跟别人搭档!对我来说,谁都不能跟你比!你是独一无二的!我、我……”   我喜欢你啊!我该怎么告诉你?   阿杰猛然转过身,将我紧紧抱在怀里。他的脸就贴在我的耳边,下巴抵在我的肩胛骨上,抵得我肩膀发痛。   “对不起……我被嫉妒……冲昏了头脑!”他的嗓音比平时深沉许多,说的每个字犹如一粒粒卵石砸进我的心湖。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耳朵和脸都烫得要被煮熟了一般。他抱得太紧,紧得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来。   我努力让自己恢复镇静,用手上下轻抚他的背,像在安慰一只怕被主人冷落的大狼狗:“嫉妒……哈哈,人之常情,人之常情!我也常嫉妒你啊!也没什么可羞耻的!”   他没有说话,就那样静静抱着我。我也不想说话了,就这样被静静抱着。   时间能停止该多好!   过了不知多久,阿杰放开我,两手按在我的肩膀上,脸上露出了平日的笑容:   “小逸,谢谢你!我要去向阿泰道歉!我之前太小心眼儿了!”   “你能想开就好!”我很欣慰。   “我现在就去!”   “什么,这么晚了,你还去?明天再去吧?”   “道歉还是早点好!”他向我敬了一个军礼,眼睛亮闪闪的,终于又变回那个自信有活力的阿杰。   阿杰离开后,我觉得脚有些发软,躺在床上,心情起起伏伏,久久不能平静……   章导最新的电影真的让我、阿杰和阿泰合拍了!我有点担心阿杰的情绪,但他看起来似乎已经没有芥蒂,跟阿泰尽释前嫌、和好如初。   新电影是一部现代大学校园故事,讲述阿杰扮演的篮球队长和阿泰扮演的国术队长争强好胜、彼此不服气,又为争女朋友而大打出手,我扮演的音乐社社长从中调和,三个人终成好朋友的故事。故事情节虽然简单,但最过瘾的是可以看到阿杰打篮球,看到阿泰打拳赛,同时还能进行卡丁车比赛。章导说,这部电影完全是为我们这些年轻人量身打造的。   电影里有个男配角尚未确定人选。阿森有一天突然来宿舍找到我和阿杰,支支吾吾半天后,才说:他想演这个角色,但不敢跟章导说。章导一直拿他当御用副导演,每次吃饭爱拉着他一起吃,大家看他被迫陪“太上皇”吃饭,都幸灾乐祸。其实他觉得当副导演似乎没有前途和希望,想尝试一下当演员。我和阿杰知道后一口答应,甚至替他租了摄影棚和化妆师,想让他拍一段试镜戏。但是章导还是拒绝了。他说:“阿森还是适合当导演!”我和阿杰都替阿森惋惜,谁知他受到章导鼓励后,反而坚定了当导演的愿望。   “我一定要当个优秀的导演,拍出最优秀最卖座的影片!”   看到他如此有决心有毅力,身为朋友,我和阿杰都替他高兴。   作者有话要说:   1972年《马永贞》、《年轻人》 第46章 笑话   封向杰   跟阿泰和好,我很开心。其实知道自己之前做错了,但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嫉妒果然让人变得丑陋!还好小逸以为我只是因为功夫和拍戏才嫉妒阿泰。   小逸说我独一无二……那么,我在他心里是重要和特别的吧?是可以两肋插刀的兄弟?唉,他对我情义深重,我还能奢求什么?   新电影《青年人》是部喜剧,我们拍得很轻松也很开心。我觉得小逸很适合拍喜剧,他的肢体语言和表情都丰富多变,人又古灵精怪,特别能演绎出那种夸张的喜剧效果。他对拍喜剧片也很有兴趣,希望有机会去尝试。我们又聊起以后如何转型。他出身演艺世家,见惯了演艺圈的起起落落和辉煌沉寂,知道明星迟早有过气的一天。我觉得当“打星”演艺生涯也有限,自己的演技也还没有突破,说不定过几年就要转型。我和他都想当导演,相约以后如果能实现,第一部 戏都以对方为主角。   “如果当导演失败呢?”小逸问。   “那就开家服装店卖衣服,我做设计师!”   “那不错啊,我能不能入伙?你负责设计服装,我负责销售?我觉得我的嘴皮子还是挺灵光的!”小逸兴高采烈地毛遂自荐。   “你?我怕你迁就不了顾客,反而给顾客脸色看!”   “怎么会呢?我一定笑脸相迎、顾客至上。你看我,你看我!”他用两根食指拉开嘴角,把嘴巴拉到一个不能再长的长度:“让我入伙吧!让我入伙吧!”怪异变形的脸配上怪异的声音,让人忍俊不禁。   “好好好!”我受不了这种“骚扰”,忍住笑,“勉为其难”答应了他。   跟小逸一起开服装店……想想就觉得幸福!   赵氏公司虽然跟佳和公司是竞争对手,但表面上还要展现友善和睦,所以会举行篮球友谊赛一类的活动。这周末又举行了联谊晚会。   晚会主持人有四个人,分别是赵氏和佳和公司的演员。佳和公司那位高挑的女主持人让我觉得眼熟,但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我和队友作为篮球赛的冠军队,在舞台上进行了一场篮球表演。虽然看不到小逸,但我知道他一定在台下为我开心地鼓掌叫好。   表演完后,我们去后台换衣服。换衣间门口正站着那位让我眼熟的女主持人。她长发披肩,身穿白色连衣长裙,脸上的妆并不浓,给人清新自然的感觉。仿佛是在专门等我,见到我后,她笑嘻嘻地问:   “嗨,还记得我吗?”   “你是……”我仍然记不起来。   “我是苏安然,你的忠实影迷啊!上次《太保》的宣传会上,我们见过。我还给了你电话号码,但等了好久都没接到电话!好失望啊!”她嘴上说失望,笑得却像向日葵那样阳光灿烂。   终于想起来了,当时她从人群中挤到我面前,给了我电话号码,但我后来把纸条给扔了……一时间有些尴尬。   “哦,对不起,我……我弄丢了纸条。”说谎还是让人心虚,我很不自在。   “没关系啦!能见到偶像,我已经很开心了!”她笑得既开朗又满足:“为了能见到你,我还报考了赵氏公司呢,结果因为年龄不够,没被录取。今年满十六岁,才加入了佳和公司。我爸爸妈妈刚开始不同意我进演艺圈,说演艺圈太复杂,后来被我软磨硬泡,才不得不同意了呢。哈哈!”   “你才十六岁?那《太保》宣传会时,你才十四岁?”她居然比我小十岁!这么一个小姑娘,居然为了见到我,费了这么大功夫?总觉得耽误了小孩,我不由有些忧心。   “其实有条件的话,还是好好读书最好。我以前因为家中无力负担,才中途辍学。现在常为自己的知识不足而困扰。”经常跟黎先生、章导这样有才学有才华的人在一起聚会聊天,我总为自己的无知而羞愧。   她眨了眨眼睛,重重点头道:“嗯,我听你的话,不会放弃学业的!我会让爸爸找人帮我补习功课。”我听后,舒了一口气,虽然误导了人家当演员,现在至少有些弥补。   “你一定要当演员吗?演员这条路不是很好走啊!”   “当啊,不然我也见不到你啊。我喜欢你好久了,见到你好开心、好开心!能见到你就是我的梦想,现在梦想终于实现啦!”她的语气完全还是个天真的孩子,我忍不住笑起来,有些无奈又觉得她挺可爱。   “我能……叫你杰哥吗?”她突然收敛了笑容,小心翼翼地问。   “可以啊,我本来就比你大很多。”   “太好了!”她兴奋地拍了拍掌:“哦,对了,这是我的电话号码,这次别弄丢了哦。有空打电话给我啊!”   我看她从腰带里抽出一张纸条递给我。连衣裙没有口袋,她居然把纸条别在腰带里随身携带,真是想尽了办法呀!   “啊!”突然一声大叫,吓了我一跳:“我好笨啊,应该找你要电话号码的,但我竟然没有带笔和纸!蠢到家了,蠢到家了!”苏安然举起拳头猛敲自己脑袋,十分懊恼。   “别打了!”我笑着抓住她的手腕:“我会打电话给你的!”眼前突然浮现阿生的脸,一瞬间觉得自己像幼稚园的老师。   雷逸   阿杰表演完后迟迟没有出现,我忍不住去后台找他,却看到他在换衣间门口跟联谊会的一个女主持人在聊天。两人聊得十分投机。以前有女孩子找阿杰说话,他都显得羞涩和拘谨,可跟这个女孩子聊天,他却笑容满面、泰然自若,不仅愉快地接受了女孩给他的纸条,居然还抓住了女孩的手腕!我心里有些不舒服,不想再看下去,转身离开,回到了观众席。   过了许久,阿杰终于换好了衣服来到观众席,坐在我身旁专门为他预留的空位上。   “我刚才的表演不错吧?”他就像完成了动作指令的露西,笑嘻嘻地向我求夸奖和求表扬。   “嗯,很精彩!”我淡淡点头,看到舞台上出现了那个跟阿杰聊天的女孩,指着她说:“那个女主持人,挺不错。”   阿杰顺着我的手望去,笑道:“她叫苏安然,我以前见过,居然是我的影迷,才十六岁,说是为了我才当演员的。唉,总觉得自己祸害了无知少女!”   “嗯,你确实是个祸害,祸害无穷!”   阿杰朝我的肩膀捶了一拳,笑道:“你才是祸害!”   现在章导形成了一个习惯,每周末都会请我们一大帮演员和龙虎武师去吃饭,有人调侃我们都是章导的弟子,组成了章家班。我喜欢这个“章家班”,大伙儿一起吃吃喝喝、打打闹闹,再一起拍电影,为生计打拼,互帮互助、互通有无,完全就是一个大家庭。阿东、阿智、阿生、阿泰、阿休、阿森、马武哥、阿添、阿料……最重要的是,还有阿杰,真感谢章导把这么多朋友汇聚起来!这些朋友让我觉得我很富有!   晚饭吃过后,章导和黎先生先走一步,我们一帮年轻人还要继续玩夜场。很久没玩过通宵了,赌/钱、猜拳、拼酒……气氛一直很热烈。   “喂,阿智,今天有没有新花样啊?所有节目都跟以前一样,太没劲了!”阿添又跟阿智在嘀咕什么鬼主意。他们两个最狡猾聪明,也最会玩花招,站在一起,一个瘦高,一个矮胖,阿生常笑话他们组成了数字“10”。   “新花样?有了,咱们今天讲荤段子!”阿智的小眼睛精光一闪,我就知道肯定没好事。   “我先讲一个,其他人后续跟上。讲不出来的,要罚酒。”阿智自告奋勇,清清嗓子,开始讲笑话:   “某男看到一则广告:不住院,不开刀,轻轻松松让你的命/根/子变大变粗!他大喜过望,立即汇款购买。数日后收到邮包,打开一看,是一个放大镜!”   大家听后,哄堂大笑,有的笑得直打滚,有的笑得直岔气,只有阿生一脸茫然。纠结半分钟后,他不合时宜地问道:“为什么要命/根/子变大变粗?”   大家一愣,继而又是哄堂大笑。   “阿生,你还真是小孩子!变大变粗,女人才会喜欢啊!”阿添拍拍阿生的肩膀,笑得一脸猥琐。   “为什么女人会喜欢?”阿生依然不依不饶地追问。这小孩的好奇心也太强了!   “这个……让阿智给你解答,现在只有他有女朋友。”阿添一把将阿智拉过来。   “哎,我虽然有女朋友,可我们是清白的。我女朋友严防死守,说不结婚,就不许我碰她!所以我解答不了这个问题。”阿智摊摊手,表示无奈。   “谈了这么久恋爱,你还没到手?你就不会霸王硬上弓?”阿添又出馊主意。   “算了吧,你们看阿智那怂样,让他用强,他行吗?”阿料在一旁嘲笑。   “去去去,谁说我不行,我只是不想生米煮成熟饭后,要被逼着结婚。我还想多玩几年呢。”   “有了女朋友,你还想鬼混?这样可不好!对女朋友应该专一。”没想到阿杰突然插嘴。   阿智最怕阿杰的一本正经、有板有眼,此时他不知该如何圆场,只能讪笑,笑得气短心虚,头上都冒出了虚汗。   “结什么婚嘛,我就不想结婚!”我将手臂搭在阿智的肩膀上声援他:“阿智,我支持你不结婚!”他咧开嘴朝我感激地微笑,我用手指指着他的鼻尖道:“但是,不要出去鬼混!”他的脸迅速换上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   “我一直不明白‘生米煮成熟饭’是指什么?‘霸王硬上弓’又是指什么?”阿生见自己被冷落一旁,契而不舍地再次提问。   大家被问得面面相觑。阿智摆摆手道:“不用理他,继续!跟小孩子没法沟通。下一个谁讲?”   “我来讲,我来讲!”阿添驼着背,搓搓手,一副油腔滑调:“嘿嘿,我要讲一个刺激的:一个歹徒闯入民宅想强/暴妇女,耕田的丈夫回到家中,看到老婆被歹徒压在身下,遂抡起铁铲怒拍歹徒后背,这时只听老婆怒骂道:该死的,反抗了半天,被你一铲子给拍进去了!”   话音刚落,还没等大家有反应,阿生抢先提问:“什么拍进去了?拍进哪里去了?”   所有人憋不住又是一通大笑,这次,更多人是在笑话阿生。   阿添和阿智更是笑得前仰后合,笑出了眼泪。   “生仔啊生仔,你才是讲笑话的高手!”阿智边笑边向阿生竖起大拇指。   阿添擦擦眼角的眼泪,扶着阿智的肩膀说道:“哎,其实我一直对‘兔子’很好奇。你们说他们不喜欢女人,居然喜欢男人,男人又没有女人生孩子的地方,有什么好玩的?”   “这你就不知道了,没有生孩子的地方,下面还有其他地方啊。他们完全可以把男人当成女人那样玩。”阿智又装出一副“万事通”的模样。   “咦,好变态好恶心啊!我浑身都起鸡皮疙瘩了!”阿添抱住自己的胳膊来回抓挠。   “所以现在医学上说兔子是精神病患者!精神病人的想法,正常人怎么能懂?”阿智摊摊手道。   他们的话越来越不堪入耳,我实在听不下去了。转头看阿杰,他一脸错愕惊讶,似乎被这个话题惊吓到。   “你们闭嘴!”我怒火中烧,朝阿智和阿添大喝一声:“别再说这些肮脏污秽的话题,教坏了小孩子!”   真不希望阿杰听到这些话!   阿智和阿添被我的大喝吓得打了一个冷颤,一同呆愣着望着我。   “什么玩女人,玩男人?我还是不懂啊?”阿生迟钝地挠挠头,还没摸清状况。   “不用你懂!”我狠狠拍他脑门:“小孩子要学好,不该听的不要听!”   “我都十八岁了,不是小孩子了!”阿生揉着脑袋,哼哼唧唧地表示不满。我冷冷瞪他一眼,他连忙闭上了嘴巴。   “哈哈哈,小逸哥现在是阿生的‘保姆’,全面负责他的教育工作,怕你们把阿生教坏了!”阿休在一旁幸灾乐祸。   “是啊,小逸生气了,你们说话要注意尺度啊。在阿生面前讲话要保持纯洁,哈哈哈!”阿森调侃道。   “哦,是是,是我们考虑不周!那看来为了阿生好,荤/段/子还是不要讲了!我们继续喝酒,继续喝酒。”   一群人又开始猜拳拼酒,气氛恢复如初。只有阿生满脸委屈和不解,不明白为什么因为他,大家就不讲笑话了。   “真是,不约束他们,他们就要反天了!”我递给阿杰一杯酒。他不知为什么在发呆,酒杯放在他手边,半天都没接。   “阿杰,阿杰!”我碰碰他的手,他才反应过来,连忙接了酒杯,一饮而尽。   但愿刚才关于‘兔子’的那番话,阿杰没有听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荤段子内容来自网络。 第47章 误解   雷逸   也许是受阿智和阿添那番话的影响,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阿杰变成了女人,然后我跟他……有了肌肤之亲!不,阿杰没有变成女人,我清楚地知道他是男人,但我还是不顾一切地拥抱他、亲吻他……   我大概是疯了!   对,我本来就是个精神病人,所以才会喜欢阿杰! 病人有一些疯狂的想法,也“正常”吧?   可阿杰是正常人,对吗?他如果知道我是个精神病人,会怎么样?会讨厌我?会离开我?阿杰,你为什么不是女人?如果你是女人,那我就不是精神病人了。或者,我们都是精神病人,那该多好?至少,至少我能告诉你我的心声。而现在,无论在心中呐喊多少次,我都不能喊出来。所有的渴望,所有的心思,都要湮灭在黑暗和寂静里吗?   早饭还是阿杰做的。他围着橙色的围裙井井有条地将饭菜摆放在餐桌上,全身被金色的晨光所笼罩,犹如希腊神话中在清晨的湖水边汲水的太阳神,俊美、圣洁,不可冒犯……   这一幕真美!也许,只有这样远远地看着他,才永远不会失去?   晚上收了工,阿料突然来到我们宿舍,说有重要的事要告诉我,而且只能告诉我一个人。他神秘兮兮地关上我的房门,两只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衬衣衣角,眼神躲闪,不敢正面看我的眼睛。   “阿料,究竟是什么事,让你这么紧张?”   “小逸哥,我、我说出来,你、你能不能不要怪我?”他的声音都在发抖,这让我更加好奇。   “只要你没有作奸犯科,我干嘛要怪你?你向来爽快,怎么今天这么婆婆妈妈?你不会真的闯了大祸吧?”   “没、没有!我、我告诉你……”阿料咽了咽唾沫,全身绷直,紧张至极:“其实,其实……其实我一直喜欢你!喜欢你很久了!”   仿佛有一个巴掌响亮地扇在我的脸上,让我一瞬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手中的烟也掉在了地上。这是什么意思?在戏弄我吗?   “阿料,你在胡说什么?你傻了吗?你喜欢我?你看清楚,我是男的,是男的!”   “我知道,我知道!可我就是喜欢你!我身上一直带着你的照片,我实在太喜欢你,太难受了,所以要向你表白!”他从裤子口袋抽出几张照片,有我的剧照也有生活照。   自己一直视为好兄弟的人居然藏着我的照片!我难以置信,也无法接受!我冲上前一把夺过照片,一张张撕得粉碎。   “混蛋,把这些话收回去,懂吗?我就当你脑子发晕在放屁,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阿料颤颤兢兢地说:“我知道,其实……你喜欢的是杰哥……”   这句话像鞭子一样狠狠抽在我身上。心底最隐秘最不愿被触碰的那个匣子被人强行掀开,我恼羞成怒,大吼一声“你住口”,抡起拳头朝他脸上揍了一拳,将他打翻在地。   “小逸哥,我真的喜欢你,真的喜欢你!”阿料捂着脸躺在地上,仍然死不悔改地叫嚷。   “你闭嘴!我们是兄弟,只能是兄弟!懂吗?你再执迷不悟,那连兄弟都没得做!你给我滚!我不想再见到你!”   阿料从地上爬起来,深深地望了我一眼,嘴角蠕动,还想说什么,但我一点也不想听。他终于放弃了努力,转身冲出门外。   房间里满地都是碎相片。我的头很痛。我能怎么办?我不能给他任何希望。阿料,我不希望你喜欢我,你明白吗?我很珍惜跟你之间的兄弟情,我们一直做肝胆相照的好兄弟,不是很好吗?我根本无法回应你的感情。我只想像以前一样,像以前一样……   我以为毫不留情地给阿料重重的打击,会打消他荒唐的念头,让他彻底死心,让他回头。然而,我错了。阿料走了,向公司递了辞职信,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没跟任何人打招呼便走了,连阿水、阿源都不知道他的去向。   聚会时,所有人都在大骂他不够义气,有人猜测他是不是家里有了变故才不辞而别,有人说他可能回到了待岛老家。   只有我知道真相。但我真不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我没想逼走他!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所有的苦闷都无法向人诉说,连道歉的机会都没有。我第一次喝得酩酊大醉,被阿杰背回了宿舍。   宿醉后醒来,阿杰说要为我榨鲜橙汁喝,既可以补充糖分,又可以醒酒。我躺在床上,看他将橙子削去皮,一个一个放在榨汁机里,突然想到:也许,我早点向阿杰表白,就不会对阿料的话反应那样过激,就不会深深刺伤阿料,害得他离开。阿料有勇气向我表白,那么我能不能试着告诉阿杰我的心意?万一……万一他能接受我呢?   阿杰,我心里有好多话,真想告诉你!   我盯着他看了很久,终于鼓足勇气问道:“阿杰,如果有个男人喜欢你,你会怎么样?”   “啊?哈哈,”阿杰仍专注地盯着榨汁机,没有看我一眼:“怎么会呢?男人喜欢男人,那、那不就是精神病嘛!我又不是精神病!”   “……”早应该,预料到是这样的答案!   可自己竟然还有些期待。真傻!真傻!   “是啊,是啊,我们都不是!哈哈哈,都不是!”我笑自己,笑得很癫狂,也很苦涩。阿杰莫名其妙地望着我,我却觉得自己正被一片黑暗笼罩……   封向杰   阿料来找小逸,神态很反常,居然还要关起门来说话……   我有些不安心,虽然不光彩,但还是忍不住站在了门外听墙角。   刚贴近小逸的卧房门,便听到小逸一声大吼“你住口”。接着是谁扑通倒地的声音。然后,我听到阿料的喊声:“小逸哥,我真的喜欢你,真的喜欢你!”   “你闭嘴!我们是兄弟,只能是兄弟!懂吗?你再执迷不悟,那连兄弟都没得做!你给我滚!我不想再见到你!”小逸那汹涌的怒气,我仿佛隔着房门也能感受到。我不敢再站在门外,快速逃回了自己的房间。   心跳得厉害,还跳得杂乱无章。乱,很乱!   原来,原来阿料跟我一样喜欢小逸!而小逸他……他很反感,很排斥!   “我们是兄弟,只能是兄弟!”这句话一直在我脑海中回响。   阿料离开了。小逸一瓶接一瓶地喝酒,我知道他为阿料的离开而内疚和难过。   我把他背到房中,放在他的床上。他醉得不停说胡话:“我不想逼你走的,不想逼你走的!为什么要喜欢我……做兄弟不好吗?明明做兄弟那么开心……”   我的心中涌起一股酸涩。是啊,做兄弟多好,没有那么多烦恼,也没有那么多难言之隐,坦坦荡荡,开心快乐……阿料的今天,也许就是我的明天。我不能重蹈覆辙!   “阿杰,阿杰,你别离开我!”小逸突然拉住我的手。我回握住他的手,在心里默默地说道:小逸,我答应你,只做兄弟!   第二天,小逸醒来后,居然问如果有男人喜欢我,我会怎么样。那一刻我很惊慌,还以为他发现了我的心思,好在掩饰了过去。在小逸面前演戏,真是越来越难了!   很多天后,我才想起来要给苏安然打电话。这次我要履行承诺,不能再欺骗小女孩,同时也想问问她是不是重拾了学业。她比我的妹妹还小,真不希望她选错人生的方向。   我们在电话里聊了很久,她的话特别多。本来我想多问问她的工作、学习情况,结果她却问了我许多拍戏和生活上的事。结束谈话时,她问我今晚有没有空一起见面吃饭,我想了想,还是找了个借口回复她没有空。我不想给追星的小女孩不切实际的梦幻。   小逸还是有些抑郁。我叫上兄弟们,把他拉到酒吧一起拼酒,希望能让他散散心。   几捆啤酒很快见底,我跑去吧台继续点酒。一转身,突然发现对面的圆桌前坐了一男一女两个人。女孩子竟然是苏安然,男的穿西装打领带,秃着顶,挺着啤酒肚,四五十岁年纪,简直可以做苏安然的爸爸。苏安然很亲昵地搂着男子的胳膊,男子还拍了拍她的脸。一个中老年男子,居然带一个未成年女孩来这种地方!   苏安然这时也发现了我。她露出惊喜的表情,但好像是因为顾忌身边的男子,不敢声张,尴尬地装作没看到我。我也十分尴尬,今天电话里我还告诉她我晚上拍戏没有空,又骗了她一次。   拎了四捆啤酒回到包厢后,我越想越不安。苏安然还是个天真的小女孩,难道是被那个男子诱骗来的?不行,我不能坐视不理,我要去看看。   我借着酒意来到圆桌前,看到男子竟然在灌苏安然喝酒。心中冒火,我一把夺过酒杯,重重放在桌子上。   “安然,你不能喝酒,跟我走!”   “杰、杰哥……”苏安然抹去嘴边的残酒,完全呆住了。   “你是……”男子用怀疑的眼神打量我。   “我是她哥哥!”   “哥哥?怪了,我怎么不知道她还有个哥哥?”   “你不知道的事还多呢!一个有年纪的人,却逼一个未成年女孩喝酒。你知不知道我会报警的?”   “报警?”男子一脸的不可思议。   “杰哥,杰哥,你误会了!”苏安然站起来,拉拉我的衣袖,小声说:“他是我爸爸。今天他跟朋友在这里聚会,我拼命缠着他带我来这里玩一玩。刚才,是我自己非要喝酒,我爸爸在阻挠我。”   话音入耳,我立即变成了大红脸。实在太难堪了!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伯、伯、伯父好!刚、刚才……哈哈!”我的舌头打结,讲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好笑着打哈哈。   “你们两个是什么关系?”弄清了身份,苏安然的爸爸整个人都显得正派起来,他一脸严肃地问道。   “他就是我的偶像封向杰啊!”我还没来得及阻止,苏安然便把我的名字抖了出来。   伯父脸上立即浮现一层阴霾,大概知道我就是那个让他女儿任性地选择当演员的人,所以很不悦吧?但很快,他的脸色又缓和起来:“嗯,就是你让她补习功课的?我女儿如果能像听你的话那样听我的话就好了。唉,我们就是太惯她!”   “爸爸,你不宠我,宠谁呢?”苏安然指着自己笑嘻嘻地说。   “那、那我就不打搅了。”我摸摸自己耳朵,想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杰哥,杰哥。我能不能去赵氏片场探你的班啊?”   “呃,可以,可以!”我只想尽快离开这里。被她爸爸审视的目光打量,我感觉如芒在背。   雷逸   阿杰给苏安然打电话了。他说他把苏安然当成一个小妹妹,可他们在电话里却聊得那么开心。我不高兴又有什么用呢?谁会在意我的想法?   晚上喝酒,阿杰从吧台回来后有些心神不宁,很快又去了吧台。我也起身去卫生间。从卫生间出来,突然有人从身后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嗨,好巧,又碰到了!”   我转过身,是林语珊。   “好巧。”我微微一笑,问道:“你今天也在这里聚会?”   “是呀!你们是‘兄弟帮’,我们是‘姐妹帮’!我们玩的节目可不比你们男孩子的差!”   “哦?至少喝酒是喝不过我们的吧?”我笑道:“你们玩什么有趣的节目?”   “嗯……比如‘真心话大冒险’啦,比如‘杀人游戏’等等。”   “听起来挺有趣!”   “当然有趣,下次带上你一起玩吧?”   “啊,让我去女人堆里玩?那还是算了。我还是玩粗俗的男孩子的游戏吧,呵呵!”   两个人说笑着走到了林语珊的包间。相互挥手告别,她正准备推门进去,只听见里面有人在说:   “什么?她勾引影帝?”   “是啊,我告诉你们,林语珊根本就是一个朝三暮四、水性杨花的女人!明明有了未婚夫,竟然还去勾引赵氏的影帝雷逸。上次我亲眼看到的,她主动去约的雷逸。”   “啊!赵盈,你说的是真的?她怎么是这种女人啊?我之前还因为她跟未婚夫分了手,可怜她呢!”   “她哪里可怜了?当初也是为了追影帝,当众给未婚夫戴绿帽子。结果人家影帝根本没把她放在心上。她就处心积虑想见人家,难怪要跟赵氏的女演员交朋友,原来就是找机会接近雷逸啊!真是有心机!”   “啊呀,这个女人真可怕!我们以后还是多提防她吧!”   林语珊的手放在门把手上,脸色煞白,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我走上前去问道:“赵盈就是上次跟你一起的朋友?”林语珊点点头。上次见面,我对这个赵盈还有印象。当时她跟林语珊很亲热,看起来是好朋友,没想到表面一套,背后却是另一套,竟然散播谣言,抹黑同伴!   我抓住林语珊的手,按下门把手,拉着她推门进入包间。一屋子的女孩子惊讶地抬头看我们。我冲她们笑了一笑,一字一句地说道:   “听你们讨论得热火朝天,我也忍不住进来插一句嘴:是我雷逸追求的林语珊!你们听明白了吗?希望以后不要再让我听到‘勾引’这样的字眼,好吗?”   说完,我故意在她们面前紧紧握住林语珊的手,然后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拉着她翩然而去。   离开包间一段距离后,我连忙松开手。林语珊低着头,脸色似乎有些泛红。   “那个……不好意思,我刚才……”   “我明白……你是为我解围。谢谢……”她仍然低着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嗡嗡叫。   “哦,没什么,我只是讨厌在背后说人坏话的小人!你以后交朋友可要注意了,不要再交这种朋友。”   “嗯!”她轻轻点头。   “你怎么办?现在回家吗?我这边还有聚会,没办法送你了。你一个人行不行?”   “嗯,没关系,我打的士回家。”   我准备把林语珊送到酒吧门口,这时,突然看到吧台附近的圆桌前,阿杰正跟一个男子还有苏安然聊天。原来……原来去找苏安然了!阿杰准备离开时,苏安然也站起身同他耳语什么,两个人靠的那么近……   心里很闷!很闷!   我转身问身边的林语珊:“时间还早,你要不要去我们的包厢玩一玩?把你的‘杀人游戏’教给大家,等聚会结束,我开车送你回家,怎么样?”   “好!”她开心地点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想象力贫乏,脑补剧情好难啊!想了一下,后面如果太虐的话,我就把梦境内容作为番外写出来(也许)。 第48章 讽刺   封向杰   终于从苏安然和她爸爸那里逃出来,觉得自己很狼狈。这次真是出尽了洋相!想把这些当成笑话讲给小逸听,可回到包厢后,却发现小逸身边多了一个女孩子。是林语珊!   阿森在门口与我擦肩而过,朝我使了一个眼色:“阿泰最近交了女朋友,没想到小逸也出手了啊!还不承认,说只是朋友。大概还在追求阶段吧?”   如果只是朋友,怎么会带到我们的聚会包厢?连方菲和李曼曼都没有带来过。   我心中一沉,拎起桌子上一瓶啤酒,默默地坐回小逸的身旁。我坐在他的左边,他的右边坐着林语珊。   “阿杰,你回来了!我们正在玩‘杀人游戏’,很有趣,要扮演‘杀手’、‘平民’、‘警察’。语珊教我们的。你参加吗?”小逸笑着问我。   “是呀,挺有趣,阿生总被‘杀死’!哈哈!”阿休指着阿生嘲笑他。   “哼,我下次要当‘杀手’,专门‘杀’你!”阿生噘起嘴,十分不服气。   “算了吧,如果你是‘杀手’,几分钟内就会被‘警察’揪出来,”小逸站起身去捏阿生的鼻子:“那游戏就结束了,太没挑战性!哈哈!”   阿生揉了揉自己被捏红的鼻子,转头对我说:“杰哥,一起玩吗?”   我举起酒瓶喝了一口酒,笑着摇摇头:“我不了解规则,先看你们玩吧。你们继续。”   小逸玩得特别投入,时不时拍手大笑,完全没有了之前抑郁的模样,是因为有林语珊在吗?林语珊依偎在他身边,偶尔指点他游戏技巧,显得既乖巧又伶俐。   “你刚才做什么去了?”玩了半天,小逸才想起来跟我说第二句话。但是我已经没有兴致再提刚才的事。   “没什么,去外面转了转而已。”   他“哦”了一声,便转头继续玩游戏。   聚会结束,小逸开车送林语珊回了家。他以前也不是没有送过女孩子,只是这次,还跟以前一样吗?我的心沉甸甸的。   雷逸   阿杰居然不告诉我他跟苏安然见面的事。为什么要隐瞒?难道因为,苏安然是特别的?   第二天,苏安然来探班了。果然是约好的!   拍摄休息间隙,阿森用手肘撞撞我的胳膊,指着站在摄影棚角落的苏安然问道:“那个女孩是谁?影迷吗?但好像跟阿杰很熟悉,阿杰还让我送水给她。”   “我怎么知道?”我一点儿也不想谈论关于苏安然的话题。以前也有影迷三番四次前来摄影棚探班,影响了剧组的拍摄,后来便被场务禁止入内。这次场务居然网开一面,一定是阿杰特意向场务打过招呼。所以怎么可能是普通的影迷?   阿杰竟然拿了一个凳子让她坐,难道要让她在这里待很久?两个人神态亲密,阿杰一副关怀的表情,苏安然则看起来很开心,伸开双臂兴奋地来回挥舞。突然,她不小心碰到了身后的木制支架,支架眼看就要倒下来砸向她。阿杰一把将她拉出危险区域,把她护在了怀里。   我的心如被蜂针刺了一下,立即转过头,不想再看他们。   “看来……他们的关系真的不一般啊!”阿森在一旁啧啧感慨。我忍不住再次朝他们望去。苏安然似乎吓坏了,低着头不停道歉,阿杰却在替她向场务说情。一番交涉后,苏安然仍然留在了摄影棚。   即将开机拍摄,化妆师在给阿杰补妆,阿森探过头去问道:   “杰哥,那位是你女朋友?”   “你说安然?当然不是,她还没成年,怎么可能当我女朋友?我把她当成小妹妹。”   我抱着双臂,故意笑嘻嘻地调侃:“小妹妹也可以长大,然后变成女朋友啊!阿杰这是未雨绸缪,现在就开始培养自己未来的女朋友了!”   “哇,杰哥,你真有耐心!”阿森伸出大拇指赞叹道。   阿杰突然绷起了脸,目不斜视地说道:“专心拍戏,不要讲闲话!”   苏安然一直在摄影棚等到我们收工。我们晚上照例要去聚会。阿杰原本打算送苏安然回家,几个兄弟大概知道了苏安然身份不一般,便起哄让阿杰带上她一起去聚会。阿泰也带了自己的女朋友。   每次去聚会,要么是阿杰骑电单车载我,要么是我开车载他。我们总是一起坐车,形影不离。不过昨天,我因为要开车送林语珊回家,阿杰便搭了阿泰的车回公司。   而今天,坐在阿杰电单车上的,却是苏安然。她贴在阿杰的背上,紧紧搂着他的腰,一脸的喜悦和满足,就像向日葵在追随自己仰慕的太阳,热情、坦荡、明亮,无需任何掩饰……   我心里很难受!   封向杰   阿添他们撺掇我带安然一起去聚会,安然似乎也很期待。我看看小逸,他是一副事不关己、置身事外的无所谓神情。我咬咬牙,骑上电单车载着安然疾驰。   我和小逸几乎每次都坐同一辆车,我以为我载了别人,他至少会有些不悦或者不适应,可他竟然完全无所谓!原来,只有我一个人在意!   包厢里,大家刚开始对安然还很客气,可喝了几杯酒后,一些人便开始逗安然:“做杰哥的车什么感觉啊?”   “我第一次坐这么快的车!实在太快了,简直像飞起来一样!不过是杰哥开的车,所以我一点也不怕!”安然回答得很认真很开心。她还是太单纯,不知道大家纯属是逗她玩。   “哈哈,杰哥开的车那是安稳,如果是阿生开车,恐怕你的人和魂儿都要飞了!”大家哈哈大笑,阿生则愤愤不平地表示抗议。   “要我说,还有一个‘安稳’的原因,那就是安然小姐搂杰哥搂得紧啊。哈哈哈!”   这话就开始轻佻了。我挡在安然身前,朝那群人挥挥手道:“好了,好了,你们喝你们的,不要再逗安然。”   “哎呀,杰哥开始英雄救美了!”这群人还不善罢甘休,继续起哄。我有些后悔带安然来这里。   “哎,要说起来,以前杰哥的电单车后座可是小逸哥的专座呢!安然小姐能坐杰哥的车,那可真是中了大彩票!”   “电单车哪里有汽车好啊?如果一下雨,就变成落汤鸡!我就被淋过,还生了病,是吧,阿杰?”一直专心品酒的小逸这时突然开口,语气不咸不淡,像在开玩笑,又像是认真的。   淋雨,生病……原来,原来他一直介意吗?我有些难过,端起酒杯,苦笑道:“是啊,还是汽车好……”   小逸并没有看我,而是专注地盯着酒杯,或者偏头跟其他人聊天。刚才的话对他而言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却让我难过了半天。我只好用喝酒来掩饰。   大家玩到后半夜,我送安然回家。酒气冲入脑门,我完全忘记了自己还载着一个女孩子,电单车达到了飙车的速度,甚至更快!   开到安然家大门口,安然的头发已经凌乱得不成样子,脸也吓得煞白,我这时才清醒过来。   按过门铃,安然的父亲穿着睡袍出现在大门口,脸色阴沉,如暴风雨来临前的黑夜。“爸爸,你还没睡啊,一直在等我吗?”安然欢快的跑过去想拉他的衣袖,谁知伯父扬起手,“啪”,打了安然一个响亮的耳光。   “这么晚才回家,还坐那么危险的电单车,开车的人还喝了酒!你、你想气死我吗?”   安然捂着脸,大概没想到一向疼爱她的爸爸竟然会动手打她。她委屈极了,眼泪一颗一颗不停滚落。   我急忙上前解释:“伯父,对不起,这次都是我的错!是我考虑不周!您要怪就怪我吧!”   “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如果你敢让她受到伤害,我老命豁出去,也要找你算账!”说完,伯父将安然拉进门内,“咣当”一声关上了大门。   我站在门外,任凭冷风吹凉发热的脑子,想了想:要不买辆车吧!坐车不会淋雨……   雷逸   阿杰贷款买了一辆汽车。他说电单车载人不安全,还是汽车好。他那么喜欢电单车,居然会买车!这是为了苏安然买的?我心里堵得很难受!   “杰哥,你怎么买车也买跟小逸哥同车型的啊?只是颜色不一样而已。”阿休问阿杰。   “我又不懂得挑车。小逸的车我坐过很多次,很舒适,就买了同车型的。”   “你们经常买一样款式的衣服,车又买同款的,是不是以后女朋友也要选同种类型的啊?哈哈!”阿森取笑道。   我冷笑两声:“那怎么可能?阿杰喜欢稚/嫩型,专找比自己小十岁的小姑娘下手!我怎么跟他比?”   “哎,这是不是俗语所说的‘老牛吃嫩草’?”阿智话刚出口,便发觉自己失言,连忙捂住嘴巴。   阿添猛敲他脑袋:“胡说什么?杰哥年轻力壮,又不是‘老牛’!”   阿杰的脸色十分差,刚才的话一定刺伤了他。但是我忍不住,现在见到他就想对他冷嘲热讽一番。是因为嫉妒吗?是,我承认,我嫉妒极了!   《青年人》已经杀青。苏安然在拍摄接近尾声时,便天天来探班。很多人都开始认定她和阿杰在谈恋爱。阿杰以前对女孩子也从没有这样亲近和关怀过。   我又做了个梦。这个梦似曾相识。我自己披麻戴孝,变成了卖身葬父的女子,跪在地上哭泣。这时,身着侠士装背负宝剑的阿杰路过。他送给我银子,让我去敛葬父亲。我拉住他的衣角哭道:“恩公大恩大德,我难以回报!小女子愿意以身相许,为恩公做牛做马、为奴为婢。”   阿杰笑道:“不必了,我已经有了未婚妻,又如何娶你呢?”说完,他身后出现了一个女子,牵住阿杰的手,笑盈盈地望着他。   “况且……”阿杰又笑着说:“你是男子,又怎么对我以身相许呢?”   突然一惊,周围的环境完全改变:芦苇、荒草、古塔……身边是那匹熟悉的瘦马。我是骆飞?这是《镖师》的世界?   我骑着马在古道上独行,很快便会遇到命中注定的人。果然,蓝衣白衫、丰神俊朗的方定拦住了我的马。在他身后,站着白飘飘。而白飘飘变成了苏安然的模样。   他们……已经订了婚。   我的宿命,我的宿命就是成全他们,然后孤独地死去吗?   很痛苦,看着阿杰的脸,很痛苦!你为什么要拦住我的马?拦住我,就是让我付出生命来成全你们吗?我真没那么高尚!我宁可永远孤独下去,也不想遇到你们,看着你跟别人成亲……   梦醒后,很难过,很难过!   章导的新片开拍,这次以我、阿杰、阿泰和阿东四个人做主角,名叫《四战士》。讲述了韩战后,我们一批退伍老兵意外卷入贩/毒/组织/贩/毒/活动,并与之展开对抗的故事。结局虽然打败了大/毒/枭,却被前来调查的军方给误杀,四个人全部殒命。据说编剧和导演想借这部影片映射正打得惨烈的越战,是对战争的冷酷和战后颓败人心的反思。我们这些老兵便代表了那些在战后迷失目标和方向、找不到精神寄托的军人。主体情节先在航城拍摄,过几个月再去韩国取外景。   四个人做主角有个好处。拍摄间隙,我们四个人坐下来聊天,天南海北地聊,可以分散我对阿杰的注意力。   阿杰穿着韩式绿色军装,潇洒帅气,还像以前一样对着我笑,与我击掌握拳。不同的是,他的演技更加挥洒自如,帅气之余,还能表现出一种玩世不恭的痞气,更增添了灵动和魅力。   我则不需要过多演绎,因为角色的心境跟现在的我正好相符:颓废、迷惘、空虚、无能为力的挫败感……我既阻止不了自己喜欢阿杰,也阻止不了阿杰跟苏安然亲近,还阻止不了自己嫉妒。为什么对什么都无能为力?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前途一片迷茫……   今天这一幕的剧情是:四个舞女帮助我们四个退伍老兵偷来了衣服,协助我们逃脱。晚上几个人一起玩乐,每个女孩陪我们其中一个。阿杰需要打横抱起一个女孩,转一圈后抱去另一个房间。他抱着假人彩排了好多次,终于完成了这个镜头。   阿添打趣他说:“杰哥,你练习了这么多次,以后抱女朋友入洞房都不用练习了。哈哈!”   这句话在我听来十分刺耳。阿杰抱着苏安然共处一室……只想一想,我就受不了。   “是呀,今天进洞房,明天就进监狱了!哈哈!”我拍掌大笑。   “为什么进监狱?”阿森问。   “因为犯了‘与未成年少女发生性/关/系’罪呀!哈哈哈哈!”   我仰头大笑,但是没有一个人跟着我笑。   “小逸,你这个冷笑话可不好笑。”阿森皱起眉,摇摇头道。   阿杰脸色铁青,冷冷地瞪我一眼,不再跟我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1972年《四骑士》 第49章 大错   封向杰   小逸最近开玩笑越来越过分,什么“老牛吃嫩草”,什么“与未成年少女发生性/行/为”……可恶,我是那种人吗?这种话甚至传到了章导耳朵里。大家都用异样的眼光看我,无论我怎么解释只把安然当成小妹妹,都没有用。为了避免闲言碎语,我嘱咐安然尽量少到片场探班。她有些失落,希望我能多打电话给她,我答应了。不管怎样,她并没有做错什么,我不忍伤她的心。   小逸又跟林语珊约会了!   他最近没提过林语珊,我还以为他对林语珊和对以前的女性朋友一样,不会过分亲近。然而,阿森告诉我,他曾当着一屋子人的面,亲口承认他在追求林语珊!   他喜欢她?他谈恋爱了?我会不会像老爷车一样很快被遗忘?不能往下想,一想,心便揪得很痛。   我现在买了车,可那又怎样?我和他都有车,每次外出开始各开各的,不再像以前一样同坐一辆车。他再也不会陪我淋雨了!可是,小逸,你知道吗?那时载着你在雨中穿行,我有多快乐?   难过时,我便打电话给安然。她无忧无虑,心中都是一些简单的烦恼,比如她爸爸太固执,对她限制太多。跟她聊这些简单的烦恼,可以让我暂时忘记自己的苦闷。   雷逸   林语珊为了感谢我上次的解围,打电话请我吃饭。我心里很闷,出去散散心也好。   餐厅里环境优雅,就餐的人三三两两一桌,都是低声细语,轻音乐营造出舒缓轻柔的氛围,跟我们在酒吧的喧闹大相径庭。我确实需要安静安静。   “你看起来很颓唐啊!话也少,不像以前的样子了。最近有什么烦心事吗?”林语珊容光焕发,打扮得很精致。   我呼出一口气,自嘲地说:“烦心事……谁没有呢?”   “那我来猜猜!”她眨了眨聪慧的眼睛,抿嘴笑道:“是为情所困?你喜欢一个人,但她不喜欢你?”   “啪嚓”!手中的玻璃杯被我捏碎了。好在残酒不多,只淋湿了餐布。玻璃碎渣却掉了我一身。林语珊吃了一惊,连忙唤来侍应清理桌子和碎渣。   重新落座后,她察看着我的神色,心有余悸地问:“我只是随便猜猜,没想到……你还好吧?”   我摇摇头,让侍应斟了酒,举起酒杯,笑道:“不好意思,刚才吓到你了!其实真正的我,话一直很少。”   林语珊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眼睛,似乎想从中看出什么:“老实说……我对你很好奇。你活泼起来,好像什么心事都藏不住。但是忧郁起来,又仿佛藏了许多秘密,让人忍不住想去探寻。”   “好奇?”我看着杯中的红酒在灯光下折射出瑰丽的色泽,淡然而笑:“好奇心有时会害死人的。所以你最好不要对我有好奇。”   我慢慢地品着酒,仿佛自己是注定要走上祭台献祭的祭品,现在提前喝下自己的血。   沉寂片刻,林语珊突然从手提包中拿出两幅扑克牌,爽朗地说:   “来,我们赌钱吧?都说‘情场失意、赌场得意’!来试试你的手气。”   我一愣,这句话,阿杰也曾对我说过。那时他以为我跟雅雯分手很沮丧,故意输钱给我,哄我开心。   感觉有些亲切。我提起了精神,跟林语珊玩起扑克。几局下来,她赢钱我输钱。   “啊呀,怎么赢钱的是我?你不会故意放水吧?”林语珊笑着问。   “输给美女,我也不亏呀!”我摊开手,表示输得心甘情愿。   她偏头看着我,笑道:“嗯,现在精神好多了!”   跟别人聊聊天,心情确实会开朗一些。   好像我也很久没跟阿杰单独聊过天了。很想跟他说些什么。其实说什么都无所谓,只想听听他的声音。然而,等我回到宿舍,阿杰正在跟苏安然打电话。   他在电话里苦口婆心、谆谆教导,生活琐事都耐心细致地为苏安然开解,简直是个贴心大哥哥。   以前他只会对我这样。   心又开始闷起来,闷得我一句话也不想说,直接回房间休息。   封向杰   小逸约会回来,我很想问问他是不是真的喜欢林语珊。可他似乎并不愿多跟我说话。我在心里答应过“只做兄弟”,现在又怎么干涉他交女朋友?很烦,真的很烦!我该怎么办?   第二天安然突然来找我,说她爸爸不许她见我,她要离家出走。为了安抚情绪激动的安然,我又请她吃饭,又陪她去公园散心,然后打电话给安然的爸爸,告诉伯父我会把安然当成妹妹,一定遵从他的意见对待安然。伯父松了口,安然也做出了退让,她终于肯回家了。   “回家前,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她笑嘻嘻地问。   “好,只要你肯回家,我什么都答应你!”我真想跪下来求她早点回家,不然别人又要说我诱拐小女孩了。   她靠近我,仰起头,我以为她要对我耳语什么,便微微低下头。谁知她踮起脚尖,朝我脸上“啪”地亲了一口,然后笑得一脸天真无邪。   我摸了摸脸,很无奈,只好把这一吻当成小女孩的恶作剧。   雷逸   阿杰要开车送苏安然回家。宿舍沙发上遗落了苏安然的小皮包,我追出去准备送还给她。然而在车库前,我看到苏安然踮起脚尖吻了阿杰的侧脸。   阿杰并没有抗拒。   我站在原地,觉得阿杰离我那么远,那么远……   阿东这两天回家探亲,宿舍里现在空无一人。房间里静得可怕。   “语珊,你今晚有空吗?我想请你吃饭。”电话里得到语珊的肯定回复,我提了一捆啤酒放在汽车后备箱,开车去接语珊。   接到她后,我踩足油门,在国道上飞驰。道路两边黑森森的树木就像狰狞的野兽,一头头朝我扑来,又一头头弃我而去。   眼前突然闪过阿杰被苏安然亲吻的画面,我猛打方向盘,开车冲下路基,冲进草丛。刹住车后,我走下车,打开后备箱,将一捆啤酒拎出来,一瓶接一瓶砸向草丛中的大石头。静夜里接二连三地发出“砰砰”的爆裂声,仿佛可以把我胸中的愤懑全部发泄出来。   扔完酒瓶后,我跌坐在草坪上。双手抱头,狠揪自己的头发。   语珊也下了车。她惊魂未定,被我吓得不敢说话。   “对不起,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凶悍地发泄后,现在的我却很脆弱。我不知该向谁求助,只好问语珊:“你知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忘记一个人?”   她慢慢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下,柔声问道:   “你这么喜欢她,为什么不去争取?”   “我们……是不可能的……”   “她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   语珊沉默片刻后,说道:“据说忘记一个人的最好办法,就是展开一段新的恋情。如果你能爱上别人,也许就能忘记她。”   “爱上别人……”我抬起头,十分茫然:“爱谁呢?”   “或许……我们可以交往一段时间试试?”   我惊讶地看向语珊,她的表情似乎是认真的。我觉得有些可笑。   “你根本不了解我!也许我是个精神病人呢?”   “只有跟你多接触,我才能了解你呀。”   “我从来没有打算结婚,以前的女朋友也因此跟我分过手。所以你在我身上只是浪费时间。”   “结婚?哈哈,那太久远了。两个人能不能合得来还是个未知数。说不定接触几天,我发现你不合适,就把你甩了呢。”   她的话让我无话可说。   “如果交往后,你还是忘不了她,那我们就分手,我也不会纠缠你。我也想忘记我的未婚夫,也许我们可以帮彼此的忙。”   我把语珊送回了家。   回到宿舍,阿杰还没回来。我从酒柜中拿出白酒,自斟自饮,脑子里被各种杂乱的思绪充斥。如果能爱上别人,大概就不会这么痛苦了吧?但是,但是我不想把阿杰让给别人,我忍受不了他跟别人亲近!是精神病人那又怎样?精神病人就不能喜欢阿杰了吗?为什么苏安然能吻阿杰,我就不行?我也想吻他,我也想……   “咔嚓”,客厅大门开启,阿杰回来了。   “小逸,你怎么睡在沙发上?”他走过来,搀扶我起来。   我故意像散了骨架一样靠在他身上,借着酒意撒酒疯:“阿杰,你知不知道,你是太阳,苏安然就是追逐太阳的向日葵。向日葵又叫太阳花,她就是你的太阳花!哈哈。”   阿杰皱起眉头:“别再说了……”   “你知不知道向日葵的花语是什么?是‘勇敢地去追求自己的幸福’!我也要做向日葵,哈哈,也要追求幸福,哈哈哈!”   “……我送你回房间睡觉。”   “我想喝水。”我向他祈求。   趁着阿杰去厨房倒水的间隙,我摇摇晃晃走进了阿杰的房间,脱掉衣服和裤子,只留下白色的背心和白色的内裤,伸开双臂躺在阿杰的床上,再也不想起来。   “小逸,你怎么在我的房间?”阿杰端着水杯站在门口。   “这是我的房间,我的床!我的,都是我的!”连你也是我的!我躺在床上哈哈大笑。   “你弄错了,我送你回你的房间。”   阿杰将水杯放在桌上,走到床前想拉我起来。我趁他不备,反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拉倒在床,然后翻身骑在他的身上。看着那张让我魂牵梦萦的脸和那饱满的唇,全身顷刻间被欲望焚烧。阿杰,我想得到你,我想得到你!   我俯下身,揪住他的衣领,迫不及待地想要攫取那红润的诱惑。   我要吻你的唇,我要吻你的唇!   阿杰把头偏开了……   我的嘴唇擦过他的脖颈,半张脸陷在床褥里。我们两个紧紧相贴,我能感受到他胸膛的火热,但我的心已经一片冰凉。我再也没有勇气抬起头,再也没有勇气看他一眼。   “小逸,小逸!”阿杰推了推我,我一动不动。就这样装睡吧,就让他以为刚才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在撒酒疯。   他把我抱回了我的房间,转身离去。“咔嚓”锁门的声音,仿佛把我的心也连带锁上。   没过两分钟,又听到他打开自己房门的声音。我心中的弦再次绷紧,隐隐期待他会过来看我。然而,他只是了去了卫生间。   我一直在等,一直等,等到他回了自己的房间,然后所有的一切都归于沉寂。   巨大的失落和酸楚弥漫我的全身,混合着内心无法发泄的感情和欲望,折磨得我真想撕裂自己的身体。   阿杰,你知不知道向日葵的花语还有一层意思,它代表着“沉默的爱,没有说出口的爱”?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爱你?苏安然可以勇敢地去追求自己的幸福,我却不可以,不可以……   我是那棵只能抬头仰望你、永远不能接近你的向日葵吗?我只能放弃,只能把你让给别人吗?   封向杰   小逸喝醉了酒,错进了我的房间。他脱得只剩背心和短裤,我的心怦怦直跳,真害怕看到跟上次酒吧里一样魅/惑的画面。我想拉他起来,他却反把我拉在床上,然后竟然跨坐在我肚子上!   那张迷醉泛红的脸向我倒下来,我连忙躲开。他的唇擦过我脖子上的肌肤,气息吐在我的耳朵上,又热又痒。我快控制不住了!我真想把他抱在怀里,肆无忌惮地抚摸他、占/有他!   可怕的念头在脑海中轰鸣,理智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转过头,小逸趴在我身上睡着了。仿佛得到了救赎,我连忙把他抱起来,送回了他的房间。   全身的燥热迟迟无法退去,我冲进浴室,站在花洒下,用凉水不停地冲刷自己。   不能放纵自己的欲/望,不能对他为所欲为!否则他酒醒后,一定会恨我的!我必须克制自己,只有克制自己,才不会失去他!不克制,就意味着失去!   只是……这样……太痛苦了!   我拼命掐着自己的大腿,掐得快渗出血来……   雷逸   我躺在床上,失神地盯着天花板,盯了一整晚。   欲/望退去,头脑已经清醒。   我得不到阿杰!我必须接受这个事实。如果继续不顾后果地去掠取,只会把阿杰吓走!我不能失去他!哪怕他有了女朋友,有了最爱的人,哪怕他只把我当成兄弟,只要他还在我身边,我就应该满足!   只要、只要我能爱上别人,所有的问题就能解决了吧?   清晨,我拿起话筒问道:“语珊,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女朋友?”   我和语珊开始正式交往。对朋友、对公司同事,甚至对媒体,我都不打算隐瞒这件事。语珊心思敏捷,善解人意,跟她在一起挺开心。我陪她逛街、逛游乐场、逛公园,陪她听歌剧、听音乐会,看画展,生活好像丰富多彩了起来。不像以前,跟男孩子在一起,只会喝酒、骑马、飙车、训狗、练武……   兄弟们聚会时,我也会带上语珊。阿休、阿生都开始喊语珊“嫂子”。阿杰偶尔也会带苏安然来聚会。我看到她,心里还是会有刺痛,只能一遍遍告诫自己:不要嫉妒,不要嫉妒!自己实在受不了,便单独约语珊出去,眼不见他们心不烦。阿杰也开始频频约会苏安然。   阿东经常抱怨:“以前宿舍多热闹,现在你们都谈了女朋友,拍完戏后不见人影,都出去约会了!只留下我一个人,真无聊!”   “那你也谈个女朋友啊!”我调侃阿东。   “我可不想跟你们一样随随便便谈女朋友。”   随随便便谈女朋友?不是的,语珊比起其他女孩子,更让我开心。我觉得,我应该是爱上语珊了。我把阿杰送我的手链收进了一个小匣子里,放在了书柜的最深处,藏在里面,不让任何人发觉。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不是吗?我爱上了语珊,而阿杰还是我的好兄弟……   “杰哥要去见苏安然家长了!”阿东神色惊诧,仿佛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见家长?”我还没反应过来。   “是啊!杰哥要请安然父母吃饭。他们怎么发展这么快?难道下一步就是结婚了?”   结婚?结婚!我的脑子被这两个字轰炸得一片空白。   “不、不可能吧?苏安然还没有成年……”   “那也可以订婚啊!阿智就跟女朋友订了婚。”   苏安然真要变成阿杰的未婚妻了?我想起了方定和白飘飘,想起了那个梦。心脏像被谁攥在手里,不停地收缩、挤压,又痛又喘不过气。噩梦要成真了?   晚上吃饭,语珊坐在我对面说什么,我什么都没听到。我的眼里只有酒,一杯又一杯地喝,直到失去意识。   睁开眼睛,昏暗的房间,模糊的视线。这里是哪里?我在哪里?头很痛,很昏沉。一只手轻抚着我的额头。阿杰,是你吗?每次喝醉酒,都是你在照顾我。   那只手要离开,我连忙抓住它,放在我的胸口:“别走!别走!我需要你!”那只手还试图抽走,我一把将手的主人揽在怀里,压在身下。   为什么身体这么柔软?阿杰,你变成了女人吗?我还在做梦吗?这是我上次梦境的继续?我想吻你。我低下头,吻到了梦寐以求的温润的唇。   这次没有遭到抵抗和拒绝。我欣喜极了,继续索取,不停地索取……   第二天醒来,我看到睡在我身边的人,是语珊。 第50章 离弃   封向杰   小逸和林语珊正式谈恋爱了。我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只是还在幻想这一天能够晚点到来,再晚一点。小逸看起来很开心……他开心就好,我又算得了什么?   有时,我会有种错觉,觉得他也喜欢我,我们也许能够在一起。可事实是:他喜欢的是女孩子!   “哎,小逸哥,你以前戴的手链呢?最近怎么没见你戴?”阿休递给小逸一瓶酒,问道。   “哦,不过一条手链而已,又不值几个钱。”小逸无所谓地笑了笑,转头又陪林语珊聊天。   是啊,我的真心……不值几个钱!   他大概以为我没听到。现在我们中间隔了几个人,不再像以前那样并肩而坐。而且,他身边有林语珊,我身边有安然。   “杰哥,”安然附在我耳边说道:“我有件事求你。”   “什么事?”   “我爸妈想见见你。他们……不放心我总是跟你出来玩。”   未成年的女儿总跟男孩子出去,做父母的不放心,那很正常。我是应该去见见他们,向他们做出承诺,承诺自己会像对待妹妹一样对待安然,以打消他们的顾虑。毕竟现在,我确实希望安然能多陪陪我。小逸总是出去约会,如果我在宿舍无所事事,我怕自己会憋疯。陪安然去图书馆、小吃店、花鸟市场,我的心情会好很多。兄弟们聚会时,我也只有带上安然才能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我向餐厅预定了席位,准备一周后请安然父母吃饭。阿东对此似乎很惊讶,我也不想过多解释。   已经到了深夜,小逸还没回宿舍。他跟林语珊去约会,不会是车子出了意外吧?我很担心,想出去找他,但不知道去哪里找,连他约会的地点我都不知道,只好坐在沙发上看书。看一会儿,便迷迷糊糊睡着了,头一垂,再次醒来。就这样翻来覆去,等了一夜。   “杰哥,你怎么没回房里睡啊?”阿东起床洗漱,路过客厅。   “哦,我、我也是刚起来,又有点困,便躺在沙发上小憩一下。”我连忙编理由掩饰。   这时,小逸从外面推门而入。他看到我们后,愣在了门厅,脸色似乎不太好。   “小逸,你竟然夜不归宿!不会出去跟女朋友开房鬼混了吧?”阿东端着脸盆,边刷牙边开玩笑道。   “怎么可能?别乱说,小逸又不是随便的人!”看他安全回来,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下,起身准备迎接他。   可他站在那里,神情十分复杂:躲避、惶恐、迷茫、不愿意被探究……   “不会吧?你跟林语珊……真的上/床了?”阿东嘴里的牙刷“啪”地一声掉在了脸盆里。   我很震惊,转头看小逸的脸。   不可能,不可能!小逸,你快否认啊!你快告诉我那不是真的,对吧?   他低下头,神情变得冷峻且抗拒,逆反地把双手揣在夹克口袋中,不做任何解释便直接走回了卧室。   那是……真的!   水流哗哗地响,我回过神。我在做什么?为什么在洗碗?不是要做早饭吗?脑子里这样问,可手还在不停地洗,不停地洗。突然,瓷碗“啪嚓”一声,被我一掰为二,裂开的锋利边缘划到我的手指,立即出现一道深深的血口子。殷红的血顺着水流在水槽里氤氲开来,我的眼前一片血红。   “杰哥,你怎么了?”阿东出现在我身后,惊讶地问。   我被惊醒,连忙关上水龙头,拿毛巾捂住手指,笑道:“哦,我不小心弄坏了碗,划到了手指。早饭你来做吧。我要出去一下。”   说完,我不等阿东反应,脱下围裙,拿起车钥匙便冲出大门。   “杰哥,你去哪里?去找苏安然吗?”身后传来阿东的叫喊,但我什么都不想回答。   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哪里,只想逃离宿舍,逃离小逸。宿舍里仿佛悬浮了很多把无形的刀,我走一步便会被割一下。手指上的割伤,反而一点儿也不觉得痛。   车子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行驶,我该去哪里?我该去哪里?车外明明是阳光明媚,街上的人都洋溢着快乐的微笑,车子里面为什么阴森寒冷,仿佛被人遗忘了几千年的暗无天日的山洞?   我在车里放了小逸的照片。阿料表白那天,小逸从他房里扫出很多碎照片。那时我就知道,他的照片要藏好,不能让他看到。现在,藏在汽车里的照片对我来说就是一个巨大的嘲讽。是啊,我是应该被嘲讽,活该被嘲讽!   不知不觉,车子开到了人迹罕至的海边。那里有一座熟悉的破旧的小木屋。当初我和小逸为了帮助他的朋友戒毒,把他的朋友绑在了这个小木屋里。而我们则坐在礁石上坚守了一夜。那时,小逸很内疚、很无助,我觉得我能支持他,能做他坚实的后盾。   可现在,他已经不需要我了!   我坐在礁石上,看着漫无边际的大海,看着潮起潮落。以前是两个人,无论黑夜多么漫长,都怀抱着希望。可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只剩下我一个人……   雷逸   回到宿舍,没想到阿杰和阿东都在客厅!   我无法面对语珊,也无法面对阿杰,我什么都不想说,我只知道我是个混蛋!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我以为那是阿杰……我把头抵在墙上,用拳头狠狠地砸击墙壁,掌指关节处很快便破损出血,可我一点儿也不疼。自己做错的事,还能挽回吗?   “杰哥,你去哪里?去找苏安然吗?”门外传来阿东的叫喊声。   阿杰又去找苏安然了!我瘫坐在地上,仰望着天花板,大脑仿佛已被冻结。阿东几次喊我吃饭,我都没出房门,就这样把自己关了一整天。直到晚上,语珊来找我。   “公司今天很忙……我以为你会打电话给我。”她满脸羞涩,双手拿着包,拘谨地站在我的卧房门口。一见到她,我便想起早晨两个人赤/裸相对的那一幕,忙避开目光,不敢正眼看她。   “你的手怎么了?”她牵起我的手问。   仿佛遭到针刺,我急忙抽开手,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昨晚是喝醉了,都、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我……”   她惊讶地望着我,眼睛里原本的喜悦羞涩渐渐被哀怨所取代:“你是想说……昨晚只是酒后乱性,你只是犯了男人常犯的错误?”眼泪瞬间溢满了她的眼眶,很快喷涌而出。“我明白了!我不会纠缠你!”她捂着脸,伤心地转身跑出门外。   我伤了她!我真混!   “语珊!”我追着她追到客厅,这时阿杰正打开大门,语珊哭着从他身侧挤出门外。阿杰疑惑不解地望着我,我张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你的手……”他的视线落在我的手上。   我把手背在身后,苦涩地笑了笑。看到阿杰的那一刻,我明白了:我应该把语珊追回来,毫无保留地去爱她。这样我才能克制自己,才能把阿杰永远留在我身边。   很心酸!我再次看了阿杰一眼,与他擦肩而过……   语珊打的士回了家,我开车追在后面,一直追到她的家门口。管家阻挠我进门,说没见过我这个“小姐的男朋友”。我只好站在门外的树下等待。小楼二层的窗帘拉开后又合上,应该是语珊,她知道我在楼下。记得《盲区》里,张暇也是这么站在树下遥望等待唐心的。没想到这次主角却变成了我。只是在《盲区》里,有我扮演的陈守开着老爷车陪伴在张暇身边。可现在我身边,却没有阿杰陪伴。   夜色已深,等了有六七个小时吧?看来要等到天亮了。我又抽出一根烟点燃,脚下已是一堆烟头。   这时,小楼二层的灯亮了。没过多久,大门打开,语珊穿着睡衣走出来。   “你为什么还在这里等?”她的脸上有泪痕,声音有些沙哑,应该是哭了很久。   “语珊,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把她搂在怀里:“我要全心全意地爱你!”   她伏在我肩头,开始小声地啜泣。渐渐止住哭泣后,她抬起头,对我说:   “我们住在一起吧?我想天天见到你。见不到你,我会很不安。”   她仰望着我,泪眼婆娑。我的心很沉重,很沉重。最后,我点头道:“好!”   封向杰   当我打开门,林语珊从我身边哭着跑出去。小逸追到了客厅。   他望着我,我也望着他。   心里满是酸楚。你要去追她吗?不要去,不要去!求你……不要去!   我在心中不停地呐喊,可小逸还是追出了房门,与我擦肩而过。   我想伸手拦住他,可是已经晚了。   拦住他又能怎么样?能让他不爱林语珊,来爱我吗?想到他跟林语珊同床共枕、拥抱缠绵,我的心脏就像要爆炸一样!你是我的,你是我的!我不想看到你属于别人……   “搬出去!为什么要搬出去?”阿东惊讶地问。   小逸还在埋头吃饭:“我要跟语珊……同居。她希望天天都能见到我。”   “没想到……你们的感情已经这么深了。”阿东看看小逸,又看看我。   我盯着碗里的饭,一口也吃不下。   “租房已经找好了,我明天就搬。”他快速扒完了饭,放下碗筷便回到了卧室。   我在厨房刷碗,阿东走过来问:“杰哥,你……的手没事吧?”   “手?没事,能有什么事?”伤口已经结痂,痂壳被水一冲,又露出了鲜红的伤口。那又怎样?反正我也不痛。现在痛的是心,手上的痛又算得了什么?   四周都是浓黑的雾,我什么也看不见。越来越冷,寒冷彻骨,还有各种奇怪的可怕的声音。就像我以前一个人在流浪时,孤独无依,找不到方向,似乎下一步就会走错路,踏入深渊。突然,我看到小逸走在前面。我追上去。我觉得只要有他在,我就不怕迷失,就能找到回家的路。可他一直在走,一直不理我。   “小逸!小逸!”我呼喊着他的名字,抓住了他的手臂。可他甩开了我的手,连头也没有回。   不要走!不要走!小逸,我求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睁开眼睛,眼眶居然湿了!真没出息!封向杰,你不是发过誓,再苦再难,也绝不流泪吗?你以前睡过废弃的石屋,吃过别人的残羹冷饭,有时连续几天都饿肚子,还被小混混打得鼻青脸肿,那时候,你不都熬过来了?现在,现在不过是被人丢弃了而已……   雷逸   面前是满满两大箱行李。我想起刚搬进宿舍时,自己只带了一个旅行袋,私人物品少之又少。现在,行李箱里有我跟阿杰旅游时买的纪念品,有阿杰送我的武术杂志、还有我买给阿杰或者阿杰买给我的衣服、丝巾、帽子……以及阿杰送我的手链。东西居然有这么多!有些东西,比如健身器材,还无法带走。   阿杰去请苏安然父母吃饭了,只有阿东一个人送我。看看客厅熟悉的摆设,再逐一看看卧室、阳台、厨房、卫生间……舍不得,真舍不得!在这里生活的三年多里,几乎每天都是那么快乐!什么时候,我能再回来?   露西乖巧地卧在阳台的狗窝里。我蹲下身,捋着它的毛,伤感地说:   “我要搬走了,以后不能再给你喂食、陪你遛圈了。你会不会想我?”   它“汪”了一声,似乎在回答“想”。我笑了。露西很有灵性,我总觉得它能听懂我的话。   “我也不想搬,但是语珊她执意要跟我住在一起,我还能怎么办呢?拒绝她,伤她的心吗?我说过要全心全意对她,那就要给她安全感。”我停顿一下,叹了口气。   “露西,你喜欢你的主人吧?”   它又欢快地“汪”了一声。   “我也喜欢你的主人。可正因为喜欢他,才不得不远离他。”我很黯然:“等哪一天,我不再爱他了,不再为了他而嫉妒了,我就回来。现在,你替我好好陪伴他吧。”   阿东在客厅呼唤我。我慢慢站起身,环视一周,在心中默默地说道:320宿舍,再见!   封向杰   跟安然父母见面很顺利,两位长辈还比较开明,我觉得我取得了他们的信任。安然开玩笑说她妈妈见到我这么帅,就马上信任了我。我想笑,可笑不出来。   小逸搬走了,真的搬走了!   他再也不会陪我练拳、骑马,训练露西了。他明明已经离开,可我却觉得宿舍里到处都是他的影子。我想起《盲区》里张暇的台词:“我到处看到你,洗脸看到你,刷牙看到你,打领带看到你,吃饭看到你,看报纸看到你……”我曾把这段台词背给小逸听,他还说太夸张太肉麻。   但是,这段话是真的!我真的到处都看到小逸。在厨房看到他拿着调料瓶玩杂技,在客厅看到他在沙发上翻筋斗,在盥洗池前看到他半睁着惺忪的睡眼,满嘴都是牙膏泡沫在刷牙。甚至在浴室,我仿佛又看到他在唱着难听的《钻石》,我问他“你还唱吗?”他有持无恐、痞气十足地回答:“唱!你能拿我怎么样?”   我能拿你怎么样?我确实不能拿你怎么样。我珍视的东西,总是被你轻易地丢弃,我却无可奈何。   “我以为他只会抛弃老爷车,没想到,他把你也抛弃了!还有什么是他不能抛弃的呢?现在只有我来陪你跑山了。”我抚摸着马儿的头,它的眼里似乎也有悲伤和落寂。   一人一马,沿着那熟悉的路径踏上那熟悉的山丘。眼前仿佛看到小逸骑着另一匹马跑在我的前方,他回过头,向我笑得那么灿烂!我伸出手想去碰他,突然听到一阵嘶鸣,眼前一黑,我坠下了马…… 第51章 改变   封向杰   在医务室醒来,阿东和阿生都在旁边焦急地看着我。   “杰哥,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你从马上摔下来,医生说你有些脑震荡。”   脑震荡?如果能把脑子摔坏,忘记小逸也好。   “没事!”我勉强地笑了笑:“我是钢筋铁骨,怎么会被摔坏?不管有什么打击,我都撑得住。”是啊,男人要坚强,不能软弱!小时候吃过那么多苦,我都没怕过,现在怕什么?他离开又怎么样?难道我会死吗?不就是心痛吗?以前摔断过手臂,被汽车轧过,被开水烫过,那时也很痛,但渐渐就痊愈了。所以,只要时间够久,心痛也会痊愈的吧……   “杰哥,听说你坠马了?”安然风尘仆仆地赶来医务室,脸上都是紧张和惊吓。突然觉得还是有人在意我的。   “女朋友来了,我们就可以撤了。”阿东拉起阿生就要走。   “可我还想看看杰哥。”   “傻瓜,不要做电灯泡!”阿东将阿生强行拽出了医务室。   “杰哥,你怎么样?你的样子这么憔悴!”安然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抓住床单,紧张地问。   “不碍事。”我笑道:“碰到了脑袋,医生说观察两天,看看有没有后遗症。”我看到她还是不安,心中有些触动,便问道:“安然,你为什么喜欢我?”   “因为……因为你帅啊!”小姑娘就是小姑娘,不会作伪,回答得十分率真。   我不禁莞尔:“因为我帅才喜欢我,那如果有一天我不帅了呢?”   “嗯……也喜欢!”她调皮地吐吐舌头:“你人这么好,又优秀又温和。”   “你连我的缺点也喜欢?”   安然睁大眼睛:“你没有缺点啊!你是最好的!”   我摸摸她的头,忍不住笑道:“安然,你还小,还不懂得什么是爱。你喜欢我,其实只是一种崇拜,不是爱。”   “崇拜和爱……有区别吗?”   “爱一个人……是会心痛的。”我的脸上再也维持不住笑意,神情越来越黯淡。   “怎么会呢?爱一个人,应该很开心啊,为什么会心痛?”   “只有尝过心痛的滋味,才知道自己不仅仅是喜欢,而是在爱那个人…..”   “阿杰!”小逸突然从门外冲进病房,墨绿色的外套滑到肩头,刘海散乱在额前。   一看到他,我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心也像要裂开一样。我连忙紧紧抓住安然的手,让自己保持镇定。   “阿杰,你、你没事吧?”小逸一步一步靠近病床,我的心脏也一点一点曝露在威胁中,我忙将安然的手放在胸口,就好像她的手能做我的护盾一样。   “你们都太大惊小怪了,不过是坠马,拍戏时,我们受过的伤还少吗?小逸,你帮我劝劝安然,她太紧张了。”   小逸的神情似乎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但很快挠挠头,轻松地笑道:“哦,没事就好。有安然陪你……我、我就不打搅了。”他说着,摆了摆手,笑着退出了病房。   看着他消失在房门口,我怔怔地发呆。   “杰哥,”安然拧着眉,嘤嘤叫道:“有点痛!”   “哦,对不起!”我松开安然的手,她的手已经被我握得通红:“我手劲太大了!”   “没关系啦,因为杰哥总是锻炼身体,所以手劲才大。其实我也想跟你一起锻炼呢!”   “什么?你愿意陪我锻炼?”我有些惊喜,还没有一个女孩子对我们宿舍那些健身器材感兴趣:“多锻炼,对身体真的有好处!”   “嗯!但我还是有些懒,需要你督促我。”她又露出撒娇的笑容。   安然总是能给我安慰。心中涌起暖暖的热流,突然很想让她开心快乐:“安然,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女朋友?虽然我答应过你父母,在你成年之前只能把你当成妹妹,但对外,我都当你是我的女朋友。”   她两眼闪着兴奋的光,小鸡啄米似地点头道:“愿意!愿意!我愿意!”   我的心情随着她的快乐也更加开朗,但我不想骗她:“安然,我想告诉你,我之前喜欢一个人,可他……不喜欢我。跟你在一起,我会努力忘记他。你……会不会介意?”   安然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半天没有回应。看来她介意……那就算了。   这时,她突然紧抓我的胳膊说:“我不介意,不介意!不过我觉得刚才答应你太轻易了,我要你重新追求我。比如送花啊,请我看电影啊……一样都不能少!怎么样?”   看着她天真的样子,我很宽慰:“好!”   雷逸   阿杰把苏安然的手放在了胸口。他已经……那么喜欢她了吗?   早应该预料到,自己为什么要惊讶?苏安然会成为他身边最亲近的人,我能怎么办?我只能保持微笑。   记得小时候当童星,导演让我哭泣,可我每次做出的表情都像在笑,导演因此大为光火。其实很小时,我便学会了一项“技能”:越在意,越要装作不在意;越难过,越要装成很高兴。这样才能保护自己那一点仅存的可怜的自尊。用笑脸掩盖哭脸,是因为自己习惯了呀!   被家人冷落,被人误解,我也不想去解释,不想被可怜。反正也没有人在意我,就让我一个人独自难过吧,谁都不要来理我。阿杰不一样,他会在意我的。只是,他今后最在意的人,不是我。   搬出宿舍后,我越来越不想笑了,连话也懒得多跟别人说。不过,这只是回到了我以前的“常态”而已。我知道这样的我很不讨人喜欢,所以在阿杰面前,我还是要打起精神,不能让他发现我的消沉,不能让他觉得我冷漠无趣。虽然收工后相聚的时间少了,但毕竟我拍戏时都能见到他。只要能跟他一起拍戏,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四战士》在航城的戏份已经拍完,章导带着剧组一起去韩国拍外景。在韩国大概要待十几天,全剧组在宾馆安排住宿。阿泰因为带了女朋友,没有服从剧组的分配,而是自己承担部分费用,跟女朋友同住一间房。没想到阿杰也带上了苏安然,他们……他们要住一起吗?可、可苏安然不是还未成年吗?我抑制不住自己胡思乱想,不受控制地跑到他们的房间附近徘徊。   不知徘徊了多久,突然看到阿杰从房中走出来,手臂上挂着西服外套,轻轻关上了门。   我连忙迎上去,装作恰好路过的样子问道:“咦,阿杰,这么晚了,你要出去?”   他看了我一眼,退后两步道:“不是。我……去隔壁房间。”   “咦,你在隔壁还订了房间?我还以为你跟安然住一起呢!哈哈,怎么,这次不把握机会?”   他的眼睛仿佛猛然射出阴冷刺骨的寒针,刺得我打了个哆嗦,但转眼间他脸上又露出了微笑:“我还不想进监狱!”那种从容的绅士派头,让我以为刚才的“寒针”只是个错觉。   回到自己的房间,心情放松不少。现在我跟阿东同住。想起去东南亚国家旅游时,去外国参加影展时,几乎都是我跟阿杰住一起。那时,我最喜欢偷看他的睡脸。可今后……今后还有机会跟他共处一室吗?   封向杰   去拍外景,我带上了安然。这样可以找借口,避免跟小逸分配到同一个房间。跟他在一起,他周围的空气好像都会灼痛我。再忍一忍,忍一忍,让时间来抹平伤痛……   《四战士》影片的结尾,和片头的一幕相呼应,四个退伍的老兵分散着走在苍茫的雪地间,没有目标,没有方向,只有无尽的凄凉和绝望……   不知是不是受我跟安然交往的影响,章导最新计划拍的电影名叫《逆反》,讲述的是一个富家子跟一个未成年女孩交往并且同居,被众人责备和阻挠,还跟父亲闹翻断绝了父子关系。富家子因为逆反心理而误入歧途,被黑帮利用,最终幡然醒悟,为了跟黑帮决裂,力战身死。   我不知道章导为什么选择这样的题材,我是跟安然交往,但未婚同居的又不是我。小逸扮演富家子,我客串小逸的哥哥,负责把他“引向正途”,将他跟未成年女友分开。   再一次扮演小逸的哥哥,但这次,不再是跟他并肩战斗的哥哥,而是跟他作对的哥哥。刚从国外回来的沐朝为了缓和弟弟沐夕跟父亲的关系,将他拉到自己的欢迎酒宴,然而恰遇未成年女友的父亲前来责难。   沐夕亲口承认他跟女友同居,还说:“我们生活在一起,生活得很快乐!”   小逸,你跟林语珊在一起,生活得很快乐吗?   为什么心又像被撕裂一样?明明只是电影台词,可从小逸嘴里说出来,就好像是他本人的心声。我以为捂紧伤口终有痊愈的一天,可他一句简简单单的话,便轻易地把伤口血淋林地撕开。   我心里很疼,小逸,你知不知道我心里很疼?你不知道,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电影里,哥哥沐朝把弟弟沐夕的小女友强行送回家。愤怒的沐夕对沐朝拳脚相向。以前拍的影片里,我跟小逸也对决过很多次,但这次是我第一次带着恨意跟他对打。有好几次差点控制不住力道,恨不得真正痛揍他一顿。但是,我下不去手。把他打痛了,我也会痛。打他跟打我自己又有什么分别?面对敌人的进攻,我可以以牙还牙;可面对心爱的人,无论他怎么伤你,你都无可奈何!封向杰,你能不能有点出息?能不能别再在意他?把他放下!把他放下!   《逆反》终于杀青。《青年人》上映,票房还算理想,章导打算继续让我、小逸和阿泰组合拍片。最新的剧本取材自清朝四大奇案之一的“刺督”一案。章导古装武侠剧拍了不少,但第一次拍清朝的戏。公司和海外南洋市场并不看好这个题材,他们认为清朝的戏是辫子戏,而辫子代表屈辱,所以这部电影恐怕很难打开南洋市场。为了平衡各方的心理接受度,章导跟化妆师谋划并设计出不需要演员剃头的辫子发套,这种造型也在日后无意中成为影视剧清朝人物造型的滥觞。   “刺督”案本身扑朔迷离,有很多不同的猜测和解读,章导的电影剧本采用了民间演绎的版本,讲述同为草莽中人的马信夷、王宗、张问详结拜为异性兄弟,一同建功立业。马信夷野心勃勃,逐渐爬上高位。但他成为两江总督后,却与王宗妻子有染,并为了独占弟媳,设计杀害了王宗。张问详知道真相后,为了兄弟义气而刺杀马信夷。刺杀成功,张问详亦被官府缉拿,最终遭受凌迟之刑而死。   又是一个兄弟情深、舍命报仇的故事!   三个主要角色,一个反派人物。小逸肯定是当仁不让的主角,公司也不会让他出演反派。阿泰一直扮演的是忠勇的角色,也不愿意演反派。章导有些为难,只好公开询问我们的意见。于是我站出来,向章导争取,由我来出演那个背信弃义、不仁不义的马信夷。其他人都很惊讶,也有人劝我重新考虑,因为出演了反派,就可能在观众心中留下不良印象。但我不想再跟小逸扮演“兄弟情深”,不想再被固定成那个总被他搭救或者帮助的角色了。我想靠我自己!他以前给予我的所有“恩惠”,现在都让我难以忍受!为什么欠他那么多?怎么样才能还清?还清了欠他的债,我是不是就可以解脱了?可是谁能告诉我,怎么还?怎么还?   雷逸   阿杰居然主动要求出演反派,而且意志十分坚定。我很担忧,好在章导和编剧黎况为了阿杰将角色和剧本做了调整,努力展现出人物的多面性和复杂性,不会让这个角色坏得太过彻底。   我觉得阿杰……有些变了!以前不管做出什么决定,他都会先跟我商量,问问我的意见。可现在,他更加独立更加沉稳,仿佛已经……不再需要我。是因为苏安然才改变的吗?我有一天会不会被他彻底抛在脑后?不,不会的,阿杰不会忘记我的!需要做出调整和适应的人是我。我应该清醒地明白:我在他的世界里,并不是第一位的,也不是必不可少的。他的世界,不是只有我。必须调整好心态,强迫自己接受现实,不然我怕自己会被嫉妒和恐慌淹没……   之前大家都觉得清朝的辫子造型不好看,可阿杰的扮相一出来,大家仍然惊为天人。当一袭白衣、手摇纸扇的马信夷出现在只知道拦路抢劫的剪径小贼张问详和王宗面前时,他哪里是个草莽人物,分明是位翩翩贵公子!身怀绝技却深藏不露,野心勃勃却气度从容。他在几个强盗面前闲庭信步、侃侃而谈,几句话便收服了人心。   “大丈夫当封疆裂土、光宗耀祖!”“有这样的志气,才有这样的将来!”壮志雄心隐藏在平静如水的外表下,这样的阿杰望着我,那种摄人的气势让我甚至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什么时候,阿杰给人的压迫感已经这么强了?他还是那个容易被我逗弄、拿我毫无办法的阿杰吗?   导演说戏的间隙,白衣的阿杰独自矗立沉思,宁静中透着清透,清透中又蕴含了一股莫名的沉郁,那种魅力吸引人想去探寻他的内心。以前他想什么,我很容易便能猜出来,因为他的心灵清澈得像小溪一样。无论是拍戏,还是赌/博玩乐,或者对兄弟们做恶作剧,骗他们喝下掺了白醋的酒,我们总是心有灵犀、配合默契。可现在,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的心仿佛沉潜了下去,让我看不清也难以把握。这样的阿杰十分有魅力,但又有些陌生,让我不安。也许,他之所以发生改变,只是……只是因为谈了女朋友后,成熟了?   马信夷和王宗的妻子夏兰产生了暧昧不明的情愫,暗流涌动,彼此一个对视的眼神都饱含了情意。然而壮志未酬,也碍于兄弟情,马信夷压抑了自己的感情,选择建功立业。几年后,再次相见时,他已是官袍加身,位高权重。   上唇的八字胡须更显稳重城府,眼神更加深沉内敛,动静皆不喜形于色,那种令人折服的气势更加强烈。真没想到阿杰不仅可以扮演义薄云天的英雄,也可以扮演心狠手辣的枭雄!   只是在拍摄休息期间,他似乎还没脱离戏中的状态,眉宇间的阴鸷驱之不散。我便时不时锤他的肩,绊他的脚,跟他过几招,想逗他开心。   夏兰由尤莉扮演,大家都是很熟的朋友。阿杰这次跟尤莉的对手戏很出色,各种细微的表情和感情的涌动都拿捏得很到位。   “阿杰,你要勾引人家的老婆,不能一直板着脸,要用调戏的表情。”我拿他打趣。   “是吗?”阿杰微微一笑,不过那笑容好像有点冷意:“不用调戏,我直接动手就行!”说罢,他抓住尤莉的手腕,将她搂抱在怀里。尤莉嬉笑着挣扎,我想陪着笑,可笑得……有些艰难。   封向杰   马信夷是个可以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的人。在他心中,功业最重要。但是他想得到的女人,他也不愿放过。   刚开始,他压抑着对夏兰的感情。这种压抑,我很熟悉。收敛自己的眼神,控制自己的表情,我庆幸自己不会再像以前一样看到小逸便出戏。这样,我便会越来越独立,越来越不受他影响了吧?   “阿杰,你要勾引人家的老婆,不能一直板着脸,要用调戏的表情。”他抱着双臂,若无其事地调侃我。   一瞬间,心肺似乎都要被气炸。你在教我怎么追求女人吗?为什么我那么难过,你却自得其乐?为什么我那么在意你,你却根本不把我当一回事?为什么我会因为你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心绪起伏这么大?因为爱上了你,单恋你,所以是我活该吗?   空气中弥漫着奇怪的气息,周围的一切都晦暗不明、朦胧不清。哪里突然传来压抑的呻/吟声,我低下头,看到小逸正在我身下痛苦地挣扎。我终于拿住你了?你很痛吗?你知不知道我的心也很痛,比你更痛!我要把这种痛苦施加在你身上,我要折磨你,就像你折磨我一样!我要让你痛入骨髓!我失去了理智,只知道疯狂地不停地猛烈撞击,即使身下的人如何挣扎哭喊,也完全不予理会。   回过神时,我才发现小逸没了声音。他身下的床褥不停向外洇染出鲜血,就像一朵慢慢绽放的血红的花朵。我的双手也沾满了鲜血,小逸单薄的身体在鲜血的映衬下显得更加苍白。我慌忙抱起他,但他已经没有了气息。   “对不起,对不起!小逸,我不想伤害你!不想伤害你!”我吻着他的唇,他的脸,他的眼睛,可怎么也无法吻醒他。   “我不想伤害你!不想伤害你!”   猛然坐起身,止不住地喘息,原来做了一个可怕的恶梦!我看看自己的手,似乎还残存着梦境里鲜血的温热。我不能伤害他!不能伤害他!   小逸,如果我不能“杀死”你,那便被你“杀死”吧……   作者有话要说:   1972年《叛逆》《刺马》。本文是清水文,不过作者自己被上一章虐到,所以本章写点肉渣调剂一下哈。甜的部分我是慢慢写,虐的部分我恨不得马上写完。然而事与愿违,假期有亲戚来家里,要陪吃陪住陪玩。十一期间是没法稳定更新了(估计下一章要到假期结束后才能更),十分抱歉!我也是身不由己啊! 第52章 丧父   封向杰   我骑在马上遛圈,过一会儿要拍摄三兄弟剿匪的一幕戏。阿休扮演一个匪兵,小逸指导他如何抢镜。“要想让人印象深刻,比如地上打滚这幕戏,导演让你滚十圈,你就滚二十圈。这样即使观众记不住你,拍戏的专业人士也会注意到你。我当初就是凭一个翻身跳楼的动作被章导注意到的,明白了吗?”   “明白了!”阿休点点头,十分虔诚笃信。   他的样子让我想起小逸和我探讨演技的情景。那时我们两个彼此不服气,都嚷着要教对方演戏。但大多数时候,都是我从他身上学到东西。我们可以关起宿舍门,一聊聊几个小时,可是现在……   我勒转缰绳,准备换场地骑马。   “哎,等我一下!”小逸突然奔来,纵身一跃,利索地翻身上马,坐在我的背后。   “我们一起骑啊!”   他贴在我背上,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他身体的热量,我的心中一阵悸动。   “你说,如果我们穿着戏服,前面再坐个金发碧眼的洋妞,骑马跑到大街上,会怎么样?”   “哈哈哈!”他笑得前仰后合:“会被人当成从疯人院跑出来的疯子!”   疯子吗?小逸,即使被当成疯子,我也想骑马带你走,把你带到荒无人烟的地方,把你据为己有。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张问详终究是要刺杀马信夷的,马信夷也注定要死在张问详的手上。   “谁能相信我们是真的相爱?”在面对张问详的质问时,马信夷难得地吐露真心,为自己和夏兰的私通行为进行辩解。但真的相爱又能怎样?终究是不伦之恋,终究要受到世人的唾弃!马信夷知道自己做错了,但他还是放纵了自己的欲望。“凡是挡我去路的,我都要一脚踢开!”他这样说服自己,强迫自己做出选择,强迫自己舍弃兄弟情。其实,他还是在乎的。如果真的无情,那应该连同三弟张问详一同扑杀剿灭。然而,他没有。他等来了三弟致命入腹的一刀!   我要“死”在你手里了吗?小逸,我对你的爱也是不伦之恋。马信夷放纵自己的欲望,毁了自己,也毁了张问详。如果我放纵对你的爱,是不是也会毁了你我?只有让你“杀”了我,斩断我的心思,才有出路吗?如果继续爱你,是死路一条,那么只有对你彻底死心,才是“活路”吧……   雷逸   阿杰身穿蓝色金丝蟒袍,腹部中刀,简单包扎后,敞着胸口,手握长刀,要亲自来拿我这个刺客兼曾经的结义兄弟。   华贵的金丝蟒袍和半敞开的健朗的肌肉让阿杰集贵气、英气、草莽之气于一身。这样的马信夷,天下间有哪个女子会不喜欢?夏兰会倾心于他,一点也不奇怪,连我也常情不自禁地偷看他。只是,那种生疏感越来越明显。以前我们在拍戏间隙总会找些乐子玩,经常勾肩搭背、打成一团,可他现在似乎不喜欢我碰触他,总是有意无意地躲避我。为什么会这样?   “阿杰,我们玩‘单杠’吧?”   “单杠”就是让阿杰的胳膊举起伸平,我抓住他的胳膊,像玩单杠那样做出翻身、倒吊等动作。这个游戏很考验阿杰的臂力,我们以前经常玩。但这次,当我摸到阿杰的手时,他迅速把手缩了回去,并且背在身后。我很愕然。   “小逸,我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凝视着我,目光幽邃如漆黑的夜空,就像已经位高权重的马信夷再也不会跟兄弟们肆意打闹玩笑一样。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看着他,心中满是委屈和心酸。可他转过身,不再理会我。   “小逸!”语珊斜挎一个红色小包站在摄影棚门口向我招手,在她身边站着的是苏安然。阿杰此时也发现了她们,大步朝门口走去。   “你们……怎么在一起?”我小跑几步赶上,诧异地问。   “哦,我们在路上碰到的,语珊姐说要教我打麻将呢!”苏安然笑得很爽朗,看到阿杰靠近,便顺势挽住了他的胳膊。语珊也与我十指相扣:“是啊,我们已经成为好朋友啦!我带了一些零食,要不要一起吃?”   “不了,谢谢!我跟安然有话要说,你们聊!”阿杰礼貌地微笑点头,牵着苏安然转身离开。   “为什么来探班不提前告诉我?”   “想给你一个惊喜嘛!”语珊拿手帕为我额头擦汗,说着说着,身子前倾,突然吻上我的唇。虽然只是蜻蜓点水的一吻,仍让我惊吓不小:“不能在公共场合这样,万一被记者拍到大做文章就糟了!”   “好吧,以后注意!”语珊皱皱眉,略显不情愿。   我转头看看四周,好像没人注意到刚才那一幕。其实,我并不是想找记者,而是不自觉地看向阿杰所在的方向。他正摸着苏安然的头在说什么。苏安然脸上洋溢着小女生的娇羞与快乐,那是沐浴着阳光、被阳光所眷顾的向日葵。   阿杰,我们不是小孩子了,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了?是因为她吗?你要把阳光全给苏安然,不再顾及我一分一毫了吗?胸口像被打了一记闷拳,心底似乎有一簇怨恨的火苗在滋长。   导演说,张问详刺杀马信夷时,是带着恨也带着爱的。自己崇敬钦佩的大哥居然不念兄弟之情,对二哥痛下杀手,作为三弟,既舍不下对二哥的兄弟情,难道就能舍下对大哥的兄弟情?杀死大哥那一刻,张问详自己亦是心如死灰,所以才会束手就擒。   跟阿杰刀剑相向时,我突然有些恍惚:有一天,我是否会像张问详恨马信夷一样去恨阿杰?   两个人滚到山坡下,远离众人,在荒凉的营地单打独斗。曾经朝夕相处、亲密无间,现在却生死相搏、爱恨交织,我的心境一片苍凉。我不想跟阿杰变成死敌,即使是演戏也不想。但是最后,我拔出了阿杰腹部的刀。染血的刀身已经扭曲变形,触目惊心。马信夷失血过多,终于难以支撑,倒地而亡。我还是……亲手杀死了他!   影片结局,挑唆大哥、二哥关系的小人要求主审官判我凌迟之刑。我演过五马分尸,现在连“凌迟”的滋味也尝到了。不过这次章导比较收敛,并未过多展示血腥的场面,对镜头采取了虚化处理。只是没想到阿森居然看得入了戏,为了张问详的死而愤愤不平、伤心难过。   封向杰   张问详拔出刀子,刀子扭曲成螺旋状。这说明马信夷腹腔的肠子必然会被绞断。所以,我变成了“断肠人”吗?其实,我大概已经知道“断肠”的滋味了,当看到林语珊拿着手帕为小逸擦汗,并且趁他不备在他唇上轻啄一口时,我就知道了,或许知道得更早……   肠已断,什么时候,心才能断呢?   《刺督》杀青,章导拉着《刺督》原班人马联合鲍导合拍了一部海盗题材的电影,取名就是《海盗》,由我主演大海盗张堡,小逸客串奉命缉拿海盗的胡将军。   小逸在影片的后半段才出现,前半部分是我在海上拍摄的戏份。以前他不拍戏时总来探我的班,可现在,他要陪女朋友。   我坐在船头捧着盒饭吃。因为天气炎热,米饭的水分几乎蒸发殆尽,米粒吃起来就像砂砾那么硬。以前总是两个人一起吃盒饭,我们还喜欢抢着吃,越抢越好吃。其实,盒饭都是一样的,只是因为有他在,才好吃吧……现在,无论多么难以下咽,我也要独自吃下去。   第一次在船上拍大量戏份,有些龙虎武师身体不适应,一名叫房仕杰的武师便晕船呕吐得很厉害,却还要强撑。我深能体会他们的艰辛与不易,希望自己能够力所能及地给予帮助,便找人将他送回岸上。谁都不知道,这个上进的龙虎武师,日后将成为弘扬国术的一代国际巨星。   雷逸   语珊喜欢拉着我逛街买东西。她想买什么,我就给她买什么,只要别逼我说话就行。她高兴,我也清净。只是为了躲避影迷,必须选择高档商场购物,那里布置高雅,店员素质也高,但我总觉得拘谨不自在,很怀念没成名前跟阿杰逛路边小店的时光。那时我们都没什么钱,连酒都买最便宜的,如果碰到店家打折会很开心,因为可以多喝几瓶。那时候,为什么总是那么快乐?阿杰的《海盗》拍得怎么样了?我很想去探班,可是要陪语珊,而且去探班,就会碰到苏安然,想来想去,还是算了。   就这样陪着语珊在商场、美容院消磨时光。《海盗》拍摄到一半时,突然传来一个让我震惊的消息:阿杰的父亲过世了!   阿杰向剧组请了两周丧假,回家处理丧葬事宜。我知道他的父亲一直重病在身,但阿杰肯接纳他后,他的病情已大有好转。本以为阿杰可以多跟父亲相聚,弥补亲情离散的时光,但没想到他终于放下了心结,却转眼又失去。   我跟阿森、马武哥几个朋友一去阿杰家探望。以前我总怕见阿杰的母亲和妹妹,可现在却在这样的场合下见面。阿杰的母亲和妹妹很像阿杰,都是美人。两人穿黑衣戴白花,都哭成了泪人。本以为可以苦尽甘来,一家人团圆,尽享天伦之乐,谁知这么快就经历丧亲之痛!阿杰协助他同父异母的哥哥,井井有条地处理家里的事务,脸上未见哀色,十分冷静。这样的阿杰却让我担心。我知道他很难过,但他竟然一点都不表露出来,为什么要这样克制自己?我不想看到他这样子!   我和公司的几个朋友参与了整个殡葬流程。设灵、入殓、大殓、出殡、下葬……章导和赵老板都送了花圈进行慰问。阿杰和他哥哥、妹妹披麻戴孝为逝者守灵。阿杰仍是面无表情,连他哥哥在父亲入殓时也忍不住痛哭落泪,只有他不为所动,仿佛是个没有知觉的木头人。他这样子,让我很难受!   封向杰   “杰哥,你真坚强!如果是我父亲过世,我不知会哭成什么样,恐怕整个人都瘫掉,什么都做不了。真的不让我去吗?”安然在电话里伤感地问。   “我没事,放心!你在家好好待着,等我丧假结束,就去找你。”我不想让安然参加我父亲的葬礼,现在这种场合,我顾不上她。   “那个就是小儿子?听说已经是大明星了。”   “是啊!是‘另一个老婆’的孩子,小学时就跟他爸爸分开了。”   “丧礼全程居然都没掉一滴眼泪,看来跟他爸爸感情不深。”   “听说一直不肯见他爸爸,最近才和好的,感情能有多深?”   丧礼上总是免不了听到三姑六婆的议论,我已经麻木了。丧礼结束后,送走所有吊唁的客人,也安排了我妈和妹妹去休息,这才感觉自己终于卸下重担。我躲进一个储物间,拿出一副老花镜。这是我爸爸临终时,我从他的遗物中偷偷拿出来的。怨恨了他这么多年,他就这么死了!在我最需要他时,他不在我身边。现在,他又走了!我这么多年的怨恨,又是为了什么?   “咚咚!”突然响起敲门声。   “阿杰,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是小逸!我还以为他跟其他人一起走了。   我打开门,把他放进来。他看到我的那一刻,目光闪烁了一下。   “阿杰,我知道你很难过。难过就要说出来,不要憋在心里。”   你在为我担心吗?可我不想说话,漠然地摇了摇头。   “你别这样……”小逸的声音有些哽咽:“阿杰你哭啊,哭出来会好受些!”   我是难过,但我哭不出来。我妈和妹妹都在哭,我是男子汉,是她们的支柱,我怎么能哭?我看着脚下,继续摇头,不停地摇头。   “阿杰!”小逸突然紧紧抱住我,眼泪夺眶而出:“我不想看到你这样!不想看到你这样!”他伏在我肩上痛哭,就像开闸的洪水在肆意宣泄。   小逸,你在替我哭吗?你也是失去父亲的人,所以你懂我,是吗?你明白我对父亲的怨恨和爱,对吗?因为你跟我是一样的。我回抱住他,越抱越紧。他就像另一个我,能把我心中的泪哭出来。我不想放开他,他能做到我做不到的。拥有他,我仿佛才是完整的。   哭吧,哭吧,替我把悲伤哭出来,我真的……很需要你!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回来啦。长假出游体验太差,人太多!但写文也难受,后面剧情全是虐的,连肉都无法挽回,唉!剧情安排也很纠结,时间线无法协调,《刺马》和《大海盗》是同期拍的,跨度时间又长(72年下半年到73年上半年),小说没法写,只好安排成先后拍。很奇怪狄姜电影有的一两个月就拍完,有的居然拍了快一年。这节奏真是成谜啊! 第53章 争执   雷逸   本想安慰阿杰,没想到自己却哭得一塌糊涂!唉,真没用!不过阿杰总算不是面无表情了,我抓着他的手,他也不再躲开我。   丧假结束,阿杰回片场继续工作。阿东买了车,在家人的要求下搬回自己家住。公司宿舍空出来,阿杰便向公司申请,把自己母亲和妹妹接进宿舍。我知道阿杰一直在存钱,准备买房子安置母亲和妹妹,现在她们暂住在宿舍,他也有人陪伴和照顾,可以说是最好的安排。   虽然阿杰还是因为父亲过世而情绪低落,但是我觉得我们的关系好像回到了从前。他愿意跟我亲近,也愿意接受我的安慰。教授他咏春拳的师父大寿,阿杰也带上我一起去祝寿。我知道师父对他而言是很重要的人,他肯让我参加这种重要场合,说明他还在意我、重视我,没有把我当成外人。我觉得自己的不安减轻了很多。我想紧紧抓住阿杰不放,我怕他远离我,怕他跟我有隔膜。   《海盗》拍摄近尾声,胡将军和张堡并排骑马在沙滩上。好久没跟阿杰一起赛马了,我常梦到跟他一起骑马跑山的情景,仿佛自己从来没有离开过宿舍。   他拉紧缰绳,快马加鞭,卯足劲想跟我一较高下。我也俯下身,全力冲刺。可惜现在毕竟是在拍戏,到达镜头指定地点后,阿杰勒住马停下来,与我拉开距离,两人开始比武较量。跟张问详和马信夷的生死相搏不同,胡将军知道张堡虽为海盗,却仗义出手救济渔民,有颗侠义之心,因此并不真心要缉拿张堡归案。张堡亦知胡将军的惺惺相惜之意,两人都没有痛下杀手。   “大人,做了事后悔的,就不是大丈夫!”   “真可惜我们是敌人,不过有时候,敌人才是真正的朋友!”说完这句话,胡将军放走了张堡。碧海蓝天,下次相见,再分胜负。终于不是鱼死网破的结局了,我吁了一口气。都是《刺督》给我的阴影太深,到现在我连样片都不敢看。   小耳的爸爸结束了在待岛的工作,带着全家人搬回航城定居。我心里很高兴,但总觉得表露出来有些丢脸。阿杰劝我多跟家人亲近,让我不要像他对他爸爸那样错过太多相处的时光。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恬淡轻柔,如春风化雨般融化了我的心。是呀,也许放下面子会更好……阿杰答应陪我一同回家探望我妈、我二哥还有小耳。家里人很热情地招待了我们,尤其小耳更是兴高采烈。他已经长成为一个帅气的小伙子。家人聊起他的学业,我表示我愿意出钱供他去国外念书,让他像大哥一样在国外拿到学位,获取稳定的工作和生活。但小耳坚定地表示他要学二哥、我还有阿杰去当演员。小小年纪便确定了志向和目标,现在看来,他执拗任性的性格还真跟我如出一辙。也许是我和阿杰事业上的成功激励了我妈和继父,他们对小耳的志向倒没太大反对。   吃饭时,我总是有意无意地瞥向阿杰。有他在,我跟家人的沟通顺畅许多,也没那么多冷场和尴尬。阿杰完全跟大家融为了一体,我觉得他就是我家人中的一员。   我也终于鼓足勇气带上礼物去公司宿舍探望阿杰的母亲和妹妹。岁月在他母亲脸上留下了吃苦耐劳的痕迹,但仍掩盖不了她的温柔与和善。那双眼睛如秋水般澄澈,跟阿杰一模一样。阿杰的妹妹封玲性格活泼,见到我就兴奋地索要签名。   “怎么从没见你要过我的签名?”阿杰不满地问。   “不好意思,我的偶像是小逸哥。你只能排到后面,嘿嘿!”她吐吐舌头,撒娇的样子有点像苏安然。   阿杰佯装生气,转身去厨房准备食材。   封玲拉着我聊天,伯母在一旁微笑着织毛衣,偶尔会问几句我家里的情况。   “小逸哥,你知道我哥在谈恋爱吧?那个女孩子你见过吗?人怎么样?他总是不肯带回来让我们见。”   “哦,大概……大概阿杰觉得还没到时候吧。不过,她性格跟你有点像。”我越来越局促。   “哦,是吗?那我们应该挺谈得来。唉,我真想见见这个未来的嫂子!我妈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我哥结婚。”   “谁说的?”伯母开口道:“现在连房子都没有,怎么结婚啊?”   “哦,对了,不是结婚,是抱孙子!我妈最想抱孙子。她天天烧香拜佛,求菩萨保佑呢。我哥说他要先打拼事业,不过最晚会在三十岁结婚,他现在已经二十七岁了,也快了!”   封玲还在叽叽喳喳说些什么,但我一句话也没听进去。记得第一次相约在酒馆喝酒,阿杰就说过他计划三十岁结婚。阿杰,你想结婚吗?   一提到阿杰,伯母和封玲的脸上都洋溢着自豪与期待,阿杰在她们心中是孝顺的儿子、有担当的哥哥。阿杰背负着她们对生活的美好理想与期望。我觉得自己越来越无法面对她们……   封向杰   小逸全家人搬回了航城,我很替小逸高兴,他跟家人的关系也缓和了许多。我陪他回家,受到了热情的招待,那种“家”的氛围真的十分温馨。   小耳已经十六岁了,个头超过小逸,与我一般高,估计以后还能长个子。他说他想当演员,我挺开心,他外在形象很不错,很有潜质。伯母和伯父都很和善,但在他们面前,我还是拘谨得像个小学生。   午饭后,小逸陪雷秦大哥去车库清理杂物。我本想去帮忙,却被小耳缠着做模型。伯母在一旁突然开口问道:   “阿杰,我看记者写小逸现在在谈恋爱,是不是真的啊?我问他,他却什么都不肯说。”   “妈,三哥不带女朋友回来,我把女朋友带回来让你看看吧?”小耳一脸稚气却故作老成。   “去去,你才十六岁,谈恋爱那都是小孩子在玩家家酒。你三哥的事,才是正事。他都二十六了,如果真能谈个女朋友安定下来,也是好事!”   这时,雷秦大哥搬着一个纸箱从门厅走进来,插嘴道:“二十六岁对男人来说很年轻啦。妈,你也太心急了!影视圈不结婚的男明星大有人在。”   “你还说?你也不知交过多少女朋友,没个定性。我就怕小逸跟你学!还是你们大哥让我省心,早早结婚生子,生活事业两不误。”   雷秦大哥摇摇头,朝我使了一个眼色,似乎在说:老人家就是顽固!   我的心却沉到了水底。如果有一天,伯母、雷秦大哥、小耳他们知道了我对小逸的心思,会不会厌恶我、再也不想理我……   年底,一部叫《月奴》的电影在航城引起极大争议。这部电视是赵氏公司导演楚林源的试水之作,讲述古代一个女孩子被逼良为娼,为了报复淫/辱她的男人,以及害她落入火坑的青楼鸨母春三姨,假装屈服,化名月奴,成为青楼头牌,并用计谋将仇人逐一杀死,最后与她最恨的春三姨同归于尽。如果仅仅是个弱女子复仇的故事,并不会引起这么大的波澜。这部电影最大的争议在于:春三姨不喜欢男人,喜欢的却是同性的女人。她深爱月奴,千方百计将月奴留在身边,让她憎恨男人,爱上自己。月奴为了复仇,虚与委蛇、曲意逢迎,影片里甚至有两个女子亲吻相拥的镜头。这些情节受到舆论极大的抨击与非议,认为伤风败俗、有悖伦常。虽然影片因其古典唯美风格受到国外媒体的赞赏,被评为“全球年度十佳影片”之一,但在保守的航城却遭受猛烈的批评和抵制,票房亦不太理想。   影片最后,月奴斩断了春三姨的手臂,春三姨绝望而憎恨地望着月奴。看到这里,我的心冰凉透底:她不爱你,你又何必强求?用尽一切卑鄙的手段,得到了她的人,却终是得不到她的心。   春三姨还是自私的,结局时骗月奴给她最后的一吻,却将毒/药喂在了月奴口中。   连毁灭,也要拉着爱人一同毁灭吗?   雷逸   阿智在家人的逼迫下,答应结婚了。他整个人很沮丧,抱怨自己还没玩够,却要被婚姻束缚手脚。兄弟们寻他开心,激他敢不敢结婚当天不入洞房。他拍拍胸口一口答应,称他才不怕老婆不高兴。结果阿智结婚时,兄弟们陪他连喝了三天酒,他三天都没进洞房。大家闹得很尽兴,阿杰却没参与。   “杰哥你别太认真,大家不过是寻寻乐子,闹闹洞房,顺便替阿智解解闷。那小子叫苦连天,说好日子到头了!哈哈哈!”阿添搭着阿杰的肩膀道。   “结婚是人生大事,你们却当成儿戏!”阿杰摇摇头,举起酒瓶喝酒。   “唉!”阿添叹口气道:“如果以后大家都有了家室,那聚会的机会就少了,还是现在逍遥自在。不过估计我们这群人,只有杰哥会老老实实结婚。”   “是啊,泰哥还好,杰哥和小逸哥谈了女朋友后,单独参加我们聚会的次数就少了很多。”阿休跟着叹息。   “放心!”我把脚跷在茶几上,抽一口烟,喝一口酒道:“我是不会结婚的。”   “不结婚,那为什么同居?”阿杰突然质问,语气又冷又硬。   包厢的气氛瞬间变成低气压。我被他这句话打懵,很是茫然。他却并不看我,仍一口一口地喝酒。   阿添左看右看,手臂一挥,嬉笑着缓和气氛:“哎呀,男人都有生理需求嘛,同居才能解决!像我们,找不到女朋友,只好去找舞小姐喽。”   “砰!”阿杰将酒瓶重重砸在桌子上,双臂伸展,仰靠沙发背:“为了解决生理需求才同居?那把女朋友当成什么了?免费妓/女吗?”那种露/骨的讥讽意味刺得我全身发麻。   我不知他为什么要挑衅,想起他把结婚看得很重,并且早就计划好何时结婚,心中便有无名火起。   “怎么,阿杰,”我嘴角露出一丝讥诮的笑:“你对你的小女友下不了手,就开始嫉妒我能泡温柔乡了?实在忍不住就直说,可以先找一个发泄发泄。要不要我帮你介绍?”   他惊诧地瞪着我,脸色铁青、怒容满面。我沉下脸,冷眼相对,毫不相让。他霍然起身,大踏步走向房门口。几个人发现情况不对,立即上前想去拉他,可有真功夫在身的阿杰又哪里是拉得住的?   “杰哥,你别走呀,别走呀!”包厢外传来阿添、阿生的喊声。   拉不回来也好,反正我现在也不想见他。   “别管他,我们继续喝酒!”我给自己斟满白兰地,一杯接一杯地喝,直喝得胃烧灼般的痛。   “你就不能少喝点吗?我就知道你跟你那班朋友在一起没好事,整天就是喝酒、喝酒!”语珊拿毛巾为我擦脸,嘴里不停抱怨。   “你走开,别管我!”我胸口烦闷,夺过毛巾,一把扔在地上。   语珊很震惊:“雷逸,你这是什么态度!我在照顾你,你就这么对我?”她的声音很尖锐,刺得我头痛。   “你现在能不能不要说话?”我一手抚住额头,一手按压太阳穴,想缓解头痛。   “你居然对我这种态度!你去喝吧,喝吧,喝得酒精中毒,我也不管!”她说着说着便哭起来。   我更加烦躁,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讥笑道:“我从没打算结婚,你为什么愿意跟我同居?就这么喜欢被我上吗?”   “啪!”脸上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火辣辣的疼。语珊气得全身发抖,捂住脸跑进卧室,砰一声关上房门。   我躺在沙发上,茫然地望着天花板。我也不知为什么,为什么搞得一团糟……   封向杰   我错了,我错了!父亲过世时,我觉得自己很需要小逸。我以为我能把自己的心思深深埋起来,把他当成亲弟弟一样看待,我也努力了,可是不行,我做不到,根本做不到!   小逸能明白我所有的感受,但唯独不明白我爱他的心。但这不是他的错,错的是我,我不该爱他,我不该控制不住自己!   继续这样在一起,我会不会变得像春三姨那样,为了得到所爱的人而不惜毁了他?或者,他毁了我?难道只有跟小逸分开,才能了断这份感情?谁能告诉我答案?   《刺督》上映,票房和口碑意外地好,东南亚市场反响尤其良好。而且惊喜的是,凭借扮演的马信夷一角,我居然获得了“亚洲影展”的“优秀演技奖”,和待岛金展奖的“演技特别奖”。我高兴极了,自己的演技终于获得了认可,我不再是那个只知道舞刀弄枪的“打仔明星”了。小逸凭借《逆反》里的角色,也获得了“亚洲影展”的“优秀演技奖”。虽然高兴,但我得到的奖都不是真正的“最佳男主角”奖,不是真正的“影帝”,还没有达到小逸的高度。什么时候,我才能彻底摆脱他的影响而独当一面?   因为《刺督》票房大卖,公司发的红包居然有好几万,足够我买一栋房子。让我妈和妹妹住进新房子的梦想又近了一步。   媒体对《刺督》和我的表演都不吝赞美之词,但有篇评论居然写《刺督》里有同/性/恋情结,这令我十分震惊。自己对小逸的心思已经掩饰不住了吗?连演戏都无法掩饰?我明明已经非常克制了!为什么还会被人看出来?   雷逸   跟语珊吵架后,我们冷战了几天,她不理我,我也不想说话。阿杰倒像忘记了那天跟我闹的不愉快,什么都没提起。我们一起跟随剧组到处宣传新电影,日子过得忙碌而充实,简直没有时间思考多余的事。之后传来消息,我和阿杰都得了演技奖!阿杰终于得了奖,我实在替他开心。他一直又勤奋又努力,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让他的努力获得了回报。他开心,我也开心,我和语珊也和好了。   媒体对阿杰的表演普遍评价较高,但没想到居然有人说《刺督》里体现了同/性/爱恋。我不知道阿杰听了会是什么反应,如果他能察觉我对他的心意,如果他能察觉……   “你们两个人合作了那么多部电影,戏外的感情也很好。现在国外有许多以同/性/恋为题材的电影,如果有机会扮演同/性/恋角色,你们会拒绝吗?”在一次专门访谈中,记者问。   我的心“咯噔”猛跳一拍,偷偷斜瞟阿杰一眼,咳嗽两声道:“说不定我会尝试一下。如果是跟封向杰演对手戏……”   “算了吧,我才不会演!”阿杰抢过话头:“不过别人都说我是赵氏的‘肉弹明星’。”   “这话怎么说?‘肉弹’不都是指风/月电影里性感的女明星吗?”记者不解地问。   “因为我拍电影总是打赤膊,别人就开玩笑说我是‘肉弹’啊,还调侃我是‘卖肉大王’。哈哈哈!”   阿杰少见地这么风趣幽默,跟记者聊得很愉快。我却很黯然。阿杰对同/性之爱,果然还是很抗拒!   作者有话要说:   1972年楚原拍的《爱奴》,我没看过,没有资源。根据百度简介写的。(改错字) 第54章 剧本   封向杰   “我妈逼着我带她去小逸的租房。虽然小逸臭着脸不高兴,不过林语珊那个女孩子不错,嘴巴很甜,哄得我妈很开心。她把他们的小窝布置得既有情调又温馨,还能忍受小逸的臭脾气,难得!”雷秦大哥边夹菜,边对林语珊赞赏有加。我的筷子举到半空,迟迟无法落下。   “阿杰,你怎么了?”   我猛然惊醒,连忙陪笑道:“哦,没什么。看来伯母对小逸选的女朋友很满意?”   “嗯,应该挺满意,我妈还让小逸以后回家吃饭都带上她。”   是吗?这是……为结婚做准备?   晚上,我怎么也无法入睡,嫉妒就像一条虫子在啃噬我的胸口,我仿佛能听到那窸窸窣窣的咀嚼声。终于入眠后,我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头狮子,一口咬断了小逸的脖颈,贪婪地吮吸着他的血液,然后开始吃他的身体。手、腿、身子、头……全是我的,都是我的!把他吃进肚子里,让他彻底跟我融为一体,连一根头发都不给别人留下。这样,即使死了,我们也会在一起!   “哈哈哈!”身后传来一阵尖利癫狂的笑声。我转过身,没有手臂的春三姨全身鲜血淋漓,发丝如鬼魅般凌乱飞舞,对着我狂笑不止:“其实你不觉得我做错了,是吧?其实你也想拉着他一起死,是吧?我们是一样的,一样的,哈哈哈哈……”   “不是的!不是的!”我大声否认,嘴角却一片粘稠,无法张开。用手一摸,全是血!是小逸的血?   再转过头,不远处,马信夷一手紧紧搂着张问详,一手抽出腹部的刀,柔声对怀里的人说:“三弟,我要死了,你陪我一起吧!”说完,手起刀落,一道带着猩红斑纹的雪白亮光刺入张问详的后背。“现在我们的血合在一起了,要死,也死在一起!”马信夷贴着怀中人的耳朵轻声低语。张问详痛苦地抽搐几下,便不动了。   不!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不想伤害他!我不想伤害他!   我大叫着睁开眼睛,全身因梦中的情景而惊痛颤抖。我怎么能拉着小逸一起死?我怎么能伤害他?我对小逸的独占欲竟然一点也没有减少,反而更加强烈!这样下去,我会发狂的!怎么办?怎么办?   分开,必须和他分开!只有分开,尽量少见他,才能抑制自己的狂念!   我对自己感到绝望……   雷逸   阿杰最近不知怎么了,让他出来喝酒或者赛车,他总是找各种借口推拒。难道还在因为上次的口角生我的气?去问他,他却矢口否认。   《海盗》杀青后,剧组开拍《水浒》的续集《荡寇》。仍是由我扮演燕青,他扮演武松。以前我们对戏,只要我笑,他也会跟着我笑。可现在,他看我时,大多时候都是一脸严肃,即使两人击掌握拳,也再没有那种并肩杀敌的豪迈痛快。阿杰又开始疏远我了?可这次又是为什么?   自从阿杰获得“最佳演技奖”,媒体就开始拿我和他做比较,甚至捕风捉影地写我与他暗中较量,争夺电影排位。我不在乎什么排位,但我知道阿杰很在意外界对他演技的评价,他一直渴望拿到“最佳男主角”的称号。“封向杰以前总被雷逸压制,沦为他的配角,现在终于证明自己的实力,用行动回击了那些曾经质疑他演技的人。”难道因为媒体的这些言论,阿杰真的对我产生了芥蒂?   怎么办?怎么消除他的芥蒂?我想跟他好好谈谈,可他总是不正面回应这个话题。如果告诉他:我爱他,所以不会跟他争什么排位,他是不是就不再疏远我了?但如实告诉他我的心意,又可能把他吓跑,让他躲我躲得更远。真可笑,这根本是个无解的难题!我究竟该怎么办?   章导宣布将去待岛组建公司。   赵氏公司在待岛有一批产业和资金,但因为政/治因素无法从待岛提出来,于是委派章导去组建公司拍电影,将钱和物运转起来。这个时候,航城观众的喜好已经开始转向轻松愉快的喜剧,功夫武侠电影渐渐衰退下来。其实这也符合市场规律,从60年代中后期,功夫武侠电影便一直占据票房榜前位,李振杰更是将功夫电影推向国际,达到巅峰。章导的武侠电影亦是引领潮流数年。然而,电影是精神食粮,同样的菜品吃多了还是会腻,大家总要换换口味,况且大部分人是想通过电影放松心情、消磨时光,喜剧自然是首选。章导的竞争对手李汉相导演启用新人许文拍摄喜剧,便大获成功。许文跟其兄弟都很有创作才华,亦被章导欣赏。章导本想为其量身打造剧本拍摄电影,但许氏兄弟因跟赵氏公司没有谈妥票房分成问题,便跳槽至佳和公司,合作夭折。不过章导还是为其加盟佳和公司写了推荐信。   这一年,功夫巨星李振杰意外死亡成为震惊华人界的大事。阿杰的师公曾告诫李振杰“过刚则易折”,没想到一语成谶!功夫电影亦受打击。章导大概也看出功夫武侠电影的大趋势,于是鼓励我和阿杰尽早为未来做准备,并通过新公司为我们提供当导演的机会。我和阿杰都很珍惜这次机会。不仅是为未来转型做打算,我更想通过电影把自己心中所思所想以及那些不能宣之于口的东西表达出来。   “我想拍一部同/性/恋题材的电影!”我玩着小刀,吊儿郎当地说。   茶座小间里的人都大跌眼镜。马武哥一口茶喷了出来,抹抹嘴问道:“为、为什么?”   “你们没看楚林源拍《月奴》,一鸣惊人,还被外国评为‘年度十佳电影’吗?新导演想尽快出名,那就要剑走偏锋。”   “咳咳,小逸,你这个理念是不错,但风险有些大。”阿森规劝道。   拍完《刺督》后,因为佳和公司邀请阿森做导演,阿森便偷偷留书一封给章导,然后不辞而别。章导很受打击,因为他十分依赖这些一直陪伴他拍戏的团队和同伴。但得知阿森可以正式做导演,章导还是替他高兴,鼓励他继续努力。阿森曾拍摄一部民国动作片,继承了章导的风格,可因为暴/力情节过多而被禁映,现在不得不迎合市场拍些喜剧片。   “拍同/性/恋题材的电影,可能会遭抵制被禁映。”阿森担忧地说:“而且你找谁拍啊?找个不知名的小演员,难以引起公众注意。知名演员又没谁愿意演。”   “我和阿杰拍啊!阿杰答应做我第一部 戏的主角。”我揽住正试图躲避的阿杰的肩膀,嬉笑道:“之前不是有人谣传我跟阿杰是同/性/恋吗?我们俩拍一部同/性/恋电影,这多有噱头啊!完全能满足观众的猎奇心理!”   阿森、马武哥、阿东、阿添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们。   “噱头?猎奇?”阿杰的眼神十分复杂,眼底似有一丝厌恶。   “哈哈哈!”我指着众人大笑:“你们的表情真有趣!该不会以为我跟阿杰真是同/性/恋吧?”我转向阿杰,对他挤挤眼睛道:“阿杰,你说我们是吗?”   大概是嫌我玩笑开得太过分,他冷着脸将我的手臂拿开,转头跟马武哥聊起自己要拍的题材。   “我打算拍部半自传电影,但是剧本很难写。”   “你可以找黎况先生帮你润色。剧本确实是第一道难关。”   我喝了一口茶,仰头漱漱喉咙,然后咽下,抚掌赞叹:“好茶!好茶!”阿杰充耳不闻,仿佛把我当成空气。我继续玩手里的小刀,不再说话。看着小刀在手指间灵巧地翻转,我突然恨自己没有春三姨那样的手段。如果我是春三姨,能够用强力囚禁和控制自己所爱的人,我也会不择手段得到他,把他关起来,哪怕他恨我。我不会让任何人碰他,他是我的,只属于我一个人!   但对阿杰,我无可奈何,我没有能力囚禁他、控制他……   即使冒天下之大不韪,我也要写出我心中的剧本!   封向杰   小逸的剧本写出来了,讲述的是阿江和阿潭两个孤儿自小结识,相依为命,四处流浪。两人长大后加入江湖帮派,亦是情同手足、患难与共、同食同寝、形影不离,彼此救过对方的性命不知多少次。渐渐的,阿江爱上了阿潭,爱上了自己兄弟,但是阿潭交了女朋友,还谈婚论嫁。阿江嫉妒发狂,强吻阿潭,还强行与阿潭发生了关系。阿潭与阿江决裂。在阿潭婚礼上,绝望的阿江一枪杀死阿潭,自己也吞枪自尽。   阿江完全就是男版的春三姨!小逸为什么会写这样的剧本?难道他察觉了我的心思?他是在暗讽我吗?可我怎么会做出阿江做的那些事?他写这样的剧本是在警醒我?可笑,可笑!你以为我会发狂伤害你?我不会的,不会的……   章导和黎况先生看过小逸的剧本后,大为吃惊。他们告诫小逸,这样的剧情不会通过待岛的电影审查,让他换剧本。可小逸坚称:就算无法通过待岛的审查,但既然《月奴》能在航城上映,他的剧本应该也能在航城上映。章导十分头疼,单独把我叫到办公室。   “你们俩究竟想怎样?告诉小逸别胡闹了!他任性不懂事,你可不能跟着糊涂。现在外面那么多风言风语,你们还往枪口上撞!拍这样的剧本,是唯恐天下不乱吗?”   我低下头,讷讷地说:“是,我明白……我会说服小逸……”   “阿杰,你觉得我的剧本怎么样?”小逸得意洋洋,似乎对他的剧本很自傲。   我全身无力,强打精神道:“小逸,换剧本吧!”   “什么?你也要我换?”他仍笑着,但笑容已经变得勉强。   “嗯!你……别再胡闹了!我不会演的。”暗讽也好,警示也罢,哪怕他只是无意的,我也不想再跟他多费唇舌。也许,他纯粹只是为了制造噱头和炒作。呵呵,我的感情要沦为噱头和炒作的工具吗?   “你也觉得……我是胡闹?”小逸突然开始哈哈大笑,笑得眼角溢出泪花。他边笑边说:“好!好!我听你的,不胡闹!不胡闹!我换剧本,换剧本!哈哈哈!”   有这么好笑吗?我的感情,只适合被你耻笑吗?在他眼里,我的爱,根本不值几斤几两吧……   雷逸   阿杰也让我换剧本!   为什么不让我拍?为什么不让我拍?我怕自己真的会在阿杰的婚礼上杀了他再自杀。就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在电影里圆自己的梦吗?   “你们说这世上古怪的人真多!有些人是偷窥狂,有些人是暴露狂,还有‘兔子’最可笑,不爱女人屁股,却爱男人的屁股,有的还喜欢装成女人被男人骑。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包厢的人没几个应和我,有人尴尬地偷看阿杰。阿杰满脸不耐烦和厌恶,看来很讨厌这个话题。语珊狐疑地望着我,我把她揽在怀里,亲一口她的脸颊道:“男人皮糙肉厚,女人皮肤多滑嫩啊!兔子果然是有病,哈哈哈哈!我下一部电影就拍‘怪人怪事’。”   没过多久,阿杰便拉着安然离开了包厢。现在被人谣传跟我是同/性/恋,他很烦恼,也很想避嫌吧?这才是他躲我、疏远我的真正原因?但他越躲避,我越想挑明。是同/性/恋又怎样?是精神病人又怎样?我想向所有人大声宣布:我爱阿杰,无可救药地爱他!即使会让他厌恶,我也想告诉他!   “你最近……很奇怪!”语珊坐在副驾上,注视着前方。   “奇怪?哈哈,我本来就是个‘怪人’!”我扭转方向盘,自嘲地笑了笑。   “小逸……”语珊欲言又止,半晌后才开口:“你会……离开我吗?”   “哈哈,你说过,你觉得跟我合不来就会甩了我。我只会等着被你甩!”   “你就……这么期望……被我甩吗?”   我瞬间词穷。我以为自己能爱上语珊,我也很努力地去爱她,可是阿杰的一个轻微举动,就能让我方寸大乱。我不知道我的努力还有没有意义。两个人在车中陷入了沉默。车子静静地行驶在漆黑的路面上。   待岛的公司刚刚投入运转,章导却被赵老板召回航城拍摄民国功夫片《五虎》。由我、阿杰、阿泰、阿东、阿休联合主演。我扮演一名小偷,阿杰扮演一名落魄的少爷。我们五个人身份各不同,三教九流,本不成气候。但因一伙土匪闯入村庄奸/淫/掳/掠,我们五人便联手与土匪团伙对抗,最终牺牲自己,救下了整个村庄。   拍戏时,阿杰跟我的互动更少了,他有时甚至对我目露凶光。那种凶狠的眼神让我惧怕!以前拍戏时,即使我们扮演敌对的角色,我也没看到过他这样的眼神。我分不清是他演技提升还是真实情感的流露。难道是我之前的言行太放肆,惹火了他?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越想挽回他,却把他推得越远?   作者有话要说:   1973年《五虎将》。最近总改错字 第55章 矛盾   雷逸   在拍《五虎》之前,我曾为阿生主演的现代剧《好朋友》挎刀演出。电影讲述了阿生扮演的富家少爷没有人生乐趣,意外与我扮演的落魄画家和一班兄弟结成好友,共同达成人生目标的励志故事。阿生因这部电影的出色表现而获得亚洲影展“最具潜力新人奖”。我们都为他感到高兴,他也开始受到章导重用,成为章导旗下一员干将。   《五虎》拍摄结束,章导带着我、阿杰和阿生来到待岛工作。阿泰、阿休则被留在了航城。他们十分惶恐不安,因为之前所有的工作,包括跟公司谈薪酬、选剧本,全部都是章导出面替我们解决。习武之人本来“尊师重道”观念就较重,虽然我们是跟公司签约,但基本都是由章导发掘和捧红,因此大家心理上很依赖章导,把他视为“师父”和“领头人”。现在雏鸟离巢,再没有长辈庇护,一时慌了手脚。但是公司还需要演员,章导不可能把“章家班”所有的人都带到待岛,只能承诺日后扎稳脚跟,再将他们带过来。   我写的剧本被否定,章导重新提供了几个剧本供我选择。我根据自身经历,将其中一个剧本改编后,取名《吸/毒》。新剧本讲述贩/毒/者亲见自己的好友也沦为吸/毒/者,良心发现,帮助好友戒/毒,好友又协助贩/毒/者脱离贩/毒组织的故事。几年前,我和阿杰初识不久便一同帮助我流浪时的同伴关群戒/毒。阿群现在已成为某间修车行的主任,生活安定无忧,时不时会打电话向我们表示感激。   和阿杰一同坐在旧屋外海岸边的那一夜,恍如昨日又恍如隔世。很想回到那个海岸边,去看看那里是不是还是原来的样子。   阿杰,我再也不说胡话了,再也不胡闹了,你能不能像以前一样对我?我们能不能回到以前?你想避嫌,我也配合你,只要你别真的疏远我……   自己做了导演,才知道当导演有多不易,灯光、摄影、服装、道具、配乐、剪辑……全部需要导演掌控,就像一个掌勺厨师面对五花八门、种类繁多的食材和调料,需要精心选择、搭配,还要选择烹饪方式,控制刀工、火候、时间……差之毫厘,成品的口味便“失之千里”。我和阿杰压力骤增,不仅在片场兢兢业业、如履薄冰,回到住宿的地方也经常没日没夜地加班。我和他导演的两部电影同时拍摄。虽然日程安排紧张,但是两个人一起探讨拍摄手法、修改剧本,一起想办法解决问题,就像多了一副头脑、平添了左膀右臂。虽然有些意见会起冲突,但最终都服从各自导演的安排,真像回到了我们最初一起搭档拍戏时的日子!   忙得焦头烂额之际,语珊突然坐飞机来到待岛。我答应她每天早上晚上都要给她打一个电话,“汇报”一天的行程和工作内容。可是因为太忙,这几天便忘记了,没想到她沉不住气,竟然亲自跑来待岛。   我和阿杰租住在公司附近的公寓,公寓房间相邻。之前我们每天都要串门探讨电影拍摄,语珊来了后,阿杰便不再来我的公寓。   “你还是陪女朋友吧!下了班就不要再谈工作的事。”   这天午间休息,经常采访我和阿杰的一个记者前来探班采访。发现语珊在我身边,他试探着询问:“拍戏也带着女朋友啊!两个人感情这么好,是不是婚事将近了?”   “没有,”我果断否认:“我没计划!”   记者碰了壁,有些难堪。这时,身穿白色T恤的阿杰在一旁笑着问他道:   “你猜我和雷逸谁先结婚?”   “猜不出。”   “当然是他先啊!他已经带女朋友见家长了。我嘛,还要再等等。”   “再等等?等多久?”   阿杰笑而不语,仿佛成竹在胸。这是什么意思?他做什么事都会早早地计划和安排,难道对婚事已经做了准备?   午饭后,我和语珊在餐厅外的拐角处听到两个记者在闲聊。   “封向杰订婚了?这消息怎么来的?可靠吗?”   “据说封向杰曾经送女朋友回家,因为太晚,便住在了女朋友家。”   “啊?生米煮成熟饭了?”   “没有,只是住客房。不过这说明女方的父母已经默认这个准女婿,不然不可能把他留宿在家。所以,封向杰极有可能已经订婚。雷逸的绯闻好写,封向杰本人太规矩太正经,料太少。如果这个消息能坐实,我们的新闻就不愁没题材可写了。”   “是啊!这个料要继续深挖。”   订婚?结婚?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是怎么走回公寓的。   “小逸,小逸!我叫你那么多声,你都没有听到?”语珊很气恼,抓着我的胳膊不放。   “别理我,我现在只想一个人待着。”我甩开她的手,转身走向书房。   “我来到这里后,你每天跟我说的话有超过十句吗?天天都在外面拍戏,早出晚归,回来基本都是深夜。是你没时间理我,还是你根本不想理我?”她拦在我面前,昂头与我对峙,眼中含着愤恨和委屈的泪。   “我每天拍戏很累,不想说话!”心中的闷痛无法缓解,任何声音都让我心烦意燥。   “我千里迢迢来找你,你就这么对我?”   看着她质问的表情,我冷笑一声:“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是你看错了男人!”   她忍着眼泪,咬咬嘴唇道:“是因为他吗?”   “什么?”   “是因为封向杰,对不对?你看他的眼神……”   仿佛有柄利剑刺中了我的软肋,疼得我差点直不起身。我大声呵斥:“你住口!我跟阿杰在拍电影,在打拼自己的事业,是共同奋斗的兄弟和朋友!我看他的眼神怎么了?你想指什么?”   “你居然……对我这么凶……”泪珠终于滚落下来,语珊抽噎两下,音调变得凄凉:“我只想问你一句:我和他,究竟谁更重要?”   谁更重要?没有人能比得上阿杰,没有人……   我漠然地盯着地板,一句话也没有说。   两个人静默良久,语珊终于开口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当天下午,她便收拾行李,飞回了航城。   她对我大概是彻底死心了吧?这样也好,既然迟早要辜负,不如早点了断,我也不想耽误她。语珊,还有阿料,你们为什么喜欢我呢?我根本不值得你们喜欢!你们应该远离我,这样才不会受到伤害……   封向杰   晚上回到公寓,我看到小逸坐在我的门口。黑暗笼罩着他的腿和大半个身子,走廊窗外微弱的月光洒在他的胸口和脸上,能看清他深陷的眼窝和惨白颓废的脸。   “小逸,你怎么了?为什么坐在这里?林语珊呢?”我蹲在他面前,摸摸他的额头,担心他是不是生了病。   “她走了!”他的目光流转向我,本是虚弱憔悴的模样,眸中的光华却异常明净绮丽,让我的心颤动不已。   “走、走了?你怎么没去送她?”   “大概……再也不会见面了吧!”   什么?这是……分手了?   我把小逸拉进我的公寓。他蜷缩在沙发上,整个人都缩小了很多,像一只孤独无助的流浪小猫。以前跟雅雯分手,他也曾很消沉,可这次受到的打击似乎更大,现在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我很心疼。我见不得他这种可怜的模样。   “我很冷!”他渴求地望着我。   我连忙拿来一张毛毯将他包起来,并倒了一杯热茶给他喝。   “现在怎么样?”他喝过茶后,我将茶杯放在桌上,不知下一步该怎样安慰他。   “阿杰,你的肩膀能不能借我靠一靠?”   “啊?嗯!”我点点头。小逸侧靠在我肩头,就像婴儿找到了舒适的床,很快便没有戒心地闭上了眼睛。   我伸出手,真想把他拥在怀里,用双臂把他紧紧箍住,再也不放开。但我忍住了,犹豫半晌后,我把手臂搭在他的后背,搂着他的肩膀,对着已经入睡的小逸轻声安慰道:   “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就这样陪着小逸在沙发上坐了一宿。曾经在宿舍,我也是这样搂着他靠在墙根睡了一晚。每次有他在身边,我就会觉得很安心、很满足。   第二天,小逸仿佛焕发了精神,一扫颓势,全神贯注地投入到拍摄中去。看来工作还是能让人振作,我放心许多。   我写的剧本是以自己小时候的经历为蓝本,讲述阿荣和阿莱是一对好朋友,阿荣因父亲意外过世,为维持家中生计,便在杂货店打工,备受老板责骂和欺凌,为报被欺辱之仇而跟随阿莱习武,学有所成后,又被黑社会诱导,误入歧途,最终与黑社会反目,击毙黑社会头目。后半部分剧本是由黎况导演编剧润色,所以跟《逆反》情节有些相似。不同之处在于,阿荣的好朋友阿莱成为了警察。最后阿荣被阿莱亲自铐上手铐,送至警察局。   我希望小逸扮演以前的我,因为他少年时也有类似的经历:无法安分工作,被地痞流氓刁难、殴打。我扮演的阿莱在危机时刻,从一群小混混手中将小逸救下。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多么希望能够回到过去,去解救那个时候被坏人肆意欺负的小逸。而救了他,也仿佛救了那个曾经孤立无援、渴求帮助的我。   我也想把小逸铐起来,这样他就无法从我身边溜走。为什么我觉得他就是我灵魂的一部分,我们本来就应该是一体的?   其实,小逸已经明白了我的心意,是吧?他剧本里写的阿江,不就是我吗?他跟语珊分手,现在又和我亲密无间地合作拍戏,是不是说明他肯接受我?这个想法让我狂喜不已。小逸,你也在意我,对不对?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对不对?   拍戏的过程中,我有无数次想问他,想问个明白,但每次都没有足够的勇气。   航城举办选美大赛,小逸被特邀为颁奖嘉宾上台颁奖。他一身白色西服,笔挺地站在聚光灯下,全航城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李振杰过世后,他就是航城最红的武打明星,鲜花、掌声、名誉、地位、财富、无数人的爱慕……看他站在舞台中央散发出耀眼的光辉,我突然想到:如果跟我在一起,这些,他全部会失去!   “雷逸先生希望娶什么样的妻子呢?”主持人采访嘉宾。   小逸摸了摸鼻子,纠结片刻后回答:“嗯……有内在美的!”   “能不能具体说明?”   “咳咳,活泼、聪明、识大体,身体素质好,最好能……会点功夫……”   “哦,那不就是林语珊小姐吗?活泼、聪明、京剧武旦出身、会跳舞。”主持人笑道:“恭喜你,看来你已经找到合适的对象了。”   小逸理想的妻子……还是林语珊那样的吗?   突然觉得小逸离我……那么遥远,远到我根本无法触及!   他前程似锦、星途坦荡。如果真的接受我,身份、地位、财富、亲人的怨怒、朋友的鄙夷、社会的唾弃……他失去的东西,将不是我能估量的。   而我又能给他什么,又能弥补他什么?我只有一颗爱他的心,可只有这颗心,我甚至未必能让他过上富足无忧的生活。现在我的收入,只够安顿母亲和妹妹。我们如果在一起,绝对无法再在影视圈立足,我靠什么安顿小逸的一生?我能让他陪我吃一辈子苦吗?   天平的这一边,只有我一个;而那一边,分量太重、太重!   谁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天空布满阴云,寒风凛冽。一个黑衣人站在我面前,我看不清他的脸。   “你想跟雷逸在一起吗?”他用低沉的嗓音问。   “想,我想!”我急切地回答。   “你不怕吗?”   “只要能跟他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你不怕,可你能保护他吗?”   黑衣人说完,将手伸向远处。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看到小逸站在舞台中央,无数人在朝他扔烂菜叶、臭鸡蛋,嘴里骂着:“同/性/恋!精神病!疯子!”小逸白色的西服上一片狼藉、头发凌乱不堪,颓然地低着头,摇摇欲坠。   几个戴白口罩、穿白色制服的人搬来一张铁质的长背靠椅,将小逸冷酷地固定在座椅上,用铁圈扣住他的手和脚。   “这是最新式的电击疗法,专门治疗同/性/恋,让他们变回正常。”   一个白制服的人话音刚落,我看到蓝色的电流瞬间布满了整张座椅,小逸被电流击中,全身痉挛,痛苦地大叫,脖子上的青筋似乎都要崩断,空气中传来头发和皮肤烧焦的气味。   “不要!不要!”我大声撕喊:“有什么都冲我来,不要这样对他,不要这样对他,求你们……”   我不顾一切地冲向舞台,可舞台却离我越来越远。   “你保护不了他,你保护不了他……”天空中回荡着黑衣人的声音,压抑而绝望……   作者有话要说:   1973年《朋友》《后生》《吸/毒/者》。最近写作总是陷入瓶颈 第56章 错过   雷逸   我试探着问阿杰能不能靠在他肩上,他同意了,并且边搂着我边安慰说“一切都会好的”。你终于不躲我了吗?我们终于可以回到从前了?就像在宿舍那一晚,我的家人都要去待岛,我觉得自己又一次被抛弃,你把我拉到月光下,也是这样搂着我、安慰我,给我温暖……   因为受邀参加选美大赛颁奖礼,我和阿杰回到了航城。以前所有的采访、发布会、宣传会、影展……我们几乎都是一同参加,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在人多的场合,我经常感到焦虑和紧张。但只要有阿杰在身边,我就有了后盾和底气,什么都不怕,他就是我的镇静剂。而这次,我却要单独上台颁奖。阿杰坐在台下,台下黑压压一片,我根本看不到他。我忍不住又摸头发又摸鼻子以缓解内心的紧张。   主持人问起我想娶什么样的妻子,我不得不说些违心的话。我不喜欢这样,我不喜欢违背自己的心意去刻意掩饰。阿杰,如果你能接受我,我可以放弃一切,我会告诉所有人:我要和你在一起!我写的阿江对阿潭的爱,就是我对你的爱,你能理解吗?能接受吗?   “杰哥!”颁奖礼结束,我和阿杰正要坐车离开,苏安然突然一身正装出现在礼堂大门口。   “你怎么来了?我不是打过电话说会去你家找你吗?”阿杰快步上前,将她拉到角落。   “公司有入场券名额,我就来了呀。我也想亲眼看看选美现场。刚才一直找不到你,我就在大门口等,终于等到了!”安然亲昵地牵起阿杰的手,恋恋不舍地说:“杰哥,我好想你呀!”   阿杰有些踟蹰,为难地看向我。我勉强露出微笑,说道:“你们聚一聚吧,我先走了。”腿上像灌了铅那样沉,可我必须抬起脚,转身离开。   没有回到从前,没有回到从前!我和阿杰中间还多了一个苏安然!我加大油门向前冲,汽车在马路上狂飙,连闯了好几个红灯。   只要能跟阿杰在一起,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但是阿杰呢?他努力奋斗这么久、吃了那么多苦,才取得现在的成绩,跟我在一起,是让他为我舍弃一切吗?他那样有责任感,又如何抛弃他对家人的责任?   选择苏安然,前途是康庄大道;选择我,前途是荆棘沼泽。我还要抱着幻想吗?   封向杰   看到安然,我很无奈。她是温室里的花朵,一直无忧无虑地被父母捧在手心,从没受到过伤害。而我现在正陷入矛盾的泥沼。小逸已经知道了我的心意,我也想问明他的心意。如果他肯跟我在一起,我必然要伤害安然。我不想伤害她,但是……但是我不能没有小逸!对不起,安然,我尝试过,但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也许慢慢疏远安然,让她对我的感情降温,让她渐渐忘记我,就可以减轻对她的伤害?可无论怎样,我还是会伤害她,是吗?我烦恼极了!   怎么问明小逸的心意?所有的后果和责任,我又怎么承担?前几天的恶梦仍让我恐惧,我如何保护小逸?如何给他安枕无忧的生活?我想不出答案,想破了头也想不出。再加上对安然的内疚,种种烦恼让我几乎每天都在掉头发。   在我心中千回百转,快要思虑成疾时,李曼曼突然向我表白。她告诉我她很早以前便喜欢我,问我能不能接受她的心意。   “我、我已经有了心爱的人,对不起!”   “是苏安然吗?我以为你一直把她当成小妹妹……”李曼曼眼中全是哀伤,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她。   “你真的喜欢她吗?你会娶她吗?能不能明明白白告诉我,不然我没法彻底死心。”   “是……是的!”我只好欺骗李曼曼,我不能告诉她我真正爱的人是小逸。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死心。   “好的,我明白了!我……我祝福你们!”李曼曼对着我强颜欢笑,泪水沿着眼角滑落。看着她伤心欲绝地离去,我很懊恼:又伤害了一个女孩子!   李曼曼让我深受触动。我想知道小逸的心意,我想立即知道小逸的心意!哪怕被他拒绝,至少……至少我也能像李曼曼那样死心。   其实……其实我和小逸退出影视圈,离开航城,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他是不是就不会受到那么大的伤害?就像封俊捷想带着雷立退出江湖、封刀归隐一样,我们可以去国外做一对普通人,过平凡的生活,没人会注意到我们。至于生计,我们可以开武馆,也可以开服装店,虽然不能像明星这样赚大钱,但应该能维持普通人的生活。   我可以先把我妈和妹妹安顿好。我妈心最软,也最心疼我,只要我苦苦哀求,告诉她我不能没有小逸,她应该会成全我们。等我们在国外安稳立足,我再把她接去奉养。过了十年、二十年,航城的人都忘记了我和小逸,我们再回航城。   但是现在不行,现在我的经济实力还不够。我要给我妈和妹妹买房子,供妹妹读完大学,还要积攒去外国开店的资本。五年,再给我五年时间,再让我打拼五年,那时我才有能力安顿所有人。小逸,你愿不愿意等我五年?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雷逸   阿杰回公司宿舍探望他母亲和妹妹,我不想陪他去,便独自在片场溜达。不知不觉走到后山的树林,忽然看到李曼曼坐在假山旁低头啜泣。   “曼曼,你怎么了?为什么在哭?”我惊讶地走向前去。   她抬起头,那悲伤欲绝的模样就像一朵娇嫩的小花被人踩在脚下无情践踏,而它只能发出微弱的哀哭。   “究竟怎么了?谁欺负你了?”我蹲下身,焦急地询问。   她抽噎着回答:“杰哥说……说他会娶苏安然。等……等苏安然成年,他们就、就结婚……”   仿佛有炸/药在我脑中“轰”地一声炸开。   “他、他亲口说的?”   李曼曼点点头,眼泪又喷涌而出:“我向他表白,被他拒绝了……我问他是不是要娶苏安然,他说‘是’。”   我已经听不清李曼曼在说什么了。虽然有无数次揣测、无数次臆想,但我还是无法接受这些话由阿杰亲口说出。   痛!心痛!全身都痛!   我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向何处。我丢下李曼曼,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向前走……   “小逸,你去哪里了?我一直在找你!”阿杰出现在我面前。我看着他,总觉得他只是个幻影,随时都会消失。   “我、我有件事想问你……”他紧蹙眉头,神情紧张,似乎在下很大的决心:“有些事,是至关重要的大事,必须经过慎重考虑和妥善安排。在时机还没有到时,不能有所行动。小逸,你能明白吗?”   我愣愣地望着他那一双动人心魄的眼睛。这双明亮的眼睛里现在映着的人是我,但很快就会变成别人。   “你明白吗?”他摇晃我的肩膀,焦急地问。   我机械地点点头:“明白,我明白!”   他说什么,我根本没听进去。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五年,你能不能等我五年?五年后,你……你愿意跟我离开吗?”   什么?离开?离开公司?跳槽?五年?你五年后结婚,让我等着做你的伴郎?   我能拒绝吗?如果拒绝,你会生我的气、对我失望吗?   不行,不能让你生气,不能让你失望!只要你能开心,我自己难过又有什么关系?   “等啊,我一定会等的。”我失神地笑笑。   我还能奢求什么?我只能等,等着看他穿上礼服,等着看他和别人交换戒指,等着看他与甜美的妻子亲吻相拥。   而我,什么都不能做!   不,能做的有一样: 微笑!   用微笑告诉他,我在祝福他!即使心如何泣血,也要微笑着祝福他!   “小逸!”他把我拥在怀里,我能感受到他此刻有多开心,多快乐。   他的幸福和快乐,比什么都重要,对吗?我所答应的一切,都值得,对吗?   我又算得了什么?我只适合被丢弃在角落,无人问津……   我和阿杰自拍自导的电影全部杀青。赵氏公司与外国电影公司合作拍片,我们便被召回航城,各自参演一部合拍片。   今天又有记者采访。聊着聊着,又聊到了结婚。   为什么总是躲不过这个话题?我强忍心中的痛楚,尽量用无所谓的口气说:“很多人结了婚,最后还是变成怨偶。真不明白结婚的目的是什么?一纸婚书能保证什么?”   “人总是要结婚成家的嘛,人生还有什么事比婚礼更神圣?封先生看起来春风满面,有考虑过婚事吗?”   “我?我快了!”   “哦?真的?什么时候?”记者惊奇地问。   “五年后。”阿杰看着我,笑得十分开心。他最近心情十分好。   “为什么……一定要结婚?”我努力维持脸上的笑容。   “结了婚,才能生孩子传宗接代啊!不结婚,那孩子就是私生子,对孩子不好。如果不结婚也不生孩子,那老了,没有子女陪伴在身边,多孤独,多凄凉啊!”记者滔滔不绝地述说着结婚的好处,仿佛把自己当成说媒的媒人。   我和阿杰对望一眼,他的眼中有微光在闪烁。   孩子!是啊,阿杰的母亲一直期盼着抱孙子,阿杰也是个爱孩子的人吧?所以,他必须结婚…….   “小逸,我们都要坐飞机,你一定要坐船吗?”   我倔强地点点头。   “那好吧!我们走了!”他们拉着行李箱、提着背包,一个个转身离开码头。   等等,我不想一个人,谁能陪陪我?妈,二哥,小耳……哪怕有一个人陪我也好!   我站在码头苦苦等待,但是没有一个人回来。   “开船了,你还走不走?”船上有人不耐烦地呼喊。   没人在乎我,没人在乎我……我慢慢转过身,准备踏上一个人的旅途。   “小逸!”   猛然转头,是阿杰!   阿杰,你来陪我,是吗?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我扑上前,紧紧抓住他的手:“阿杰,你陪我一起坐船,我不想一个人……”   “对不起!”他抽开自己的手:“小逸,我也要坐飞机。我要跟安然一起度蜜月。”   “不!不!阿杰,你不要走,我、我很需要你!你能不能不要结婚?”我抓住他的胳膊祈求。   “杰哥,我们走吧!”苏安然突然出现在阿杰身后。阿杰转过身,将她揽在怀里,两人依偎着就要离开码头。   “不要,阿杰,你说过你会陪我的,你说过的!”我大声撕喊,仓惶地追去。这时,前方飞来无数的小石头,像雨点一样砸在我身上。   “疯子,离他远点!”   “不要靠近他,死‘兔子’!同/性/恋!”   一群人组成一道人墙,将我和阿杰隔开。他们边骂边用石头砸我。   “你想让他跟你一样吗?变态!”   “死基/佬,你想害他吗?滚开!离他远点!”   石头砸得我头破血流。我泪流满面,喉咙再也发不出声音,只能对着阿杰的背影无声地呼唤,看着他渐行渐远,渐渐消失在我面前。   阿杰……阿杰……阿杰……   我独自上了船,发现船上空无一人!这确实是一个人的旅途!这艘船要驶向何方?恐怕它沉没了,也没有人会在意吧?我希望它能把我带到一座荒岛,让我与世隔绝、自生自灭,再也不见任何人……   两部合拍片在不同的地方取外景,我和阿杰这段时间都见不到彼此。我的戏份杀青,跟兄弟们一起聚会。   “阿智,好久不见你,还以为你整天抱着老婆太甜蜜,把我们都忘了。”阿添扔给阿智一瓶酒。   “哎呀,你们都不知道结婚有多可怕,简直跟坐牢差不多!不许晚归,不许喝酒,不许应酬,要记住老婆生日、结婚纪念日,还有各种乱七八糟的节日,连丈母娘生日也要记得去拜寿。我今天也是抽空才偷溜出来。唉,再这样逼下去,我迟早要离婚!”   “你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一看就不是个顾家的好男人!”马武哥揶揄道。   阿智抿了一口酒,啧啧几声:“好男人只有杰哥那样的才能做到。听说他五年后结婚?为了女朋友还真能忍!佩服!佩服!”   “啪”!我踢倒桌子上一个酒瓶,酒瓶摔得四分五裂、碎渣四溅。   众人受到惊吓,包厢瞬间悄无声息。   “啊,没事,没事!大家继续喝酒,我让招待来打扫!”阿添朝阿智递了递眼色,起身去叫招待。   阿智打哈哈道:“啊呀,我最近脑袋有些迟钝,要喝酒醒醒脑,哈哈!小逸,明天陪我去棋牌室打麻将吧?咱俩很久没有联手出老千了,你替兄弟我赢点钱,怎么样?”   第二天,阿智强拉我来到一家棋牌室。棋牌室里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我们来到二楼雅间,先邀约了几个人打麻将,赢了对方不少钱,结果对方大发脾气,差点掀翻牌桌。我想借机打架,但被阿智拦下。阿智四下寻找新目标,这时,语珊和她一个朋友进入了雅间。   “哟,真巧啊!我们正好缺人,来来来,拼一桌吧?”阿智眉开眼笑,眼珠子骨碌碌转,真不知是不是他特意约的语珊。   我沉下脸,随他安排。语珊也颇不自在,几局麻将打得既沉闷又乏味。没过多久,语珊的朋友称自己的男友来接她,不能再陪语珊。阿智便趁机劝我送语珊回家。   “去吧,去吧,有点绅士风度嘛!”   汽车行驶在绕城公路上。自从分手后,我和语珊已经有四五个月没见面。我本来话就少,现在更是无话可说。语珊用手指绞着手帕,也没有说话。行驶到一半路程,没想到汽车居然抛锚。以前我的车也曾坏过,害得我徒步走回了片场。那时我有好几个月没有修车,就是为了蹭搭阿杰的电单车。可是现在,他已经很少开电单车……   我拦了一辆的士,出钱让的士送语珊回家。目送她离开后,我爬上车顶,望着远处海天相接的地方,回想起梦中的情景,想起阿杰离去的背影,孤独感弥漫全身。没有人需要我,没有人在意我!也许,我应该独自离开,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   身后传来刹车声,一辆的士停在我的车旁,语珊从车中走下来,挥挥手,示意的士开走。   “你怎么回来了?”我跳下车,疑惑地问。   “我……我担心你!”   “担心我?”我嗤笑一声:“你还真有闲情逸致!”   语珊变了色,愤然转身朝马路对面跑去。这时,一辆大卡车正急速行驶过来。   “小心!”我飞身上前,一把将语珊推开,自己却被卡车的冲击力裹夹扫带摔在地上,连续翻滚了几圈,滚到路边,一头撞上一块大石头。   眩晕感过后,我坐起身,只觉得额头和脸上一片湿热黏糊。伸手去摸,满手都是血。   “小逸,你怎么样?你流了好多血!”语珊吓得不知所措,眼中噙泪。   “没事,没事!”女孩子流血场面见得少,一点小伤就大惊小怪。我捂住额头,摇摇晃晃站起身,外套上沾到不少血迹,有些狼狈。   “我送你去医院!”   “不行,去医院会被记者拍到。我要回租房,那里有药箱,可以包扎伤口。”   语珊用手帕帮我捂着头,拦到一辆的士,向租房赶去。   回到租房后,我用酒精清洗了伤口,贴上纱布胶带,虽然额头还隐隐生疼,但应该没有大碍。这种小伤跟我和阿杰拍戏时受过的伤相比,根本不值一提。语珊虽然一直想帮我处理伤口,但我不让她插手。   “你脸上还有血!”她拿毛巾为我擦脸,身子几乎要靠在我身上。我抓住她的手腕,拿过毛巾:“我自己来。”   她悻悻地拿起我的外套说道:“我帮你洗一洗。”   看着她的样子,我不忍心再对她冷言冷语。她愿意洗,就让她洗吧。   洗完衣服,她仍没有离开的打算,而是恋恋不舍地环视着房间:“租房……你还没有退掉啊……”   “房租没有到期,只是偶尔回来住一住。”我有些不耐烦:“你去楼下可以叫的士,我就不远送了。”   逐客令一下,这样就可以冷了她的心吧?我把她送到门口,没有丝毫犹豫。   “啊!”   刚关上门,门外传来咕咚咕咚翻滚的声音和语珊的一声惨叫。   我慌忙打开门,看到语珊摔在了楼梯转角平台上。   “语珊!”我冲下楼梯,将她扶坐起来。看她痛苦的神情,似乎摔伤了腿。我连忙将她打横抱起,抱回租房,将她放在沙发上,查看她的伤势。腿上有好几处擦伤和淤青,我边按压她的腿边问她的痛感,以检查骨头是否受损。   “骨头应该没有大碍,但是伤到了脚筋。我帮你涂药。”   我安慰她,准备起身去拿药。语珊突然一把搂住我的脖子,哭着说:   “小逸,我很想你!我很想你!我不能没有你!”   她搂得太紧,让我挣脱不开。我叹了口气,心中一片无奈。   “……我不值得你这样!”   “我不管你值不值得,我只知道我需要你,我很需要你!”   我的心脏似乎轻颤了一下。   “你……真的很需要我吗?”   “需要,需要!我再也不想放开你了!”   她仍哭个不停。我慢慢展开双臂,将她抱在怀里。   至少,至少语珊是需要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写得十分纠结...... 第57章 情不知所起   封向杰   小逸和林语珊复合了……   我只不过去外面拍了两个月的外景,为什么回来后一切都变了?小逸不是答应过会等我吗?为什么?为什么?   他后悔了?他还是喜欢女孩子,喜欢林语珊?既然如此,那之前为什么要给我希望?为什么把我送上快乐的山顶,再让我重重摔下来,让我摔得支离破碎?他改变了主意,可以抽身而退,但我怎么办?   或者,他虽然明白了我的心意,但只想跟我做兄弟和朋友,所以根本没有理解我之前话中的含义,一直都是我一厢情愿?所有的美梦都是泡影?   我看着掌心的铂金手链,手链上凸起的部分只有一半图案,根本看不出是个笑脸。缺少了另一半,就再也没有笑脸了。   “杰哥,我到处找不到你,原来你在这里!”安然出现在宿舍楼顶。   我全身的力气都像被抽干,连说话都要积蓄很久才能开口。   “对不起……安然,我们……分手吧……我……我现在没办法顾及你。”我坐在天台围栏下,低垂着头,现在不想见任何人。手链攥在手里,刺得手心疼,可我还是越攥越紧。   “杰哥,你为什么这么说?我做错了什么吗?”安然跪在我身旁,被我的话打击,眼中含泪,十分委屈。   “你没有错,没有错!错的是我,是我……”一直以来,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自欺欺人,对小逸抱有幻想。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如果能早点发觉,如果能早点制止,现在就不会这么痛苦!   我揪着自己的头发,真想把他从我脑海中揪出来!   “杰哥,你别这样,别这样!”安然抓住我的手,声音哽咽。   “你走吧,走吧……别管我,别管我……”我推开安然,继续揪自己的头发。如果拔掉头发能够忘记小逸,我愿意把头发全部拔光!   “求你,别赶我走!”安然大哭一声扑在我身上:“让我陪着你,让我陪着你!不管你把我当成什么,我只想陪在你身边。求你,杰哥,我会一直等你!”   等我?安然说她会等我!可是小逸,你为什么不肯等我?为什么……   航城的拍摄结束,我和小逸都回到待岛。林语珊陪伴在小逸身边,如影相随。我们开始各自导演自己的第二部 电影。我自导自演的《电单车》讲述主角阿宋为了获得梦寐以求的电单车而打拳赛,没有获胜,只好向高利贷借款买车,买了车后,新车却被小偷偷走,几经波折终于找回爱车的故事。   想起我和小逸省吃俭用贷款买车的日子。那时候我们很穷,每月只有几百块的工资,为了还贷款,连路边小炒也舍不得吃,有时一瓶酒都要两个人分着喝。现在,小逸的老爷车早已卖掉,我也买了新车,可为什么那些穷困潦倒的日子让我这样想念?那时虽然吃苦,可充满希望、充满快乐。两个人一起买到自己渴求的车,一起飙车,一起还贷,一起吃苦,苦最终也变成了甜。仿佛两个人在一起,什么困难都能克服,什么梦想都能实现。   可现在,我知道了:有些东西,经过努力就能得到,比如电单车;有些东西,再怎么努力,也得不到……   小逸拍的电影是一部喜剧片,由好几个小故事组成。我们在电影里都尽量给阿添、马武这些兄弟们一些出镜的机会和角色,让他们赚些外快。他们现在的收入还比较低,我们能帮就多帮些。   因为摄影棚不同,外景地不同,拍摄时间不同,我和小逸大部分时间都碰不到面。即使见面,又能说什么呢?他身边总跟着林语珊。安然也来探望过我几次。有时她和林语珊会相约打麻将,我和小逸便被拉上一起打。四个人两两相对,表面其乐融融,我的心中却是一片荒凉。   小逸看起来很开心很自在,仿佛我与他的“五年之约”根本没有发生过。我很想问明白,他对我的心意究竟是什么态度?也许只有听到他亲口拒绝,我才能彻底死心?   找个机会,我要找个机会问明白!   在我终于下决心要找小逸问个明白时,他却先来到了我的公寓。   他看起来张皇失措,手脚无处安放,连坐都不肯坐。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我按住他的肩膀,想让他镇定下来。   “语珊……语珊怀孕了!”   雷逸   “语珊……语珊怀孕了!”   我觉得自己的声音低到了尘埃。我不敢看阿杰的脸色。   没想到语珊会怀孕,而且已经超过四个月!她最近身体的不适,都被她轻描淡写地几句话略过。我忙于拍戏,根本没有细想。“孩子”对我而言完全是另一个世界的概念,我从没想过自己会有孩子,也根本没有迎接孩子的计划和打算。   阿杰一直说男人要有担当,做事要负责,不能任性妄为,可我却让语珊未婚先孕……   我惶恐不安,或者说,很害怕,生平第一次如此害怕,面对一群持刀的地痞阿飞,我都不曾这么怕过。以前不管闯了多大祸,好像都有阿杰或者章导站在我身后替我兜着。可是这次,不知为什么,我有种深深的恐惧感:自己似乎犯了无可挽回的大错!   “怎……怎么办?”我第一时间本能地找阿杰求助。   他按在我肩头的手缓缓垂下。沉默,一直沉默。   过了很久,他的喉结动了动,似乎要开口。我突然不希望他开口,因为我好像知道他会说什么。   “既然已经……怀孕,你……作为男人,就应该……娶她!”   意料之中!意料之中!明明没什么悬念,可我又在期待什么?   我怔怔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他的脸色似乎很差。   我突然想大喊: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我不想承担什么责任,我只是个胆小鬼,是个敢做不敢当的小丑!我不想结婚,不想结婚!能不能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能不能让我做个卑鄙小人?   “不能……让孩子……没有父亲!”他缓慢而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轰隆隆”耳边似乎有连绵的闷雷在轰响。   我是自小丧父的人,阿杰也失去过很多父爱,我……能做个抛弃孩子的人吗?   “我……明白了!”如果真的做个无情无义、始乱终弃的人,阿杰会看不起我。他一直以“侠义精神”来要求自己,绝不喜欢逃避责任的人。   我不能让他看不起,对吗?   封向杰   当他说出“怀孕”那个词,我的整个世界似乎都崩塌了!   我精神恍惚,眼前的小逸变成了重影,让人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   为什么来问我?为什么来问我?   难道我能让你抛弃孩子,抛弃怀孕的林语珊?   你知不知道,你来问我这些,就像张问详捅了马信夷一刀后,再用力旋转刀柄,去绞断马信夷的肠子?   我以为我已经尝到了“断肠”的滋味,可现在才知道,原来刀子在肚腹中绞转,才是最痛的!可是他还在绞转,不停地绞转。   痛到极处,居然不痛了!   “我……明白了!阿杰,你……能不能帮我?结婚……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小逸向我求助,就像他提出的只是个普通的请求。   帮你?是啊,我们是好兄弟,好朋友,我应该帮你,应该帮你……   我的身体仿佛屏蔽了一切知觉,漠然地陪着小逸,把语珊怀孕的事告诉了章导和小逸的家人。所有人一致同意让他们尽快结婚。程序全部简化,只求最快速度,甚至连礼服婚纱都来不及准备,只通知了最亲近的亲属和朋友,便在礼堂完成了简单的婚礼。   快速地就像一场梦!   婚礼的所有细节,我都记不清。我只记得我做了小逸的伴郎!   我做了自己心爱的人的伴郎!哈哈,为什么觉得自己这么可笑?   看着他和别人交换戒指,听他们许下相守一生的誓言。所有的一切,我都见证了。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不得不站在礼堂,为什么不得不亲眼见证我最不想看到的画面,为什么躲都没地方躲?   第二天,章导、阿生、还有我,一起到机场送小逸去蜜月旅行。他牵着林语珊的手,转过身,向我挥手告别。   他毫无征兆地闯进了我的生活,闯入了我的生命,现在,就这么走了,并且带走了我太多东西,我还能要回来吗?   “杰哥,你……你还好吗?”一向单纯乐天的阿生今天居然一脸忧愁。   “好,很好,我有什么不好的?”为什么所有人都用怜悯的目光看着我?我很古怪吗?也许是有点古怪。现在的我,大概像行尸走肉。   “阿杰……唉!”章导将我单独拉到角落,一声叹息:“你别这个样子!你对小逸……你不要怪他,这样对你们两个人都好,都好!”   怪他?我没有怪他啊!我只是想拿回他带走的东西。   对两个人都好?是啊,对他很好,很好……   夜阑人静时,我睁着眼睛看天花板。   是梦?不是梦!是梦?   总觉得一觉醒来,我还是在公司宿舍,去敲小逸的门,催他起来练拳。他抱着枕头,在床上打滚:“我起不来,起不来!打死也不起床!”   他坐在餐桌前,教我练国语,边教边拍腿大笑:“哈哈哈,太可笑了,太可笑了!”   他看着我手忙脚乱地开车,又指着我嘲笑:“你真蠢啊,开车居然开到水沟里!”   他得意洋洋地炫耀:“我天生聪明绝顶,记忆力超群!你这种凡夫俗子怎么能懂?”   他警告我:“以后不要摸我的头!我不是小孩,也不是你的宠物狗!”   “阿杰,你觉不觉得我变强壮了?”   “阿杰,如果你是女人,我一定娶你!”   “当然是我养你啊,我收入比你高嘛!”   他总是能逗我笑。他用阿智女朋友的化妆品化妆成白面红脸的僵尸,对着我龇牙咧嘴;他在胖婶身后扮成大猩猩,捶胸顿足;他挣脱不开我的钳制,只好无奈地屈服:“好好好,是我以身相许,我以身相许,行了吧?”   那时,我真开心,开心得像个傻瓜,开心得大喊大叫!   原来,他给予我的所有快乐,都是要拿回去的!   但他拿走的我的东西,我怎么要回来?怎么要回来?   心能要回来吗?爱能要回来吗?谁能告诉我,我怎么要回来?   雷逸   整个结婚流程都是由别人操办,我像个提线木偶,完全遵照大家的意思去做。如果没有阿杰全程陪伴,我大概会跑掉,跑得远远的。   以前我以为我能做一个负责任的人,现在才知道“责任”这两个字太重,太重!如果只有一个人,哪怕流落荒岛,哪怕沉沦灭亡,都没关系,现在自己却被“责任”牢牢束缚。   我应该照顾语珊,照顾她肚子里的孩子。我应该努力学做一个好丈夫,一个好父亲,做一个能让阿杰赞赏的人。在我困惑彷徨时,阿杰,你都会站在我身边帮我,对吗?只要有你在我身边,只要有你在我身边……   蜜月完全像一场购物旅行。语珊开心就好,她有什么要求,我都尽量满足。我在航城匆匆买了房子作为婚房。以前自己对生活没有规划,习惯了大手大脚,现在有了家庭,买了房子,才知道要为家庭未雨绸缪。我手忙脚乱、焦头烂额,我居然希望阿杰来帮我!他做什么事都有条不紊,我曾经在生活上很依赖他。按时起床,按时吃饭,喝酒要控制,不要吃那么多辣,不要弹烟灰,不要喝凉水,不要打架……那时我嘴上总嫌他唠叨,其实心里觉得被他管着是种幸福。他肯管我,说明他关心我、在意我。在他之前,从没有一个人像他这样关心我的方方面面。因为他习惯了照顾别人吗?今后,他悉心照顾的对象,将是苏安然。而我,再也不能像小孩子一样被他照顾,我只能学着去照顾别人……   封向杰   原来章导已经看出我对小逸的心思。我很感激他没有大声斥责我,也没有用异样的眼光看我。他大概早知道我不可能再跟小逸拍摄“兄弟情深”的双生戏,所以开始启用阿生和在待岛招募的演员阿戚组合成新双生。章导的理想还是两肋插刀的江湖义气和义薄云天的兄弟情谊。   如果没有爱上小逸,我也愿意为了他两肋插刀、蹈死不顾。可是现在,他已经用刀把我戳得体无完肤,我还怎么跟他上演兄弟情谊?   小逸度完蜜月,章导把所有人拉回待岛拍摄以少林弟子为题材的《五祖》。   这次又是群戏,五个主角:我、小逸、阿生,以及公司在待岛招募的阿戚、阿孟。拍摄群戏比拍摄双生戏好,至少我和小逸没有那么多对手戏。我现在连跟他对视都会觉得痛苦,拍照都怕靠近他。不拍戏时,我尽量和阿生在一起。小逸要照顾探班的孕妻,我一点也不想看到他们。阿生总在我面前做鬼脸、调皮搞怪,似乎想逗我开心。只要小逸不在我的视线,我也能装作很开心。   不知是因为水土不服,还是心力交瘁,我病倒了,病得几乎虚脱。安然专门来到待岛照顾我。   我看着她笨手笨脚地冲了满满一晚汤药,淡淡笑着问:   “你冲了几包药啊?”   “每样都是两包啊。”   “傻姑娘,只有一种药是冲两包,其余的药你冲了两天的剂量。”   “啊!那怎么办?”安然十分窘迫,看样子也是从没有照顾过别人。   突然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我曾经在宿舍发高烧,小逸也是这么照顾我的,他也是这样冲错了药。   在我恍惚失神时,章导带着小逸、阿生来到病房探望我。   “现在怎么样?”章导关切地问。   “可能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有些食物中毒。没什么大碍,明天就能出院。”我努力让自己显得有精神些。   “可是医生说你太虚弱,让你多休息几天……”安然在一旁急道。我截住她的话头:   “没关系,我的身体一直很强健,扛得住!”   “唉!”章导叹了口气:“阿杰,拍片的事你不用担心,先把身体养好要紧。”   “我真没事!让我躺在病床上,我的病才不会好!”我蜷曲胳膊,想展示自己的力气。   “小逸,你站在后面干什么?怎么不说话?”章导把小逸推到我面前。   他愣愣地看着我,片刻后挠挠头,呵呵傻笑道:“哦,阿杰说没大碍,那就不用太担心喽。我刚才在想,阿杰的病容,还真是‘倾国倾城’啊,哈哈哈!”   倾国倾城?我病成这个样子,他还有心调侃?呵,在他心里,我果然无足轻重!   雷逸   阿杰的脸和唇失了血色,更显得玉骨冰肌,眉如墨画。那双秋水翦瞳仁的美目,似哀非哀,似愁非愁,让我的心仿佛也变成一片冰心,随时都会为他而碎。   他在宿舍也大病过一次,那时是我在一旁照顾他。病得迷糊时,他曾紧紧抓着我的手放在他的胸口,我很高兴,但是他不记得了。现在有苏安然照顾他,我只能站在一旁观望,默默地观望。   作者有话要说:   1974年《电单车》《怪人怪事》《少林五祖》 第58章 爱恨一瞬间   雷逸   阿杰坚持回片场拍戏。他仍然有些虚弱,可打斗戏份还是亲力亲为,不找替身。我担心他,看他跟阿生、阿戚一起聊天,想加入进去,他却把我向外推,指着探班的语珊笑笑说:“你都是‘已婚人士’了,何必跟我们这些单身汉混在一起呢?快去照顾老婆吧。”他完全是说笑的口吻,可将我拒之于外的意思却十分明显,让我无从置喙。   拍戏时,我们对视的镜头也常常只有十几秒。怎么回事?难道我结了婚,就被当成了“异类”?为什么阿杰越来越刻意忽略我?拍戏间隙,他还跟阿生比试拳脚,指导他武术动作,却完全不理会我。是因为他不再把我当成小孩子了?   在我困惑不解时,我家里发生了大事:我的继父——小耳的亲生父亲,积劳成疾过世了!   遮风挡雨的大树轰然倒下,我妈受到沉重打击,整个人差点垮掉。   想起阿杰曾说过,当年我妈独自抚养我们兄妹几个,十分不容易,我的继父帮她抗下重担,也很了不起。小时候的我总是埋怨我妈对我的关爱太少,其实她是一个弱女子,失去丈夫后,不得不用柔弱的肩膀独立支撑家庭近十年,她才是最需要关爱和支持的那一个。我现在终于明白了她的艰辛与不易,明白了阿杰话中的含义。现在我妈又失去了可以依靠和托付的人,她只能依靠她的儿子。   大哥远在海外,尚未回来。二哥独自挑担料理丧事,我想帮他,却不知如何下手,整个人杵在一旁显得没用又多余。阿杰闻讯赶到我家,几句安慰后,便开始帮助我二哥忙里忙外。没想到前年是我参加他父亲的葬礼,今年是他参加我继父的葬礼!我终于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只要跟在阿杰身后打下手,我便能起点作用。   我妈有我妹妹和语珊陪伴,此刻,小耳更让我担心。他才十七岁,青春期叛逆期的男孩子,正是需要父亲教导和陪伴的时候。我幼时丧父,对父亲几乎没有印象,可他却在这个时候失去父亲,那种难过、那种失去屏障和向导的迷茫感、不安全感,我纵然没有亲历,却也感同身受。   他一滴泪也没有流,很像父亲过世时的阿杰。我不知该怎么安慰他,又不能像抱着阿杰那样抱着他痛哭。我能在阿杰面前软弱,可我是小耳的哥哥,不能在弟弟面前失态。   我告诉阿杰我的担忧,阿杰带着我来到二楼小耳的房门口。推开房门,小耳正抱着他爸爸为他亲手做的汽车模型坐在床上发呆。阿杰走进去,坐在他身边,轻轻拍了拍小耳的肩膀,不知对他说了些什么,小耳放下模型,抱着阿杰嚎啕大哭起来。能哭出来,说明愿意发泄,愿意向别人述说悲伤,不哭不闹才最让人担心。   还好有阿杰在!他总能做到我做不到的事!难过时、无助时,我总想找他。有他在,我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用怕,什么都不用担心!阿杰,我真的……很需要你!   封向杰   小逸家出了事,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去帮他。我告诉自己:小逸帮过我那么多,给过我那么多安慰,不管他怎样对我,我都不应该怨他。他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看到伤心的伯母,就像看到我自己的母亲,我在心里其实也早已把她当成母亲。   “伯母,请节哀!”   “阿杰,谢谢你!”伯母含泪握着我的手:“多谢你来帮忙!你就像我的半个儿子。”   我心头一热,差点就想掉下眼泪。雷秦大哥和小耳也把我当成兄弟看待,我很感激他们的信任。   “妈,这些丧贴全部寄出去吗?”林语珊拿着一叠丧贴走进房间。   “哎呀,你怀着孕,这些就别管了,小心犯冲!我让小逸送你回家。”伯母招来小逸,让小逸送林语珊回他们的小家安胎,然后再回来帮忙。   “要说起来,小逸结婚后,真是成熟许多,懂得体谅别人、照顾别人了,对我也不再疏远,这都是语珊的功劳啊!”看着他们开车离去,伯母欣慰地说。   我表情一滞,低头道:   “嗯,结婚……确实能让人成熟。”   办完了丧礼,安然说林语珊邀请我们去她家里做客。仔细想想,小逸结婚后,我还真没去过他买的新房做客。   大概因为买得仓促,房子只做了简单装修,但到处都是婴儿用品,儿童床、各式各样的玩具……整个房子都是暖色调,布置得很温馨,为即将出生的婴儿做准备。   我和安然也买了婴儿睡衣做礼物。小逸大概从没在家招待过客人,有点手忙脚乱,嘴里说着倒茶,却跑去切水果;说去做饭,却忘了买的菜放在什么地方。   安然和林语珊坐在沙发上聊天。   “语珊姐,你在家都不做饭吗?”   “我不会做啊,都是小逸在做。现在家务活他也不让我干,我就是个吃饱喝足然后倒头睡觉的闲人,哈哈!”   “哇,真好!没想到小逸哥这么体贴!”   “我也没想到他能这么体贴,还以为他只会被人照顾呢!”   看着小逸在厨房丢三落四、毛手毛脚,我忍不住说道:   “要不……让我来做饭吧?”   以前在宿舍,我们虽然约定轮流做饭,但他会炒的菜也就一两样,人又懒,很多时候其实都是我在替他做饭。那时我嘴上抱怨他懒,但是看他吃我做的菜吃得很香,我其实很开心。   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为他做饭了!   以前,我恨不得把他捧在手心小心呵护和照顾,而现在,却要看着他把别人捧在手心小心呵护和照顾。原来,真正在意一个人,就会为她而改变。我做得再多,也不及林语珊对他的影响大。只是,只是为什么我还停留在原地想着以前的他?明明,我的关心和照顾,他根本不稀罕。   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做饭给他吃吧!把心酸和痛苦揉碎了,揉在饭菜中,看着他吃下,最后一次听他夸我做的菜好吃。   死心吧,死心吧!把他放下!   可是放下他,为什么这么难?就像放弃了另一个自己,就像亲自斩断自己的肢体,让自己变得残缺不全,再也不完整……   我和小逸导演的电影上映,票房并不理想,甚至可以说惨败。看来导演这条路,我走不通。我已经不能再和小逸上演“兄弟情深”,如果想拓宽戏路,只能离开章家班另寻出路。大家都说黄宇是章导的第一代弟子,我和小逸、阿泰是第二代。现在,章导又有了以阿生、阿戚为主的第三代弟子。越来越多的影片开始由他们挑大梁,阿生也越来越受欢迎。是时候走了!   听闻李汉相导演要拍一部清朝宫廷历史剧《倾城》,我便主动跟他联系,向他自荐。李汉相导演十分惊喜,一口答应。之前我们这些由章导捧红的演员,基本是章导的御用演员,全都听命于章导,赵氏公司的其他导演很难借到我们拍戏。现在我居然主动联系,李导也是大为惊奇。为避免我难以向章导交代,他表示他会亲自向章导借人。   如果不拍兄弟情谊,演其他情节的戏,也许我和小逸还是能搭档的。我问小逸愿不愿跟我一起回航城拍《倾城》,毕竟这是一个拓宽戏路的机会,难道要一直留在章家班做打仔明星?   “什么?李汉相导演的戏?清装戏?要剃头?”小逸满脸惊诧和质疑。   “我很喜欢这部戏,你愿不愿意演,你自己考虑。”   “只是演个小太监,不是主角,戏份还少!”他不情不愿地嘟囔。我的心凉了半截。   雷逸   阿杰居然主动联系李导拍戏!他难道不知道章导和李导一直是竞争对手吗?阿泰和阿休知道这件事后,都很气愤,认为这种行为无异于“背叛师门”。   他还问我愿不愿意跟他一起出演,我怎么回答呢?如果愿意,那岂不也是背叛章导?让我演配角,为阿杰挎刀演出,那没什么,我为他挎刀过很多次,也为阿泰、阿生挎刀演出过,但前提那是章导拍的戏。我不想因为拍了别人的戏而被当成忘恩负义的“叛徒”啊!阿杰平时最重恩义,怎么会找李导拍戏呢?我想找借口拒绝,可阿杰看起来非常失望。他大概怪我不够义气吧!   李导居然亲自开口向章导借人,而这次,一向态度强硬的章导居然松了口,答应了李导。   “阿杰既然希望你去演,你就去吧。为了票房考虑,你也要帮帮他。”章导的一番话给我下了定心丸,我和阿杰一同飞回航城拍《倾城》。   李导的电影追求还原历史原貌,因此完全遵照清朝发饰,演员需要剃头,戴上发套后留出半边光头。   我确实很舍不得我的头发。剃成光头实在太丑了,我不想阿杰看到这样的我。   “我知道你不想剃头,那我就亲自为你剃发吧。”   阿杰缓缓地说着。现在的他愈发沉静内敛,犹如波澜不惊的深潭,深得我怎么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不管怎样,由他亲自剃发,我心里确实好受很多。只要他不嫌我丑就行。   封向杰   小逸最初拒绝拍《倾城》那一刻,我以为我再也不能对他产生影响了。即使以后不能搭档拍戏,他是不是也无所谓?那一刻,我的心很凉!   最后,他终于肯接拍《倾城》,我很高兴。至少,至少说明他还是在乎我这个搭档的。   我扮演的皇帝和小逸扮演的小太监有一场打闹嬉戏的戏,我们在现场自由发挥,就像回到了在宿舍打闹追逐的日子。这段戏我拍得很开心,可我知道,宿舍那些快乐的日子,再也不会回来了。   十月份,小逸的孩子出生,是个女儿。他在医院打电话向章导报喜,让章导为孩子娶名字。我站在他的身边,看他笑得很幸福很快乐。他最爱的人,又多了一个。   雷逸   阿杰买了礼物专门来探望孩子。他逗弄着婴儿车里的小楠,笑得温柔慈爱,如拂面的春风,把我的心都融化了。他也很爱孩子,对吗?   “你发什么呆?”语姗用奶瓶敲了敲我的脑袋。   “啊?我哪里发呆了?”我回过神,慌忙夺过奶瓶,讨好地说:“你辛苦了,让我来喂奶吧!”   “嗯,看你表现不错,给你一个奖励!”语珊搂住我的脖子与我拥吻。   我很不自在,忍不住去看阿杰的脸。他站在那里,似笑非笑。   “这是……”他踱步到壁柜前,指着壁柜里摆放的一台高档相机问。   语珊抢着回答:“哦,是小逸新买的相机。他每天都给小楠拍照呢,说要把小楠的成长过程全部记录下来。”   阿杰将相机拿在手中轻轻摩挲,微笑道:“我以前……也经常给小逸拍照。”   “是吗?你们以前关系太好,连媒体都说你们是同/性/恋呢!”   我的心脏仿佛受到重击,立即沉下脸,厉声道:“别胡说八道!我跟阿杰是好哥们,是死党!不要听别人造谣!是吧,阿杰?”   阿杰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手里的相机,好似沉浸在赏玩之中。片刻后,他抬起头,笑道:“是啊,当然是造谣!”也许是我的错觉,那笑容似乎带着寒意。   我不知道语珊是不是故意挑起令人难堪的话题,我不想让阿杰看到我在家的样子!   “阿杰,以后我们聚会还是去外面聚吧?家里都是瓶瓶罐罐,孩子也吵闹,我们都不能好好聊天了!”   他静默几秒后,疏离且客气地笑道:“好!”   封向杰   去外面聚会?不要再去你家?   你怕什么?怕我破坏你的声誉、影响你的家庭?怕被人说成同/性/恋?这么快就想跟我撇清关系了?   哈哈哈,我一片赤诚坦荡,换来的却是嫌弃和猜忌!   你以为我会介入你的家庭?你怕我会跟你“纠缠不清”?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笑自己是天底下最傻的傻瓜、最笨的笨蛋!   前面一束强烈的车灯射来,我急忙扭转方向盘,“轰”一声,我的车子撞上了路边一棵树。   撞得并不严重,我也没受伤。只是这一撞,让我仿佛被冰水浸泡,全身清冷通透!   对,没错,我现在还去他的家,还想看看他的生活,不正是跟他“纠缠不清”吗?   反复告诉自己,去看他的生活,只是为了让自己彻底死心。但想去看他,不正说明自己没死心吗?   为什么不认清现实?为什么还要自欺欺人?   必须下决心,必须下决心!从此以后,彻底远离他的生活,远离他的家庭,只做工作上的同伴!   小逸参演《倾城》后,因演技突出,大受李导赞赏。因为太喜欢他演的小太监,李导边拍戏边修改剧本,给他增加戏份。小逸的演戏天赋本来就出类拔萃,受到李导的青睐一点也不奇怪。我知道我跟他还有距离,我想超越他,离开他的光环,在事业上完全独当一面,再也不对他有一丁点依赖,再也不用仰望他。   李导对古典文化有很深造诣,他在室内摄影棚搭建的金銮殿美轮美奂。据说为了遵照古书记载的香炉样式,他曾跑遍航城的大小古董市场,终于买到了拍戏用的香炉。这种严谨的考据风格令我十分钦佩。   “封大哥,你在看书啊!”我正站在殿前看书,跟我首次合作的女演员肖瑶走到我身边。她由李导一手挖掘,在《倾城》里扮演光绪皇帝心爱的妃子珍妃,戏份很重。马上要拍的便是我和珍妃大婚的一场戏。   “哦,光绪帝是历史人物,我想多看些书,好揣摩这个人物的仪态举止。”   “你真用功啊!我只能凭感觉演了,还好有导演的指导。不过雷逸真厉害,几乎不需要李导说戏,随便一演,就形神兼备、惟妙惟肖。李导说如果演员都像雷逸这样有悟性,那他做梦都要笑出声。”   “嗯……他是很厉害!”   “还有,雷逸真是爱孩子啊!他跟别人聊天的话题全是他的女儿。”   “……嗯,他是爱孩子!”   “阿杰,原来你们在这里啊!”小逸穿着戏服跑过来:“你们两个现在还在排练?”   未等我和肖瑶答话,小逸拍拍我的肩膀,笑嘻嘻说道:“大婚这场戏可不好拍!阿杰,为了让你尽快入洞房,我可是跑上跑下,快累死了!”   尽快入洞房?让我尽快入洞房?   这就是你的希望?我攥紧拳头,冷哼一声道:   “是啊,辛苦你了!”   拍完大婚的戏,我躲在屏风后看剧本,不想跟任何人说话。   结婚,他让我结婚!已经这么迫不及待地把我推开了?   你的婚礼,让我生不如死;我的婚礼,却是你所期盼的?   他是在开玩笑?但他心中只要对我有一点点感情,就不会若无其事地拿结婚开玩笑。   所以,他对我一点也不在乎,不在乎……   “先生,您的手链不是送恋人,那就是送妻子了?您夫人收到礼物,一定很开心。”   “不过一条手链而已,又不值几个钱。”   他送我的所有东西,我都小心收藏。可我送他的手链,还在吗?我曾经毫无保留地把真心拿出来放在他的手上,他转过头,随手便扔掉了。   小逸,跟你相处的时光,对我来说是刻骨铭心,对你来说,只是可有可无吗?   我的感情,在你眼里就那么廉价吗?廉价到你随手可弃?   为什么爱得这么卑微?为什么睁不开双眼?为什么不愿承认?   我再去珍惜他,又有何用?他根本不在乎,也不需要!   章导暂时结束待岛工作,回航城休假,阿生他们也一同回来,不时到《倾城》剧组探班。《倾城》即将杀青,我突然收到一封匿名信,称《倾城》只是第一部 戏,第二部的《瀛台》将修改剧情,增加小逸的戏份,将小逸提升为主角,我扮演的皇帝将变成配角。导演、编剧、制片人还有小逸都知道,只有我蒙在鼓里。   我愤怒地拿着匿名信去找小逸质问。   “你什么都知道?对不对?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看到我的样子十分吃惊:“阿杰,你别激动!导演是给我打过招呼,但是什么都没确定,我也没有当回事啊!”   “你跟他们合起伙来骗我?”   “阿杰,你在说什么?我根本没有骗你!”   “你为什么跟我过不去?”我冲他怒吼,长久以来被舍弃、被辜负的怨愤一并喷发。   为什么你总挡在我面前?我想放弃对你的执念,我想忘记你,不再仰视你,可为什么所有人都帮着你跟我作对?   “我跟你过不去?”他的两眼迸射出冷傲的光:“你发什么疯?”   在回过神之前,我的拳头已经砸了过去!   我是疯了,我真的被逼疯了!   我需要找个理由来发泄满腔的痛苦,还有——被舍弃的怨恨!   对,恨他,恨他比爱他更容易!也许恨他,就能解脱?   你怎么能明白、怎么能明白?   我觉得我已经到了极限!   他捂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我,眼中很快升腾起愤怒和憎恨。他抡起拳头,向我回击。天台顶无数次的对练切磋,电影中无数次的合作演绎,最终换来的是这次真正的拳脚相向!   会打痛他?我顾不得了,我也很痛!我已经痛了那么久,现在至少让他痛一下,总好过他一点也不把我放在心上。只有我的拳脚真真切切落在他身上,他的拳脚也真真切切落在我身上,我才能确认这不是虚幻,而是真实!   章导、阿生还有片场其他人员全部围拢过来。几个龙虎武师将缠斗的我们拉开。   我看着众人震惊的脸,大声宣布:“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跟雷逸合作拍戏!”   小逸站在我身后,高声叫道:“和这种小心眼的人没什么好深交的,从此分道扬镳吧!”   他的那句话一出口,我似乎听到心中“咔嚓”一声,那仅存的联系我跟他的脆弱的线,终于断了!   已经……再也撑不下去!   一直以来,我在心酸、苦涩、矛盾中苦苦挣扎,一直以来,我想放下却总是舍不得,现在,他终于替我把刀挥了下来,我终于可以彻底决断了!   分道扬镳!分道扬镳!从此,生死不见!   所有人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没有人说一句话。   我能听到自己移动脚步的声音,往前走,往前走,再也……不回头!   爱不了,那就恨吧!   得不到,那就彻底舍弃吧!   作者有话要说:   1974-75《倾国倾城》。写这章时,在听两首歌,觉得歌词很扎心,一首是王菲的《暗涌》“其实我再去爱惜你又有何用,难道这次我抱紧你未必落空。”“然后睁不开两眼看命运光临,然后天空又再涌起密云”,一首是汤美君的《相拥一刻最陌生》“既想他,又不敢看他,亦敌亦友才算是缘分。未痛心,难尽爱,怎少得缺憾?总有点恨,最爱的人,谁绝对亲近?必须爱得狠,爱再生恨,相拥一刻最陌生。” 第59章 婚洒旧人泪   雷逸   阿杰扮演的光绪帝,温文尔雅、眉目俊秀,满怀少年人的志气和抱负,却又慑服于西太后的淫威,低头折节、饮泣吞声。这样委屈的角色,他还是第一次扮演,对演员演技而言,确实是极大的挑战和磨练,有利于演技的提升。不过我不忍心看到郁郁不得志的阿杰,我希望他能永远意气风发,哪怕这样的阿杰离我很远、很远……   他一身红色喜服站在高台上,身边嫔妃环绕、美女如云。他是九五至尊的帝王,被众星拱卫,而我只是一个卑微的小太监,只能远远地站在众人中间抬头仰望他。他是那颗最璀璨最明亮的星,我永远也摘不到。   想起我们去东南亚旅游时同住一室,我太过兴奋不肯睡觉,想着法子搅扰他,结果被他捆成了一根春卷。那时我还开玩笑问他是不是要把我当成妃子临幸,没想到他现在真的扮演了皇帝!以前的亲密嬉闹是不是只是我的一场梦?   阿杰和肖瑶将要拍摄大婚那场戏。两个人穿着戏服站在一起,都是黄袍朝冠,金龙刺绣,胸前佩戴珊瑚佛珠,可谓龙章凤姿、流光焕彩、雍容华贵!还有胸前代表喜事的红花更是红艳欲滴、引人注目。   虽然知道他俩只是在排戏,我心里还是酸溜溜如吃了一筐子的青梅。我摸摸鼻子,努力让自己显得活泼些,跳到阿杰面前,嬉笑着说:   “大婚这场戏可不好拍!阿杰,为了让你尽快入洞房,我可是跑上跑下,快累死了!”   “是啊,辛苦你了!”他冷冷瞪我一眼,似乎并不怎么喜欢这个玩笑。难道他还沉浸在角色中,没有出戏?   电影拍摄到一半,李导开始给我加戏。快到尾声时,他突然来找我,说想在第二部 《瀛台》中加重我的戏份,把我提升为主角。我很惊讶。我是希望跟阿杰继续搭档拍戏,但喧宾夺主变成主角的事,我绝对不会答应。李导仔细考虑后,认为确实不妥,决定再跟编剧、制片人商议。   但万万没想到几天后,阿杰拿着匿名信怒气冲冲地找我兴师问罪。我很生气,仅凭别人的几句挑拨,他居然就来怪我,说我骗他,还说我跟他过不去!这几年,我对他的心是怎么样的,他难道还不知道吗?   “你发什么疯?”   “砰”!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拳。   他居然打我!他居然打我!他居然因为别人的几句话,打我!我气疯了,只要他愿意,我连心肝都能掏出来给他,可他居然打我!   谁打我都可以,只有你不可以!只有你不可以!我的心都是你的,你怎么能这样猜忌我?   委屈、心酸、愤怒,所有情绪一起爆发,我和阿杰真刀真枪地打了起来。   闻声赶来的朋友将我们拉开。   “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跟雷逸合作拍戏!”他的声音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什么?再也不合作?开始放狠话了?你以为只有你会说狠话?你以为我不会说吗?   “和这种小心眼的人没什么好深交的,从此分道扬镳吧!”   这句话说出口后,所有人都沉默了。阿杰背对着我静立片刻,然后大踏步向前走去。我望着他的背影,看他头也不回,心中更加气愤难平。   经过这次冲突,李导在第二部 《瀛台》中删去了我的角色,把我的戏份全部调在第一部。这样,阿杰就没理由再怪我了吧?可他不管是在摄影棚还是在片场其他地方,居然都不理我!   我又生气又难过。就算我之前说“分道扬镳”有些过分,但他也说了“不再合作”这样过分的话啊!为什么现在还在生气?以前我也经常说些刺激他的话,但他最多气半天,很快就跟我和好了。这次怎么回事?   《倾城》杀青后,我便没有机会见到阿杰。他先不理我,我也赌气不理他。但时间一久,自己便忍不住想去公司宿舍找他道歉。这时听说他在赵氏片场附近买了别墅,还向赵老板借了装修款,正在装修房子,所以不在宿舍。为什么匆匆忙忙买房子?   只能等他回片场再见面了。我很郁闷,拉着阿智、阿添、阿森一起喝酒。酒到中旬,阿添向阿智使了一个眼色,把阿智招了出去。我看他俩鬼鬼祟祟的模样,似乎有什么事想瞒我,便偷偷跟在后面。   “听说杰哥向苏安然求婚了,月底就办婚礼!”   “什么!杰哥要结婚了!”阿智大声喊道。   “嘘!”阿添急忙捂住阿智的嘴:“别嚷嚷!”   “等等,苏安然不是还未成年吗?”   “笨蛋,她今年已经十九岁了,过了法定结婚年龄。现在杰哥正在装修婚房,估计这几天就要发喜帖。”   “啊,那小逸……”   不可能!不可能!以前总听说阿杰要订婚,结果都是虚惊一场。他说过五年后才结婚,现在才过了一年。他做什么事都要提前计划,现在怎么会突然结婚?不会的!不会的!   我猛掐自己抖动不止的双腿,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一定是一场虚惊,一定是!   过了几天,语珊去跟朋友聚餐,我独自在家中带孩子,阿杰的喜帖寄到了我家中。   “谨定于*年*月*日,为封向杰先生、苏安然女士举行婚礼,敬备喜筵,恭请光临!”看着手中如鲜血一般红艳的喜帖,我的胸口突然一阵绞痛,心脏仿佛猝然收缩成一团,不再搏动。眼前像蒙了块黑布,一片漆黑。   睁开眼时,耳边听到小楠的哭声。原来我晕倒在了地板上。慢慢爬起来,要给小楠喂奶,她饿了。木然地拿起奶瓶,冲了奶粉,抱起孩子喂奶。全身似乎都没知觉,只有心脏隐隐生疼。   小楠边喝牛奶,边用天真无邪的小眼睛望着我。   不知什么时候,我的眼泪流了出来,越流越多,一点也控制不住。不能让孩子看到,不能让孩子看到!我把小楠放在婴儿床中,瘫坐在地上,抑制不住地低声痛哭起来。   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早知道会痛,但没想到会这么痛!痛得全身发抖!阿杰的拳头打在身上,都没现在这么痛。我宁愿一直被他打,也好过收到他的喜帖。   脑海里全是他的样子。   初次见面,他把我踢伤,十分内疚,专门做饭给我吃,边看我吃边笑,笑得那样好看:“你肯吃我做的饭,我很高兴!”   出去买单车碰到赖皮昌,我和他联手打退了十几个喽啰,第一次打架打得那么过瘾!   我们一起出去飙车,碰到飞车党,阿杰与红夹克比赛,当他胜利归来时,全身泛着金色的光辉,犹如凯旋的勇士。   公司年终聚会,我教错他舞步,他无奈地叹息:“唉,我怎么这么蠢,竟然相信你!”   我独自在宿舍过年,他大年初一晚上风尘仆仆赶回宿舍,为我带了一大堆吃的。我问他:“你带这么多,是要喂猪吗?”他说:“是啊,谁让你属猪!”   ……   一件件、一桩桩,全部都在脑海中回放。快乐的,悲伤的,只要有阿杰在,天崩地裂好像都不要紧。   我喜欢看他的笑脸!当他对着我笑时,我觉得自己好像拥有了一切,什么都不再欠缺。   可现在,他就要属于别人了!他的笑容,也要属于别人了,我再也……再也触碰不到!   活着真是好累!也许死了就可以一了百了?不会痛,也不用再承担责任!可是死了,就再也见不到阿杰!我舍不得他!以前的我不怕孤独,但是现在,我特别怕,特别怕!   只要他幸福,我就应该祝福他,对吗?我应该微笑着祝福他,让他因为我的祝福而更加快乐,对吗?悲伤是可以隐藏的吧?必须隐藏起来,打死也不能让别人看到我的眼泪!   语珊晚上回家。“喜帖已经寄来了啊!”她拿过我手中的喜帖,笑盈盈地问:“安然要结婚了,你说我这个好姐妹应该送她什么好呢?”   我沉默不语、一动不动。   她在我脸上亲了一口,笑道:“估计你也不懂!好吧,礼品的事全由我负责。今天你照顾小楠辛苦了,现在由我来照顾她。你去休息吧!”   我把自己锁在书房,从书柜里层拿出一个匣子。打开匣子,看着放在里面的阿杰送给我的手链呆呆出神。两条手链嵌在一起是一个笑脸,对吗?现在,我要练习笑脸,对着手链练习笑脸……   婚礼的日子终于到来了。阿东、阿休做阿杰的伴郎,陪着阿杰迎亲。语珊虽然因为已婚不能做伴娘,却作为苏安然的好姐妹,在迎亲讨红包利是环节陪伴新娘。我没有参加白天的迎亲仪式和婚礼注册仪式,但从别人的描述中,可以想象那种喜庆热闹。影迷、媒体全部聚集在礼堂外,声势浩大,整个航城都很轰动。   晚上,阿杰在天海酒楼大摆筵席,遍邀亲朋好友,航城的一大半明星,包括赵老板夫妇均到场祝贺。酒楼里星光熠熠,宾朋满座。章导专程从待岛回来参加阿杰的婚礼。我陪在章导身边,总觉得有他在,我才安全一些。   阿杰在众人之间周旋应酬,喜不自禁,黑色的西服十分英挺帅气。还有比他更帅的新郎吗?我怕被他看到,我只想躲在角落里。   当新娘子一袭白色婚纱出现在酒楼时,宴会气氛达到高/潮。她眉眼含笑,娇羞可人,一身的珠宝金饰都在昭示新郎有多宠爱新娘。劝酒、索吻的人蜂拥而至,阿杰忙不迭地为新娘招架抵挡。   眼睛开始有些模糊,不能流泪!不能流泪!我猛喝几杯酒,将心中涌动的酸楚强压下去。要微笑,要微笑!   敬酒敬了一圈,阿杰还是带着新娘子敬到了我这里。   “你去哪儿了?怎么不帮我挡酒?”他笑着递给我一杯酒。   “哦,我在陪章导啊!有阿东、阿休帮你挡酒不就可以了?”我同他干杯,两个人一饮而尽。   “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啊!”我只有把自己假象成另外一个人,才能说出祝福的话。现在是在演戏,我要把这场戏演好。   他看着我笑,我也努力挤出笑容对着他笑,直到脸上的肌肉发酸发胀。   “我能向新郎索吻吗?”语珊娇声道:“新娘子会不会吃醋?”   “不吃醋!”新娘子掩口而笑。   语珊踮起脚尖在阿杰脸颊吻了一下,阿杰还是笑容满面。   “哎呀,新郎被吻了,但是我们还没见到新郎新娘接吻呢!快来亲一个!”有人在一旁起哄。新郎和新娘被簇拥到宴会中央,在众人的鼓动下,阿杰将新娘子搂在怀中,与她深深拥吻。众人拍手叫好,闪光灯闪个不停。   片刻后,两个人面含红晕地分开,阿杰温情款款地对苏安然说:“我会让你成为最幸福的女人!”苏安然眼中闪烁着泪光,满含爱恋与喜悦。   此刻,我只想从这里消失,跑得远远的,有多远就多远。   为什么我要来参加婚礼?我怕不出席婚礼,阿杰会生气。可是即使他生气,我也宁愿没有来。   我不停告诉自己,我要把这场戏演好。可是,阿杰和苏安然不是在演戏。他们真的结婚了!这不是演戏,不是演戏!   阿杰从不轻易许诺,但一许诺,便是一生一世。   为什么我要眼睁睁地看着他对别人许诺?为什么我不制造一些“意外”,扭断胳膊或者摔断腿?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不参加婚礼了。   这一切,能不能只是一场梦?第二天醒来,我还住在宿舍,打开房门,阿杰已经在客厅把早餐摆放在餐桌上,笑着招呼我一起吃早饭……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统一,改了改标题 第60章 变却故人心   封向杰   酒楼里觥筹交错、笑筵歌席,一片热闹景象。我周旋在众人中间,脸上的笑是热的,心却是冷的。我在人群中寻找小逸的身影。我要看看他的神情,看他会不会因为我的结婚有那么一丁点不舍和落寂。   我找到了他。他自始至终都在咧嘴笑,笑得比他自己结婚时都开心。果然没有,哈哈哈,果然没有,一丁点都没有!我还天真的希望自己至少能在他心中留下那么一点点印记。   “我会让你成为最幸福的女人!”我与安然拥吻,我对安然许诺。   曾经,我最想许诺的人,是小逸。我多想有一天能够自信满满地告诉他:我会保护他,会照顾他一生一世,会想尽办法让他获得幸福和快乐,只要他肯跟我在一起!   现在,所有的心思都是多余,所有的愿望都是虚幻!   从今往后,我要全心全意照顾和爱护的人,是安然!再也没有其他人!   婚礼和蜜月旅行就像一阵旋风席卷而过,无数的场景在我眼前闪现,但我都记不住,只记得小逸在我的婚礼上笑得很开心,还有我对安然许下了承诺。   妹妹被我送出国念书,我妈搬来别墅与我和安然同住,我实现了让我妈住花园洋房的许诺。自己许下的诺言,总要去履行和兑现,对吗?   一个多月后,E国女王将要访问航城这座E国的殖/民城市。航城曾抓住世界发展的大趋势,利用自己廉价、高素质劳动力的优势,大力吸引外来投资和技术,促进社会各阶层的发展。在70年代初,它已从单纯的转口港改变为工业化城市,工业出口占总出口的80%以上。73年石油危机曾引发航城股灾,令航城陷入严峻境地。但民众团结一心,加上政/府同时推行工业、经济结构和市场多元化的方针,令金融、房地产、贸易和旅游业等多个行业迅速发展。航城逐渐摆脱困境,迈入新兴发达地区行列,被称为“亚洲四小龙”之一,亦获得“东方之珠”的美誉。经济发展推动了文化传播力,赵氏公司的电影不仅享誉亚洲,还蜚声欧洲。   这次女王访问航城,便向赵氏公司许多明星发出邀请函,邀请大家参加女王举办的盛大酒会。我和小逸都是被邀请之列。我因为之前有被洋人警司关进监狱报复的经历,所以对觐见女王之事并不热衷,甚至想拒绝。小逸知道后,称不参加实在太可惜,而且这么做也让公司为难,于是强拉我去礼服店做参加酒会的礼服。   结婚后,我和小逸几乎没有碰过面。我一面在拍李导的《瀛台》,一面跟公司其他导演接触,想办法拓宽自己的戏路,接拍了以南洋降头为题材的奇幻恐怖片。小逸也在拍其他导演的戏。这次他主动找我,不知是不是做公司的说客。我并不想去,但犹豫再三,还是带着安然去了。   雷逸   一个多月没见阿杰,仿佛已经隔了好多年。他大概还沉浸在新婚的喜悦中,我似乎不应该去打搅他。其实不去见他,也是怕自己情绪失控,做出失态的事。这次借女王访问航城的机会,我终于鼓足勇气,准备以平常的姿态去面对他。   阿杰的样子好像没变,又好像变了,让我总有种异样的感觉。礼服店里,他一直牵着苏安然的手,两人几乎贴在一起,时不时低声嬉笑。阿杰偶尔还会亲昵地捏捏苏安然的鼻子。他以前克己守礼,见了女孩子就害羞,更不敢在公共场合跟女孩子有任何肢体上的碰触,可是现在,这对新婚夫妇之间溢满了浓情蜜意,根本不需要在乎别人的眼光。   想到在婚房里,两人赤/裸相拥,他意乱情迷地把她抱在怀里,压在身下……我的心脏一阵猛烈收缩,仿佛又要停止跳动。不要胡思乱想,不要胡思乱想!他们是夫妻,做什么事都是理所应当的。我按住自己的胸口,反复告诫自己要保持平常心。   裁缝要为阿杰量体裁衣,这才拉开了那对甜腻的小夫妻。   阿杰以前穿衣服总是端端正正、整整齐齐,我曾经为了满足把他打扮成女孩子的私心,买过几件花哨靓丽的衣服强迫他穿。现在,他的黑衬衣领随意地解开几粒扣子,露出锁骨和若隐若现的胸肌,显得性感而洒脱,充满了成熟男子的魅力。这就是结婚的效果吗?   我摸摸耳朵,故意寻找话题:“还是订做礼服合身。当初我买了一件黄色夹克太大,就送给了阿杰。”   阿杰全身似乎一震,转头望向我,眼睛里有种说不清的意味:“那件黄色夹克……我还保留着……”   “啊?你还留着啊!那么旧的衣服早该扔掉淘汰了,哈哈哈!”我捋一捋头发,尽量显得漫不经心、无所介怀。   他静静地望着我,片刻后也笑道:“是啊,是啊!早该扔掉了。”   裁缝这时已经量好尺寸,阿杰将苏安然一把拉过来搂在怀里,调笑道:“都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要我说,人也不如新,新人还是比故人好啊!该扔掉的东西就应该早点扔掉!”他说着,开始侧头亲吻苏安然的耳垂和脖颈,惹得苏安然边笑边躲:“不要,不要,好痒啊!”   “其实我干嘛来做衣服呢?我以前也做过裁缝,手艺不见得比这里差。这次真是来错了。你说是吧,小逸?”他边逗弄苏安然,边斜睨我道。   我尴尬得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干笑两声。   封向杰   我居然傻到还跟他一起去做衣服!真恨自己的不坚定!既然已经打算彻底分开,就不应该给自己任何犹豫的机会!   断绝日常生活的往来,是第一步。   我对女佣吩咐:“以后只要是雷逸打来的电话,都说我不在。如果他说他知道我在,那就明白告诉他,我不想接他的电话。”今后但凡朋友聚会,我会先打听雷逸是否被邀请,如果他去,我便不参加,即使让朋友为难恼火,我也在所不惜。   我将小逸送给我的所有东西连同手链和我为他拍的照片一起打包,准备扔掉。但是在垃圾车即将搬走包裹的那一刻,我突然心疼得站立不稳,差点要摔倒。爱情虽然没了,但这些东西也可以看成友谊的见证,我不能连曾经的友谊也一同抹杀吧?我拼命说服自己,把包裹收回,放在我哥哥家的地下室封存起来。   下一步,就是在工作上断绝往来。   但是我和他同属赵氏公司,总能在片场碰到。章导如果让我们一同拍电影,我又该如何拒绝?   我坐在长椅上,茫然地望着花园。卧在我身边的露西咬了咬我的裤管。安然有些怕狗,而露西不知什么原因,在我结婚后一直不肯让安然碰它,甚至经常对安然龇牙咧嘴。   我抚摸它的头,问道:“露西,你想小逸吗?”   “汪!”它响亮地叫了一声。   在宿舍时,小逸虽然嘴上百般嫌弃,但每次我让他代替我为露西洗澡、梳理毛发,他却让露西十分舒服惬意,露西因此挺喜欢黏他。后来换成我妹妹帮它洗澡梳理,它并不抗拒,但似乎不再那样舒服惬意。现在,它居然不让安然靠近它!   “你喜欢小逸,对不对?”   “汪!”又是一声响亮的回应。   “我也喜欢他,可是……他心里没有我!我现在已经结婚了,我想把他忘记,彻彻底底地忘记,再也不见他!你以后……也见不到他了!”   露西突然“汪汪”吠叫两声,拼命用头蹭我的手,还用嘴扯咬我的衣服。   “你舍不得他,是吗?但是舍不得……也得放下!”我打出手势,命令露西安静。它有些委屈地趴在地上,喉咙里还在发出呜呜的声音。   “安然现在是你的女主人,你必须接纳她,懂吗?”   一直非常听话的露西这次却让我失望了。它不仅不接纳安然,反而对她产生了攻击性。   在它一个扑跃把安然吓得摔倒在地后,我生气地斥责:   “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她是你的女主人,你怎么可以攻击她?”   露西耷拉着耳朵,睁着两颗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我。   我心中一动:“你是忘不了小逸?”   它呜呜低鸣几声,算是对我的回答。   你为什么这么念旧情?我才是你的主人啊!既然我选择忘记,你也应该忘记!   “如果你忘不了他,也无法接受女主人,我只能……把你送走!”   露西听懂了我的话,它伏在地上,发出幼犬一样的哼嘤声,似在伤心哭泣。它在怪我狠心吗?我必须狠心!我要抛弃跟小逸有关的所有东西,无论多么心爱的东西,都要抛弃!   我最终把露西送走了,送给了我哥哥收养。送走它的那一天,我看到它眼中淌下了泪水。我的心也在流泪。   从抱养它那天开始,每天的训练、喂食、遛圈都带给我无尽的快乐。它一天天长大,跟我越来越心灵相通,经常配合我一起捉弄小逸。小逸拿它无可奈何,时常咬牙切齿地抱怨我们合起伙来欺负他。宿舍里因为多了露西,不知增添了多少欢声笑语。对不起,露西,我现在只能把你送走!对不起……   雷逸   参加完女王的酒会后,阿杰仿佛又在我面前隐形,最近连电话都不接,难道还在为打架那件事生气?我以为他已经原谅我了。我想在朋友聚会时找他单独谈谈,但是朋友聚会居然都见不到他的踪影。问几个朋友,他们都吞吞吐吐,似乎有难言之隐。在我的逼问下,他们才告诉我:每次聚会,阿杰都会先问我是否参加。若我参加,他便不参加。   这是什么意思?这是在刻意回避我?还在生气吗?可是,可是我可以道歉啊!为什么连道歉的机会都不给我?   因为见不到阿杰,我在片场更加留意旁人对阿杰的议论。   “杰哥真是爱老婆啊,婚后专门为老婆买了一辆车,但是怕老婆技术不佳开快车发生危险,现在连自己都不开快车了。”   “是啊,阿生平时开车风驰电掣,但跟在杰哥后面,也不得不开得像乌龟爬一样慢。”   “据说杰哥早晨曾经带着老婆去片场骑马跑山,但是马儿不听话,把他老婆摔了几次,杰哥便不再去骑马了。”   “是啊,还听说因为老婆怕狗,杰哥连狗也送人了。他疼老婆就像疼女儿一样,对她呵护照顾得无微不至。他老婆真是好福气!”   什么?阿杰那么爱露西,天天把露西挂在嘴边,现在为了苏安然,连露西也送走了?我的胸口闷得发痛。最近心脏绞痛的次数越来越多,我差点想去看看医生,让医生开些止疼药帮我止痛。   我拜托马武哥去找阿杰代我向他道歉,并且约他出来见面。结果马武哥碰了一鼻子灰,灰溜溜地回来。   “他说他跟你已经分道扬镳,没有见面的必要!如果再提起你,我跟他也连朋友都没得做!”   分道扬镳!我气急!八年的情分,就因为一次打架和一句气话,他就真的要跟我绝交?   我气得也不想见他,但是冷静下来后,仔细想想,还是要跟他见面说个清楚。我到处打听他的行踪,终于有一天在片场堵到他。   “阿杰,如果你还因为上次打架而生气,我道歉。你能不能原谅我?”我的语气已经差不多是在祈求。只要他别躲我,只要他还肯见我,他让我怎么道歉,我都愿意。   他面色冷肃,连看都不想看我一眼:“不是因为打架!”   “那究竟是为什么?你为什么不理我?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他突然露出戏谑的笑:“你竟然不明白!哈哈哈哈,不明白……真可笑!”   “我是不明白,所以让你告诉我啊!我们不能像以前一样吗?我们还是好兄弟,对吗?”   “像以前一样?”阿杰的声音有一丝凄楚,但看我的眼神却犹如看到毒蛇猛兽般充满了厌憎,甚至是恨意。转眼间,他又换上一副冷漠面孔:“没必要了!我从来不认为‘分道扬镳’这种话可以随便说说。我们都是成年人,也都结婚成了家,并不是谁离不开谁,分道扬镳也没什么可惜的!”   他说完,决然地转身离开,留下我一个人站在寒风中又惊又怒。   封向杰   原来小逸不明白我的心意,一直不明白。他写的阿江阿潭的剧本,与我无关;他答应的“五年之约”,也不是在答应等我,不是答应跟我在一起。哈哈哈,原来一直是我误解了!我还以为他知道了我的心意,只是最终选择的是林语珊。不过,他明不明白,对我而言,结果都是一样的,一样的一厢情愿,一样的痴心妄想!   你想让我告诉你什么?告诉你,你的兄弟爱上了你吗?告诉你,我一直在自作多情吗?这么久以来,我的所作所为原来都傻到家,跟他赌气,怨恨他明明知道我的心意却还巴不得我结婚,结果,全都是我在唱独角戏!而他,根本就没有在看戏。为什么这样自作多情?为什么可怜到这种地步?   我约了阿生、阿东一起喝酒。很久没有开快车,这次把积蓄的力量全部发泄出来,我发了疯一样在公路上狂飙突进,把阿生和阿东的车都远远抛在后面。随便开到一个地方下了车,拎出几瓶白酒便朝喉咙中猛灌!   喉咙很快便像火烧一般,肠胃也开始烧灼。烧吧,烧吧,最好五脏俱焚!   阿生和阿东赶过来,下车后拦下我的酒。   “哈哈哈,他不明白!他不明白!这么久了,他居然还不明白!”我站立不稳,想挣脱开他们的搀扶。   “八年!八年了!”八年前相遇时,好像已经喜欢上他了!   八年的小心翼翼、殷勤相待、辗转反侧和患得患失,换来的是他的一句“不明白”!   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我边哭边笑,边笑边哭。阿东架着我的胳膊,满面愁容。阿生居然也像孩子似地抹起眼泪:“杰哥,你别这样!别这样!”   “傻瓜,你哭什么?我是在笑,知道吗?在笑!”   这时有人在按喇叭,好像是我们的车挡住了他们的去路。我把阿生、阿东推开,每只手拎三四瓶白酒,“噌”一声跳到按喇叭的人的车顶,开始又蹦又跳,边跳边哈哈大笑,把按喇叭的人气得七窍生烟,下了车破口大骂。   我跳够了,将酒瓶一一砸在车下,纵身跳下车,但脚下一滑,全身扑在了玻璃碎渣上,扎得身上鲜血淋漓。按喇叭的人不想惹事,躲回车里便开车溜走。   玻璃扎进肉里,混着酒精,分外刺痛。但是这些痛也不足以让我脑袋清醒,我坐在地上,昏昏沉沉地看着身上的玻璃渣。   阿生和阿东大骇,一同将我架起来,将我送到了一个熟人开的诊所。   酒醒后睁开眼,身上很多地方绑上了绷带。安然坐在床头,眼睛有些红肿。   “没事,不过是皮肉伤,很快就会好!”我摸摸她的头安慰她。   “以后……别再喝酒了!”   我没有回应。我没法承诺她不喝酒,如果不喝酒,就会太清醒,我不希望自己太清醒……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把后面的大纲写好了。整理旧闻和旧图,也有不少收获。后面的剧情基本都是围绕旧闻资料展开的,但因为很多旧闻没标明时间,我弄不清时间线,只好按需要揉在小说里了。后面剧情尽量简化,让剧情进展快些。几十年倏忽而过啊! 第61章 痛悔离恨天   封向杰   章导要拍摄一部大制作的抗战电影《八道楼》,召我和小逸回待岛共同出演。   我独自来到章导办公室:“章导,我恐怕……不能再跟小逸合作拍戏了。这次……大概是最后一次。”   “阿杰,你们真要闹成这样吗?”   “既然要分开,就要彻底分开!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攥紧拳头,一字一句地说。   章导用拇指按压自己的太阳穴,眉头紧锁,鬓角似乎增添了不少白发,面庞也苍老许多。“唉,把你们打造成‘双生’,也不知是帮了你们,还是害了你们!”   我强忍眼泪道:“这是我们的事,与您无关。我永远感激您!”   他闭上眼睛,长叹一口气:“好吧,我尽量减少你们的对手戏。如果你真的不愿意,我可以安排你们同戏不同台。你和他……”他沉痛地摇摇头,挥挥手道:“唉,好自为之吧!”   雷逸   “分道扬镳也没什么可惜的!”他说得那样轻巧,仿佛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路人,与他擦肩而过,他轻拍肩头的灰尘,头也不转便将我抛之脑后。这还是我认识的阿杰吗?我认识的阿杰会对我说这样的话?我气得几天都吃不下饭,恨不得再找他打一架。不过气归气,他还是没告诉我他为什么生气,我还是要问个明白!   阿东和阿生最近一直陪阿杰喝酒,我找到他们两个,想通过他们探听阿杰的心思。   平时沉默寡言的阿东有些情绪激动:“明明是自己变了心,却用‘不明白’来搪塞,伤透了杰哥的心,我真是看错你了!”   “什么变了心?什么伤透了心?你在说什么?”我无比诧异,完全不理解他的话。   “随你吧,我什么也不想说了!”他咬咬牙,阴郁地看我一眼,转身离去。   “阿生,究竟怎么回事?”我一把抓住跟在阿东身后的阿生,急切地问:“你告诉我啊!”   他很不情愿被我抓住胳膊,嘟起嘴,愤愤不平道:“还有什么可说的?你已经做出了选择,还想怎么样?”   “什么选择?做出什么选择?”我更是如坠云雾。   阿生烦躁地将自己的头发揉成一团:“啊啊,小逸哥你别问我,我觉得什么都很糟糕!”说完,仿佛为了躲避我的追问,他甩开我的手落荒而逃。   阿东和阿生的怪异言行让我百思不得其解。我周围仿佛被层层迷障环绕,浓厚的烟雾遮住了我的眼睛,堵塞了我的耳朵。心底偶尔闪现一丝清明,但很快又被浓雾掩盖。究竟怎么回事?究竟怎么回事?   语珊为了参加朋友的聚会想买条项链佩戴,拉着我来到一家珠宝店挑选。店员巧舌如簧,向她大力推荐各款项链。我闷坐在一边,随手拿起店里的商品册子翻看。翻到最后几页时,一款熟悉的首饰映入眼帘:一对铂金手链,凸起的部分嵌在一起,形成了一张笑脸。这不是阿杰送给我的手链吗?我睁大眼睛仔细辨认,一模一样!阿杰不是说手链是在地摊上买的吗?为什么这里也有?   我强压住心中的惊疑,催促语珊买完项链,送她去跟朋友聚会,再回家从书柜中取出手链,开车返回珠宝店。我叫来店长,指着册子上的照片问道:“我想看看这款手链。”   “哦,这是我们店开业三十周年时,设计师专为店庆设计的一款手链。当时只做了一对,现在无货。先生如果感兴趣,可以在店里订做。”   “只做了一对?是这条吗?”我把自己的手链拿出来。   店长在灯下仔细鉴别后点头道:“对,是这条。手链上的花纹工艺确实出自我们店的设计师之手。这对手链是夫妻情侣套款,代表的含义是‘你是我的笑脸’。”   夫妻情侣套款?你是我的笑脸?   我的心在微微颤抖:“当时买手链的人是不是姓封?”   “呃……先生,对不起,我们对顾客的信息是保密的。”   看他面露难色,我急中生智,若无其事地笑道:“哦,我是封先生的朋友,这对手链他丢了一条,委托我来重新订做,但没说清楚是哪家珠宝店购买的,所以我想问清楚。”   “是这样啊!您稍等片刻,我去给您查查。”   店长去里间寻找账册,我在柜台前坐立不安。几分钟后,店长拿着账册出来说道:“确实是一位姓封的先生买走的。而且我也想起来了,当时他像您一样戴着墨镜,又高又帅,好像是买手链送给妻子。您现在要重新订做吗?可能比较耗时间。”   店长连唤我好几声“先生”,我才回过神来答复:“哦,先不急订做,我再想想,再想想!”   我走出珠宝店,看着大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自己仿佛是一条静止的鱼,沉在透明的水底。   “这、这是地摊货,不值钱。我买动物挂件时,顺手买了两条。送你一条。”   “咦,两条手链能拼在一起啊,还是个笑脸!阿杰,这两条手链是一对啊!”   “是、是一对吗?我买的时候,都、都没发现!”   为什么我没注意到当时阿杰的神情很不自然,说话也吞吞吐吐?手链根本不是随便买的,而是专门买给我的!   买手链送妻子……夫妻情侣套款……   阿杰,难道……难道你也爱着我,就像我爱着你一样?   大脑一阵眩晕,我连忙靠在街边的墙壁上,防止自己跌倒。   怎么会?怎么会?   如果你爱我,为什么我交女朋友时,你不告诉我你的心意?为什么我搬出宿舍,你没有拦我?为什么我跟女朋友分手,你却说你五年后结婚?为什么我跟女朋友复合,你也没有阻挠?为什么……你还陪着我结婚?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你爱我?   如果我知道,如果我早点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抓紧你,死也不放开!   为什么我那么蠢?为什么当初不敢问明你的心意?   我以为,你不会接受我;我以为,你不会选择跟我在一起。我怕说出口,就会失去你,我太怕失去……   原来我们曾经离爱情那么近,只要伸出手,就能抓住彼此……   这是上天给我们开的玩笑吗?这是他在捉弄我们吗?   为什么,阿杰,为什么我们这么傻?明明你爱我,我也爱你……   我弯着腰捂住胸口,神志仍游离于真实与虚幻之间。手链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白光。手链是真的,阿杰他真的爱我!我想见他,我想抱住他,死死抱住他。他原本是属于我的,我却把他弄丢了。我要拿回属于我的东西,我要去找他!   我开快车来到阿杰的别墅门口,从车中钻出来,拼命按门铃。但是佣人从铁门的小门洞中看到是我后,“啪”一声将小门洞关起来,任凭我怎么拍门,都再没人理睬。   阿杰,你开门啊,开门啊!为什么不见我?为什么不肯见我?你明明爱我!   双手拍得红肿,仍没有任何回应。我跪在地上,阿东和阿生的话回荡在耳边。变心、选择……什么变心?什么选择?我根本就不知道可以选择!我的心也从没变过!他们误会了我,可阿杰你应该清楚,我不知道你爱我,你从没告诉过我……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我……   “章导,你能不能帮帮我?阿杰他不肯见我……”我拼命忍住眼泪,可泪水仍顺着脸颊倏地滑落。   章导掐灭手中的雪茄,愁眉不展:“唉,你们都已经结婚了……他不肯见你,也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   “你们都有自己的家室,有自己的声名地位。也许分开一段时间,等两个人心情都平复了,对你们而言会更好。半个月后大家一同回待岛拍摄《八道楼》,到时,你有什么话,再去对他说吧……”   我不知道这半个月是怎么度过的,每日每夜都仿佛在烈火焚心。梦里总有另一个“我”在大声斥责:“他爱你,你本来可以得到他!是你先搬出宿舍,是你先结婚生子,是你没有抓紧他!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我受不了这样的指责,我拼命捶打自己的头。突然想起阿杰在《海盗》里的一句话:“做了事后悔的,就不是大丈夫!”可是我后悔了,后悔极了!是不是大丈夫都无所谓,阿杰,我只想知道,我还有机会挽回吗?   语珊执意带着孩子跟我一起去待岛,我没有理由拒绝,只好带上她们母女。   《八道楼》取材自真实事迹,讲述七位中国军人在碉堡中誓死抗击日军重型装甲部队,全部壮烈牺牲的故事。这次主角是七个人,包括阿杰、我、阿泰、阿生、阿戚以及章导在待岛招募的两个新演员。又是群戏,人数更多,我和阿杰的对手戏更少。   我终于在片场见到阿杰,但他一眼都不看我,视线稍与我相碰,便马上避开。我追到他身边,想拉他的胳膊,他却全身抖动,像躲瘟疫一样与我拉开距离,神色中的憎恨和厌恶更加强烈。   阿杰,你为什么这么恨我?你在怪我离开你吗?可是我那时真的不知道你的心意。我怕自己被嫉妒折磨得发狂,我怕向你表白会失去你,我以为只有离开你,自己才不会失控,才能守住你。为什么越怕失去,最终却失去得越彻底?我结婚时,你还陪伴在我身边,为什么现在突然这么恨我,连见一面都不肯?   拍摄休息时,语珊总是抱着孩子在探班,我没有机会单独去找阿杰。语珊大概发现了我的反常,寸步不离地跟着我。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结果,我心如乱麻。   “他不肯见你,也是为了你好!”为了我好?所以各自娶妻生子,再也不往来吗?不,这不是我想要的,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跟阿杰在一起,跟他在一起……   几场少得可怜的对手戏,阿杰拍我的肩,对我露出难得的笑容,我立即雀跃不已,仿佛找回了以前的阿杰。可下一秒,我明白了他只是在演戏,只是在对戏中的角色笑,不是对我笑。对我,他还会露出笑脸吗,露出像手链上一样的笑脸?   我扮演的白兴一直念念不忘给家中怀孕的妻子送一对手镯。影片结局,白兴受了腿伤,阿杰扮演的营长因敌人轰炸而双目失明,两个伤患坐在一起静待敌军攻进碉堡。我终于可以靠近阿杰了。他眼睛上缠着绷带,血污满面,但即使看不到我,也在极力避免与我亲近。我把武器交给他,他嘱托另一个扮演孤儿的演员尽早离开碉堡,我也将手镯交给孤儿,托付他转交给我的妻子。   手镯……手链……阿杰,你当初是以什么心情送我手链的?把我视为“妻子”吗?我发现得太晚了吗?你的爱一直在我身边,可你现在要收回你的爱吗?不要这样对我,求你不要这样对我!你送给我的手链还在我手里,你不能收回,不能!   封向杰   我不能跟小逸对视。看到他的眼睛,我就心痛难当。跟他演对手戏,以前是快乐,现在则是折磨。我必须耗费十二分的力气来克制自己的情绪,我怕自己随时会失控崩溃。我有时希望自己生在战争年代,那样就可以全心全意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做个胸怀天下的男子汉大丈夫,不再为情所困、为情所苦。   最后一幕戏,我被蒙住双眼才勉强能跟小逸对戏。快点结束吧,早点结束这场折磨!   当小逸拜托扮演孤儿的演员为他的妻子送手镯时,我想到了我送他的手链,那对笑脸手链,那对夫妻情侣套款手链。若不是蒙着眼睛,眼泪差点便喷涌而出。他结了婚,我也结了婚。他有他的妻子,我也有我的妻子。那对手链,再也不会嵌合在一起了!分别吧,就此分别吧,也许与你相遇,原本就是一场错!   雷逸   直到《八道楼》杀青,我也没能跟阿杰单独谈一次话。他很快飞回航城接拍其他导演的戏,似乎下定决心要离开章家班。我留在待岛,听从章导的安排。但是章导已经有了新的御用演员,正在着力打造新双生,我则成了多余的鸡肋。没有电影可拍,我越来越想回航城,越来越想阿杰。   两个月后,为了给《八道楼》做宣传,所有演员在酒楼汇聚一堂接受记者采访。我终于又见到了阿杰。他还是敞着领子,脖颈多了一条金链子,平添一股江湖气。苏安然陪在他身边,显得乖巧懂事。我也带着语珊。章导仍是大将风范,只是多了许多白发。阿生则静不下来,吃几口饭就想走,说要去陪女朋友。阿泰若有所思,他最近有自己开公司拍电影的打算,但一时也不想脱离章导、脱离章家班。我不希望他离开,阿杰已经离开,章家班的旧友越来越少。有一天,章家班会不会彻底解散?   “阿杰以前比较内向木讷,现在越来越成熟世故了啊!”章导的夫人说道。我们都视她为师母。   “人老了嘛,老了就成熟世故了!”阿杰用手指绕着胸前的金链子,戏谑道。   “你哪里老了?才二十九岁,还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   “心老了啊!哈哈!”阿杰指着自己的胸口说道,似当真又似玩笑。   “其实小逸也成熟很多,再也没有以前那种吊儿郎当的样子。”师母将话题转向我。   “那要感谢他太太,把他这个浪子给矫正了过来。他应该多被管管,哈哈哈!”阿杰继续戏谑。   他的口吻让我有些不自在,我随便找了一个话题:   “章导,阿泰问,什么时候可以回航城?”   “怪哉!小逸,阿泰就坐在你身边,你却为他代言。他回不回航城,与你何干?还是你自己想回航城,却拿阿泰当挡箭牌?可真滑头啊!”阿杰摩挲着手指上的婚戒,嬉笑道。   这一番追问揭穿了我的心思,令我很尴尬:“回航城……还有事可做。”   饭局结束,我不顾语珊的拦阻,冲到阿杰面前想跟他约时间单独见面,但阿杰完全没有了采访时的轻松自若、嬉笑怒骂,一张脸冷若冰霜,牵着苏安然目不斜视,大踏步离开酒楼,对我视若无睹。他又走了!都不知道下次……何时能见面。   周围白茫茫一片。我身在何处?突然,我看到了阿杰背对着我站在前方。我冲上去,从背后紧紧抱住他。   “阿杰,你别走!你明明爱我,为什么不给我一个机会?不给我们一个机会?”   他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机会?已经没有机会了!”   说着,他将我一把推开。“轰隆”一声巨响,一座巨大的黑色铁笼从天而降,把我罩起来。阿杰站在笼外,冷漠地注视着我,片刻后,转身离开。   “阿杰,你别走!你别走!” 我拼命摇晃、砸锤铁笼的栅栏,却无法撼动铁笼半分。“阿杰!阿杰!”我大声呼喊,几近声嘶力竭,阿杰还是头也不回,越走越远。   “雷立,快醒醒,你怎么还在睡啊!我打了野兔,今天我们吃烤野兔!”   耳边有人在催促呼唤。我睁开眼睛,眼角还有些湿润。我看到一张熟悉亲切的脸。“封、封大哥?”   “咦,你睡迷糊了?不是我,还有谁?”眼前的人头发高高束起,双目炯炯有神,白色裋褐,橙黄外衫,笑容如三月春风一般温暖和煦。是封大哥!   “我、我做了个梦,梦见你不理我了。”我坐起身,低头看自己空荡荡的右袖。   “傻瓜!”他在我脑袋上拍了一掌,笑道:“我为什么不理你啊?别赖床了,今天我们一起出去打猎,怎么样?”   “不行!”我下了床,披上自己的黑色外衣:“我还要去酒铺里做酒保。去晚了,掌柜要骂我。”   “好好好!”封大哥扶着我的肩道:“你今天暂做你的小酒保,等我明天去了虎威山庄,料理了江湖事务后,咱们就去太湖边,可以种田,也可以打鱼。我也会炒菜的,拿手菜是豆芽炒牛肉,以后做给你尝尝。我喜欢游泳,你会吗?不会,我教你,咱们可以一起下水摸鱼。听说太湖有三白:银鱼、白鱼和白虾。咱们全部都捉来尝尝。江湖上什么名啊,利啊,咱们统统都不管,统统都不要。富贵荣华也不过如此,还不如种田打鱼逍遥自在。”   我抬头望着封大哥,在心中默默说道:能跟你在一起,每天吃白菜稀饭,我也很乐意!   第二天一早,我将封大哥的马洗刷干净,为封大哥送行。他翻身上马,策马向前几步,回眸一笑道:“等我啊!”   我在心中默念:嗯,我会等的,等你回来!   眼前的景象突然改变,我看到一个独臂的黑衣少年站在树下,望穿秋水地望着镇外。夕阳西下,街上行人已经寥寥无几,只有他形单影只地矗立在那里。他突然看到了我,跑过来,抓住我的胳膊问道:“我在等封大哥,为什么他还不回来?他说过很快会回来的。”   看着他茫然无助的神情,我的胸腔被酸楚填满:“他……他不会回来了……”   “你胡说!你胡说!他怎么会丢下我?他怎么会丢下我一个人?”黑衣少年泪流满面,愤怒地揪起我的衣领:“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是你害得我失去了封大哥,你把封大哥还给我,把他还给我!”   泪水打湿了枕头,这次真的从梦中醒来了。没有一个好梦,无论在哪个梦里,我都失去了阿杰。   突然希望雷立在报仇时便死去,这样好过一个人独活。活下来又能怎样?他没有阻止他的封大哥去虎威山庄,没有及时告诉封大哥如何提防暗算。即使替封大哥报了仇,雷立的余生也是生活在无尽的悔恨中,就像现在陷入无尽悔恨中的我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1975年《八道楼子》。 第62章 漂泊孤灯雨   雷逸   阿杰回到航城,同拍摄《月奴》的楚林源导演合作,将待岛著名武侠小说家古隆的著作《明月刀》搬上荧幕。   古隆同查雍一样均是武侠小说大师。他们一个在待岛,一个在航城,作品都在华人世界有广泛影响。查雍的小说格局恢弘大气,充满历史的厚重感。古隆的小说则诡谲绮丽、纵横恣意,有种快意恩仇的洒脱放浪,也有种直透人心的苍凉凄怆,他笔下的主人公大多是浪子形象,或是游戏江湖、跌宕不羁的浪子,或是踽踽独行、自我放逐的浪子。   之前也有导演拍过古隆小说,但都未引起反响。这次楚林源与阿杰合作《明月刀》,电影一上映便引起轰动。楚导的电影颇具自身特色。章导拍的江湖有种原始的粗粝感,率真而来,率真而去。楚导拍的江湖却是花晨月夕、亭台楼阁、绣帐罗帷,往往于诗情画意之中暗藏杀机。阿杰本身自带飒爽的江湖侠气,偏其外形又俊美无双,有几分女子的姝秀,特别适合楚导的风格。两人一拍即合,电影在航城、待岛以及新马泰都获得巨大成功。据说他们会继续合作下去,把古隆的其他小说搬上银幕。   阿杰找到了自己的合作对象吗?他再也……不需要我了?   阿杰在航城获得了成功,章导在待岛的公司却举步维艰。除了阿生主演的几部电影外,章导新拍的其他电影,票房几乎都未达到预期。《八道楼》的票房亦不理想,且因成本巨大,造成公司亏损。观众不知是不是已对章导电影的剧情模式和拍摄手法感到厌倦,亦或是章导没有把握住观众的观影心理和潮流,这几年航城票房收入冠军都是佳和公司许氏兄弟拍摄的市民喜剧片,楚林源导演亦用复杂的剧情和精致华丽富含中国古典韵味的布景吸引了观众的注目,章导的武侠片却日渐式微。   曾经御用的两个武术指导也离他而去:唐师傅留在航城,刘师傅则与章导意见不合,另立门户,自己做导演拍摄功夫片。我能感受到章导的疲惫,却帮不上任何忙。阿杰的离开让我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一般,整天漫无目标、如同行尸走肉。章导曾嘱咐我们:不管我俩闹成什么样,在媒体面前还是要留分寸,不能被人看笑话。所以当媒体问起我和阿杰是否闹翻时,我只能苦笑着否认。   大概是想通过新生力量扳回颓势,章导又招募了第四代弟子。为了给第四代弟子造势抬轿,阿杰被章导召回,连同我、阿生一同拍摄电影《少林》。这部电影是《五祖》的前传,我和阿杰在里面几乎没有对手戏,戏份全部加起来,对话的台词也不超过十句。   再次见到阿杰时,他显得生气勃勃、精神焕发,举手投足都洋溢着志得意满的喜悦,甚至见到我也会露出客气的微笑。   拍完下午的戏份收工,阿杰搂着阿生的肩膀道:“拍《明月刀》,公司给了我不少分红。兄弟们有福同享,今天我请大家喝酒,大家不醉不归!”所有人振臂欢呼,三三两两地簇拥在阿杰身旁。大队人马欢天喜地地向片场外移动,我则停在原地,不知该不该跟随他们。   “杰哥,等一下!”阿生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我:“小逸哥……”   阿杰瞥了我一眼,对阿生笑道:“我是请你们,无关的人……还是不要多事了!快走吧!”他说着,便拉着大家往外走。   我怔怔地望着阿杰,眼泪几欲夺眶而出。   “我不去了!”阿休突然气愤地折回,站在我身边道:“都说了有福同享,既然都是兄弟,为什么不能一起去?”   阿杰并不看我们,满不在乎地说道:“不想去,我也不强求。喝酒如果喝得不开心,那就没意思了。来来来,想去喝酒的快跟我走。”   “我也不去了!”阿泰也折回来。   阿杰仰起头,微微一笑,继续向前走。   阿生、阿添他们看看我,露出为难的神色,迟疑片刻后,还是跟上了阿杰的脚步。   我看着他带着一队人浩浩荡荡走出片场。以前,都是我和他领着大家去喝酒。   “可恶!杰哥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一点情面都不留?”阿休一拳砸在自己掌心。   “走吧,我们去喝酒!”阿泰拉着犹如泥塑木雕的我,拍了拍阿休肩膀,三个人走出片场,朝和阿杰他们相反的方向走去。   我举着酒杯,酒杯里的酒就像白开水,索然无味。阿休已经喝得满脸通红,开始胡言论语:   “可恶,他有必要这样对你吗?难道要两个人都身败名裂,他才开心?”   “离开章导去拍电影就算了,现在居然还这样对你!”   “结了婚又有什么关系?难道不能做兄弟了?那么多年的情分,都被狗吃了?”   阿泰把张牙舞爪的阿休按坐在沙发上,皱眉道:“阿休,别说了!”   “我为什么不能说?你看看小逸哥现在的样子。他以前那么有神彩,那么活泼,现在就跟丢了魂儿似的,人都快垮了!我为什么不能说?”   阿泰气恼地想阻止阿休继续胡言乱语,我则仍闷着头,像喝白开水一样喝酒,一直喝到不省人事。   《少林》杀青,阿杰回到航城。没过多久,章导的公司也因入不敷出而关闭。因为原本动用的是赵氏公司的钱,为了还债,章导同赵氏公司签了五年约,约定每年拍片数量,以导演薪酬还债。大部分章家班的人也跟着张导回到赵氏公司,回到航城。阿泰自办公司独立拍片,阿休虽回到航城,但因为章导力捧的重心已经转到第四代弟子身上,阿休只好在公司自谋出路,找其他导演毛遂自荐,同时学习剪片、配音、写剧本、摄影等技能。章导已经不能再庇护这么多人,大家都在自谋出路,我也一样,雏鸟总要离巢。但是何去何从呢?   待岛有不少电影公司出钱邀约我拍片,出价比赵氏公司的片酬高。语珊坚持让我留在待岛,称明星都红不了几年,趁现在有片约,还是多接片赚钱好。是啊,我现在有家要养,首要任务是赚钱。回航城又能怎样?阿杰难道会见我?他家的大门难道不会对我紧闭?也许再等等,等他不再气我,不再恨我了,就能跟他见面……尽管我始终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恨我。   我接了很多片子,留在待岛当导演的马武哥劝我:“不要随便接片子啊,如果制作差,票房不理想,以后会坏了名头的。”   以后?我没想那么多,我只想怎么挨过现在。   在待岛意外遇到自己曾经的偶像黄宇,我视他为大师兄。他离开章家班后的经历也算精彩曲折:在佳和公司因为擅自拍单刀客题材的电影,被赵氏公司起诉侵权,官司打了好几年。后来因为打架上了社会新闻版面,被限制进入航城。他在待岛发展,受待岛当地的黑道赏识,与黑/道大哥称兄道弟。他曾跟一位当红女明星结婚,后来离婚娶了小他很多岁的空姐,但是空姐出轨偷情,被他抓了个正着,他洒脱地祝对方快乐,便了结此事。他还跟古隆是私交甚笃的酒友。   通过他的关系,我跟古隆也成为好朋友。古隆就跟他笔下的主人公一样,也是个表面放浪形骸、内心实则孤独的浪子。我跟他有许多共鸣之处,他也喜欢我演的武侠电影,两人因此聊得十分投机。常陪古隆喝酒的还有一个叫房仕杰的演员,他曾经是赵氏公司的龙虎武师,跟我是旧识,想求古隆为他量身打造一个剧本,便拉着我一同陪酒。谁知古隆故意戏弄他道:“我的小说只给封向杰、雷逸演,不会给你演!”房仕杰受到打击,在厕所里呕吐完后抱着我痛哭。我只好安慰他说:他还年轻,比我小七岁,还有很多机会,我会继续帮你游说古隆的。古隆最终还是为他写了一个剧本。   从古隆口中听到阿杰名字的那一刻,我心中刺痛难当。很久没人在我面前提起他的名字了。我每天数着日子,清楚地记下我有多少天没有见到他,幻想着每多一天,阿杰对我的恨就会淡薄一些,我便多了一分希望。   “雷逸,你吃的盒饭刚才掉在地上,沾满了砂砾,你怎么还吃啊?”场务在一旁提醒道。   “啊?”经她提醒,我才注意到米饭上沾了很多细小的黑色颗粒,刚才被我囫囵吞了下去了很多。“哦,没关系,刚才没注意。脏了也可以吃啊,不然太浪费了。”我自嘲地笑笑。   场务诧异地说:“没想到……你一个大明星,吃饭这么不讲究!”   讲究?还能讲究什么?能吃就行。难道还能像以前一样跟阿杰一起吃盒饭?回想起来,虽然阿杰每次都跟我抢盒饭,但几乎都是让我先吃,他笑着在一边看。拍完戏,他明明很饿,却总是让着我……我揉一揉发酸的鼻子,继续扒饭。   进了新的剧组,才更深刻体会到章导的剧组有多温馨。以前,所有的人员,包括灯光、摄影、编剧、道具……因为每年都会合作数部电影,经过长时间磨合,大家已经变得非常默契,了解彼此的性格脾气,相互包容,就像一家人一样。但是待岛的同事明显不喜欢我。我本来就沉默寡言,有章导和阿杰在时,我很快乐,变得活泼活跃,能跟大家打成一片。但是现在,新同事觉得我冷傲、不愿理人、耍大牌,我也不想解释,因此渐渐被孤立。航城的拍摄节凑特别快,可待岛的拍摄却是慢节奏,让我很不适应,偶尔会对此抱怨,更遭新同事抵触。有时还会听到“在航城待得好好的,干嘛还来待岛跟我们抢饭碗”这样的声音。剧组的不满传到媒体那里,报纸上隔三差五便有我的负/面/新/闻出现,说我不合群、自觉高人一等、名不副实等等。甚至有次道具倒塌,我在睡梦中惊起并迅速闪开,也被报纸大肆嘲讽:演的是大侠,逃起命来却比老鼠还快!想起在赵氏公司时,有次马车失控,差点撞到正在座椅上小憩的我,幸亏守在我旁边的阿杰及时扑过来将我救下。阿杰说拍电影事故多发,一定要时刻保持警惕,不然也许因为一个小失误,自己小命就没了。在拍《八道楼》时,便有一个群众演员不慎踩上地雷被炸死。   他说的总是对的。我很孤独,很想阿杰!   报纸上时常能看到阿杰的报道,除了电影通告,便是报道他和妻子如何恩爱。比如他如何亲自为妻子下厨;如何去岳母家拜寿,向岳母学习做菜手艺,颇得岳母的欢心;又报道他送妻子钻石耳环做生日礼物,妻子打趣说不够,他便说那把自己这个人送给她,夫妻俩笑作一团。他过得……似乎很幸福!他还能……记起我吗?   还有一种方式可以见到阿杰,就是看电影。阿杰和导演楚林源的新作《楚香帅》上映,依然以古隆小说为剧本,电影更加精彩,引起了更大的轰动,在待岛放映时,简直是万人空巷,据说女观众比男观众更多。   阿杰扮演的楚香帅潇洒倜傥、智谋过人,笑容明媚朗澈,有种浑然天成的风流神/韵。他的气度更加雍容自若,演技更加挥洒自如,正如歌词里所唱“身似行云流水,心如皓月清风”。这样的楚香帅,谁不钦慕呢?   阿杰的事业如日中天,其名望已经超越在章导旗下拍戏时期。很多媒体评论,当初章导偏向我,总是让阿杰出演不出彩的男二号,总是让他被我压制,现在阿杰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我一直把“双生搭档”当成理所当然,觉得只要能跟阿杰一起拍戏,无论戏份多寡,我都很乐意。但是我忽略了:我所期盼的,却未必是阿杰所期盼的。阿杰,你也在怪我妨碍了你吗?你再也不会跟我搭档了吗?   黄宇游说我同他组成公司联合拍片。拍摄的首部影片取名《单刀双侠》,由他和我共同主演。在影片里,我们都是独臂的侠客。虽然我扮演的已经不是雷立,我也不希望再演雷立,但内心还是有那么一丝丝期待:阿杰看到这部电影,会不会想起过去,想起《新单刀客》,想起我呢?   我在待岛拍摄的几部电影大多粗制滥造,我自己拍戏也没有进入状态,因此票房很不理想。而这部《单刀双侠》票房亦不甚理想,并且赵氏公司又以侵权为由向黄宇提起诉讼。   总觉得离开阿杰后,我的事业没有一项是顺利的。想起我第一部 担任主角的《游侠》,票房也不理想,那时很多人都不看好我,章导却对我力挺,阿杰也在身边鼓励:“小逸,你能行的!你是我见过最有灵气和才华的演员!章导的眼光不会错,你一定能成功!”听到阿杰一本正经的鼓励,所有的阴霾都被吹得烟消云散。那时的我不怕失败,失败了,阿杰会更加关心我、关怀我。   原来……我对他这么依赖!现在,我也很想听听他的声音,只是想听听他的声音。   我鼓起勇气拨通了阿杰家的电话。一阵“嘟”声过后,话筒那一方居然传来了阿杰的声音:“你好,请问是哪位?”   我激动极了,双手颤抖,结结巴巴地说道:“阿、阿杰,我……”   “咔嚓”!电话挂断了。   挂断了……   眼泪决堤而出。我颓然蹲在地上,像一颗无人理睬、无人在意的小石头,被随意地丢弃在一旁,再也没有人想起……   封向杰   《瀛台》的票房比《倾城》少了将近一半,对我打击很大。难道缺了小逸,我就扛不起票房?李汉相导演也替我抱不平,认为我在《瀛台》里的表演很精湛,但未受到待岛金展奖的认可,只入围却未得奖。和楚林源导演合作《明月刀》,让我一下子重拾了信心。虽然奖项上仍没有突破,但是电影票房却让我惊喜不已,已超过了我和小逸搭档拍戏的票房。我终于可以独当一面了,我终于可以脱离小逸的阴影了,哈哈哈,我终于摆脱他了!   我整个人焕发了生机,被章导召回待岛拍《少林》时,我甚至能自信地面对小逸微笑了。就这样继续保持下去,迟早有一天,他不会再在我心中掀起任何波澜。   拍摄《楚香帅》时,我跟扮演反派的岳化成为好朋友,经常一起喝酒,他刚跟公司一位女演员倪霓结婚。他的第一任妻子是黎况先生的妹妹黎舒——航城著名的女作家,结婚三年后,因故离婚。大概是心中有抑郁难以发泄,酒后的他忍不住道出他跟黎舒离婚的原委。   “因为她,郑蓓儿。唉,我等了她三年,她却说她只把我当哥哥。我们都出身京剧班,记得第一次见面,她是女武旦,我是戏台上一个龙套。第一次见她,我就对她……一见钟情了。我们相处了五年,我为了她跟黄宇打过架,然后等了她三年,结果她在待岛嫁入了豪门。她婚后并不幸福,夫家要男丁,她怀孕八次,流产四次,最后一次才生出男孩,但自己的身体也垮了。她写信向我诉苦,却被黎舒发现。黎舒太刚烈,直接把信交给了媒体公开刊登,造成郑蓓儿家变离婚……也许当初是我做错了,我应该当着黎舒的面把信撕得粉碎,保证再也不跟郑蓓儿往来,而不是怒斥她为何私拆我的信,这样就不会有后来的事,双方都不会受伤害。”   他喝了一口酒继续道:“我有错,但是黎舒也有错,害得郑蓓儿离婚,事情无可挽回,所以我不能原谅黎舒,无论她后来多么自责后悔,我还是坚决跟她离婚。现在跟倪霓结婚,希望以后不要再重蹈覆辙。”   “是啊,要断就应该断得干干净净,这样不伤害他的家庭,也不伤害自己的家庭!”我看着手中的酒,自言自语。   “如果她生活幸福,那也罢了。但是她并不幸福,我心中……唉!”他猛喝一口酒:“只能让自己不要去知道她的任何信息,否则对现在的太太不公平。”   对,不相见,不要探寻他的任何消息,这样才对!小逸没有跟公司续约,而是留在了待岛,在赵氏片场也不需要费尽心思去躲他了,这样很好,很好……   《楚香帅》拍到一半,剧组又加入一个我熟悉的演员——李晶。   “我们已经好久没合作了啊!”见到旧同事,我很开心。她息影了几年,现在又复出拍电影,还是那样温婉动人。   “嗯,从《新单刀客》之后就没合作了。”李晶笑道:“听说雷逸在待岛跟黄宇合拍了一部《单刀双侠》,两部单刀客的主角齐聚一堂,他们还真有缘,哈哈!”   “哦?是、是吗?”我勉强笑笑。我不想听到小逸的名字。   “唉,时光真是飞逝啊!我们第一次合作拍《盲区》,都已经过去九年了,简直恍如隔世。”李晶陷入对往事的追忆:“那时你跟雷逸还都是青涩的小伙子,你很害羞,他很孤僻,你们总是形影不离……”   各种记忆纷至沓来:我们请李晶和方菲吃饭,小逸跟方菲斗嘴;我们一起贷款买老爷车和电单车;我跟章导起争执,小逸跳出来为我解围……还有老爷车被砸,小逸为了我腹部被刺,他抓着我的衣领,似乎在叫我的名字,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痛苦的神情让我惊恐。我不停呼喊他的名字,他身上都是血,气息越来越微弱,就要离我而去……那是我第一次入戏,第一次为失去小逸而惊恐!   我喘不过气来,脑海里全身他的样子,怎样才能不想他?大脑怎样才能停止运转?怎样才能把他从我的记忆里抹去?我仿佛还能感受到把他抱在怀里时,他逐渐衰弱的呼吸……明明只是演戏,明明都是假的,为什么还是忘不掉?   不久后,当我接听一个陌生的电话,对面传来小逸的声音:   “阿、阿杰,我……”   “咔嚓”!我迅速将电话挂断。   他的声音太可怕了!我以为已经为自己的心打造了铜墙铁壁做防卫,可他不过说出几个字,唤了一声我的名字,便将我的防卫砸得粉碎。   作者有话要说:   1976年《少林寺》《天涯明月刀》1977年《独臂双雄》《楚留香》(房仕杰原型成龙,古隆原型古龙,黄宇原型王羽,岳化原型岳华,楚林源原型楚原) 第63章 相思了无益   封向杰   我不能见小逸。我以为我能摆脱他,现在才发现除非失忆,除非把与他相识的八年时光全部忘记,否则他就像个隐藏在暗处的刺客,随时会跳出来在我心口捅一刀,就像张问详一样。   该怎么办?怎么办?他虽然不在赵氏片场,但赵氏片场到处都有他的影子,我熟识的同事、朋友,也差不多都跟他有交集。所有东西都在提醒我他的存在。   也许……换一种生活方式,离开航城,不再拍戏,就可以把他的印记全部抹去?《楚香帅》上映后,我告诉安然和我妈,我想退出影视圈去外国念书,以弥补少年时辍学的遗憾。最近几部戏的分红足够我们一家人去国外生活,我可以在国外开武馆或者做生意营生。我曾经想带小逸去过这样的生活,现在想想,那不过是个天大的笑话!安然强烈反对,她不愿离开自己的父母,不愿离开自己熟悉的生活环境。我妈也不想离开航城。她们认为我现在正当红,怎么能放弃大好的事业重头开始呢?我只好留下。但是,我绝对不能再见小逸!只有生死不见,我才能保护自己,保护自己的心不被击溃。   章导结束待岛的公司回到航城后,希望我主演一部海军题材的电影——《海军突击》。他的召唤,我必须应承,但小逸是另一个主演,我无法接受。我不能与他对戏,章导无奈,只好把我改成客串的角色。   我扮演的是一位誓死守卫军舰、与军舰共存亡的舰长。军舰即将沉没时,我百感交集,只觉得自己的心也是一艘沉没的船,再也没有乘风破浪、锐意前行的本领。那时我还没有意识到,章家班的大船也在慢慢沉没,几年后,赵氏电影公司这艘巨轮亦将退出历史的舞台……   雷逸   航城没有几个导演会拍战争题材的电影,章导却在拍完《八道楼》后,仍对战争电影念念不忘,竟然设法获得待岛军方支持,借到军舰拍摄海军电影《海军突击》。   我以为终于可以见到阿杰了,但万没想到,他只肯客串演出,在海上集中拍完自己的外景戏份后,便离开了剧组,我根本就没机会见到他。这是同戏不同台吗?《少林》杀青后,我们已经有大半年没见面,他不仅没有原谅我,反而更加排斥我,排斥到宁愿换角色,也绝不跟我对戏!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我终于离婚啦,我解放啦!”刚到待岛的阿智在机场向我伸出手臂。   我帮他拿过行李,苦笑道:“没见过离婚还这么开心的。”   “哎呀,家庭生活约束太多,整天要看老婆的脸色,简直要被憋死,我就喜欢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倒是你,哭丧着脸,消沉得好像是你离了婚一样。”   离婚?我想起手链,心脏又是钻心的痛。   “哎,小逸,我、我只是开玩笑!”阿智慌忙扶住我的肩膀:“你要挺住!”   我捂住胸口,等自己慢慢恢复平静,皱眉道:“你居然真的离了婚!那孩子怎么办?”   阿智耸耸肩:“交给前妻带啊,我又不会照顾小孩!每个月给她们生活费,保证她们生活,还能怎么样呢?”   我摇摇头道:“你真狠得下心!”   “没办法,我本来就不是愿意被家庭束缚的人。当初如果不是我爸妈逼婚,我也不会结婚,今后也不想结。他们想抱孙子孙女,但我对小孩子招架不来,我还是要自由!”   古隆又约我喝酒。语珊很不喜欢我跟古隆那班朋友喝酒,她现在回到航城家中,不在我的身边,每天都要打电话监督检查我的去向。之前我都听她的,推了古隆很多饭局,但是今天心情太抑郁,便拉上阿智一同赴约。   夜总会里灯红酒绿、昏暗迷离。古隆招来几个舞小姐陪酒,阿智很兴奋,大赞陪酒的都是高档货色。我白他一眼,擎起酒杯,盯着杯中琥珀般的红酒发呆。   “朱莉,”古隆对坐在我身边的舞小姐挥挥手道:“你今天有个重要任务,就是要让我的朋友雷逸先生喝得尽兴,让他高兴。至于怎么让他高兴,那就要看你的手段了。”   “哎呀,人家哪里有什么手段嘛!”朱莉娇嗔道:“雷逸先生是大明星,人家是雷逸先生的影迷,崇拜他好久了。现在机会这么难得,正好可以深入了解了解。”她边说边朝我身上靠,半露的酥胸贴紧我的胳膊:“叫‘先生’太生分,我能不能叫逸哥啊?”   我斜睨她一眼,继续盯着酒杯,无动于衷。媚笑僵在她的脸上。   阿智打哈哈道:“他被老婆管得严,现在放不开。慢慢来,慢慢来,哈哈哈!”他酒过三巡,已经开始搂着身边的舞小姐上下其手。   坐在古隆一旁的妈咪“扑哧”笑出声:“看雷逸先生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怎么会是怕老婆的人?朱莉,你必须用几万分的柔情来融化雷先生哦。”那个“妈咪”跟古隆很熟,三十多岁年纪,风姿绰约,谈笑间指点自己人如何“款待”客人。   “唉,为什么要结婚呢?”古隆已经半醉,摇头晃脑道:“我曾经以为自己需要一个家,但后来才知道我的心只适合漂泊和流浪。”   “你个死相!”妈咪用手指点了点古隆的额头:“人家说,才子最多情,也最无情。爱你时,能把你捧到天上,帮你摘星星摘月亮;热情消退后,就翻脸不认人,翻脸比翻书还快。谁不知道你这个大才子跟好几个女人同居过,生了好几个孩子,结婚后还到处拈花惹草。航城那四大才子也一样,不是在老婆大肚子时另结新欢,就是在婚后继续寻欢作乐。连看起来最正直的查雍也是抛弃了与他患难与共、一同创业的第二任妻子,娶了一个小他二十岁的小女人。才子啊,就没一个好东西,偏偏女人还如飞蛾扑火般前赴后继地投入你们的怀抱。”   “这就是我们的魅力啊!”古隆在妈咪腰间掐了一下:“谁让女人都偏爱有才华的男人和成功的男人呢?谁让她们一头撞进来呢?不过,我爱她们时,也是真心爱她们。只是,男人的爱能持续多久呢?分手后,我也支付了抚养费啊。你们就不一样。男人需要时,就给男人浓情蜜意;男人不需要时,就乖乖闭嘴消失。这样很让我们省心,所以我们喜欢找你们。”   妈咪笑得更加浪荡:“像你这样的浪子,那些女人都以为自己能抓住你的心,结果没有一个能抓到。”   古隆哈哈哈大笑:“所以我喜欢风月场,大家就图一个乐,各取所需,谈什么情啊爱啊,那就太麻烦了!”   我喝得微醺,没说一句话,脑袋开始飘飘然。鼻尖吹来阵阵香风,朱莉解开我的衬衣扣子,柔若无骨的手滑进我的衬衣,在我身上细磨慢研。娇艳的红唇贴上我的耳朵,吐出舌尖轻轻舔舐。风尘女子果然更加知情识趣,知道如何挑逗和勾引男人。我醉眼迷蒙,突然想到此刻如果是阿杰,估计会吓得一把将她推开吧。怎么又想起他?他连拍戏都不肯见我,居然真的跟我同戏不同台……   “男人的世界比女人大多了!”阿智大声道:“女人只围着自己的小家转,怎么能理解男人的需要?男人要激情、要闯荡、要新鲜、要刺激,所以千万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尤其不能结婚,那样就把自己栓死了。   “哼,男人骨子里都是坏胚子!”阿智身边叫丽莎的舞小姐捏着阿智的耳朵笑谑道。   “哎呀,也不能这么说,像我们演员这一行,在娱乐圈这个名利场看惯了大起大落、趋炎附势、世态炎凉。自己有难时、落魄时,能帮上忙的都是朋友,朋友才最珍贵最重要,女人能起什么作用?可女人不理解,还怪我应酬太多,限制我交朋友,所以我宁愿离婚换个自由身。”   “其实说到底,你还是怪老婆不让你花天酒地吧?”丽莎改捏阿智的鼻子。   “嘿嘿嘿,干我们这一行,应酬多,谁没离个几次婚啊?”阿智摸摸丽莎的脸蛋亲了一口:“再说,如果没有我们这样的男人,谁来照顾你们的生意呢?”   “我知道……”朱莉在我耳边暧/昧地低语:“你是个好男人!”她说着,手开始向下滑,滑向我的敏/感部位。我捉住她的手腕,眼睛半阖,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你怎么知道我是好男人?”   她有些发怔,突然娇哼一声,倒在我的怀里:“哎呀,逸哥,你这一笑,有好几分邪气和放浪不羁,笑得我全身都酥软了。”   阿智拍手道:“看看,我说是吧?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嘛!”   刹那间,我的心底突然涌出一股恨意:反正阿杰也不要我了,我放纵堕落又有什么关系?我抱起朱莉,朝她光滑裸/露的脖颈、肩膀和胸脯吻下去。   耳边响起丽莎的声音:“好男人还是有的,封向杰就是一个啊。他演的楚香帅都迷死我们姐妹了,大家都说,如果能跟他睡一晚,那死也值了。偏偏人家是个正人君子,对老婆一心一意,别的女人看都不看一眼。”   “是啊,好男人是有,可惜做了别人的老公。”妈咪为自己点了一支烟,不紧不慢地说。   心脏猛然绞痛难当,我将朱莉推开,坐起身。朱莉一脸痴迷,仍旧缠上来,搂着我的脖子在我脸上亲个不停。   “滚!”我大声怒喝。大概是我的表情和声音太骇人,整个包厢都安静下来,舞小姐们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朱莉更是吓得脸色惨白。   “好了,好了,你们出去吧!”古隆朝妈咪挥了挥手,妈咪心领神会,带着几个舞小姐老老实实地离开包厢。   他本来是属于我的!   心中又似有烈火在焚烧。我把酒全部放在酒桌上,一瓶接一瓶地喝。喝到最后,胃里翻江倒海像要炸裂,不得不冲进卫生间狂吐,连胆汁也吐了出来。阿智在一旁帮我拍背,说些安慰的话,但我都没听清。   好苦!嘴里好苦,心也好苦!   阿杰怎样才肯见我?一个人怎么能有那么强的决心,躲我居然躲到这种地步?这样下去,他真会忘了我!也许回到航城,回到赵氏片场,就有希望?   我不能放纵自己,不能堕落,那样就更没机会见阿杰了。阿杰是正人君子,那我也做正人君子;他想当大侠,我也去做大侠。他喜欢什么,我就去做什么。这样……也许他会再次接受我?   语珊因为我和古隆喝酒没有及时接她电话,同我大吵了一架。我和黄宇在待岛开的公司也关闭,我提出想回航城跟赵氏公司续约,这次语珊同意了,大概是怕我跟古隆继续往来。   离开两年,现在能回到赵氏公司,我高兴极了。虽然回来后,航城的观众似乎已经没有多少人记起我,观众总是喜新厌旧的,不过只要回来,周围都是熟悉的工作环境和熟识的人,我的心情开朗很多。最重要的是,可以见到阿杰。虽然在片场,他一看到我,便立即转头装作没看见,但至少我能看到他了。   语珊总是时不时盘问我没接电话那一晚的去向。   “你说实话,那天晚上我一直打电话给你,为什么不接?你又去找古隆喝酒了?他带你去找女人了?”   我很心虚,但觉得如果解释,会越描越黑,只好叹口气道:“你要相信我!”   “哼,我不信!我也不相信你那班狐朋狗友,还有阿智!”   “他们是我的朋友!给我点面子……”   “朋友?他们都是抛妻弃子的人,我不准你再跟他们往来。”   “不准往来?”我冷冷道:“我不喜欢被威胁!”   “威胁?你觉得这是威胁?好,你觉得是威胁,那就是威胁!”语珊昂起头,态度强硬。   她不肯让步,我也不肯妥协,两个人的吵架升级,我一怒之下搬到了阿生家暂住。   封向杰   小逸回航城了!   片场的空气似乎都变得危机四伏。每次不经意地与他相遇,我的心中都会掀起惊涛骇浪。虽然尽量不去看他,可我知道他就在那里。为什么……躲不开呢?   我坐在椅子上在看剧本,阿生在我身边转来转去,好像有话要说,但欲言又止。没过多久,我看他拉着阿戚朝我走来,边走边聊。闲聊的话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传到了我的耳中:“小逸哥搬到了我家住。他......咳咳,跟他老婆吵架了。”   “啪”!手中的剧本掉在了地上。心中一阵慌乱:他……不开心吗?   自从跟小逸决裂后,公司知情的人都不会主动在我面前提起他。我也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探知他的消息。   为了克制,我经常在自家的健身房疯狂练拳。我希望安然陪我练习,但她说我打拳太凶,力道太大,她受不了,便作罢。后来我找阿生陪我练习,阿生很勤奋,也愿意吃苦。只是他经常去待岛拍戏,便剩下我一个人。如果没有人陪伴,我的眼前就会出现小逸的音容笑貌。在宿舍同住的那几年,我们几乎每天早上都会一起练拳。他学着我的姿势摆开架势,脸上带着坏笑,几分挑衅几分戏弄地与我对练,有时则是不屈不挠、倔强无畏的姿态。我装作被他打败,他识破我的伎俩,但不戳破我,反而趁机向我偷袭,我连忙使出真本领防御。有时像练拳,有时又像玩闹,总之充满了乐趣……现在一个人练拳,变得寂寞又痛苦。   忘记他,怎么这么难?   而他现在……不开心……   我不能去理会,不能去在意。他的一切都跟我无关了!   “阿杰,我重视你的友谊胜过其他!如果你不理我,我宁愿不要这个影帝!”   这句话突然从记忆里冒出来,心被狠狠掐了一下。仿佛又看到那个快活的少年,裹夹着温暖的风,爽朗地笑着说:“影帝算什么?当然是你更重要啊!”   我该怎么抵挡他……闯进我的心?   他纵然不爱我,但他对我的友谊,也是我难以为报的。不能回报,无法回报!即使他现在不开心,我也不能去过问……   心中苦闷难当,我拉着阿生一起喝酒,喝得东倒西歪。安然不喜欢我喝酒,说我每次喝得烂醉如泥,她想帮我洗漱,我却胡乱挣扎不肯听话。她也扛不动我,没法把我扶进卧室。   “把我送到你家!”我醉醺醺地对阿生说道。   我知道小逸在那里。我希望我能醉得彻底,但是头虽然昏昏沉沉,心底却仿佛留了一块明镜。   我被安置在阿生家的客房。阿生用被子将我盖好后关门离开,房间里很暗,只有一些微弱的光线可以让人大致看清家具的轮廓。   他也住在客房吗?住在哪一间?我现在是不是离他很近?他在沮丧吗?在难过吗?我最怕看到他心情低落的样子,我怕我会忍不住去找他,陪伴他,安慰他。这简直成了一种本能和条件反射!   “雷逸,你有事吗?”门外突然传来阿生姐姐晴岚的声音。   “哦,没什么事。我的衣服掉了一个扣子,出来找一找,找到了。”   是他的声音!他的声音!心中像敲锣一样发出巨响!我翻身下床,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侧耳倾听门外的声响。   “你在这里住得习惯吗?”   “哦,习惯,习惯!每天好吃好喝,伯父伯母又很热情和善,我当然习惯啦!”   “这么说,你还真是有点胖了。以前那么瘦,没想到也有发福的一天!”   “哦,因为心宽体胖嘛,哈哈哈!”   “那个念‘旁’,不是念发胖的胖啦!”晴岚咯咯地笑着说。   小逸不是跟老婆吵架了吗?现在却跟晴岚聊得这么开心!   他胖了?我都没发现……他回来后,我一直不敢看他。   以前做饭给他吃,我曾开玩笑说:“我要把你喂胖,喂成一头小猪!”他挑挑眉道:“可惜我就是吃不胖,羡慕啦?嫉妒啦?”“你瘦得跟猴子一样,我还用嫉妒你?不过猴子跑得快,小猪跑得慢。喂成小猪,以后你再挑衅,我就容易抓到你了!”他翘起二郎腿,得意洋洋地笑道:“嘿嘿,你这是‘白日做梦’,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   现在他真的胖了,还是那样洋洋得意,一点沮丧之情也听不出。我居然还在担心他!   “雷逸,你现在有事吗?”晴岚继续跟小逸聊天。   “哦,没事啊,我很闲。”   “我有一些画要送去我朋友的画展,你能不能开车送我去?”   “啊?哦……哦,好、好!”   脚步声越来越远,两人有说有笑地下了楼。   他根本就没沮丧,我居然傻到想安慰他!跟老婆吵架,他还有心情跟其他女孩子搭讪!哼,我又做了一次大傻瓜,彻头彻尾的大傻瓜!自己究竟还要犯几次傻?   雷逸   阿生扶着阿杰进了家门。阿杰双目紧闭,脸颊泛红,应该是喝醉了。我紧张地注视着他,目光胶着在他身上,怎么也看不够。如果不是喝醉,他绝对不会让我离他这么近。   “咳咳,在二楼第二间客房。我出去兜兜风。”阿生抓起外套,吹着口哨开车出了门。   我捻手捻脚地来到第二间客房门口,站在阿杰的门外。他在里面睡着了吗?被子盖好了吗?又喝了那么多酒,胃会痛吗?最近我的胃便因为经常喝烈酒而胃痛。   一道门,隔开了两个世界。我在门外,他在门内;我看不到他,他也看不到我。阿杰,我很想你,你知不知道?我能不能推开门看看你?   “雷逸,你有事吗?”   身后传来晴岚的声音,吓得我连忙蹲下,把自己袖口的扣子拽下来,假装四处摸索。   “哦,没什么事。我的衣服掉了一个扣子,出来找一找,找到了。”   我站起身,拿出编造的理由来敷衍晴岚,尽量装得若无其事,笑呵呵地跟她聊天。她说我胖了。是啊,好久没跟阿杰练拳、骑马,连赛车也很少,活动量减少,我吃东西又不挑食,有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只是无意识地在吃,越吃越多,胖起来也正常。晴岚想让我送她去画展,我很犹豫,但她是阿生的姐姐,我又不能拒绝。   本以为送去画展,我的任务就结束,就能尽快回阿生家看阿杰。但是晴岚拖住了我,让我陪她一起帮助她的朋友布置画廊。等到所有事情都结束,已经到了深夜。当我回到阿生家后,女佣说阿杰睡了一觉醒来后,便离开了。   又……错过了吗?我沮丧至极。但转念一想,还是有希望的,对吗?这次见到了阿杰,说明以后还有机会。不要气馁,要继续等待机会,应该能等到的,一定能……   然而没想到第二天,报纸上居然出现八卦新闻,说我跟晴岚谈笑风生、关系暧昧,背着老婆另寻新欢。晴岚向她家里人做了解释,可阿生仍用异样的眼光看我。晴岚向我表示歉意,但是清者自清,难道因为报纸乱写,我就不理晴岚了吗?   语珊看到报纸后,打电话气愤地质问。我告诉她晴岚马上就要去国外读书了,堵上了她的嘴巴。但是因为我和她的态度都不肯软化,我们仍然僵持着。 第64章 心有千千结   雷逸   晴岚出国留学,希望我去机场送送她。只是尽朋友之谊,我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如果能早点认识你……就好了……”临别前,她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啊?什么?”我有些茫然。   “没什么!再会啊!”她嫣然一笑,拉过我手中的行李箱,朝我摆摆手,转身进入登机口。   阿生站在旁边一直黑着脸。   “阿生,”我拉住他的胳膊:“我跟你姐姐……真的没什么!”   “是吗?反正以后我再也不会做傻事了……没想到让杰哥更加伤心。”他小声嘀咕道。   “什么?你说清楚!”我拦住他想问个明白,他却不肯多谈,借口说约了女朋友,便开车离开。   阿杰误会了吗?我心急如焚,想立即向他解释,可他电话都不接,也不肯见我……   没过几天,报纸上刊登出一则阿杰的访谈。记者提问阿杰和我为何最近几年都不往来,以前明明是那么亲密的朋友。   阿杰回复道:“朋友还是保持距离的好,过分亲密反而容易产生各种矛盾。人与人之间,原本就充满了过错、误会、偏见、私欲等等不易克服的因素,所谓‘人心隔肚皮’,谁又敢肯定能真正了解别人呢?都说“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若醴”,这话很有道理。现在大家各有各的家庭、工作和事业,没必要总是混在一起。”   人心隔肚皮?不了解?   那为什么……不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心口堵得慌,阿生也不怎么搭理我,没有人能倾听我的心声。   我独坐在咖啡厅一角,看着窗外人来人往,倍感孤独。   “雷逸,好久不见!”抬头望去,居然是雅雯!   “好久不见!”我勉强笑笑,欠起身相迎。   “我可以坐下吗?”她矜持地问道。   “当然,请坐!”我伸出手示意她坐下,并招来侍应为她点了咖啡和蛋糕。   没想到居然碰到多年前的女朋友,我有些不自在,不知该聊什么。   “你……看起来……不太好……”她凝视着我。   “哦,是吗?”我喝了口咖啡:“最近有些烦心事。你怎么样?看起来还不错,没太大变化。哦不,是更漂亮了!对了,张公子怎么没陪在你身边?”   她低下头,小声道:“他向我求婚,但我没答应……”   “啊?为什么?”   “因为……我心里有忘不掉的人。”她的声音更小,细若蚊蚋。   我的手一顿,不知如何接话,只好默不作声地继续喝咖啡。   “你有什么烦心事,可以说来听听吗?”她抬起头,微笑着问。   “也、也没什么,只是一些家庭琐事。”   她盯着我看,我只好借喝咖啡躲避她的视线。   “要不要……去我家坐坐?”   看到她期盼的眼神,我觉得自己必须表明态度了:“对不起,我已经结婚了!”   雅雯的眼圈瞬间泛红,但仍强颜欢笑道:“我明白!今天能碰到你,我很开心。谢谢你的咖啡和蛋糕。我还有事,就不……打搅了。”她说着,谢绝我送她,起身离开。   我没有多做挽留,让她死心是最好的结果!我颓然靠在沙发背上。阿杰,我们都结婚了,你也想让我死心,所以才不见我的吗?   在公司一个小型媒体招待会上,我看到了阿杰。当我试图靠近他,他立即拨开人群,飞速离开会场,让很多人错愕不已。   宣传部主任肖仁和曾经被我揍过的吴明举着酒杯,站在一旁窃窃私语、幸灾乐祸:   “啧啧啧,人家躲他都躲得那么明显了,他还觍着脸贴上去,你说他脸皮有多厚啊?”   “要我说,不是脸皮厚,是‘没脸没皮’吧?”   “是啊,以前他是‘影帝’,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想打人就打人,嚣张得不可一世,估计封向杰已经忍他很久了吧?现在人家避开他,他还搞不清状况,死乞白赖地缠着人家,也只能用‘没脸没皮’来形容了。”   我凶狠地瞪他们一眼,吓得他们的酒杯差点脱手落地。   胸中有团火焰在燃烧,连手里的酒似乎都变得灼热起来。这时,一个熟识的记者前来采访:“雷逸先生,有人说看到你背着老婆跟前女友约会啊,还有人说你有很多女朋友,你要不要澄清一下?”   澄清?想起阿杰刚才不顾一切躲避我的样子,胸中的火焰燃烧得更猛烈:“我是有很多女朋友,她们都对我很好!曾经还有富家女和富婆出价百万,想跟我睡一晚呢!当然,前女友已经是过去式了,不可能再跟我有瓜葛。朋友也一样。曾经多么亲密的朋友,没想到也会有形同陌路的一天!有些朋友,可以共患难,却不能共富贵。你对他怎样掏心掏肺也没用,一旦翻脸,要多冷酷无情就多冷酷无情。所以,还是不要跟任何人太亲近,保持距离,这样双方关系不会太好,也不会太差。”   “你这么说,是不是……跟封向杰与你交恶有关?”记者试探地询问。   “交恶?我哪里知道他为什么跟我交恶?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恨我!”   哼,你躲我,是为了忘记我、不再爱我,跟我一刀两断吗?哈哈哈,好,你够狠!你以为我做不到?   喝光杯中的残酒,手上使力,玻璃酒杯“啪嚓”一声被我捏碎。记者吓得目瞪口呆。我握着玻璃碎片,丢下众人,气势汹汹地离开会场。走出会场后,随手将玻璃碎片扔在花坛中。   “三哥,妈让你回家。妈说她已经劝说过三嫂,告诉三嫂你的脾气是‘吃软不吃硬’,三嫂现在已经消气了,希望你回家。”小耳被我妈派来做说客。   想想自己在阿生家已经叨扰数日,而且生了不少事端,阿生也对我越来越冷淡,看来已经待不下去,我便向阿生的父母告辞离去。   回到家中,看到小楠正在我妈怀里牙牙学语,她已经会喊“妈妈”和“奶奶”,却还不会喊“爸爸”。突然一阵心酸,觉得自己确实陪伴她太少了。我抱起小楠,拿过玩具逗她玩耍。语珊端起一杯水,慢慢走到我身边,神情很哀怨。我接过她手中的水杯,一口气喝光。   “你肯回家就好!我和孩子……都想你。”她靠在我的肩头,似乎想哭泣,难得见到她这样柔弱。我深深呼出一口气:我还有家,还有人需要我保护和照顾!   眼前浮现阿杰决然离开的一幕,心中一阵刺痛:你不需要我,可是有人需要!   我把语珊和小楠搂在怀里,下决心好好照顾她们母女。   封向杰   看到报纸的采访,小逸说他有许多女朋友。是啊,他总是很讨女孩子喜欢,以前参加舞会时,就经常像花花公子一样流连在美女中间。他说有些朋友可以共患难,却不能共富贵。是啊,我是欠他很多,但我不知道怎么还,我只能先保护自己。他说不知道我为什么恨他。他知不知道,对我而言都无所谓了。心中有一片废墟,对他的所有爱与恨,都掩埋在其中,只盼望有一天我能全部忘记。   楚林源导演将拍摄古隆的另一著名系列小说《无情剑》,主角李探花由我扮演。楚导说,男二号阿斐的性格形象十分适合小逸,想邀请他出演。可我根本没办法跟他演对手戏。出演《八道楼》时,自己已经竭力克制,可在拍摄途中仍差点失控落泪。有他在,我没法正常演戏。我告诉楚导,我不会跟小逸合作。楚导很为难,我向他推荐小耳出演阿斐。   小耳已经二十岁,长成了帅气挺拔的青年,比我还高一些。他时常跟女朋友桉桉来片场探班,有时是看我,有时是看小逸。他和桉桉外形都很出众,是一对令人赞叹的金童玉女,因此被公司制片人一眼看中,双双同公司签约成为演员。   这次一起拍摄《无情剑》,我担心小耳会对我和他三哥决裂的事有芥蒂,但是小耳说:“杰哥,我懂,我都明白!我哥是我哥,我跟你永远是好兄弟!”没想到他这么信任我,我很欣慰,也很感激。我想尽自己所能去帮他,指点他国术和表演,告诫他:虽然他各方面的条件都比别人强很多,但不能因此懈怠,要认真把握机会、努力提升演技。小耳的倔强孤傲和不谙世事很像以前的小逸,很适合演绎阿斐这个角色。每次看到他,我的心情都会开朗许多。   李探花所使用的飞刀名满天下,在武林兵器谱排名第三。他惊才绝艳、仗义疏财、慷慨豪爽,本与表妹诗茵青梅竹马,订下婚约,却因为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的义兄爱上了表妹,并且相思成疾、病入膏肓,为了救义兄,不得不忍痛割爱,将表妹让与义兄。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为了救人而让爱,但我却很明白把心爱之人让给别人,那是怎样的剜心之痛。   十年后,远走他乡的李探花为查案回到关内,重遇了诗茵。“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独立花下,落梅洒满肩头,用手拂干净,随即又被落满一身。久久矗立,只因在思念那个人。十年后重遇故人,怎奈苒苒物华休,旧日时光再也回不来。   我喜欢梅花,喜欢它“无意苦争春”、“凌寒独自开”的清高,也感叹它“寂寞开无主”、“常作去年花”的寥落。突然想起小逸在《血仇》中决斗的一幕,鲜血喷洒在他白色的西装上,星星点点,恰似雪地绽放的朵朵红梅。那时,我因为打人入狱,被人殴打报复,他说他要为我报仇;那时,我们总是相互探班,相互帮助……   即便与他相见,那又如何?亦不过是咫尺天涯,再也近不了他的身。   “之前有报道说雷逸背着老婆交了很多女朋友,还跟前女友藕断丝连,但他最近出席任何场合,都带着老婆,两人十指相扣,手牵着手,十分恩爱啊。”   “是啊,明明挺爱老婆的嘛。估计之前只是夫妻吵架,现在和好了,绯闻就不攻自破了。”   无意中听到片场的人闲聊,顿时愁肠百结,真希望自己什么都没听到。他若不开心,我也不开心;他开心了,我还是不开心,所以还是不要知道他的任何消息为好。小逸在其他剧组拍戏。庆幸楚导拍戏喜欢拍晚班,让我和小逸错开了工作时间,很少在片场相遇。只是万事总有意外。这天我正要上工,小逸同鲍导、阿泰他们的剧组正好收工,双方恰恰在路上偶遇。   我朝鲍导和剧组其他人打过招呼后,准备错开他们转道走,这时传来小逸的笑声。我用眼睛余光扫向他,只见他正搭着阿泰的肩对众人笑道:   “公司里我最欣赏的还是阿泰,不会斤斤计较。我有时口无遮拦,对他说一些过分的话,他也不会放在心上。不像某些人小心眼儿,得罪不起。阿泰,你离开公司一年,咱们兄弟好久没一起练拳了,我的功夫有些生疏,今天我们切磋切磋,怎么样?”   “没问题!不过公司的健身房现在应该已经关闭了。”   “没关系啊,公司不是还为我们预留了宿舍吗?咱们去宿舍练拳,你单独为我授课。打完拳后,咱俩喝酒喝个通宵,好好叙叙旧。”   “好!最近女朋友总跟我吵架,我正好去宿舍躲躲。你家里……”   “没事,打个电话回去就行。老婆也不能阻拦咱们兄弟聚会嘛!”   他们有说有笑,渐行渐远。我攥紧拳头,额头青筋暴起。   脑海里浮现出他们一起练拳的画面。两人练得酣畅淋漓、痛痛快快,练完后,一头扎进浴室舒舒服服洗个热水澡。小逸会穿着背心短裤一身水气地出现,头发上还挂着水珠,他总是懒得擦干头发。两个人肩并肩坐在地板上喝酒,就像我们以前在宿舍时一样。   胸中犹如万蚁噬心一般痛苦难耐。   封向杰,他现在跟谁亲热,跟谁交好,都跟你没关系!没关系!   怒火在咆哮轰鸣,我看到路边一个邮筒,忍不住一拳砸去,砸出一个窟窿……   雷逸   阿杰不肯跟我合作,楚导对我有些歉疚。   他不愿跟我合作,难道我就愿意跟他合作?他不见我,那我也不见他;他不理我,我也不理他!不过小耳被推荐扮演阿斐,这让我欣慰,我希望小耳比我更红。   意外遇到阿杰,他跟所有人打了招呼,独独不理我。我拉着阿泰故意气他,但没任何作用,他还是不看我一眼,不跟我说一句话。他已经……不在乎我了吗?   来到公司为演员准备用于临时休憩的宿舍,我却再也没有练拳的兴致。多年前搬出宿舍时,我还幻想有一天能回来。可现在即使能回来,“人面不知何处去”,阿杰又在哪里?   阿泰自组公司拍片,可惜与赵氏公司发生版权纠纷,被赵老板劝回了赵氏。可因为赵老板的心腹董小姐横加干涉,他的很多待遇条件没达到预期,因此也有些苦闷。   两个失意的人一起喝酒,酒越喝越苦。   “今天的酒怎么这么苦?”我翻来覆去看着啤酒瓶,跟以前没什么两样,但味道却大相径庭。想起以前我和阿杰坐在宿舍地板上喝酒,他总是唠叨:“要把头发擦干,湿头发睡觉,第二天头会痛的。”现在再也没有人在我耳边唠叨了。   “小逸,你想开些。也许……等阿杰什么时候也想开了,你们就能和好。”阿泰安慰我。   等?已经三年了,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回忆如潮水般汹涌袭来。即使不是自己的宿舍,这里还是让我难以忍受。喝完一瓶酒后,我向阿泰告辞。还是回家吧……   《无情剑》选角风波后,我和阿杰的不和已经公开化,我也不想再掩饰。在片场再次偶遇阿杰,我也跟他一样,连点头招呼都不打。记者追问我和阿杰交恶的原因,被问得烦了,我只好找借口解释:“大概因为出演《倾城》时,我不愿意为他挎刀,引起了他的不快吧。”   记者去找阿杰求证,阿杰称不是因为挎刀,而是因为我们各自主演对方所导演的电影时,意见有冲突,矛盾不可调和。   矛盾不可调和?那你为什么结了婚才跟我闹翻?还不是为了自己的婚姻才跟我绝交?   “你们以前是很好的朋友,这很可惜!”   “没什么可惜的,不想见就不见。做朋友也要讲缘分,如果没有缘分,也没有办法的。”   不想见就不见?没有缘份?哈哈,你说的好,说的好!我再也不去“打搅”你了!   阿生结婚了,新娘子是航城的著名歌星珍妮。阿生家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不希望新娘子抛头露面登台演出,因此最初不满意这门婚事。珍妮父母也不满意阿生的演员身份。不过两人冲破重重阻碍,终成眷属。在阿生的婚礼上,我带着语珊,阿杰带着苏安然。我们互不理睬,彼此都当对方是陌生人。   你不需要再躲我了,我会如你所愿,尽可能地在你面前消失!   我以为我可以像阿杰那样决绝,可当看到他拍的《无情剑》,天地间白茫茫一片,一人一马一仆行走在荒野山林,马上的阿杰大口地喝酒,不停地咳嗽,说不尽的萧索落寞,又看到孤月当空,他坐在冰天雪地里寂寞地雕刻着心上人的木像,我的心揪得很痛。   为什么……他看起来这样孤单,这样难过?只是在演戏?阿杰,你在想我吗?你还在意我吗?既然在意我,为什么不肯见我?李探花为了成全别人,狠心地抛弃了表妹诗茵,在关外流浪十年。你也要让我等你十年才肯见我吗?你知不知道,时间太久,我会恨你的……   楚导很赏识小耳在《无情剑》中的表现,选他挑大梁主演古隆的新电影《三少爷》。为了帮小耳,我和阿杰均在电影中客串出演,当然还是同戏不同台。《三少爷》一炮而红,小耳一跃成为当红明星,我很替他高兴。楚导为了弥补未让我参演《无情剑》的歉意,邀请我主演另一部古隆电影《孔雀》。其实我一点也没怪楚导。阿杰曾说过再也不会跟我合作拍戏,他确实是说到做到的人。我什么时候才能像他一样意志坚定、再也不动摇呢?   《孔雀》上映后,票房很一般,比不上阿杰主演的电影。我与鲍导合作拍摄的电影票房也不理想。阿杰时常与阿生搭档拍戏,与楚导的合作一直比较成功。章导有时会召我回去拍他的电影,但基本都是做陪衬的配角。只有拍刘师傅导演的《螳螂拳》,票房尚可。刘师傅是武术世家出身,对武打场面特别考究。为了拍好他的硬功夫戏份,我扎扎实实下了不少苦功练武,吃了不少苦头。以前在章导旗下拍戏,也受过不少伤,吃过不少苦,可那时有阿杰在,有他帮助,并不觉得是在吃苦。现在,却尝尽了苦处。虽然《螳螂拳》票房尚可,但刘师傅有自己的御用演员和班底,所以我和他无法像阿杰同楚导那样形成稳定的合作模式。   因为接连拍的几部电影,票房都不很理想,公司给我拍的电影越来越少,即使有,也多数是配角,主角越来越少。   偶尔会听到高层议论:“雷逸不知怎么搞的,以前拍戏多灵动、多有光彩,现在感觉灵气全无,没有什么亮点,难道是江郎才尽了?”   “他的高峰期估计已经过了,已经没有票房号召力了。”   很快三年合约又将到期,我去找董小姐谈续约的事,办公室里等着我的却是肖仁和吴明。   “董小姐呢?”   “哦,董小姐日理万机,有很多重要事要做。演员续约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就让我代劳了。”肖仁坐在办公椅上,笑眯眯地扶了扶自己的金丝眼镜。   “不是小事啊,如果是封向杰这样的当红演员续约,董小姐早就笑脸相迎了。但如果是过气演员……”吴明一副小人得志的尖酸刻薄样。   “别这么说,过气了也是影帝嘛!”   “影帝又怎么样?拍片不赚钱,还不是废物一个?之前谈的合约,每部戏给的片酬太高,得不偿失,高层都后悔死了。这次可不能再看走眼,买东西折了本。”   我冷眼看着两人唱双簧:“究竟董小姐跟不跟我谈续约?”   “哟哟哟,还在摆架子呢?以前有章导做靠山,连赵老板也要给几分薄面,可惜现在连章导都不要他了,这叫什么?哦,对了,叫“弃卒”。都是弃卒了,还不低下头,还当自己多金贵哪?”   “也不能这么说,他曾经的好兄弟封向杰不是风头正劲吗?他跑过去抱抱大腿,讨好讨好,让人家推荐个角色赏口饭吃,也是可以的嘛!”   “你难道不知道?他讨好巴结人家很久了,可惜人家不睬他。”   “哦,我忘了,大家都知道,要论起‘没脸没皮’的程度,他可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啊!”   “啪!”我抬脚将办公室一个椅子踢起来,椅子“哗”一声摔在地上,摔散了架。   肖仁和吴明蜷缩在一起惊恐地望着我,害怕我向他们发难。我不想跟这两个混蛋废话,转身摔门而去。   章导又召集阿杰、阿生带领自己的四代、五代弟子一起拍摄新片《广东十虎》,但没召唤我。章导面有难色地说,因为影片里没有合适的角色,所以这次就不动用我了。其实我明白,因为阿杰在戏里戏份重,而他不愿跟我演对手戏,章导为了票房号召力,只好选他而弃用我。   看到报纸上一篇文章中有一句话:什么叫多余?夏天的棉袄,冬天的蒲扇,还有等我已经心冷后你的殷勤。   阿杰,你觉得我很多余吗?你的心已经冷了?既然如此,我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我决定不再续约,决定离开赵氏,自己去外面闯荡。   阿智知道我离开赵氏,来陪我喝酒解闷。一瓶酒下肚后,我开始撒酒疯:“哈哈哈,阿智,你说为什么,他如果不爱我,那为什么看起来那么伤心?他伤心,我的心也会痛啊!可他如果还爱我,又为什么这样对我?所有人都能接近他,只有我不可以,只有我不可以!哈哈哈,为什么?为什么?这是在惩罚我吗?他怎么对我这么狠心?他怎么能这样对我?阿杰,我不再见你了,不再见你了,你高兴了吧?高兴了吧?哈哈哈……”   我哭哭笑笑,完全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恍惚中,只能听到阿智在不停叹息。   作者有话要说:   1977年《多情剑客无情剑》《孔雀王朝》《三少爷的剑》1978年《螳螂》1979年《广东十虎和后五虎》 第65章 美梦似路长   人生路,美梦似路长。   路里风霜,风霜扑面干。   红尘里,美梦有几多方向,   找痴痴梦幻中心爱,   路随人茫茫。   人生是,美梦与热望。   梦里依稀,依稀有泪光。   何从何去,去觅我心中方向,   风仿佛在梦中轻叹,   路和人茫茫!   人间路,快乐少年郎!   路里崎岖,崎岖不见阳光!   泥尘里,快乐有几多方向,   一丝丝梦幻般风雨,   路随人茫茫!   一丝丝梦幻般风雨,   路随人茫茫!   ——《倩女幽魂》   (词/曲:黄霑原唱:张国荣)   雷逸   离开赵氏公司,离开章导,离开阿杰,我再也找不到人生的方向。在待岛的两年,心中还有期盼,期盼可以回到航城。可现在回来了,结果又是怎样?我只能随波逐流,唯一的动力便是养家糊口。   现在的我变得很没自信,虽然我不怕别人的冷嘲热讽,但是面对别人的责难,我有时会反应过激,表情和姿态瞬间变得坚硬如顽石,就像很久以前的我。   “你知不知有种螃蟹叫寄居蟹,总是把自己藏在壳里?”   阿杰曾经问过我这句话。是啊,以前我有硬壳,可以保护自己;可阿杰把我从壳里拖了出来,让我沐浴了月光,之后便不再管我了。我现在必须再找一个壳,再次把自己保护起来。   阿智的喜剧才华和编剧才能得到赏识和施展,被誉为“急才”,在一家电影公司升任导演。他拉着我与徐邵强搭档拍摄民国功夫喜剧片。徐邵强是主演武侠电视剧而走红的电视明星,后来加盟赵氏电影公司,跟阿杰在《楚香帅》等多部古隆电影中均有合作。我们也算老同事,兜兜转转成为新搭档。搭档拍戏时,他扮演沉稳那个,我则扮演逗趣搞怪那个,一庄一谐,相映成趣,颇得观众喜爱,两部电影还算卖座。   只是跟他合作,总是让我想起阿杰。想起我同阿杰合拍的《无名英豪》。那部戏也是民国剧,也是一庄一谐的搭配。只是《无名英豪》结局是悲剧,我却觉得自己像在拍喜剧,跟阿杰手握手“死”在一起,是得偿所愿、死得其所;现在要拍真正的喜剧,自己却要拼命演出喜剧效果。阿杰曾说过我适合演喜剧,说我的肢体语言和表情都丰富多变,人又古灵精怪,特别能演绎那种夸张的喜剧效果。可现在的我,为什么演喜剧这么吃力?   在我的事业下滑,对电影意兴阑珊之时,航城电影业却开始进入群雄逐鹿、人才辈出的黄金时代,我身边一直在奋斗的一群朋友都开始崭露头角。   70年代末至80年代初,一批新电影人从海外归来,他们接受过比较系统的电影培训,关心现实,有着强烈的社会责任感。他们的拍摄风格和拍摄理念独具时代先锋性和个性,创作了许多对影坛影响深远的佳作,被称为新浪潮电影。徐客便是佼佼者之一,他亦是章导电影的拥趸者,与在佳和拍片的阿森结识,两人惺惺相惜,成为朋友。   曾在古隆面前抱着我痛哭的房仕杰凭借谐趣功夫喜剧在影坛打开了一片新天地。其实赵氏公司的功夫电影已经开始向转向功夫喜剧,房仕杰却将其发扬光大,将其类型化。天道酬勤,不断积极进取的人总是能得到回报。与房仕杰师出同门的洪宝则将谐趣武打与鬼片嫁接,开启了“灵幻功夫喜剧”类型片。   阿添经过多年的积累,同喜剧明星麦迦、黄柏铭一起创建“新艺诚”电影公司,任演员、制片、导演,共同监制了多部卖座佳作,已隐隐有与赵氏、嘉禾三分天下的架势。新艺诚的首部作品便是由阿森导演的喜剧,但当时阿森尚跟佳和公司有合约,不得不化名执导。当时徐客的新浪潮电影虽然叫好,但不叫座,苦于找不到投资商,阿森便推荐徐客加盟新艺诚。阿智及另外两名监制和演员不久后也加盟,共同组成“七人组”,成为新艺诚喜剧电影的创意核心。七个人发挥集体才智共同度桥,构思电影桥段,令剧本创意不断、笑料迭出,取得巨大成功。   阿东自编自导自演了一部写实警匪片,被尊为写实警匪片导演鼻祖。阿休协助阿东,参与幕后工作和策划,并且确立警匪片为他电影事业的核心。他小时候生活在黑社会、地痞阿飞横行的贫民窟,曾经立志成为警察维护公平正义。虽然后来没有实现,现在却可以通过电影圆自己儿时的梦想。   朋友们仍然奋战在电影界,这时有电视公司找我拍电视剧。在大家印象里,电影界的规格等级要高于电视界,电影传播更广泛,国际影响力更大,从业人员更专业更优秀,对演员的要求更高,报酬亦高。有人劝我还是应该坚守在电影界打拼,不要自降身份去拍电视剧。我是无所谓的,只要能赚钱,身份、地位、名望又有什么关系?现在……什么都无所谓了。   电视剧有五十多集,是一部描述清朝康熙时期宫廷夺嫡的电视剧。我出演十四阿哥的谋士,不是主角,只是重要配角。据说编剧知道我这个“过气影帝”前来拍电视剧,很是烦恼,不知如何安置我,于是特意约我见面,想根据对我的印象来构思剧本。也不知道我给他的印象是怎样的,出来的剧本是我苦恋女主角而不可得,深陷情网无法自拔。   女主角的扮演者算是我的一个熟人——白雪,她也曾是赵氏公司的签约演员,在章导电影里出演过配角,现在因为出演电视剧而成为当红花旦。白雪调侃说,以前我很少演感情戏,这次有机会跟我合作,真是件美事。   加入电视剧剧组拍摄后,才更加深切体会电影和电视剧的差距。章导电影的武术指导、摄影、灯光、道具,以及导演对镜头的掌控、对演员表演细节的捕捉等等都是航城顶级水平,做出来的成品精益求精,阿杰当初一个地躺刀的镜头就练了上百次,拍了几十次。电视剧的从业人员也很努力,但出来的效果还是跟电影相差很远。我又犯了跟在待岛拍电影时一样的毛病,对拍摄提出各种意见,结果又引起不满。也许只有自己做导演,才能自己做主。   封向杰   小逸离开赵氏公司了。这不是如我所愿吗?以前如果有人在我面前提起他,我会立即翻脸。现在,真的没有人再提起他了。这样最好,对吧?我能解脱了,对吧?不会再想他了,对吧?对吧?   “说好了晚上八点以前回家,为什么晚了两个小时?”我将报纸狠狠摔在茶几上。   “今天手气好嘛,想多赢点钱。我错了,你别气嘛!”安然抓住我的胳膊,想倚在我的身上撒娇。   “打麻将,整天打麻将!打了一天还不够,这么晚回家,也不打个电话,你干脆跟麻将过日子吧!”我粗暴地将她的手拂开。   安然看着我,眼里含着泪,委屈地跑进了卧室。   “阿杰,你怎么对安然这么凶啊?不就是回家晚了点吗?你干嘛这么大声啊?”我妈披着外衣,从她的卧房中走出来。   “谁让她总是不听我的话?之前让她开车开慢点,她不听。上次翻车,差点丢了小命。这次回家又回得这么晚,万一开车又出事故怎么办?妈,你说,我不管她怎么行?”我坐在沙发上抱怨。   前几天拍戏时,摄影棚有个大型水银灯突然在我头顶爆裂坠落,幸亏我反应及时,听到巨响后一个打滚躲开,不然被砸个正着,说不定连命都没了。拍戏总会遇到各种意外,拍《八道楼》时,一个群众演员在我身边误踩地雷被炸飞,至今让我心有余悸。告诉妈和安然水银灯爆裂这件事时,我故意轻描淡写,以免她们担心,但自己心中警铃一直在响。我希望安然能够独立些,不要太依赖我,不然如果有一天我发生意外不在了,她怎么办?她现在无所事事,整天就是打麻将、喝茶、逛街,浪费光阴,想想我就生气。   “有什么话,你好好说嘛!安然还年轻,你应该多迁就她,她不会不听的。回家晚一两个小时……你也不用对她这么严苛嘛!”   “我从来都是说一不二,定好了什么时间,就是什么时间。我自己能做到,她为什么做不到?”   “唉!”我妈叹了口气道:“阿杰,妈知道你对自己很严格,但也没必要这样约束自己啊!”   约束自己?我不约束自己可以吗?我可以抛开一切,任性妄为、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见自己想见的人吗?我也希望如此,这样自己就不必这么辛苦。可是,我能吗?   现在的我,大概是变得更加固执、古板,缺乏耐心,甚至不近人情,可是,我不知道怎么改变。如果放松对自己的约束,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来。我会不会跑到小逸面前,把他抱在怀里,不管谁大声斥责,我都不放开?我会不会抛开所有的一切,不在乎伤害多少人,也要去找他,把他绑在身边?   不行,我不能!我只能把自己绑得牢牢的,把身上的绳索越勒越紧,这样才能保持理智,才不会被疯狂的念头控制。   “对了,”妈突然靠近我,脸上挂着神秘的微笑:“安然最近时不时会呕吐,胃口也不好。你带她去医院看看,我怀疑她有了!”   什么?安然……怀孕了?   去医院检查,安然果然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全家人都欢腾不已。   “你们结婚几年,你都说安然年龄还小,不着急要孩子。妈可急死了!安然现在是孕妇,以后可不许对她这么凶!”我妈笑得合不拢嘴,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安然,生怕她有一点点磕磕碰碰。   安然满脸喜悦,俏皮地抬头问道:“以后还对我这么凶吗?”   我故意板起脸:“做错了事,还是要骂。既然已经怀孕,就不许再开车。”   “啊!”她着急地嗔道:“那我打麻将怎么办?”   “你约朋友来家里打。”   我要做父亲了!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一半喜悦一半忐忑,肩上的责任似乎更重了。我应该有做父亲的自觉,我将是一个全新的我,对吗?小逸当初有孩子时,也是这样的感受吗?   尽管他有孩子时,我曾痛不欲生,但我不能怪他。他不明白我的心意,不能回应我的感情,这也不是他的错,我也不应该怪他。感情又不能勉强,单方面的付出未必一定能得到回报。也许,我可以放下对他的执念,我们还能重拾友情,重新做回朋友?我马上就要做父亲了,我应该能放下吧,应该能吧……   和小耳、阿生一起拍戏时,我很想问问小逸的消息,问问他现在怎么样了,但每次我都开不了口。我知道他拍了阿智导演的功夫喜剧电影,状态似乎还不错。他有喜剧表演天赋,挺适合演喜剧。但后来看到杂志报道,他去拍电视剧了。为什么去拍电视剧?在我们心目中,电视圈比电影圈低一个档次,小逸为什么要降格去拍电视剧?还是配角?   当电视剧《群英》播出时,我终于又看到了他。“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如金如锡,如圭如璧。”他扮演的曾镜风流倜傥,智谋超群,颇有国士风范。当他气定神闲、举重若轻地摇起折扇,让我想起了《决斗》里的浪子。那种狷介风流一直是我想模仿的。他也曾教过我摇扇子的姿态,只是他的风采是天成,我又如何学得来?现在的他,比起浪子,更加内敛、更加温润。剧情越往后,越有一股郁结之气。他深深思慕一个女子,那个女子却早已心有所属,只把他当成至交好友。万般柔情说不得、道不出,千缕情丝斩不断、理还乱,为伊消得人憔悴,也只落得“独自凄凉人不问”。   小逸,你知道吗?你对别人爱而不得,我对你,也是一样的啊!你现在,也尝到这般苦楚了吗?   即使知道只是在演戏,可他的病容,他的隐忍,他的痴狂和绝望,仍让我心疼不已。我深知“爱而不得”的苦,受苦一个人就够了,我不想看到你也受苦,哪怕你只是在演戏。   很想见他。看到他开朗的样子,我就安心了。   《群英》播出后,立即风靡整个航城,收视率很高。小逸扮演的“曾镜”深入人心,被无数人津津乐道。赵氏公司筹划拍摄查雍的武侠小说《书剑录》,由我做主演,有人提出请小逸出演电影中一个类似曾镜气质的重要配角。我同意了。虽然自己有言在先,说过不再与他合作,但这次,一是想确定他无恙,二是想确定自己已经对他放下。如果我们能重新做回朋友,应该是皆大欢喜吧?   雷逸   赵氏公司找我拍《书剑录》,阿杰居然同意了!他……肯跟我合作了?他肯见我了?听到这个消息,我一直不敢确信是真的,有好几天都以为自己是在梦中。   电影还在筹划过程中,我焦急地等待开拍的日子。可以见到他了,终于可以见到他了!见到他,我该说什么?该问他“过得还好吗”?   没过多久,突然看到杂志报道:阿杰有孩子了,苏安然为他生了一个儿子!“全家人都围着小孩转。奶奶、外婆、保姆、阿姨……不停有人抱他,把他养得很娇气,非要大人抱着才肯睡觉。杰哥每天早上起床第一件事就是看孩子,跟他说话,为他买了一大堆玩具和纸尿片,但是又不敢抱小孩,说小孩骨头软,自己手劲大,生怕伤到他。”杂志上,阿杰小心翼翼地抱着刚出生的儿子,苏安然依偎在他身边,全家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和满足。   我见他的第一面该说什么?恭喜他……生了儿子吗?小楠出生时,阿杰恭喜了我;现在,我也应该恭喜他,对吗?照片里的孩子,是真正与他骨肉相连的人,而我,扮演过很多次他的弟弟,但说到底……只是一个外人!   他现在……很幸福!多余的话,还能说吗?说了,还有意义吗?   在外拍戏时,接到家里电话:语珊骨折了。她在家打扫家务时,从高凳子上摔了下来,摔断了右腿。我匆忙赶回家,看到躺在床上打了石膏的语珊。   “几天前发生的事故,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我有些生气,前两天打电话,家里人都瞒着我,没让我发现异样。   “不想影响你拍戏嘛!”语珊把手中的书放在床头柜上:“小楠暂时交给妈带。我现在动不了,女佣说扶着我上卫生间或者洗澡都很吃力。”   “我的戏份已经杀青,可以在家照顾你。”我脱去外套,卷起袖子道:“你想吃什么?我做给你吃。”   “不必啊。我现在跟个废物差不多,你可以出去找女人,我不介意啊!”她漫不经心地端起床头柜上的茶杯,放在唇边,但并不喝,只是缓缓地吹着上面漂浮的热气。   “你说什么?”我很惊诧。   “你去找其他女人吧,我不会拦你的。”   我很生气,但又拿她没办法。她现在是伤员,我总不能冲一个伤患发火。不管她说什么莫名其妙、阴阳怪气的话,我都只好充耳不闻,尽心尽力照顾她。   在《书剑录》筹备完成,马上要进入拍摄期时,我和阿杰共同出演的消息被媒体踢爆,媒体在报纸上大肆渲染报道:   “昔日的‘双生’化解矛盾,再次携手出演武侠电影。”   “已沦为电视剧配角的雷逸为重返电影圈,低头向昔日好友求助。”   “雷逸当年在《倾城》中抢封向杰戏份,封向杰不计前嫌,仍然肯照顾提携老友。”   “过气影帝曾经红透半边天,现在无人问津,只能靠抱朋友大腿上位。”   “落魄影帝雷逸攀附当红明星封向杰,当年处处压制,如今厚颜巴结。”   媒体跟红顶白的劣习我很清楚,只是发生在自己头上,我还是受不了这个气。我向赵氏公司提出辞演《书剑录》。   这样也好,我不需要再向阿杰恭贺他喜得麟儿了。也许……我还是太小气……   在我又陷入迷茫时,阿智跑过来为我打气:   “你振作些呀!明明有那么好的表演天赋,不好好利用,实在太可惜了!来加盟我们新艺诚吧,我们最近筹划拍摄一部喜剧时装鬼片《小生怕鬼》,你来参演吧?”   其实我提不起精神拍摄喜剧片,甚至对任何表演都提不起兴趣,但是阿智软磨硬泡,我无法拒绝他的好意,便答应了他。   “你看看你现在,整天都绷着脸,严肃得跟门神一样。我向公司那些同事推荐你拍喜剧,很多人都不相信你能演。唉,以前咱们哥俩多能疯啊!你如果真不想演戏,那也可以试试当导演啊。”   阿智这句话触动了我。是啊,我可以当导演拍电影,拍出我心中的故事。当年,我写的第一个剧本,那个阿江和阿潭的故事被章导否决了。现在,我还可以再尝试,尝试着……把不能说出口的话拍出来。我也许应该振作起来,不能再这样消极下去。   我把自己想当导演的想法告诉二哥和小耳,他们都很支持。跟很多朋友一样,我们三兄弟合伙成立了一家电影公司。公司开拍的第一部 戏还是要面向市场拍喜剧。如果能够成功,便可以积累资本、立稳脚跟,我就可以拍自己想拍的电影了。公司的第一部戏由我自导自演,二哥协助演出,阿智友情出演。小耳主动请缨当编辑,他说自己拍了太多古隆的电影,有许多牢骚要发,所以要恶搞古隆的电影,把古隆电影里的人物和情节都喜剧化,其中就包括阿杰和阿生扮演过的角色。   当拍戏时看到阿杰扮演的李探花的画像,我愁绪万千。他现在是肯见我了,可是,我又有什么理由去找他呢?见到他,又能说什么呢?   电影里,李探花的徒弟对高官厚禄没兴趣,反而对我说:“我要跟你去做游侠儿!”   “我已经不是游侠儿了!”我苦笑道。   那个爱笑的游侠儿,那个快乐少年郎,已经不在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些歌,阅历多了,才能体会歌词中的深意。1981年《大内群英》《书剑恩仇录》《猫头鹰》1982年《小生怕怕》 第66章 黄泉失兄弟   封向杰   安然为了生小邦吃了不少苦头,我在产房外都能听到她大喊大叫,哭着喊痛。当用发抖的双手托起那个软绵绵的小家伙,我明白自己是父亲了,要更加履行好做丈夫和做父亲的职责。   没想到我和小逸再次合作的消息被媒体踢爆。媒体的话很难听,小逸最终辞演了《书剑录》。我还以为这次能见到他,我们可以恢复友谊……   失望至极!就像一只折翅的鹰终于疗完伤展翅高飞,却再次从高空重重跌下。   小耳告诉我,他和两个哥哥组建电影公司,拍摄第一部 喜剧片《猫头鹰传奇》,可惜票房不卖座,亏了本,公司只好解散。很多年后,航城电影人在研究航城电影史时,认为这部电影是日后风靡华人界的无厘头喜剧电影的鼻祖,只因拍摄手法太前卫,超前了十年,并未被当时的观众所接受,因此票房不理想。小耳有意无意地向我透露:小逸加盟了新艺诚。那里有阿智、阿添一班老友,他们应该可以相互照应吧!   不知是不是受到小逸的影响,小耳说他也想转型当导演,但是他的女朋友桉桉并不支持。小耳很苦闷,认为桉桉不理解他。我也很为难,他现在是当红小生,有很多片约,当导演却前途未卜,再加上他们刚组建的公司失败,我并不能给他很有效的建议,只好告诉他,不管他决定走哪条道路,我都支持他的选择。但没想到,这件事加深了小耳和桉桉的矛盾,这对谈了七八年恋爱的小情侣居然分了手!   “我不想提起她!两个人理念不合,继续勉强下去也没必要。”小耳说。   “他固执己见,不在意我的看法,不顾及我的感受,我觉得跟他在一起也不会幸福。”桉桉也坚定地表态。   我很无奈,我是看着他俩从少年时期便开始拍拖,以为他们注定会步入婚礼殿堂,他们都视我为兄长,我也视他们为亲人,谁知却是这样的结果!恋情初始时再美好,也未必能结出甘甜的果实!   航城近两年涌现出许多大大小小的电影公司,电影市场十分繁荣。我没有关注电影业的变化,也不想去理会,只想在赵氏拍好我的武侠片。很多公司都以高片酬为诱饵找我拍戏,我都以“与赵氏公司有合约”为由推拒了。他们说我是赵氏公司的“乖孩子”,对赵氏太忠心。我不肯离开这里,一方面的确是感恩赵氏,另一方面则是觉得自己的心很沧桑、很疲惫。   小逸辞演《书剑录》,让我又陷入了“见他”还是“不见他”的矛盾。不见,遏制不住思念;去见他,又怕面对。为什么思念没有停歇?为什么不敢去见他?自己还是没有放下,对吗?如果没放下,那只能克制!我把大部分的精力都用在了自我约束和自我克制上,对外界的新事物新变化都提不起兴趣。以前总喜欢新鲜刺激的东西,现在却分外恋旧。虽然才三十多岁,自己却好像已经老了十几岁,再也没有年轻人的锐气和朝气……   说起年轻人,曾在拍《海盗》时晕船的龙虎武师房仕杰,前几年事业受到挫折,拍的功夫片票房不及我拍的古隆电影,曾一度灰心丧气,在我面前哭诉,我只好不停安慰他、鼓励他,尽可能地给予他帮助。有一次他喝醉哭得很伤心,我假装喊:“开麦啦,收声!”他就真的不哭了。没想到这小子喝醉了,还能保持职业精神。现在他终于苦尽甘来,凭谐趣功夫喜剧成为了当红明星。   电影业繁荣时,电视业也进入高速发展期。赵老板看到了电视发展的潜力,除了运营原有的赵氏电影公司外,又对自己集团旗下的“无限电视公司”投入巨大财力、物力,大力发展电视业,并培养了一大批电视明星。其中有五个优秀的年轻人被打造成“无限五虎”推向市场。想起多年前我和小逸、阿泰、阿休、阿东合演章导拍摄的《五虎》,仿佛是上一个世纪的事。“无限五虎”也很讲兄弟义气,曾经准备一起跳槽电影业,但新艺诚和佳和只看中了“五虎”中的阿华、阿伟,不肯签其他三虎。阿华则坚持五人“共进退”。想起小逸多年前与赵氏谈判续约,甘冒风险也要与我“共进退”,现在再看看别人的兄弟义气,我顿时惆怅不已。   只是他们的兄弟义气也受到了考验。无限电视公司不愿一下子失去五个台柱小生,对五个人开始采取分化瓦解策略。最年轻又需要养家糊口的阿伟最先抵挡不住公司的游说,与公司续约。其他几虎也陆续妥协,只有阿华坚持不续约,之后被赵氏公司雪藏了两年。   现在想想,如果当初赵氏公司没有答应小逸跟我“共进退”的要求,如果没有章导撑腰,小逸也可能像阿华一样面临被雪藏的命运。我欠他的兄弟情,这辈子还能还给他吗?   每当我变得消沉时,阿生便叫我去训练狗、野炊。我现在不再玩飙车等刺激性的运动,阿生和小耳、王禹一班年轻人却仍将飙车、赛车当成日常项目,甚至还参加正规的跑车比赛。我虽然也劝过他们注意安全,可他们充满了年轻人的精力和活力,我的话他们又怎会真正听进去?王禹也是一个调皮活泼的年轻人,是一颗冉冉上升的新星,曾在电影里扮演过我的徒弟。还有一个跟随李导学习的年轻导演王京,也是个绝顶聪明又会玩的人。阿生常跟他们混在一起玩乐,结果招致珍妮不满,抱怨阿生被那帮狐朋狗友带坏了。阿生有时也会抱怨珍妮对他管得太严,每个月才给他几百块零用钱,喝酒请客都不够,让自己常被兄弟们笑话是“妻管严”!   “你跟珍妮好好谈谈,夫妻俩敞开心扉,相互体谅,不要把芥蒂都埋在心里,免得矛盾越积越多。”我想起小耳和桉桉,不由担忧地劝阿生。   “杰哥,你不用担心我!”刚才还像小孩子一样发牢骚的阿生换上一副顽皮的笑脸:“你看,我这两只罗威纳犬够凶猛吧?你快帮我训练,今天要让它们学会跳跃障碍和高空接物。”   我蹲下来,爱不释手地抚摸着阿生带来的两只威风凛凛、毛色漆黑发亮的罗威纳犬,突然想起了露西。听我哥说露西状态还好,只是年龄超过十岁,已经慢慢步入老年期。它时常趴卧在大门口,仿佛是在等我去看它。有时想想:对任何东西都不能感情太深,否则自己怎么承受失去的痛苦?   “杰哥,你看我!”阿生突然蹲在我身旁,拍拍我的肩。我转过头,只见他嘴巴抿成一条线,眼睛变成斗鸡眼,眉毛扬起,整张脸仿佛扁了下去,那样子要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我忍不住笑起来,朝他脑门拍了一掌,叹道:“你呀,又做鬼脸!”   阿生摸摸脑袋,眼睛眯成一条缝,呵呵傻笑道:“杰哥,你平时应该多笑笑,就像以前一样。以前小逸哥在时……”他猛然醒悟,连忙闭上了嘴巴。   我低下头,坐在草坪上默然不语。阿生坐在我身边,试探地说道:“其实你和小逸哥离开后,老窦也不开心。”阿生把章导喊做“老窦”,就是喊“老爸”。他见我没翻脸,便继续说道:“老窦看到你们不往来,心里挺难过。朋友们其实都难过。以前你们一起帮了大家不少忙。你们开心时,也总能带动大家一起开心。真怀念那个疯癫玩闹的日子啊!杰哥,你……去看看小逸哥吧?”   去看看他?可是……我还没有放下,怎么见他?见到他,还会心痛怎么办?   我缓缓地摇了摇头。   阿生露出一丝失望的神色,但很快跳起来,拍拍掌笑道:“好啦,我们快训练那两只宝贝吧?它们只听你的指令,今天我一定要让它们对我服服帖帖!”   雷逸   《猫头鹰传奇》票房不理想,给了我沉重打击。明明观众都笑得前仰后合,怎么去看的人那么少呢?还是宣传没到位?唉,不管怎样,自己组建公司的愿望失败了,自己的导演梦只能推迟。   我跟阿智去新艺诚参演了一部《小生怕鬼》。因为电视剧《群英》大获成功,又陆续有电视公司找我拍电视剧,我便同时接拍电视剧和电影。只是我擅长的传统武侠片在电视市场尚风生水起,在电影市场却已经全面衰落。60年代是黄梅调电影的天下,70年代是章导、楚导拍摄的武侠片和许氏兄弟的市民喜剧片的天下,70年代末期两种电影类型融合,出现了功夫喜剧片,80年代又将是哪种类型的电影引领潮流呢?   我犹如一叶浮萍,在时代的洪流中起起伏伏。估计在电影圈我已经很难再有作为,不过因为小时候见惯电影明星的大起大落,我早已调适了心态,变得随遇而安。阿森最近则很郁闷。他在佳和拍了几部喜剧片,但没激起多大水花。后来加入新艺诚,谁知加入得太晚,新艺诚已经人才济济,留给他发挥的空间少了许多。之前由他推荐加盟新艺诚的徐客则干得顺风顺水,颇受公司器重。   他郁郁不得志,来找我喝闷酒。   “你怎么越来越胖啊?快赶上阿智的身材了!”阿森见到我后调侃。   “男人三十岁以后不都会发福嘛!”我自嘲道。有些东西注定是无法控制的。至于身材嘛,我则懒得控制。   “啧啧,你以前那么在意你的形象,穿衣那么新潮,连头发都舍不得剪,现在拖家带口,就不顾形象了?”   “以前?唉,不提也罢。反正已经过气很久了!”我笑笑,给他倒满一杯酒。   阿森没开口,只是望着我,表情有种莫名的苦涩。哎,我只不过随便说说,他怎么伤感起来了?   我连忙转移话题:“是不是又缺钱了?”   他回过神来,点点头。他结婚后一直没有多少积蓄,加上现在不得志,常常囊中羞涩,我作为朋友自然不能见死不救,便让他缺钱就来找我。他说他日后一定报答。其实真正的朋友谈什么报答呢?   “我还记得你以前把钱随手放在竹筒里,谁来借钱你都来者不拒,也不记账。杰哥笑话你,说你把钱都借出去,结果自己不够用,又跑去找章导借钱,被章导骂衰仔!想想真是有趣!”几杯酒下肚,阿森开始滔滔不绝。没想到他提起了阿杰!   看到我心情变得低落,阿森叹道:“唉,我真不懂你们,彼此见一面,就那么难吗?”   难吗?我也不知道。   我最近拍的武侠电视剧改编自古隆小说,而阿杰曾经拍过这部小说的电影版,我现在扮演的角色,正是他扮演过的角色。很奇妙,似乎扮演一样的角色,就能离他近一些。可是真正让我去找他,我又该怎么面对他?客气地握手,说些客套话,友好地保持距离,像个普通朋友那样去接触?我能做到吗?一想到必须强迫自己把他当成普通朋友,心脏就痛楚难当。我不想勉强自己去做戏!他有他的妻子和孩子,我也有我的妻子和孩子,已经……回不到过去了!也许只有不见面,才是最好的选择?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我想打听阿杰的近况,但不好意思问小耳。阿东很久以前便不理我,阿生曾有几年也刻意回避我,但上次在章导家偶然碰到,他开始同我打招呼。我犹豫了很久,终于打电话约阿生一起出来喝咖啡。我们寒暄了半个多小时,东拉西扯聊了一堆话题,但始终没进入正题   “小逸哥,你绕来绕去说那么多,其实就是想问问杰哥的情况吧?”阿生不再跟我绕弯,一语道破我的心思。   “啊?哈哈!”我忙大笑来掩饰自己的心虚。阿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了?对啊,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可我还一直把他当成孩子看。   “杰哥现在……不太好!”   “什么?”我有些心急:“他怎么样?我、我想见他。他……肯见我吗?”   阿生为难的神情已经说明了答案。阿杰……他还是不肯见我?   “别灰心,小逸哥,有我在!”阿生紧紧握住我的手腕:“再给杰哥一点时间。我相信你们一定能和好!我会一直帮你!”   阿生坚定的声音和表情,让我几乎潸然泪下。   嗯,我相信!我会等他!谢谢你,阿生!   在我接受阿生的安慰,只关心自己的事时,却没注意到阿生眉宇间凝结的属于他的忧愁。很多年后,我一直后悔,为什么不多问问阿生的事,多听听他的心声……   封向杰   阿生在拍摄刘师傅导演的电影时,不知出了什么状况,突然中断了拍摄。我看他气色不好,想详细询问原因,可他在我面前立即变成嘻嘻哈哈的模样,仿佛没什么心事。是我想多了?小禹悄悄告诉我:阿生又跟珍妮吵架了。   “杰哥,你别担心,有我们陪他,兄弟们会开解阿生的。”小禹朝我挥挥手,和阿生一同开车离开片场。   几个小时候后,传来让我震惊的消息:阿生出了车祸!   剧组所有人,包括章导一起赶到医院大厅,焦急地等待医院抢救结果。   当医生一脸遗憾地宣布阿生抢救无效死亡时,章导昏了过去,四代弟子连忙扶住他。刘师傅放声痛哭,其他人也是呜咽一片。小禹坐在墙角,边哭边拼命揪自己的头发:“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跟他一起飙车!我只是想让他高兴……”   巨大的痛楚憋闷在胸口,可是我哭不出来!几个小时前还在我面前活蹦乱跳的阿生……死了?这一切都是假的,对吗?   我没去看阿生的遗体。我回到家中,正常地作息,正常地吃饭,一切都要正常,就像这件事从没有发生过一样!   “杰哥,你别太难过!”安然抹抹眼泪,扑在我怀里:“没想到人这么脆弱,说没了,就没了!”   我妈递给我一杯水,唉声叹气地说道:“唉,这个后生仔长得好、人缘好,家里有钱有地位,又是大明星,娶了漂亮妻子,什么都好,只能说老天爷太嫉妒他了!阿杰,你要想开些!阿生这一辈子过得也不亏,你不要太伤心!”   “嗯,妈、安然,我没事!还是早点休息吧!”我把我妈送回房间,安然也带着孩子入睡了。   我闭上眼睛躺在床上,脑袋全部放空,什么都不要去想,不要去想……   但躲不过的,是阿生的葬礼!   几天后,我来到灵堂。即使多么不愿意相信,可看到棺木中的阿生那一刻,我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眼泪决堤而出。   他安静地躺在那里,神态祥和,跟睡着了没什么两样!仿佛只是平时玩的一个把戏,他故意装死,下一秒便会跳起来,嘿嘿笑着说:“吓到你了吧?”   那个总在我身后喊“杰哥”的小跟班,那个散发着阳光气息、生气勃勃、活力四射的大男孩,那个我视为亲弟弟的人,现在如此安静、如此冰冷地躺在棺木里!   我控制不住自己,我哭得全身抽动!   阿生,这只是你给我开的一个玩笑,对不对?你总是逗我开心,你怎么会让我难过呢?   我不能再看他的样子,我只想找个无人的角落去独自流泪。   “都是你害的!”阿生的母亲泪流满面,被阿生的姐姐搀扶着拦在我面前。她一手拿手帕拭泪,一手指着我,凄厉地指责:“都是你介绍他拍电影!如果他不拍电影,就不会跟那个女人结婚,更不会遇到车祸! 都是你害的!都是你!”   确实是我把阿生推荐给了章导。我哑口无言,喉咙哽咽,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发出声音:“伯母,对不起……对不起……”伯母继续放声大哭。阿生的姐姐小声对我说:“杰哥,对不起!家母太过伤心,所以迁怒于你……请你别放在心上!”   我忍着眼泪点点头。白发人送黑发人,她比我更难接受,我怎敢责怪这位伤心的母亲!   阿生的姐姐将伯母搀扶离开。当我转过身,在人群中,我看到了小逸。   他朝我走来。   回忆铺天盖地地将我淹没。   “胡说!我看你还未成年吧?”   “小逸哥,你、你太厉害了!其实……我是谎报了年龄,不然就不能报训练班……”   “车技这么烂,还学别人玩飙车?”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这是什么?”   “棉、棉球!”   “干什么用的?”   “这、这是阿智哥教我的,他说如果被人骂得太惨,就、就塞住耳朵……”   “混蛋!你知不知这招是谁开创的?是我!是我教给阿智的。你居然在祖师   面前班门弄斧,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为什么你不帮我管教管教阿生那小子呢?”   “有你管他,我乐见其成啊!由你管教阿生是最好的,因为他的顽劣程度跟你差不多,你管他,这叫‘以毒攻毒’!哈哈哈!”   一起经历的欢乐岁月,一起把阿生当成弟弟管教的时光……   这些回忆简直要把我压垮!两个人,都是很重要的人。这些回忆却真真切切地提醒我:我已经失去了一个,现在又失去了另一个!   小逸向我走近,他的眼中闪烁着泪光。   你哭了吗?就像我父亲过世时,你抱着我痛哭,替我哭出心中的痛?   我想伸出手抓住他,把他抱在怀里。我想跟他一起哭出心中的痛!只有我们两个人的痛,是一样的!心底有个声音在大声呼喊:你已经永远失去了阿生,你不能再失去小逸,不能再失去他!   绑在身上的绳索即将被撑断,自控力犹如布满裂纹的瓷器,随时会破碎。在我即将迈出脚步的那一刻,突然发现:周围全是人!我的身边有安然,他的身边陪伴着林语珊。   不能见他!平时强制约束自己,已经消耗我太多力量;现在的自己如此脆弱,如果见他,我一定会失控……   不能见!流多少泪,也不能见;心碎成渣滓,也不能见!   我牵起安然的手,拉着她朝相反的方向走去。远离小逸,离他越远越好……   雷逸   当知道阿生出车祸那一刻,我强压住内心的恐慌。我不敢直接去阿生家里,而是来到章导住处。章导失神地坐在躺椅上,边流泪边喃喃自语:“一个个都不让我省心,一个个都不让我省心!”   车祸,是真的!阿生,真的不在了!   在灵堂看到阿生的遗容时,我崩溃大哭。   阿生,之前不都是好好的?你还信誓旦旦地说会帮我!你怎么能跟“死”扯上关系?你一直最有活力,一直是大家的“开心果”,你怎么愿意躺在狭窄的棺木里一动不动?   出殡这一天,我看到了阿杰。他在哭!我从没见过他哭得这样伤心!   我不顾一切想去找他,可他明明看到了我,却转身离开。   为什么这个时候,你还躲我?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很想安慰你,也很需要你的安慰?阿生是我们共同的弟弟,你有多痛,我就有多痛!为什么这种时候,你也不怜悯怜悯我,给我一些安慰?为什么……对我这么狠心…… 第67章 多情空余恨   雷逸   “螃蟹一呀,爪八个,两头尖尖这么大的个,爬呀,爬呀过沙河!哥俩好呀!该谁喝!该你喝,你就喝!喝酒从来不啰嗦!”   我翘着二郎腿,一手拿啤酒瓶,一手搭在沙发背上,饶有趣味地看着阿杰和阿生一起划拳。阿生就不必说了,挤眉弄眼,缩脖子耸肩膀,伸开五爪装螃蟹爬,把口诀内容表演得活灵活现,十分滑稽!对面的阿杰竟然没笑,淡定地念口诀、淡定地比手势,那一本正经的样子反倒也很喜感!看这两个人划拳就像在看戏,真有意思!   突然,两个人停了下来。阿生站起身,对着我眯起眼睛,边咧嘴笑边摇手。   哎,阿生你想干嘛?摇手是什么意思?要跟我再见吗?   他站在那里明明没有动,我却觉得跟他的距离越来越远。   “阿杰,阿生怎么回事?你快拦住他啊!”我扑到阿杰面前,摇晃他的肩膀,指着越来越远的阿生焦急地喊道。   阿杰转过头,满脸都是泪。我很吃惊,再看向阿生,他正渐渐被黑暗吞没,很快整个人都不见了。   泪水喷涌而出,我似乎明白了什么,悲伤犹如一块巨石堵在胸口。   这时,阿杰默默站起来,背对着我,似乎也要离开。   “阿杰,你去哪里?你别走!我很难过,我想让你陪在我身边!”我痛哭流涕,跪在地上,拉着他的胳膊苦苦哀求:“我求你别走,别丢下我一个人!”   “你忘了吗?”阿杰抬起右手,他的手腕上戴着手铐,手铐的另一端铐着我的左手:“你做错了事,必须坐牢!”   我们……变成了阿杰导演的第一部 电影的角色:我是阿荣,他是阿荣的好朋友阿莱。阿莱亲手把阿荣关进了监狱。   阿杰打开自己手腕上的手铐,把我的手从他胳膊上掰下:“你必须坐牢!”   周围突然变成阴森可怖的牢房,我变成了衣衫褴褛的囚犯,手上、脚上都是镣铐。   “那我什么时候能出去?”我拖住他的腿不让他离开。   “你出不去了!”他将我推倒在地,大踏步走出牢门。   “咣!”牢门在我面前重重关上,我扑到大门前拼命捶打。   “不!你不能这样对我!阿杰,我不想做死囚,你救救我,救救我!”   拳头锤烂了,声音喊得嘶哑,门外也没有半点回应。   梦醒后,我怔怔地望着镜中的自己。最近总在做类似的梦,不是铁笼,就是牢房,总之,我被阿杰关了起来。我永远走不出“监狱”了吗?我是一个“死囚”吗?阿杰,你真的……不管我了?   封向杰   阿生过世后,珍妮来到我家,把阿生的一些遗物送给我做纪念。她跟公公婆婆彻底决裂,再也不相往来。   “我的公公婆婆不喜欢我,最主要是因为我生不出孩子!”珍妮泣不成声,安然搂着她的肩,不停宽慰:“我本来也放弃了演唱事业,想在家里相夫教子。但是医生诊断我跟阿生‘精卵相斥’,我怀了四次孕,都流产了。我知道阿生……很想要孩子。每次我怀孕,他都买了一堆玩具,但每次都失望……”珍妮抽噎几声,继续说道:“公公婆婆因此对我很嫌弃。可我爱阿生,我不想跟他离婚!没法做母亲,我便继续登台演出,跟公婆的矛盾也更加深。我怕阿生离开我,所以对他管得特别严……他的那群朋友,整天在他耳边说我的坏话,我怕阿生听信了他们,就反对他们在一起玩。结果我们吵架越来越频繁。后来我又听说他跟一个合作拍戏的年轻女演员很投契,我更加不安,又跟他大吵了一架。事故发生前,我们闹到要离婚的地步……我没想到他会出车祸,我真的不想这样!早知如此,我宁愿跟他离婚,还他自由,把他让给别的女人,让他拥有自己的孩子!”   听了珍妮的哭诉,我才知道:原来阿生有那么多烦恼,可他在我面前总是装得无忧无虑!我知道他爱孩子,也知道他很爱珍妮。他一定不想跟珍妮离婚,所以心情才那么差。只是命运总是喜欢捉弄人,那么相爱的两个人,却无法拥有自己的孩子!其实,两个人敞开心扉,说明自己的心意,打消对方的顾虑,取得对方的信任,也许就不会有今天的悲剧!   “珍妮,我觉得如果在你和孩子之间做选择,阿生还是会选你!”   珍妮抬起头望着我,眼睛泛着晶莹的泪光,百感交集。   她紧握安然的手,恳切地说道:“请你们帮我保守一个秘密!阿生曾因为拍戏有风险可能影响生育,早已在医院储存了精子。现在试管婴儿技术还不完善,但我想尝试。成功的希望很小,但万一成功,我就能拥有一个阿生的孩子。我不希望阿生的父母知道,我怕他们会跟我抢孩子。你们能不能帮我保守秘密?”   “你真的想好了?一个人抚养孩子会很辛苦!你还那么年轻漂亮,有那么多追求者……”我被珍妮的深情打动。如果阿生真能留下子嗣,大家心里多少都会有些安慰。   “嗯,想好了!我想留下阿生的血脉……”她说着,泪水再次滚落。   “好,我们会帮你保守秘密!”   “如果我生不出孩子,你会不会跟我离婚?”送走珍妮后,安然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   我有些啼笑皆非,摸摸她的头道:“傻瓜,即使你生不出孩子,我也不会跟你离婚!结了婚,我就要对你负责!”   “杰哥!”安然紧紧搂住我的脖子,连佣人和我妈在一旁观看,都不肯放开,弄得我十分不好意思。   没想到刚参加完阿生的葬礼,过了三个月,我却收到了桉桉的喜帖。桉桉跟小耳分手后,同当红小生周泽发谈恋爱,没谈几天居然就闪电结婚!周泽发是无限电视台的台柱明星,曾凭一部电视剧《上海滩风云》红透航城,这部电视剧深受章导所拍的民国上海黑帮电影《马勇真》的影响,被评为“十大电视剧”之首。周泽发最近也涉足电影圈,颇受影坛瞩目。但之前闹得沸沸扬扬的,是他为了前女友而服药自杀,幸好被及时送医救治一事。他的前女友也是一位著名的电视明星,据说两人情投意合、感情深厚,但周泽发的母亲不喜欢儿子这个女朋友,而周泽发从小家境贫寒,是个大孝子,夹在两个女人中间左右为难。女朋友最终选择离去。周泽发受不了打击,竟然做傻事吃安眠药!前女友曾赶去医院探望他,可女友的心已冷,再也无法挽回,两人还是分手收场。周泽发是个情痴,现在居然这么快就同桉桉结婚,怎么看都是两人冲动结婚。   婚礼上愁云惨淡,大多数宾客都不看好这一对。我看出周泽发也是强打精神、强颜欢笑。他是为了气前女友才结婚的?他跟当年的我多么相似!可是我能遵守婚姻的承诺,他能吗?我忍不住对身穿新娘婚纱的桉桉说道:“你跟阿发会离婚的!”离婚对女人的伤害往往大于对男人的伤害,我真不希望看到桉桉日后受伤!然而两个人执迷不悟,还是在一片担忧的目光中完成了婚礼。   宴席上有朋友私下对我说:“你怎么这么直、什么话都说啊?大家都不看好他们,可你偏偏说出口。日后他俩婚姻真出了问题,新娘子万一怪到你头上,说你乌鸦嘴怎么办?当心好心没好报啊!”   不管桉桉怪不怪我,我还是要说出来。我视她为亲人,我有义务提醒她。□□个月后,因为报纸报道阿发同其他女演员有绯闻,桉桉同阿发吵得不可开交,被吵得不耐烦的阿发狠心同桉桉离了婚,这段婚姻果然以离婚收场。看到身心受到重创的桉桉,我一点也没有因为自己的预言实现而高兴,反而感慨世事无常,无法控制的事情实在太多。   这世上,得不到至爱的失意人,也不是只有我一个。   我身边的人:阿生和珍妮、小耳和桉桉、阿发和他的前女友,又何尝不是情路坎坷?   我反复给自己讲道理,要放下执念,要珍惜眼前的家庭,要知足常乐。我努力为自己的心修筑坚固的壁垒,但我还是不敢见小逸。我不敢拿他做检验,我怕见到他,自己所有的努力都会付诸流水。   章导同赵氏的合约结束,联合一些朋友成立新的电影公司,并号召章家班几代弟子再次联合起来去待岛为他拍摄《上海滩太保》。恩师的召唤,我义无反顾无偿答应,但还是那个条件:不能跟小逸同台对戏!章导不得已,只好答应。本来电影里专门为阿生写了角色,但因为他意外过世,只好选人顶替,最后挑选了“无线五虎”里的阿华参演。   电影拍完后,谁知竟然出了意外。章导脑子里只有电影,对公司财务和合同都不怎么上心。我们这些弟子都是为了他而免费出演,但这部电影的版权因为合同漏洞和制片人恶意操作,居然莫名其妙变成了投资公司的。章导的公司和投资公司发生版权纠纷。为了证明自己的公司对电影也有投资,章导希望我写个收取片酬的证明,但这涉及做伪证,如果被查出来,不仅是我,连章导也会被认定为伪造证据罪。我没有答应,章导对此耿耿于怀,认为我不肯帮他。之后投资公司以章导不履行版权合约为由起诉章导诈骗,万幸最后因证据不足而不予起诉。   章导怪罪我,我很委屈。我一直严于自律,希望生活上也做个重信守诺的“侠”。现在让我违背自己的原则去做假证,还不如让我直接拿枪去上阵杀敌。因为这次合约纠纷,章导的公司不得不关门停业。他老人家也很受打击。阿生去世后,章导就失去了自己的“开心果”,现在事业又受重创,我这个“不听话的徒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可尽管已经六十岁,他对电影的热情仍然没有磨灭。听闻李汉相导演去内地拍宫廷历史剧大获成功,章导很快重整旗鼓,准备去内地拍戏。只是“章哲”这个在航城如雷贯耳的名字,对内地许多人而言却很陌生,再加上章导最近几年在航城拍的电影都不怎么卖座,去内地拍电影给人一种“英雄迟暮”的无奈。   雷逸   “章导真是老糊涂了,有没有演员片酬这笔支出,公司财务账簿和银行取款记录一查就能查出来。让我们做伪证,很容易被揭穿啊!”阿泰大声感慨。   话是这么说,不过他老人家让写,我们不敢忤逆,还是写了。听说阿杰没答应,唉,以他刚直倔强的性子,不答应很正常。只是这些证明最终也没提交到法庭。版权合约的内容写得清清楚楚,即使有我们写的证明也没用。章导只醉心拍电影,但当一个公司老板,要管理的事务太多,他连制片人做手脚都没发现,只能说不适合管理整个公司。公司关闭,章导转而去内地拍戏。对他而言,只要能继续执掌摄影机拍出他心目中的故事,他的心愿便满足了,赚不赚钱倒是其次。他的不善理财颇让我们头疼。以他过去的导演费和弟子们的资助,他的晚年原本可以生活无忧,现在他却为了拍电影和培养新弟子,把自己的积蓄都投入在拍摄中,让我们不由不替他担心。   阿杰在《上海滩太保》中,还是拒绝与我同台,这让我十分灰心。   “没想到这么多年了,杰哥还是不肯见你!”阿休一拳砸在桌子上:“他的心肠怎么这么硬!”   “是啊,难得兄弟们齐聚一堂拍戏,他竟然还是躲着不见!”阿泰叹口气道。   “我以为阿生不在了,他会顾念旧情不再与你为难,可谁知……气死我了!”阿休越说越气愤。   我摇摇头,苦笑道:“别提他了,还是说说我们自己吧!”我转头看看坐在远处的阿东,他在跟其他人攀谈,仿佛没有听到我们几个人的话。他虽然不至于像阿杰那样见都不见我,但见到也是不理睬。我再次苦笑,只好跟阿休、阿泰他们聊天。   阿休自拍自导了一部警察题材的电影《公仆之声》,获得巨大成功,赢得航城“金镶奖”最佳男主角称号,并提名最佳导演。凭借此片,阿休成立了自己的电影公司,主拍他梦寐以求的警匪电影。之前在赵氏公司学到的各岗位的技能充分发挥作用:拍摄、资金调配、行政、电影宣发……他比起章导,更懂得如何做一个电影公司老板。我为他获得的成功感到高兴!   电视业是朝阳产业,阿泰也开始转拍电视剧,只是他有心退出影视业去外面的世界做生意。我对生意一窍不通,之前曾委托岳父做过服装生意,但不成气候。   “对了,我一个月后结婚,请你们喝喜酒!”阿泰突然宣布了婚讯。   “什么?”我和阿休都很惊讶。   “泰哥,你、你这是第四任老婆了吧?前一任虽然没有结婚,但也同居了好几年,生了女儿,怎么又换了?”阿休不解地问。   “前几任都没生儿子啊!这一任给我生了一个儿子,为了儿子,我自然要娶她。”   我和阿休面面相觑。   “生不出儿子,你就不停换老婆?”我有些难以置信。   “当然啦,‘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中国人都要生儿子继承香火,如果再有些财产家业,那更要生儿子继承!小逸,你女儿都十岁了,你不考虑再生个儿子?”   “我?”我摇头笑笑:“我很宝贝我的女儿,我可没想过什么继承香火家业。再说,老婆怎么能说换就换,难道你跟前几任没感情?”   “是啊,女儿有什么不好?泰哥,你的思想真陈腐!首先,女人要能生孩子;其次,还要能生出儿子,这不是把女人当成生育机器吗?”阿休扳着指头说道。   “那没办法!”阿泰摊摊手道:“感情归感情,在传统观念里,继承香火更重要!”   继承香火!是啊,阿杰也是个很传统的人,他虽然不至于像阿泰那样因为老婆生不出儿子而离婚,但也一定很想要个儿子继承香火吧?他现在如愿了。在他心目中,儿子才是最重要的!我居然幻想他还在乎我、还爱着我。他把我关在“牢”里,其实根本就不想放我出来吧?因为他已经有了更重要的继承香火的人。   这么一想,一切不都说得通了?他不肯见我,是怕我打搅他的生活!哈哈,我觉得自己真可悲!一直在遭人嫌弃,自己还恬不知耻地贴上去,还想去挽回他对我的感情,还想祈求他的怜悯!其实他巴不得甩掉我这个牛皮糖吧?   好!好!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咱们各走各的,再也没有瓜葛!   和好?哼,他不在乎,我也不在乎!   我仰头喝了一大口白酒,烈酒烧得喉咙火辣辣的疼,一直疼到胸口。   我终于在新艺诚重拾了导演梦,但是为了迎合市场,只能拍些喜剧片。好在拍的几部喜剧还算成功,获得了上千万的票房。有了票房,才有底气去说服老板拍我想拍的电影。当导演的同时,我还在待岛拍电视剧。因为电视剧热播,很多娱乐场所想高价请我登台走秀,都被我拒绝了。我不喜欢那些场合,我只想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在待岛拍摄的最新一部电视剧《杨家将》因前几集我的戏份太少,遭到观众投诉。剧方为了安抚观众和制造话题,居然造谣称我因为跟剧里一个女演员朱怡恋情破裂而罢演,所以戏份少。待岛媒体对这些谣言煽风点火、添油加醋了一番。我火冒三丈,朱怡也气哭了,称她有男朋友,跟我刚认识,怎么可能有恋情?待岛媒体一直不喜欢我,也一直不遗余力地抹黑我的形象,对他们的信口雌黄我都已经懒得搭理了。但语珊看到报纸后,还是跟我大吵了一架,这让我懊恼不已。不过拍戏时确实常有女演员向我示爱,就算只是普通朋友,也会被媒体捕风捉影、大肆渲染。为了避免麻烦,我只有尽量摆出一副冰山脸,拒绝女性的接近和亲近。   想想阿杰对女演员一直都保持距离,所以婚后几乎从未传出过绯闻,而我则是绯闻不断,看来只有学他一样用冰山脸应对女人,才会少很多麻烦。唉,怎么又想到他?雷逸,你能不能有点骨气?你难道还想跪着求他可怜?你现在要爱的人是你的家人,不是他,不是他!   “你为什么总是不信我?”   “我怕你抛弃我们母女!”   “胡说八道!怎么可能?”   每次跟语珊吵架,这些话几乎都要重复,我很疲惫,但又无可奈何。我无法取得语珊的信任,她说我不能给她安全感。唉,我也不知道怎样才能给她安全感!意外的是,这次吵架后没多久,语珊说她又怀孕了!难道是受了我的绯闻刺激,所以她想再要个孩子?又将有一个小生命降临,又是一个意外!我半喜半忧,觉得身上的责任又多了一重!   封向杰   小逸又生了一个女儿!之前还有新闻写他跟一个女演员爆出恋情,结果他们夫妻很快便生了第二个孩子,破除了谣言!看他们夫妻恩爱、生活美满,只有我困守在原地苦苦挣扎,想想真是可悲!为什么我还是放不下?   我想通过繁忙的工作来麻痹自己,偏偏赵氏电影公司减产。最近几年公司票房盈利的电影比较少,加上很多著名导演、演员、编剧或出走或解约,外部的竞争日趋激烈,赵氏公司体制僵化,运营越来越艰难,开拍的电影越来越少。赵老板也开始将赵氏集团的重心向电视公司倾斜。   我已经两三个月没有戏拍了,闲得简直要生出病来!阿生还在时,经常拉着我出去露营,陪我散心。可现在,连阿生也不在了……小逸的生活却是多姿多彩,又当导演,又拍电视剧和电影,又有了第二个孩子,工作生活两不误……   “杰哥!”   我听到有人在呼唤。一个身穿背带裤的人满头大汗地飞奔到我面前。我发现……是阿生!   “杰哥,小逸哥来了!我叫他来看你了!”阿生气喘吁吁地指着远处。   远处出现了四个人影:小逸右手抱着一个小孩,左手牵着另一个大一些的小孩,身边跟着林语珊,一家四口人有说有笑地向我走来。   心中很酸涩!我对阿生说:“算了,还是……不见了!”   阿生没有说话,只是皱着眉头,十分忧愁。他伸出手对我摇了摇,然后在我面前慢慢地消失。   我的眼中留下了眼泪!   梦,总是要醒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的内容几乎都是来自旧闻。周泽发原型就是周润发,无限五虎的阿华原型就是刘德华 第68章 独木浮瀚海   封向杰   今年航城发生的最震动的大事就是E国政府与大陆政府发布联合声明,称E国政府对航城的“租期”届满,会将航城的管制权交还大陆政府。“殖/民”也好,“租/借”也罢,经过近一百年的磨合、适应,航城人早已经习惯了这种中西合璧的管理模式和文化融合,并且也依靠自己的努力把航城打造成举世闻名的“东方明珠”。现在突然要改变管理权,再加上大陆政/府种种负/面的传言,让很多航城人对未来充满了不确定和担忧,一时间人心惶惶,很多人都有移民的打算。   我不想离开航城,不想离开家。我家的房子就在赵氏片场附近,而赵氏片场在我的生命里烙印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我更不想离开。赵老板在两国政府的联合声明发布后,立即向内地捐赠大量金钱,在各地的大学里建教学楼,大力支持教育和慈善事业。公司还组织员工去内地进行参观,我也是其中一员。参观结束,我觉得虽然内地存在种种落后和不完善,但它一直在发展,也许应该对它抱有信心,期待它有朝一日能成为令人自豪的国家。所以,我不打算移民。国术、国语,武侠电影,还有我最近几年开始喜爱的古典诗词歌赋,都在提醒我:我是个中国人!我甚至跟安然约定每周有一天必须说国语。等小邦长大,我还想带他去看看万里长城,去看看那片土地上的壮阔山河,告诉他不要忘记他的“根”。明白自己的“根”在哪里,就不会迷茫,就不会迷失。   纵然很留恋赵氏公司,可我之前拍的一部武侠影片《教头续集》并不卖座,公司大量削减古装武侠电影的拍摄计划,我只好转而拍摄现代片。   自己曾经为之自傲的“国术”已经没有了用武之地,我很苦闷,很想找人倾诉。可每次拍完片回家,安然居然都在外面玩!小邦也不知什么原因哇哇大哭,聘请的保姆置若罔闻,根本没有尽心照顾孩子。我很生气,指责安然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责任。   “我跟朋友一起逛街,就是孟青霞,你也认识。她最近心情不好,我只是想陪她散散心。”安然理直气壮地辩解。   “你陪朋友散心,就不管老公和孩子了?小邦手指扎了刺不停哭,保姆不管,你这个做母亲也不管?”我气不打一处来。你的朋友不开心,你连忙去安慰;你的老公有烦心事,你却连问都不问,现在居然把孩子也抛在了脑后!   “你去陪你朋友,你就不怕我去找别的女人陪我?”我生气地威胁。   安然浑然不知我真的发了脾气,边摇我的手臂边撒娇道:“我相信你不会的嘛!我也是事出有因,你就别怪我了!我当然心疼小邦啦,我们再请一个尽责的保姆照顾他吧!青霞感情受挫,挺需要我安慰的,我作为她的好闺蜜,不能丢下她不管啊!”   “那你干脆丢下我和孩子,别回来了!”我甩开她的手,怒气冲冲道。   “你怎么说这种话?一点儿也不讲道理、不近人情!”安然柳眉倒竖,生气得大声嚷道。   我不讲道理?我天天给自己、给别人讲道理,居然说我不讲道理!   “对,跟你本来就没什么道理可讲!你爱去哪里玩就去哪里玩,我再也不管你了!”   “我就去外面玩,怎么了?这本来就是□□!”安然昂起头故意与我针锋相对。   我的怒火越烧越炽。两个人又开始新一轮的唇枪舌剑,越吵越激动,越吵越上火,说出口的话也越来越过分。   “我是你老婆,又不是你女儿,你凭什么总是命令我?你就是个暴君!”   听到这句话,我愤怒得差点想挥出自己的拳头。想起前不久岳化跟他老婆吵架,无意中推了老婆一把,因为手劲大,让老婆受了轻微伤。他老婆一怒之下便将岳化告上法庭,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我担心再吵下去,我也会控制不住自己伤到安然,便强压怒火疾步走进卧室,拖出一个行李箱,把安然的衣服从衣柜里成团成团抱出来扔在行李箱里,然后把行李箱拖到她面前。   “你走,去你妈那里!这几天我不想见你!”   我为岳父岳母在城西买了套大房子,让安然去那边住,等我们都气消了再说。   “你!你!”安然气得说不出话来:“走就走!你以为你很了不起吗?”她一把抓过拉杆,愤然走向大门。行李箱齿轮“哗啦哗啦”地滚动,发出刺耳的噪音。   安然走后,我把保姆辞退,重新雇了保姆,又把我妈从妹妹家叫回来帮忙照看小邦。   “你把安然接回来吧!夫妻两个为了琐事吵架很正常,但不要吵这么久,会伤感情的!”我妈劝道。   “伤感情?她根本没顾及过我的感情!”我的气还没消:“她哪里关心过我?她都不知道我的事业是不是顺心。”   “唉,从来都是你照顾她,她被照顾习惯了,还不懂得如何照顾你。你要给她时间,等她慢慢成熟!”   “等她成熟?那我现在怎么办?”   “你做事一直很有分寸和主张,没让妈操心过,妈相信你能处理好自己的事情。别把工作上的情绪带回家里啊,这样会引起很多家庭矛盾的。”   我妈已经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什么?只能停止抱怨。但是我暂时还是不想见安然,我还是需要冷静。   事业上的烦恼只能找朋友倾诉了,我找到老朋友徐邵强。我们在《楚香帅》等好几部古隆武侠电影里都合作过,有时演朋友,有时演敌人。他在自己主演的几部电视剧里塑造了很多经典的大侠形象。几年前,阿智曾拉着他和小逸搭档出演了两部功夫喜剧电影,他们也是关系很好的朋友。我很想从他口中探听小逸的消息,可他跟其他人一样,都刻意不在我面前提起小逸。   “普通的酒吧没意思,我们去夜总会吧?” 徐邵强虽然跟我一样演过许多正气的大侠,他的女朋友却是一大堆,身边从来不缺红粉知己,结婚后仍跟无限电视当家花旦白雪的妹妹白莉同居并生子,离婚后也没同白莉再婚,经常流连风月场所。   “刚结束一段婚姻,我可不想再被婚姻束缚了!再说,大丈夫何患无妻?男人应该潇洒,不要对自己太约束。像你这样的男人,下了班老老实实回家,从不应酬也不喝花酒,结果呢,老婆反而不在乎你!你应该给你老婆一些危机感,让她害怕失去你,这样她才会天天盯着你!”   他的话似乎很有道理。安然说信任我,那我就去找舞女刺激刺激她。   “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个贴心的。这是这里出名的“解语花”银纱,善解人意、柔情似水,你对她说什么,她都会守口如瓶。”徐邵强把一个妙龄女郎推到我身边。   “杰哥,我敬你一杯酒!”银纱笑盈盈地端起酒杯。她长发披肩,美目流转,别的舞女穿得很艳丽,她却穿了一身素雅的白裙,身姿窈窕,犹如一朵白玫瑰。我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喝完后才发现其他人都悄悄离开了包间。   “杰哥,你有什么烦心事都可以说给我听啊,我可以帮你开解开解!”她边斟酒边用悦耳的声音说道:“我这个‘解语花’可不是浪得虚名。”   “你怎么知道我有烦心事?”   银纱掩口而笑:“你的心事都在脸上写着呢,傻子都能看出来啊!看你这眉头皱的,我真想帮你抚平抚展!”她的一只玉手拂上我的额头,柔软冰凉,吓得我连忙把头偏开。   “我、我只聊天!”我很窘迫。   “你居然脸红了!”她“咯咯”轻笑两声:“真有趣,一个结了婚的大男人,还会脸红!”   “我、我来这里只是为了气我太太,没有其他想法!”我双手捧住酒杯,只敢盯着酒杯看,不敢看她。   “只是为了气你太太?看来你对你太太很专情啊!”银纱半调侃半感叹道。   她的话让我心中触动,一种惆怅之情油然而生:“我也希望……我对太太很专情……”   “怎么?”她惊奇地问道:“难道你移情别恋了?真看不出来啊!”   我急忙解释:“不、不是!在认识太太之前,我一直……喜欢一个人,但是他不喜欢我,只把我当成朋友。结婚后,我很想忘记他,可是怎么……也忘不掉!”我喝光酒杯中的酒,又给自己连斟几杯。银纱静静地听我倾诉。   “我知道这样不对,我已经很努力地克制自己的感情,甚至很多年都不去见他,可自己反而越来越想他。我妈和我太太总觉得我很坚强,总觉得我不需要安慰,仿佛什么事我都能扛下来、都能自己处理,不需要她们操心。她们为什么对我那么放心?我不希望她们把我当做一个大好人!我真的很辛苦!我很想放纵……”   “我知道……越是坚强的人,承受的压力越大。因为他不懂得向别人求助,别人也想不到去帮他。”银纱拿过我手中的酒杯,帮我倒了一杯温开水。“那个人……你真的忘不掉?”   我点点头。   “如果你想放纵,那你可以把我当成那个人,说你想说的话,做你想做的事!”银纱按住我的手,眸中闪烁着鼓励和诱惑的光芒。   她的眼睛让我有一瞬间的失神,不过看清眼前的人后,我苦笑道:“不行,没有人能替代他!我也不想背叛我的太太。”   银纱露出失望的神色,静默片刻后,她幽幽地问道:“你爱你太太吗?”   我想了想,点点头:“也爱。只是,对那个人的爱……好像已经深入我的骨髓,刻入我的灵魂,这辈子大概也摆脱不掉了!”   “其实……究竟怎么做,你心中早已有答案了,不是吗?你只是想把心中的话说出来而已。说出来,也是一种释放。否则一直憋在心里,脑子恐怕都要憋出毛病!”   我望着银纱,恍然大悟。   是啊,我早就知道:爱一个人,不一定要占有他。如果得不到,那只有把这份爱深埋在心底,能藏多深,就藏多深!生命总有结束的一天,灵魂总有安息的一天,迟早都会解脱的……   “我既羡慕你喜欢的那个人,也羡慕你的太太,一个得到了你的爱,一个得到了你的人。恐怕还有很多人,既得不到你的爱,也得不到你的人……”银纱突然俏皮地指向自己:“比如我,呵呵!这世上原本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事。谁敢说自己什么都能得到呢?很多看起来很完美或者看起来很成功的人,也有求而不得的东西。只能说,老天爷并不是真的偏心。他给你的东西越多,越可能同时夺走你重要的东西。”   我去夜总会找舞小姐的事被媒体曝光了。安然第二天便打电话要求搬回家。   “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我郑重向她做出说明。   她说她信,但是她要开一个服装店,以后要独立,不再依赖我。我挺欣慰,这比她整日无所事事的好。她对我的关注度也提高了,其实我也需要她来帮助我约束我自己。不能再去找银纱聊天,我平时只有多读读书,多看看报纸。多看看别人的见解,就好像给自己找到了对话人。我时常把报纸上有用的文章剪下来,粘在自己的本子上,就像小逸当初收集黄宇的电影资料一样。他送给我的那本剪贴簿,还在我哥哥家的地下室收藏着。   家庭危机解除了,可没想到事业危机却汹涌而至。我大半年都没有开工、没有新片可拍,拍的几部影片也因预期不好而被公司压箱底没有上映。之后,赵氏公司向我提出:解除合约。   我想找董小姐商谈,她却对我避而不见。她的秘书告诉我:“赵氏电影公司日薄西山、入不敷出,就要关闭了,还怎么跟你续约呢?大家都要另谋出路。董小姐将接管赵氏集团的电视公司,所以你找她也没用。”   我曾拒绝过很多电影公司的邀约,我并不在乎片酬高低,我只想在赵氏电影公司终老,可没想到赵氏电影公司这艘曾经叱咤风云的巨轮,居然也有沉没的一天!   我失去赵氏公司的庇护,被抛到江湖上重新经历大风大浪的洗礼。这时我才发现,我同外界已经这么脱节,我甚至不知道call机的产生。曾经向我抛出过橄榄枝的电影公司,现在全部变了脸色,把我当成“过气明星”拒之门外。吃过多次闭门羹后,我才更深刻体会什么是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虽然经济上可以自足无忧,但我很焦虑,我失去了自我价值认同。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在我第一次主演《盲区》遭遇票房和口碑惨败,被公司雪藏了几个月时,我也是陷入了严重的“自我怀疑”,我甚至一度认为自己选错了道路,一度想放弃。那时是怎么熬过来的呢?   那时……有小逸在我身边!   他不希望我离开公司,他得到了两个配角的机会,他鼓励我磨练自己的国语;他看我消沉,便带我去龙虎武师的秘密场所赌/博,他和阿智出老千让我赢了很多钱;有人讽刺我手臂断了是残废,他出头替我打架,差点被公司雪藏;他得到了担正的机会,我很替他高兴,自己也充满了干劲;他偷了一小罐番茄酱给我吃,被逮了个正着,他说不能浪费“道具”,有好东西都会给我留一份;他坐在三米高的树枝上,向我招手。我不解地来到树下,他竟“嗖”地一声跳下来,将我砸倒在地,并且坐在我身上,翘着二郎腿,得意洋洋地冲我笑道:“这是秘密,等时机到了,才能告诉你!”之后,我们一起合演了《镖师》,电影票房获得巨大成功;之后,我们的事业就像搭上了火箭,不停向上攀升……跟小逸在一起,每天都充满了希望和快乐!   现在,过去的辉煌全部烟消云散,我重重地跌到谷底。我的身边再也没有他的支持和鼓励,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一直很希望小逸能依赖我,可原来,我在心理上竟也这么依赖他!   “哥哥,哥哥,救我!”   我听到妹妹的呼救,八九岁的妹妹正被一群十几岁的大孩子围起来抢夺水桶。在这个贫民窟,我们每天都要提着水桶去山上排队打水。回家途中,经常会有小混混来抢水。我拎着水桶冲上前,想把围攻妹妹的大孩子打散,可自己也不过十一、二岁,又能打败谁呢?六七个大孩子开始转而围攻我。他们对我拳打脚踢,我虽然拼命抵抗,但寡不敌众,头上、肚子上、腿上挨了不少拳脚,疼得我龇牙咧嘴。这时,妹妹的水桶在抢夺过程中被踢翻,一个孩子头儿发怒道:“水洒了!给我打!”   妹妹的哭声传来,她也被打了!   我心急如焚,想去救妹妹,但是自己被人墙阻隔,根本过不去!   情势危急时刻,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突然冲到妹妹身边,凭着一股不要命的狠劲,把殴打妹妹的大孩子打散。大孩子们放过妹妹,开始包围那个小男孩。   那个小男孩我不认识,但又似曾相识。我们分别冲开了各自的包围圈,肩并肩靠在一起。   “你是谁?”我困惑地问。   “我要跟你并肩战斗!”他冲我咧嘴而笑。   很多部电影的场景不断闪现,面对如潮水一般汹涌而来的强敌,我跟一个人经历过无数次、无数次的并肩战斗!   “是你吗?小逸?”我用颤抖的声音问道:“你来我的梦里……帮我吗?”   转眼间,我们都变成了长大后的模样。   是他!还是那副笑容,有点吊儿郎当,有点漫不经心,又很灿烂,仿佛什么事都难不倒他!   “我要跟你并肩战斗!”他伸出右手,与我的右手紧紧握在一起,就像电影里我们经常做的那样。   我知道这只是一个梦,我知道其实我是一个人,但我还把他拉进怀里,紧紧抱住他。就让我继续做这个“并肩战斗”的梦吧,就算这是虚幻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写得比较仓促,可能后面还要修改。好几天没更新,先发出来 第69章 念君君不知   雷逸   古隆去世了!   没想到两年前送走了阿生,这么快又要送走另一位好友!古隆的死因情节曲折,甚至有些荒诞。他在饮宴时与江湖上的人发生争执,被人刺伤,大量失血。送到医院,因血库血液不足,医院去路边买血,结果给他输了有肝炎的血液。就这样糊里糊涂得了肝病,医生嘱托以后不能再喝烈酒,但他是把酒当成水喝的人,根本不懂得约束自己,仍旧照喝不误,被送进医院好几次,最终因肝硬化、酒精中毒而英年早逝。   他童年时,家庭并不幸福,父母经常争吵。少年时,父母正式离异,再没有人管他。他漂泊无依,靠朋友接济和打工坎坷求生,跟我一样,对“家”也没有归属感,没有安全感,是一个流浪在市井勾栏的孤独的浪子。   他酗酒,甚至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可他说:一个人沉溺于酒,必有他的伤心事,而伤心的人必是多情的人。   是啊,如果不是语珊拦着我、管着我,如果不是顾及养家,也许我会跟古隆一样整日与酒为伴。酒能解忧吗?不能!酒入愁肠愁更愁,酒醒后更加孤独,可是喝酒喝得酩酊大醉后,至少能偷得浮生半日歇,不再去想那个人。我恨自己为什么不能把他从我的心里剜出来,恨自己为什么这么多情!   我羡慕古隆和好友徐邵强。他们都可以放开家庭,不受家庭牵绊,自己孑然一身,是死是活都无需介怀,也不需要为别人而活。可我不行,我做不到。我既不再是游侠儿,也不再是浪子了!   古隆葬礼上,黄宇为他买了48瓶XO欲为他陪葬,但有人提出怕遭盗墓,于是一班朋友便在其棺木旁开瓶畅饮,以酒送行。他活着,是一段传奇;死了,也充满了江湖色彩,也不枉他“一代武侠小说巨匠”的称号。只是,他的小说,我不能再看了。既因为阿杰扮演了太多古隆小说中的角色,他就像从古隆的小说中走出来的人物,也因为古隆小说里的主人公大多太寂寞,困守于自己的世界,充满痛苦,不被理解,难以挣脱。古隆说:我靠一支笔,得到了一切,连不该有的,我都拥有了,这就是寂寞…..   现在,这世上,我又少了一位知己。   我写了一个剧本,名字是《无声的爱》,是一部关于聋哑人的悲剧,提交给新艺诚老板之一麦迦审核。他对市场有很敏锐的把握,公司拍电影的题材都由他拍板决定。他原本是同意拍摄的,但之后大概考虑市场效应和票房,他又拒绝了,我只好继续在新艺诚导演喜剧片。   我想找阿添聊聊我那个剧本的出路,来到他的办公室门外。门没有关严,从房中传来他和新艺诚另一位创始老板黄柏铭的谈话。   “我很想叫杰哥来加盟新艺诚。在赵氏公司时,他和小逸都帮了我不少忙,经常帮我争取机会出演角色,拿一些片酬补贴家用。他对赵氏公司一直忠心不二,放弃了大把赚钱的机会,结果现在赵氏公司一纸辞退信就把他打发了,我真替他不值!”阿添叹道。   “嗯,我也很欣赏他,很想找他一起拍电影。你快去叫他来啊!”黄柏铭连声催促。   “唉,我也想啊。不过你也不是不知道他跟小逸的纠葛,有小逸在,杰哥怎么会来新艺诚呢?两个都是我重要的朋友,都对我有恩,我都想帮助,真是左右为难啊!”   “我真不明白,从他们决裂到现在,都超过十年了,他们曾经那么要好,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怎么到现在还这么固执?”   “一言难尽,一言难尽啊!朋友们都想撮合他们和好,可惜……”   我没再听下去,转身走开,徘徊在迂回曲折的的楼道里。想想自己的剧本没有机会拍摄,也许,是时候去其他地方了……   听说刚成立不久的“德堡”公司的“掌舵人”岑先生是个文化人,很喜欢扶持冷门文艺片,我抱着尝试的心态把自己的剧本拿给他看,他居然真的很喜欢,很快就拍板支持。不仅是我,小耳从赵氏公司出来后想导演一部精神病人题材的影片《颠佬》,也得到了岑先生的支持。我有了一个离开新艺诚的光明正大的理由。   电影开拍,为了控制成本,我启用的男女主角都是新人,没拍过电影,最多在电视剧里跑过龙套。他们都很勤奋刻苦,很珍惜这次拍摄的机会。不过拍完后他们都说我在片场太严肃,很怕我。我无心在小辈面前摆架子,只是这部电影触动我太多回忆,我没法高兴起来。   电影的女主角是一个个子矮小、喜欢打扮成男孩模样的哑女。她带着几个聋哑小孩在街头流浪,靠当小偷维持生计,直到遇到男主角。男主角是个正直的青年,替朋友扛罪名,坐了八年牢,与时代脱节,出狱后遇到了做小偷的女主角。   男主角从一群地痞阿飞手中救下女主角,女主角帮男主角找安身之地,帮他买衣服、系丝巾,让他不再穿红衬衣、白色喇叭裤,不再打扮成航城十几年前的穿衣款式,不再像十三年前我拍《吸/毒》时让阿杰穿的那样。   男主角被以前的朋友背叛和出卖,女主角为了给他打气,用手语为他“唱歌”:“有你在身边多乐趣,共你双双对,好得戚好得意;地暗天崩当闲事,就算翻风雨,只需见到你……你似是阳光空气,扮靓皆因你,癫癫地皆因你,为你甘心作傻事;扮下猩猩叫,见到乜都笑;有你在身边多乐趣,若有朝失去你,花开都不美。愿到荒岛去长住,做个假的你,天天都相对,对木头公仔做戏……”   女主角喜欢上了男主角,甚至开始为了男主角打扮起自己。可她是个哑巴,说不出心里的话,只能眼睁睁看着男主角交了女朋友,与别人双宿双栖。男主角要带着女朋友去重新开创事业,问女主角要不要跟他一起去创业。可他身边已经有了别人,女主角又怎么答应呢?   男主角离开了,女主角继续带着几个聋哑小孩做小偷。以前的地痞阿飞又来找麻烦,危急时刻,男主角回来帮助女主角制服了那伙地痞阿飞。可这时,地痞阿飞团伙里一个也是男孩打扮的黑衣女子一刀刺死了男主角。悲愤的女主角用铁铲猛击那名黑衣女子的头部,致其死亡。影片结局,女主角被判过失杀人罪,被关进了监狱。   一个是光明的我,一个是黑暗的我。光明的我一直暗暗喜欢阿杰,却无法说出自己的心意;黑暗的我“刺死”了阿杰,让他从我的生命中消失,再也不肯见我。光明的我“杀死”黑暗的我,坐进了牢房,不知要坐多久……   电影上映后,口碑很好,扮演女主角的演员也入围了亚洲影展最佳女主角,但票房却不理想,这也基本可以预料。也许结局不要那么绝望,票房会好一些?可我还有希望吗?我低估了阿杰意志力的坚定,也高估了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情到尽时转无情”,因为情已尽,所以才这么无情吗?   封向杰   被赵氏解约,我像没头苍蝇一样到处寻找出路,但没找过新艺诚,因为小逸在那里。我去找在待岛当导演的马武哥,希望他能帮我寻觅拍电影的机会。   “阿杰,你别着急,如果随随便便接拍电影,拍出的影片反响不好,会影响你的声誉。小逸就是前车之鉴。”   一有人提到小逸,我就什么都听不进去了。既想知道他的事,又怕知道他的事,两种声音在心中争执,扰得我心神很乱。   “你当年帮了我不少忙,我力所能及自然也会帮你。只是帮人和求人是不同的,你到处求人,只会越来越自降身价。我很想帮你,但有时确实也是力不从心啊。”   我当时体会不出马武哥这些话背后的心酸。从出道开始,虽然中间也有低谷和波折,但一直有小逸和章导陪伴,我的事业算是稳步上升。后来虽然离开了他们,但幸运地遇到李导、楚导这样的大导演,再次得贵人相助,让我又红了很多年。可以说,我一直没有离开赵氏公司的光环和荫庇,所以不是很能体会那些早早地离开赵氏公司,单打独斗、独立打拼的人的难处和心境。在自己经历过许多后,才渐渐明白了。   其实,我并不是没想过自己会从高峰跌落,甚至刚入行不久,我便打算三十五岁就退出影视圈,去做一个普通人。只是失去小逸时,幸亏有事业可以做我的精神支柱,可以给我目标和方向,否则,我恐怕早已迷失自己。而现在,没有工作,我又面临迷失的危险,所以才急不可耐地寻找出路。马武哥最终帮我介绍参演了几部电影,只是果然如他所言,影片反响不好,只会加重别人对我已经“过气”的印象。   我希望自己能忙起来,我希望自己没有空闲时间去思念小逸。无所事事对我而言简直等同于慢性自杀。在我苦闷至极时,阿添带着阿森和新艺诚导演新贵徐客一起来找我吃饭。闲聊中,他们告诉我,郁郁不得志的阿森同他曾经帮过的徐客合作,想请我出马拍一部他们精心编剧的黑帮动作片《本色英雄》,并且暗暗透露小逸已经去“德堡”当导演,离开了新艺诚。   朋友们的关怀让我的心很暖,我答应加盟新艺诚。   《本色英雄》讲述一个曾经的黑帮大佬盛哥被手下人背叛,锒铛入狱。出狱后,为了做警察的弟弟阿廉,他准备洗心革面、弃暗投明、重新做人,但是警察弟弟不信任他,而他在黑帮的生死至交小开则希望他能重新夺回黑帮的权势和地位。盛哥夹在亲弟弟和好兄弟之间左右为难,但向善的心最终还是让他选择了正道。   这部电影跟市场上流行的喜剧片有很大不同,既有爆裂震撼的枪战场面,也有复杂矛盾的人性冲突,还有像武侠电影那样豪气干云的兄弟义气,是一部十分严肃的正剧,未必能迎合市场的喜好,因此投资商起初并不看好这部电影。好在阿森找来了在航城乐坛正如日中天的当红青年歌手张国嵘扮演盛哥的弟弟阿廉,为这部剧带来了人气,投资商这才同意投资。我扮演盛哥,扮演小开的则是我的旧识周泽发。他和桉桉离婚后,继续在影坛打拼,可惜拍的影片都是叫好不叫座。影视圈就是这么现实,票房收入低,任他名气再大,也会被投资商视为“票房毒药”。   阿森是不得志的导演,我是过气的明星,阿发是“票房毒药”,阿嵘虽然很红,可那是红在歌坛,在影坛上还是新人,并不被影评人看好。这部电影的主创人员可以说都处在低谷期,因此拍摄初期,大家都没进入状态。   阿嵘的经纪人为了不影响阿嵘的演唱档期,要求导演缩短阿嵘的拍摄天数。阿森不得不修改剧本,大量增加阿发的戏份。而阿发拍摄时,居然迟到了好几次。我狠狠骂了他。   “为什么让大家等你?既然拍电影,那就要保证专业素养。不迟到是最基本的要求。不管你重不重视这部电影,既然你答应拍,就要秉着职业精神给我认真拍,不然你拿片酬,难道不会心虚吗?”   阿发挠挠头发,尴尬地笑道:“杰哥,我就知道迟早有一天要挨你的骂!”   我板着脸问:“为什么?”阿发和阿嵘,一个比我小九岁,一个比我小十岁,跟小耳是同辈人,虽然他们都已经三十岁出头,但在我眼里都是小孩子。因此我不自觉地拿出了家长和长辈的姿态去训斥阿发。   他低下头,露出歉疚和落寞的神情:“为了桉桉的事,我知道你肯定生我的气!我确实对不起她,你想怎么骂就怎么骂吧!”   我看着阿发,这个个子比我还高的俊朗青年,脸庞比起拍《上海滩风云》时发福了一些,变成了圆脸,可眉间的忧郁却无法掩盖。想起他差点为情自杀,我不禁戚戚然。很早以前,如果我听说一个男人为了爱情而自杀,那我一定会鄙视他。好男儿应该心胸广阔、志在四方,怎么能为了儿女情长要死要活?可后来自己亲身体会后,我才知道:情之伤人毁人,诚不假也!情网如蛛网,看似纤细易折,实则柔韧至极,越挣扎,收束得越紧,直到让人窒息。这就是“以柔克刚”吗?铁铸钢打的男子汉,面对柔韧的情网,也是束手无策啊!   “这是两码事!”我的语气缓和了不少:“男人要对女人负责任,你跟桉桉已经离婚,我也不能再多说什么,只希望她以后能找到好归宿,也希望你以后好自为之。”   “嗯!嗯!”阿发看着自己的脚尖,不停点头,像个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但又藏着心事的学生。   “这部电影阿森倾注了很多心血,徐客也是甘冒风险支持阿森拍摄。我们不为自己,为了朋友,也要好好拍这部电影。所以要打起精神,难道你不想好好表现吗?”   阿发抬起头,眼中充满了热望与不甘:   “想!我想证明给别人看,我能行,我不是‘票房毒药’!”   我重重拍拍他的肩膀,点头道:“要相信自己!你迟早会成功!”   “我要忘记她!”阿发突然情绪激动、眼圈泛红:“她头也不回地走了,说断情就断情,居然可以这么狠!我不能再为她颓废,我要振作!我要让她知道,没有她,我也可以过得很好很快乐!”   “她”是指他的前女友?阿发攥紧拳头、胸口剧烈起伏。他口口声声说要忘记前女友,可如果真忘记了,根本不会这样说出来。   我苦笑道:“至少……至少她曾经喜欢过你,你也得到过她的心!你比我……强多了!”   阿发脸上闪现过一丝迷茫:“杰哥,你……”   我摇摇头,轻笑一声,压下胸中的酸涩,把胳膊搭在阿发肩上,说道:“同是天涯沦落人,一切尽在不言中!走吧,休息时间已经结束,马上要开麦了!”   阿发一下子焕发了生机,充满了干劲,仿佛既要向世人证明自己,也要向前女友宣示自己的决心。他甚至主动要求导演阿森为他加戏,希望更加突出自己所扮演的角色的魅力。一场小开替盛哥报仇的枪战戏,便拍得既热血豪迈又浪漫潇洒。他戴墨镜,穿黑色风衣,嘴里不羁地咬着牙签,一人独闯贼窝,几把枪便解决了几十个敌人,自己在枪林弹雨中却全身而退,只是最后不慎腿部中枪。影评家评论这场戏是阿森对章导暴力美学的继承和发扬,只是章导的“刀”变成了阿森的“枪”。很多年前,一个白衣少年,单手持刀,浴血长桥,大杀四方,也是为了我而报仇。不,他不止一次地为我报仇。只是,也许已经没有多少人能记得那个少年了,可能连他自己都忘记了……   随着拍摄的进行,我们整个剧组的人愈加熟识,关系也愈加融洽,大家攥起一股劲,拧成一股绳,誓要把电影拍成精品。只是没想到阿发竟然很调皮,很喜欢捉弄我。他经常冷不丁地扑到我怀里,像个小孩子一样撒娇道:“杰哥,我刚才表现好吧?我需要你的表扬!”那样子弄得我啼笑皆非,我只好做做样子道:“好,好,表现得很好!要不要奖励你一颗糖?”“糖我不要,亲一下就够啦!”在我没反应过来时,他“啪”地在我脸颊上亲了一下,然后嘿嘿奸笑两声,背起手,驼起背去寻找下一个目标。他一高兴起来,逮到谁都要亲一口,连阿嵘都没逃脱。整个剧组的人时不时要提防阿发这种出人意料的“骚扰”,不过大家也因此增添了很多乐趣。   阿嵘扮演我的弟弟,在电影里对我很凶。盛哥出狱后第一次见面,他还要摆出警察架子搜查亲哥,逼得他哥哥满腹委屈地回答道:“警官,我不做大哥很久了!”虽然是第一次拍戏,阿嵘的表现已经很不错,已经隐约可见日后巨星的风采。和阿发一样,他也是一个才华横溢的青年俊杰。但他在我面前很有礼貌,甚至有些腼腆,没有因为自己正当红而表露出一丝倨傲和怠慢。他是富家少爷,有种贵公子的优渥感,是家里的第十个孩子,这让我想起了阿生。再加上他在电影里扮演我的弟弟,不知不觉间,我把他像对待阿生那样当成了自己的弟弟。   “我的童年都不是和爸妈在一起住的,我跟爸爸都不熟!我觉得被爸妈打是一件特别幸福的事情,但我连被打的机会都没有!”   听到阿嵘用淡然的语气述说自己的童年,我很惊讶。他边说边露出淡然的自嘲的微笑。   “平时根本见不到父母,自己的哥哥姐姐又年长我许多,没人跟我玩得来。小时候的我很寂寞,不爱吵闹,任何人来我家,都发现不了我的存在。我是一根无人在意的轻飘飘的羽毛!”   我心中一紧,阿嵘的童年……怎么跟小逸这么像……   “我曾经喜欢一个女孩子,”阿嵘遥望着前方,眼中放出奇异的光彩,仿佛透过时空看到了昔日的美好时光:“她是一个很神奇的女孩,大大咧咧的性格,没有普通女孩的矜持和扭捏。她刚烈直率,爱憎分明,也很活泼,能做出各种古怪的表情:眯眼、咧嘴、揪眉、厉目,狂笑……真可以说是精彩纷呈!她有事业心,很上进,仿佛拥有无限的活力。她身上……好像散发着阳光,照亮了我的心。”   心底似乎有一座铜钟被叩响,发出悠远绵长的鸣音:很久以前,也有一个精彩纷呈的少年,照亮了我的心!   “我很快就向她求婚啦,可当时她才十七岁,我才二十一岁,她被我的求婚吓跑了!”阿嵘笑了笑,似乎在笑自己的年少轻狂,但也有一丝隐隐的寂寞:“如果当初她答应我的求婚,也许我的人生会完全改变!”   “现在,我喜欢一个人……”   阿嵘特意转过头,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这让我有些诧异。   “他是个男人!”   我完全傻掉了。   “他是圈外人。我们在几年前相识,那时我很落魄,向他借钱。他把几个月的工资都借给我,然后瞒着我连续吃了几个月的盒饭。他细心、温和、有责任感,为我付出了很多。我觉得他是上帝赐给我的礼物。既然别人不愿意做我的阳光,那我就做他的阳光吧!”   阿嵘的目光坚定且温柔。我从没想过一个人能用这种平常的语气述说那种常人不能理解的、不能曝露于阳光下的感情!   “你跟我一样……也爱着一位同性,对吧?是……雷逸,对吗?”   他用温和、鼓励的语气问道。   我全身都在颤抖。一直以来,我以为自己对小逸的感情只能拼命隐藏,从没想过还能向别人诉说。   “眼睛是隐藏不了爱意的。你的痛苦,我都能感受到。”阿嵘蹙起眉,眼中透出几丝怜悯和同情:“我选择跟我所爱的人在一起,即使今后会面对很多压力。有朝一日,我希望能跟他光明正大地牵手逛街。我不觉得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爱’不分高低贵贱,那为什么要分性别呢?我觉得一个人的品行、人格,不会因为他爱的是同性,就变得低贱。人品差,不管他是异性恋还是同性恋,人渣还是人渣。同理,人品高洁,那即使他爱的是同性,难道就会让他的品性有污点?我觉得异性恋和同性恋都可能发生背叛、劈腿、谎言、滥情,但也都存在‘情有独钟、矢志不渝’。所以,差别不在于所爱的人是同性还是异性,而在于相爱的两个人的人品性格。”   我怔怔地听着阿嵘的高谈阔论。我没想过那么深,我只知道小逸对我而言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任何人能替代。我曾希望有人能替代,这样也许我就能忘记,就能解脱,可是,根本没人能替代……   “你为什么不勇敢地迈出一步,去追求自己的所爱呢?”   迎着阿嵘殷切的目光,我摇摇头,喃喃道:“我跟你不一样,我没有机会!如果当初有机会……我也会拼尽全力去抓紧他!可惜……我没有!他根本不明白我的心意,他只把我当成兄弟!”   阿嵘失望地叹口气道:“那你……不能把他放下吗?何苦这样为难自己?我作为朋友,都替你难过。”   我勉强笑了笑:“我也想放下,结果十年了,还是没有。也许二十年、三十年以后就能放下了吧?”   阿嵘坦白自己的心声,给了我很多安慰。至少,我知道自己不再是一个孤独的“异类”了。   “杰哥,你在干嘛?”阿发猛拍我的背。   我拿着报纸在发呆,对阿发打的招呼没有任何反应。   他一把夺过我手中的报纸看起来。那是一则关于小逸的新闻报道。   记者采访小逸,问他是否会跟我和好,他回答:“谁说要和好?当初我觉得做朋友很难得,所以才主动挽回,不过发觉对方没有诚意,便放弃了。别人既然不领情,我为什么还要巴望着不放?我从没说过要跟人和好,永远不会!”   我失魂落魄,仿佛自己被抛进了无底深渊。   “杰哥……”阿发担忧地扶着我的肩膀劝道:“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你想开点啊!”   想开点?我现在连做戏的精力也没有了,哪里还有力气去想开啊……   作者有话要说:   1986年《听不到的说话》《英雄本色》 第70章 相逢共啼泪   封向杰   收工后,阿发和阿嵘每人提了几捆啤酒拉着我坐在外景地的码头喝酒。凉凉的海风拂面,往来的航船偶尔发出几声鸣笛。海面的远处灯火交相辉映,却没有传来任何声音,昭示着热闹与喧哗只属于远方。   “被偏爱的人都有恃无恐,让我们为‘无情的人’干杯!”阿发没喝几瓶啤酒便开始语无伦次、满面通红。他的酒量按道理应该没那么浅,难道是触动伤心事,所以酒不醉人人自醉?   “发哥,要比惨,你也没我惨啊!”阿嵘把手舞足蹈的阿发按坐在石墩上,夺过阿发手中的酒瓶:“我喜欢的女孩子说她对我没有恋爱的感觉。我以前追女朋友,一追就到手,喜欢我的人也能排成一条街,但偏偏最在意的女孩子,却不喜欢我!”阿嵘举起酒瓶狂饮一口,喝得太猛,呛得自己连声咳嗽。我拍拍他的背劝道:“不要喝那么快!”   阿嵘带着几分醉意自嘲地笑笑,然后对阿发继续道:“不过呢,万事都讲究缘法。也许你以后能遇到更好的呢?即使不是更好的,也会遇到更适合你的。我现在就很幸运,也很知足。所以呢,做人还是要放开怀抱,不要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阿嵘的话引起阿发的共鸣,两个人达成默契开始拼酒,拼到最后都开始大喊大叫撒酒疯。我则坐在一旁的长椅上默默喝酒。   阿发突然扑在我身上抱住我,眯起眼睛醉醺醺地说:“杰哥,要笑,不要哭!”说完,自己却嚎啕大哭起来,仿佛要把前女友离开后的心酸,连同事业上的失落失意全部哭出来。   我叹口气,搂着他的肩膀让他在我怀里尽情哭个够。阿嵘则醉醺醺地指着阿发哈哈大笑,然后摇摇晃晃瘫坐在我身旁。   “杰哥,我教你唱歌啊!”他边笑边唱起歌:“轻轻笑声,在为我送温暖,你为我注入快乐强电!轻轻说声,漫长路快要走过,终于走过明媚晴天……拥着你,当初温馨再涌现,心里边,童年稚气梦未污染!今日我,与你又试肩并肩,当年情,此刻是添上新鲜……”即使醉了,他的歌声还是那么动听。   两个人一哭一笑,折腾了好一会。等终于折腾累了,一个靠在我肩头,一个枕在我的腿上,全都睡着了。看着两个孩子气的家伙,我不由笑着摇了摇头。   很奇怪,为什么我就喝不醉呢?夜色更加浓重,海面上连航船也看不到了。很寂静,不过至少今晚有两个兄弟陪伴,我不会太过孤单。   “杰哥,你有真功夫,教我几招呗!”拍完一幕戏后,阿发掀起衣角胡乱擦了擦脸上的血浆,笑嘻嘻地对我说。   “好,我教你几招擒拿手让你防身用。”自己太久没练拳,阿生去世后,也缺少过招的对象,我早有心教阿发和阿嵘几招功夫。   我让他先向我发出攻击,在他的拳头即将到达我胸口时,迅速扣住他的手腕,反手一拧再向下一压,让他的胳膊外翻,整个人的重心下沉,单膝跪在了地上。   “哎呀呀,崴到手了,崴到手了!”阿发大叫起来。   伤到他了?我忙把他拉起来,担心地问道:“我下手太重吗?”   阿发把手腕举在嘴边吹了吹,然后装出一副小女生撒娇的姿态娇嗔道:“杰哥,人家手腕好痛哦,你帮人家揉揉嘛!”说着,还扭了扭腰。   我哭笑不得。看他的样子应该没受伤,这是又开始捉弄人了?刚才拍戏时还意气风发、气场十足,转眼间居然能不顾形象地装娇扮嗲,我也是佩服他的演技。   “帮人家揉揉嘛,揉揉嘛!”他继续缠着我撒娇。   啪!阿嵘突然从阿发身后出现,把一顶黑色爵士帽扣在他头上:“发哥,你不要再调戏杰哥了,好吗?我都看不下去了!”   “哎,阿嵘,难道你吃醋了?不让我调戏杰哥,难道让我调戏你?嘿嘿嘿!”阿发半眯起眼睛,不怀好意地笑道。   “调戏我?行啊,你来啊,谁怕谁?”阿嵘撩开衣摆,挺起胸,摆出大无畏的架势。   “真的?那敢不敢亲一个?嘴对嘴哦!”阿发用食指指着自己嘴巴,表情又坏又痞,貌似打算把玩笑升级。   “亲就亲!”阿嵘说着,作势就要亲上去。   我目瞪口呆,周围一些工作人员也聚拢过来看热闹。   阿嵘瞥了一眼围观的人,拿下阿发头顶的爵士帽,将两个人的脸遮起来,两个人的头在帽子后面微微攒动,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亲上了。围观人群有欢呼叫好的,还有吹口哨的,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   两分钟后,阿嵘拿下帽子,昂起头,神情很是自傲。阿发则捂着自己的脸颊跑过来靠在我肩上:“哎呀呀,好羞涩,好羞涩!杰哥,你看看我是不是脸红了?”   我看着他圆润又容光焕发的脸,忍不住笑道:“不好意思,大概你脸皮太厚,我真没看出你脸红!”   “杰哥!”阿发猛然搂住我:“你放心,我的心还是你的!”   “我去,你能不能离杰哥远点?”阿嵘冲过来,把黏在我身上的阿发推开。   这时,围观的一个场务打趣道:“没想到你们在戏里抢杰哥,在戏外也抢啊!”   “没抢啊!”阿发背起手,信心满满地说:“他们俩都是我的!”   看到阿嵘用锐利的眼神斜视他,他忙补充道:“都是我的好兄弟,嘿嘿!”说完,他又笑嘻嘻道:“阿嵘,你别吃醋嘛!我虽然对杰哥一往情深,但对你也是死心塌地的!”   阿嵘摊开手,无奈地对我说:“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人!”   我点点头,笑道:“嗯,确实很厚脸皮!”   看着这两个人一起插科打诨演双簧很是有趣!我压抑的情绪纾解了不少,心情也开朗起来。   “难道你愿意穿?我脸皮厚,没事!”   心底突然出现一个声音,我的心跳似乎也为之停顿了几秒。那是很久以前,还在赵氏公司时,兄弟们在酒吧里玩游戏,谁猜拳猜输就要穿女人丝袜和高跟鞋受罚。我猜输了,小逸主动替我受罚……在大家的瞩目下,他在桌子上颤颤巍巍走了一个来回,然后得意洋洋地向我做出一个胜利的手势,接着他崴到了脚,我抱着他去了另一个包间。他醉了,边撕扯自己的衣服边呼唤我的名字。我像着了魔一样靠近他,被他一把搂在怀里,耳鬓厮磨,他的气息让我彻底迷醉……   我一下子陷入了恍惚,分不清时空,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   “杰哥,想什么呢?”阿发拍了拍我的肩膀将我惊醒。   “哦,没、没什么!”我回过神,努力把飘散的思绪收回来。   “你笑一笑嘛,别总是想些不开心的事。不管怎样,你还有我、阿嵘、森哥、添哥这么多好兄弟呢!”   “嗯!”我感慨万千,很庆幸有这班好兄弟好朋友陪伴。   影片杀青后,徐客导演把我们三个主演叫进摄影棚拍摄他亲自设计的宣传海报。为了体现“肝胆相照、赤诚相待”的主题,徐导甚至让我们打赤膊,摆拍了很多组合和造型,最终选定的是我们三个人头像次第排列的海报。这个海报设计很新颖很独特,体现了徐导的新潮思想,刚开始甚至不被投资商认可。   快结束时,徐导让我们三个人从座位上站起来并排拍照。阿发站在中间,笑嘻嘻地搂着我和阿嵘的肩膀。徐导调侃道:“阿发,你左拥右抱这么开心啊!”   “那当然,我坐拥后宫了嘛,哈哈哈哈!”   看着阿发那得意忘形的模样,我朝阿嵘使了一个脸色,阿嵘会意。我们悄悄向后伸出一条腿,将阿发的座椅轻轻向后踢。待三个人拍完照坐下时,阿发一屁股坐了个空,摔了个四脚朝天。   “哎呀,我的屁股啊!哎呀,我的老腰啊!”阿发坐在地上嗷嗷直叫,周围人都乐不可支,我也笑开了怀。   笑着笑着,突然发觉阿发和阿嵘都愣愣地盯着我的脸看。   “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我摸摸自己的脸,不解地问。   “真是笑如春风啊!”阿发感叹道:“以前在你的电影里见过,现在亲眼见到,比电影里还好看!杰哥,你真应该多笑笑!”   “什么笑如春风啊?”我无奈地摇摇头:“现在都老喽,额前发秃了,皱纹也多了。”   “都说‘男人四十一枝花’,杰哥,你还是正当盛年哪!”阿嵘道。   正当盛年?可惜心早已沧桑,我觉得自己已经是个老人了。我不愿多说,免得他们担心。   “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拍这样一部电影!也许这部电影将是我拍摄的最难忘、最好的电影!”阿发恋恋不舍地感慨道。   他的这句话仿佛是个预言。不久后,《本色英雄》上映,当阿森和徐导激动地向我们宣布电影票房时,我手中的咖啡杯差点洒掉。   “票房三千四百万,超过历年航城的电影票房冠军!”   《本色英雄》不仅在航城横扫票房市场,在海外市场也引起很大反响,口碑和票房取得双丰收。阿嵘曾教我唱的电影主题曲《当年情谊》亦成为交口传唱的流行曲。所有人的努力,所有人的失意,都凭借这部影片得到了回报和逆转。   雷逸   阿杰主演的《本色英雄》上映,引起了巨大轰动,连章导看过后,也盛赞这部电影“剧力万钧”!   我在电影院,把《本色英雄》看了好几遍。周围许多人都被周泽发扮演的洒脱帅气的小开哥吸引,我的注意力则一直在阿杰扮演的盛哥身上。盛哥出狱后,在倾盆大雨的黑夜被弟弟赶出家门。弟弟恨他加入黑社会,恨他连累他们的父亲枉死。可盛哥又何尝不痛悔呢?他无家可归,只好在码头迎着冷风孤零零坐了一晚。   看到这样的阿杰,我心疼极了!在我印象里,他应该永远是被众星捧月、被人仰慕的模样,我何曾见过这样落魄潦倒的阿杰?盛哥众叛亲离,好在还有一个为了帮他报仇而被枪打瘸了腿的小开在等他。小开希望跟他在黑道重拾昔日辉煌,可盛哥为了弟弟阿廉决心脱离黑社会,走回正途。这伤了小开的心,亲弟弟阿廉又不相信他真的弃恶从善,情与义,善与恶,黑与白在短短的电影篇幅里发生着激烈的冲突。阿廉和小开都是单纯的,一个坚持正义,一个坚守本心,没有那么多心理矛盾,盛哥却是进退维谷,充满了隐忍、委屈、无奈和悲哀。我很懂他,我真想跳进电影里去,不管是做弟弟阿廉还是做兄弟小开,只要能陪在阿杰身边就好。   当影片结尾,面对黑道反派的围堵,盛哥让小开拿着巨款开船逃离码头时,我在心中默念:“我会跟他并肩战斗,我永远不会弃他而去!”这时,振奋人心的音乐响起,小开放弃了逃生机会,驾驶着快艇调转方向赶回码头,与盛哥、阿廉一同加入战斗。舍命相陪、生死不弃,这才是真正的兄弟!   结局,小开被反派头目一枪杀死,盛哥获得阿廉的默许,在警方的包围中将反派头目击毙,为小开报了仇。如果换做是我,能为阿杰而死,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只要能回到他身边,只要能帮他分忧解愁,我什么都愿意做!   不久之后,章导带着他在内地招收的几名弟子和在内地新拍的电影回到航城。为了推广宣传自己的新弟子,章导开始召集昔日章家班的人马召开记者会,帮忙造声势。阿休、阿东、马武哥一同到场,凭借《本色英雄》扬眉吐气的阿森也赶来,跟在他身后的是阿杰。也许只有章导的召唤,才能让阿杰不再见到我就躲避。   “阿森已经获得第一次掌声,我如今正在等待最后一次掌声。”章导仍然没有失掉自己的壮志。尽管一些影评人曾诧异地质疑他为什么固执地喋喋不休地重复着自己的英雄梦,他仍不打算放弃。不止是他,赵氏电影公司当年的几个大导演,胡导、李导都未放弃,他们都在锲而不舍地寻找投资商,寻找拍摄自己喜爱的电影的机会。电影对他们而言不是工作、不是收入,而是理想!   我和阿杰一左一右地站在章导身边,全程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他甚至都没有看我一眼。他凭借《本色英雄》重新回到一线明星的地位,并不是电影里落魄的模样,而是光鲜亮丽、从容自若、彬彬有礼。我很想鼓起勇气去问问他的近况,但一直犹豫到记者会结束,也没下定决心。直到他即将离开,我几步赶上前,颤抖着伸出手。他迟疑了片刻,同我握了握手。   我心中五味杂陈,涌动着种种说不清的情绪,真想问他:这么多年没见,你还好吗?可他的视线始终落在我们相握的手上,没有同我对视,然后小声说了一句“再见”,便松开我的手,转身离去。   封向杰   我不敢看小逸。我怕一看他的眼睛,感情和记忆的闸门就会被打开,就会无法控制。谁也不会知道,我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强迫自己同他站在章导的身边,而没有逃跑。   他说过并不打算跟我和好,临走时大概出于礼仪同我握手告别。我也是费了很大力气才强迫自己保持镇定。他已经对我失望透顶了吧?他已经不在意我这个兄弟,只把我当成一个普通的认识的朋友了吧?他会彻底忘了我吗,忘了我们共同经历过的一切?可我忘不了,我也不能以兄弟的身份回到他的身边。我骗不了自己,我没法跟他做兄弟。越是难以释怀,越是不得不躲开。我必须强迫自己去割舍你对我的兄弟情。小逸,你怎么能明白?   因为票房大卖,新艺诚组织了很多庆祝活动。没过多久传来消息,《本色英雄》入围了待岛金展奖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提名,我和阿发则双双被提名最佳男主角。这对主创人员而言是个极大的惊喜和鼓励。几年前我曾凭几部电影入围过金展奖最佳男主角,可惜都铩羽而归。十几年前凭借《刺督》获得过金展奖的“演技特别奖”,但也不是最佳男主角。这次再次入围,我又紧张又期待。这么多年,我一直渴望自己的演技能够得到专业人士的肯定,希望自己能在演技上与曾经贵为“亚洲影帝”的小逸比肩。长久以来的心愿,这次能实现吗?   公司组织我、阿发、阿森和阿添以及部分职员一同前往待岛参加颁奖典礼。听说小逸也被邀请作为颁奖嘉宾,虽然有些紧张,不过只要不见面,我应该能保持仪态吧?   小逸先上台颁最佳原著音乐奖。他身穿黑西装、戴黑领结,胸口还别了一个银白色的蝴蝶型胸针。他的穿衣品味一直很时尚,在台上看起来很年轻,同另一位颁奖女嘉宾在谈笑中将奖项颁了出去。我坐在观众席中就这样远远望着他,这样的距离最好,这是安全的距离。   终于轮到颁最佳男主角奖。当颁奖嘉宾宣布得奖的人是我时,我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和激动。我转头看阿发,他的脸上闪现一丝失落,不过很快便真诚地为我送上祝贺的拥抱和微笑,阿森和阿添也同我拥抱庆贺。我怀着激动的心情步上领奖台。当站在台上时,自己反而冷静了。我知道台下坐着小逸,我知道他在看着我,就如同当年我坐在台下看着他登台领取“亚洲影帝”奖杯一样。我同他已经没有差距了,对不对?我有资格同他比肩了,对不对?   我尽量用淡定的语气说出获奖感言。这个奖项来得说迟也不迟,这一天恰恰有小逸同我一同见证,自己的理想也算圆满了。   颁奖结束,我走到后台,等待大会下一步安排。这时,我看到小逸向我走来。我很想避开,可是出口在他身后方向,我没有地方可躲。   “恭喜你!”他站在我面前,轻轻说出这三个字。   我呆住了。   他在……恭喜我?他还在意我?十几年前的记忆一幕幕在脑海闪现。我们曾经在宿舍无数次地讨论演技,有时甚至是通宵达旦地讨论。我从他那里学到了很多表演技巧。他说我那么勤奋,有朝一日一定能获得大家的认可。我还记得,在我单独主演的电影《鹰》里,有一幕是我为死去的挚友痛哭的戏,我却哭不出来。那时的我一直信奉“男儿有泪不轻弹”,碰到任何事,都是打碎了牙齿和着血往肚里吞,所以即使是演戏也不知道怎么哭。   “这样吧,”为了调动我的情绪,小逸说:“你把那个挚友想象成我。如果是我死了,你会哭吗?”我告诉他:我会很难过,但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哭出来。但是后来,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失去他是什么滋味,我知道了什么是“肝肠寸断”。拍《倾城》时,已经结了婚的他开玩笑说为了让我进洞房跑上跑下差点累死,我心如刀割,躲在屏风后大哭一场,为他不在意我的感情而哭,为自己得不到他的爱而哭。   强迫自己与他分开,强迫自己不见他,一次又一次,不管多么想念、多么孤单,都不能去见他。十年,十年了!小逸,你知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   我再也抑制不住压抑了多年的心酸与苦涩,我泪流满面,紧紧地抱住了他!   雷逸   阿杰获得了金展奖最佳男主角奖,我知道这是他一直期待的。他一直很用功,很勤奋,他的努力早应该被肯定。以前他总被媒体拿来跟我做比较,他很介意,很想证明自己,现在他终于做到了。我很替他高兴,不管他对我什么态度,在这个有意义的时刻,我都想亲自向他祝贺。   我在后台等待他出现。他似乎还想躲我,但我鼓足勇气走到他面前,对他说道:“恭喜你!”   他把我抱在怀里,颤抖着哭泣。   你终于肯理我了?你终于不再躲我了?十年了,超过十年了,你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吗?我等了你十年,终于等到你了吗?   我失声痛哭,泣不成声。   阿杰,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少话想对你说?你还爱着我,对不对?你没有抛弃我,对不对?有时我觉得自己连一片落叶都不如,落叶尚且会归根,可是没有你,我就像独自一人坐在随时会沉没的船里,在茫茫大海中漫无目的地飘摇。你不理我后,我曾经一度觉得自己被整个世界抛弃了。你知不知道,其实我一点儿也不勇敢,我胆怯、懦弱,过去的我只是用叛逆来武装自己,可是现在,我还能拿什么来武装自己呢?   没有封大哥,雷立的余生都将是晦暗无光;没有你,我的人生也不再会发亮!你知道吗?   你不会再丢下我了,对不对?你不会再把我一个人留在黑暗里了,对不对? 第71章 情深生罅隙   雷逸   我和阿杰相拥而泣,完全不记得是否有旁人存在。十年的时光被压缩,种种相处的过往在我的脑海中分外鲜明。跟我拥抱的,还是那个我熟悉的阿杰。我觉得这十几年我们仿佛从不曾分开,他只是出门为我买了一份宵夜。现在,他终于回来了,我终于把他找回来了!   不知哭了多久,直到二哥和小耳靠近,拍了拍我们的肩膀,我们才醒悟过来,放开怀抱,各自抹干眼角的泪痕。后台有很多人在看我们,可是我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我紧紧抓着阿杰的手不肯放开。我怕放开,他会再跑掉。   二哥边点头边感慨地连声说“好”,小耳则激动得流下了眼泪,阿添和阿森也激动得说不出话,走上前与我和阿杰碰头拥抱。   这时,工作人员召唤阿杰和阿森去前台参加颁奖礼的后续活动。我不想放开阿杰的手,他朝我点点头,示意自己会回来,我才放他离去。   前台的颁奖告一段落,阿杰被邀请去参加电视台的抽奖活动。抽完奖后,主持人采访阿杰的获奖感受,并问他如何看待工作和家庭的关系。阿杰没做过多思考便从容地回答:“结了婚就要有担当,就要尊重婚姻尊重家庭,不能做破坏家庭的事!我是个普通人,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好,我也有普通人的缺点,但是对家里人,一定要有责任感!”   他的话掷地有声,说话的方式和内容是他一贯的风格。   我知道:你有你的家庭,我也有我的家庭;你的儿子很可爱,我的女儿也很可爱;你要照顾苏安然,我也要照顾语珊。我们中间隔了千重山、万重山,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亲密。我并不奢求能与你多么亲近,我也不会破坏你的家庭,我只求你别躲我,哪怕你只让我远远地看着你,只要你别对我避而不见,我已经……满足了……   封向杰   我失控了!在小逸面前,我果然会失控。他也哭了,他也想念我吗?毕竟我们是可以为彼此两肋插刀的好兄弟。但是我不能沉溺于他的这份兄弟情,我必须清醒过来,我要想想在家翘首等待我的安然和小邦,我要想想自己的责任,我必须扼制自己的感情。   也许,与他保持距离的接触,是可行的?只要保持一定距离,那么不躲避他,我也能保持镇定?   颁奖礼的活动结束,组委会召开颁奖晚宴款待与会的嘉宾和获奖人员。   阿添把我们一群老友聚集在晚宴的一角:“不好的事都过去了,大家以后和和气气,还像以前一样欢快热闹!”   小逸抓住我的右手放在他的胸口:“我以前太自我,太任性,有些事没弄明白,说话也不顾后果,刺伤了人。我知道我错了,你能不能……原谅我?”他的眼睛莹亮润泽,闪烁着泪光,闪得我心坎发颤、心神不稳。   我用左手紧紧握住酒杯,不敢与他对视,只能等他的视线移开,才敢扫视他几眼。   “大家现在孩子也大了,都有了皱纹。以前只是年少气盛,对一些事看法不同,意见不合,现在想想,其实根本不是什么大事。”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平和:“以后只要多欣赏对方的优点,少看缺点,便不应该有问题。”   “阿杰,我……”   “我以前争强好胜,单是为戏份多寡也弄的不开心。现在年龄大了,也看开了,不能太计较。”   “不是的,不是的……”他垂下头,声音渐渐低下去。   “是啊,大家都是好朋友,过去的事也不要提了。你们把心结解开,眼光向前看,这多好!大家都盼望着你们再次合作呢。”   阿添提到合作的事,我心中一紧。说说场面上的话应付一下还可以,但要一起拍戏,我根本没有心理准备:“合作怕是没有机会吧?小逸现在做导演,做得挺好。”   小逸抬起头,眼中的光芒似乎暗淡了一些。他淡淡笑了笑,笑容有点萧瑟:“是啊,你现在有了新搭档……”   “杰哥!添哥!”阿发端着酒杯从攒动的人群中挤过来:“我找了你们半天,你们怎么跑到这里来聊天了?这位是……”他看到牵着我的手的小逸,很是惊讶。   “这是雷逸,我们以前的好哥们儿!”阿添介绍道。   大概是有外人在场,小逸迅速把我的手放开,神情变得肃穆。   “哦,雷逸先生啊,久仰久仰!”阿发笑着向他抱拳作揖,然后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你好!”小逸迟疑片刻,礼貌地伸出手同阿发打招呼。   阿发微笑着握手还礼,然后猛然搂住我的肩,一手指着我的鼻尖道:“哎呀,杰哥,获了奖,你怎么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这可不行!我跟阿嵘约好了,等回到航城,我们要跟你通宵狂欢!我还准备了很多节目给你哦,要给你几个大惊喜,哈哈哈!”   “惊喜?”我狐疑地问:“不会是‘惊吓’吧?”   “惊喜和惊吓差不多嘛!哈哈哈!对了,你获奖后,我还没送你‘祝福之吻’呢,来来来,现在补上!”阿发说着,把自己的酒杯塞在我手里,双手捧着我的脸就要亲我。   我受到惊吓:这、这怎么行?小逸还在一边看着呢!   我瞪大眼睛,想用眼神示意阿发停下,但是他根本不理会,嘟起嘴就想亲我的嘴唇。在我即将发作要喝止时,他迅速改亲了我的鼻尖,又亲了一下侧脸。这个玩笑开得太过惊险,吓得我后背都出了冷汗。   阿添伸手把阿发拉到一旁道:“阿发,你又胡闹了!”   “哎,我就是胡闹,那又怎么样?谁让杰哥这么抢手呢?谁不要杰哥,那谁就是傻子!我又不是傻子!对吧,杰哥?”阿发甩开阿添的手走到我身边,把胳膊搭在我肩上,从我手中拿过他先前塞给我的玻璃酒杯,放在我的唇边,笑嘻嘻地要喂我喝酒。   我十分尴尬,但又不好生硬地拒绝阿发。看看小逸,他的脸上阴晴不定,再看看周围,众人全部噤声。我只好勉强喝了一口,然后有点埋怨地说道:“好了吧?玩够了吧?”   “嗯,玩够了!很好玩!”阿发向我挤挤眼睛,满意地点点头:“亲了影帝,我该去亲影后了。你们继续聊!”说完,他乐颠颠地抛下我们,就像一阵狂风任性地刮过,把花园搅得一团糟后潇洒地离开。   看着他离去,我悬着的一颗心才稍微有些放松。   “阿发真是有趣啊!”小逸突然开口道。虽然脸上挂着笑容,但他的嘴角似乎带着一丝讥诮,脸色也好像比之前阴郁许多。   “是、是啊,他是个挺、挺顽皮的小弟弟!”感受到一种莫名的紧张气氛,我连说话也不利索了。   “小弟弟?他可不一定认为自己是小弟弟。”   我没听明白小逸的话,想听他的下文,可他之后就像铁匣子上了锁,神情严肃地一口口喝酒,基本没再说过一句话。直到宴会结束告别,他也只是跟我握了握手。   为什么……变得这么冷淡?我坐在轿车中,独自失神了很久。也许,他不是冷淡,只是经历了重逢的激动后,又回归了平常的心态?他跟别人也是握手告别,我又能要求什么特殊待遇?难道我能期待他在众人面前再次跟我拥抱、挥泪作别?之前已经失态了,难道我还想再失态一次?阿发开玩笑时,我真怕他说出不该说的话,把我的心思曝露给小逸。那么多媒体记者都在盯着我们,难保不会再写出什么“同性恋”的风言风语,影响我们的家庭。所以,小逸的态度才是正确的态度吧?“君子之交淡如水”,他现在不过以清淡如水的君子姿态对我,那有什么问题呢?我也应该以这样的姿态对他啊!   虽然想明白了,可我心底还是有那么一丝失落……   雷逸   我快气炸了!   阿杰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让周泽发抱着他亲吻!我以前偷看过很多次阿杰的睡脸,但从来不敢亲他,那个周泽发居然一次就亲了两下!阿杰居然也没有躲开,还、还用他的酒杯喝酒!那、那不就是“间接接吻”吗?虽然我也曾经玩过类似的小把戏,把阿杰嘴里的烟抢过来吸,可、可那是跟我,阿杰跟别人也这么无所顾忌?   我气得不想说话。是啊,他现在跟周泽发成了好兄弟,关系很亲密,甚至比我们以前还亲密!那我又算什么?周泽发可以亲热地抱着他搂着他,我行吗?   宴会时阿杰说的那些话,根本就不想提以前他对我的感情。他是想让我们都忘记?忘记以前的种种,只做一对普通朋友?可是,可是他为什么跟周泽发那么亲密?我知道自己正在被嫉妒控制,可我没办法让自己冷静。阿杰,如果你还爱我,那为什么不在乎我的感受?   颁奖礼结束,所有人都回到航城,阿杰一行人受到了热烈欢迎。阿森获得最佳导演奖,阿杰是新晋影帝,周泽发则是当红明星,都是备受瞩目的人。媒体对他们轮番访问。采访阿杰时,有记者问到在待岛他与我拥抱和好的事。   阿杰说:“我们之间的事也没必要一碗一碟都公开。离开赵氏以后,我们各奔前程,生活环境不同,嗜好不同,也交了不同的朋友。年轻时为了戏份等一些无谓的东西争执,但现在年龄大了,都不去计较了。这次他向我祝贺,我们淡出的感情再次拉近。我自己也在反省。过去朋友批评我太率直,讲话太多棱角、太直白,不懂得圆滑圆通。比如知道朋友打架,便长篇大论去劝谕,结果招致人家反感。人家反问我:你这样爱说教,怎么不去做教书先生?唉,我的爱意总是抵消不了愚蠢!”   爱意?你对我真的还有爱意?那为什么还跟周泽发那么亲密?你是挺蠢,我说让你去做教书先生,你以为我真的反感你说教?   采访过阿杰后,很快有记者来采访我的态度。不知道航城的媒体会不会像几年前一样大肆炒作污蔑我攀附新科影帝,我只能用平淡的态度回应:“他一直以来都希望得到这个奖,我也希望他能得到,结果他当选了,我便恭喜他。不管谁得奖,我都会祝贺。”   我希望自己能以平常心对待阿杰,希望自己不要那么在意他的言行,可无意中看到报纸上刊载的《本色英雄》宣传海报的花絮照片,他和周泽发、张国嵘三个人居然裸着上身相互拥抱贴在一起,心中的怒火再次爆发:我跟阿杰何曾这样亲密相拥过?   报纸也刊载出周泽发在待岛亲阿杰的照片,并且配上文字:两人都出演过许多角色,现在是不是正在练习表演同性恋?   记得当年记者问阿杰愿不愿意跟我出演同性恋,阿杰立即否定。现在跟周泽发一起合演,他就无所谓了?   没过多久,航城举办金镶奖颁奖典礼,阿杰和周泽发再次双双被提名为最佳男主角,我也再次被邀请成为颁奖嘉宾,并且这次是跟阿杰一起颁最佳女主角奖。   马上又将见到阿杰,我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甚至在颁奖大厅见到他,我都懒得跟他打招呼。他还是戴眼镜,穿着深色青果领西服,一副受尊崇的大佬气派,根本不是《本色英雄》里落魄潦倒的模样。看电影时,我急切地希望陪伴在他身边为他分忧解愁,可他现在事业得意、意气风发,哪里需要我的陪伴?   最佳男主角奖率先揭晓。这次是周泽发得奖,坐在他身边的阿杰起身与他热情拥抱,对他表示祝贺。一个获得金展奖最佳男主角,一个获得金镶奖最佳男主角,一部电影捧出两位影帝,这在影史上也可谓是个奇迹。而这两个影帝又是至交好友……   和好了又怎么样?现在有资格站在阿杰身边的,不是我,是周泽发!我如果想跟阿杰亲近,只会被别人说成抱大腿、攀附巴结。而阿杰有了新的好兄弟,我这个“旧友”恐怕只是可有可无的吧?   封向杰   我在接受采访时,不慎说出了“爱意”这个词。有些忐忑不安又有些期待,不知小逸听到后,会不会明白我的心意?后来他接受采访,说无论谁得奖,他都会祝贺……唉,他的回答很正常,我还想期待什么?   从待岛回来后,我不敢主动约他相见,他也没有约过我。直到几个月后,在金镶奖颁奖大厅,我又见到了他。可他似乎心情不佳,阴沉着脸,并没有跟我打招呼。   阿发获得了最佳男主角奖,我十分高兴。他说自己被提名很多次,但都没得奖,这次也不抱太大期望,随便穿了一件休闲服便来参见颁奖礼。可我知道,他一直在苦苦等待这个奖,苦苦等待大家的肯定,跟之前的我一样。颁奖结果揭晓,他终于实现了多年的愿望,这是最圆满的结果。   接着便是我和小逸一起颁最佳女主角奖。我们在后台碰面。我很紧张,他对我十分客气,像对待客人般的客气。我们对了对颁奖词,便上台颁奖。他走在前面,跟我几乎没有互动,仿佛全然不把我放在心上。   我知道,万众瞩目下,我们不能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和语言。可他把我当成陌生人的这种客气态度,还是让我有些沮丧。   典礼结束,众人参加颁奖晚宴。我看到小逸在跟阿森、阿添、徐客一起聊天。我很想走过去,但又没有勇气,便拉拉阿发的衣袖,低声说:   “阿发,你……你陪我过去吧?”   阿发顺着我的视线看看小逸所在的方向,又看看我,摇头叹道:“唉,你怕什么?一个英雄汉,居然畏缩成这样!挺起胸,光明正大地见面!”他翻了一个白眼,举着酒杯,带着我走向小逸。   越走越近。这时,小逸无意中转过头望了我们一眼。他脸上的笑容立即消逝,毫无征兆地转过身,想要走开。   我很惊愕:他、他不想见我?   “哎,小逸,你去哪里?”阿添一把拉住小逸,阻止他离开。   “你们在聊什么呐?”阿发笑嘻嘻地走上前问。   “哦,在聊朱怡跟小逸的绯闻。”阿森笑道。朱怡在《本色英雄》里扮演阿嵘的女朋友,是电影里唯一的女性角色。   “绯闻?”阿发惊奇地叫起来。大家都看向小逸,可他沉着脸,完全没有了刚才谈笑自若的神态。是因为……我来了,他才不高兴?   气氛一时有点僵。阿添连忙活跃气氛:“是这样,小逸在待岛拍电视剧时,曾跟朱怡合作过,但也只是点头之交,可待岛媒体为了炒作,居然造谣他们有绯闻,把朱怡都气哭了。我们刚才在数落媒体的种种劣行。”   “是吗?我也要举报媒体的劣行,我也被媒体坑惨了!”说到这个话题,阿发有些激动:“如果不是媒体捕风捉影造谣,我前妻也不会整天跟我吵架,闹得我们婚变!媒体真是作恶!”   “我老婆也跟我吵架了!”小逸突然开口,漫不经心地微微一笑道:“不过吵归吵,我很爱我老婆,爱得深,又怎么会离婚呢?”   阿发被噎住,转头看看我。其他人也小心翼翼地瞥视我。   “女人是要哄的。你用真心待她,时间久了,她自然会明白。比如我,以前不懂得浪漫,现在则经常买些小礼物送给她,给她一些惊喜。其实礼物也没多贵重,关键是让她知道我在乎她的心,这就是夫妻的相处之道。”   我低着头默默地听他传授他的夫妻之道,手指微微颤抖,心口的疮疤似乎正一点点被撕开。   “其实我对绯闻也很头疼。我不希望因为绯闻影响我们的夫妻感情,可拍戏确实很麻烦,总有女演员向我示爱,媒体也总是唯恐天下不乱。阿杰就做得很好,从没闹过什么绯闻。”他抬头望着我,轻佻地戏谑道:“不过很奇怪,阿杰跟我做搭档时,媒体传我们是同性恋;现在阿杰跟阿发搭档,媒体又写他们可以出演同性恋。阿杰怎么总是跟‘同性恋’脱不开关系啊?真是稀奇!哈哈!”   我仿佛被一根大棒迎头痛击,大脑一阵眩晕,脚下站立不稳,几乎要摔倒。   所有人都变了脸色,用惊悚的眼神瞪着我和小逸。   在我摇摇晃晃、心神恍惚之际,阿发一把搂住我,稳住我的身形:   “同性恋又怎么样?如果能跟杰哥共同出演,我求之不得。杰哥人这么好,如果他真是同性恋,也爱我,那我也一定会爱他!我可不想学某些人有眼无珠,眼前有珍宝却不懂得珍惜!”   小逸一瞬间的眼神犹如猛鸷般凶悍,但他很快仰头大笑道:“哈哈,有趣,有趣,真是有趣!”   阿添慌忙出来打圆场:“阿发就是爱开玩笑,爱开玩笑,呵呵!别聊这些了,我们换个话题,换个话题。”   “好,你们继续聊。我带杰哥去其他地方快活了!”阿发向众人摆摆手,搂着脚步虚浮的我转身离开。   他把我带到贵宾室的小房间,看着我坐在沙发上失魂落魄的模样,深深叹了一口气。这时,阿嵘推门进来。   “咦,你干嘛把杰哥带到贵宾室?”   “嘘,我们出去说。”阿发打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把阿嵘拉到门外,关上房门。   门外传来阿嵘的声音:“杰哥怎么了?”   “唉,还不是因为那个人!他陷得实在太深!何必那么在意那个人呢?自己苦自己,可那个人一点事都没有,我看了都生气!”   “你是说……雷逸?他又让杰哥伤心了?”   “是啊!杰哥也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他,为他受尽情伤,人家却过得逍遥自在!这真是孽缘啊,孽缘!”   “唉,单相思总是最无奈、最凄楚啊!”   我环视四周,桌台上摆放了几座金光灿灿的奖杯。梦寐以求的影帝奖杯已经拿到手,我终于从一名三流侠客攀上顶峰,成为一个一流侠客,我终于可以跟小逸比肩,再也不用卑微地仰望他。我曾以为,当这一天来临时,我可以自信地站在他面前,对他述说自己的爱慕之情。可是,登上了顶峰,却没有他的踪影,他早已有了更好的归宿。   即使赢得天下,也赢不到他!   现在见面又能怎样?难道继续一边听他讲他的夫妻相处之道,一边竭力隐藏自己的感情?或者听他拿我们的过往打趣?   太累了!真的好累!还是……不见为好……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的主题就是:“爱意抵消不了愚蠢”。两个人都很蠢,还都不知道自己蠢在哪里。一个生了气,就说反话刺激对方(熟不知对方心里很脆弱,根本经受不了刺激),结果把对方刺激跑了,自己傻眼了;另一个脑子太直,不会转弯,听不出对方说的话是反的,对方吃醋,自己也不知道,这种迟钝真能把人蠢哭!“爱意抵消不了愚蠢”果真是对两人最好的总结。 第72章 系我一生心   雷逸   “野孩子!野孩子!”   “你们骂谁?”我挥起拳头朝远处几个大喊大叫的小孩示威。   “雷逸没有爸爸妈妈,他是没人要的野孩子!”几个小男孩对我吐舌头做鬼脸,彻底把我激怒。   “你们胡说!我有妈妈,我有妈妈!”我冲向前想把他们痛揍一顿。   “你妈妈不喜欢你,因为你是怪孩子!她喜欢你哥哥、你弟弟和你妹妹,但不喜欢你!她不要你了!”他们嬉笑着四散跑开,跑到远处再次聚拢起来,继续嘲笑我。   “你们胡说!你们胡说!”我气得全身发抖,捡起几块小石头向他们砸去。几个被砸到的小孩捂着头“哇呀呀”乱叫。这时,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你这个小坏蛋,居然扔石头,没家长管教吗?”他说着把我拎起来,让我手脚悬空。我挥臂踢腿拼命在半空中挣扎。   “爸爸,他打我!”一个小男孩躲在高大的男子身后,指着我向男子告状。   “哼,敢打我儿子!看我怎么罚你!”高大的人伸手将我往前一抛,把我抛进一座大铁笼里。我摔在地上,膝盖胳膊都蹭破了皮。   铁笼“咣当”一声关上。我爬起来,抓住栏杆大声叫道:“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这时,我看到奶奶站在笼子外,佝偻着背,唉声叹气道:“唉,你这孩子怎么这么顽皮呢?奶奶也管不了你喽!你好好反省反省吧!”说完,她摇着头,晃晃悠悠地离开了我的视线。   “快来看啊,雷逸被关起来啦!活该!活该!”之前嘲笑我的小孩全部跑回来,继续对我嬉皮笑脸。“敢拿石头砸我们,现在我们砸他!”说着,小石头像雨点般向我砸来。有些碰在铁栏杆上,发出“乒乓”清脆的响声;大部分则穿过栏杆间的空隙,砸在我的头上、胳膊上、腿上。   我用胳膊护着脸,想捡起掉落在地的小石头回击,但是受铁笼所限无法扔远。铁笼外扔石头的小孩更加肆无忌惮,根本不理会我的额头、脸上和手上都被坚硬的石头砸出了血。   很痛!我坐在地上,抱起膝盖蜷缩起来,把脸埋在膝盖里面。砸吧,砸吧,反正我是怪孩子,反正没人喜欢我……   突然,吵闹声还在,可再没有小石头落在我的身上。   我疑惑地抬起头,只见一个比我大一点的小男孩半跪在铁笼外,双手抓着栏杆,将我庇护在他的身影里,石头全部砸在了他的背上。   “你是……谁?”我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小孩,他有一双清亮澄澈的眼睛,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别害怕,我来保护你!”他微微一笑,露出半颗虎牙,显得稚气纯真,又有些温柔和腼腆。   拥有这种笑容的人,只有一个,是阿杰!   我扑上前焦急地喊道:“你快让开啊,石头砸在身上很疼的!”可他只是看着我笑,就像我们合作拍电影时,他与我无数次对视时露出的笑容一样。   “别怕,我把他们打跑!”他握了握我的手,转身朝那些扔石头的小孩冲去。那群小孩吓得四散逃开,但很快,几个小孩叫来了气势汹汹的大人。他们的装束很像黑道的混混,手中还把玩着可以折叠的水果刀。   幼小的阿杰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我大喊:“阿杰,你快逃啊,不要管我,你快逃啊!”   转眼间,我和阿杰都变成了二十几岁的模样。他施展咏春拳,几拳便将包围他的小混混打倒。可很快又出现一大群手中持刀的地痞阿飞,向阿杰发起进攻。   担心阿杰势单力孤、寡不敌众,我着急地摇晃着栏杆呼喊:“阿杰,把笼子打开,让我帮你!我要和你并肩战斗!”   刀光闪映间,阿杰险象环生。这时,一个小混混站在阿杰的身后,悄悄掏出了手/枪。   “当心!”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恨不得飞扑出去挡在他的背后。   “啪啪!”两声枪响过后,企图偷袭阿杰的小混混倒在地上。周泽发咬着牙签潇洒倜傥地出现。他朝阿杰嘻嘻一笑,扔给他两把手/枪。阿杰接过枪,变成了四十岁的模样。两个人默契地击掌握拳,然后背靠背,与拿出枪械的黑道混混展开枪战。黑道混混不是他们的对手,很快便被击退。   面对胜利的战果,阿杰和周泽发如多年不见的老友一般相互拥抱,爽朗地大笑。扮演阿杰弟弟的张国嵘这时也出现。阿杰搂着他们两个,笑容满面。三个人欢笑着,背对我并肩而行,越走越远。   “等一下,阿杰,你别走!你忘了我吗?”我抓住栏杆,声音颤抖。   阿杰仿佛根本没听到我的声音,只顾着跟身边的兄弟谈笑,三个人很快便消失不见。   梦醒后,我失神地站在街头,看着广告牌上阿杰的大幅剧照,自己问自己:因为错过了他,所以一辈子都要接受惩罚吗?我也可以为阿杰出生入死,可现在连为他死的机会也没有了?不能做他的爱人,现在连生死与共的兄弟也做不成了?我只能克制自己的嫉妒心,就算看到他跟别人亲近,也要装作若无其事吗?   因为《本色英雄》票房大卖,新艺诚紧锣密鼓地开拍第二部 续集,阿杰和周泽发、张国嵘再次在荧幕上上演兄弟情深。《本色英雄》的成功扭转了航城以喜剧片为主导的观影习惯,掀起一股以讴歌友谊为价值核心的黑道英雄片风潮,跟风之作大量涌现,阿杰也是片约不断。   我不知道该以什么身份跟阿杰继续交往,他是当红明星,而我只是个普通导演……我执导了一部生活轻喜剧,扮演女主角的萧芳跟我一样是童星出身,曾跟阿杰在赵氏公司合拍过一部讲述夫妻破镜重圆故事的喜剧片。她的演戏天分很高,获得过国际影展的影后和金展奖影后,这次费了很大功夫才邀请到她参演我拍摄的《冤家》。电影讲述一个三十六岁未婚的“老姑婆”仗义收留了一对父女,在她认清假惺惺追求自己的议员那道貌岸然的真面目后,与被收留的男主角互生情愫,并终成眷属的故事。我和萧芳的合作很顺利,但是在表演方式上两人发生了分歧。   “导演,如果是我自己,当知道被那个议员欺骗利用,还害得男主角的发明被剽窃,无法取得经济收入争不到女儿的抚养权,我一定会嚎啕大哭,甚至砸东西发泄。可你却不让我放声大哭,我真不明白!”   我试着向她解释:“有些悲伤越是隐忍,越是沉痛。女主角很自强、独立,不愿意示弱,所以无论多么难过,也不愿意哭出来。”   “所以你让我在知道自己受骗后,边默默流泪边大口吃面;在看到男主角出海跑船时,也强忍着眼泪。你知不知道,连哭声都不能发出来,这样真是憋得很难受!”   我露出苦涩的微笑:我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正因为自己深有体会,才觉得这样表演更能体现女主角的悲伤。   萧芳最终还是采纳了我的意见。在第二年的金镶奖评选中,她凭借在此片中的表演获得了最佳女主角奖。   影片的结局,男主角终于跑船回来了,女主角的等待没有落空。是啊,人生并不是那样绝望,大家还是喜欢看到喜剧结局。我也应该庆幸,对吗?无论如何,阿杰他回来了!即使不能回到从前,但与那十年的分离相比,能见到他,已是莫大的幸运!我不应该那么贪得无厌,对吗?   《冤家》正等待排期上映,小耳突然跑来片场找我。他凭借自己导演的第一部 电影《颠佬》而获得业界关注,被认为是极具潜力的青年导演。他说他正在筹拍第二部电影《劫持》,邀请阿杰做主角,还希望我出演其中的探员一角。我一直在期待影片进展,今天他突然跑来,神色却有些异样。   “哥……”他吞吞吐吐、犹犹豫豫,像以前一样有点怕我。   “怎么了?有话直说啊?”   “你跟杰哥……又发生了什么吗?他、他说不能跟你演对手戏,还不让我问原因。”   心口受到一击,我强装镇定道:“你没告诉他,我只是客串,跟他的对手戏并不多吗?”   “我说了,可他还是摇头!哥,你们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误会?你要不要亲自问问杰哥?有误会要尽快解释,不能让矛盾加深啊!”小耳担忧地望着我。   小耳走后,我立即打电话到阿杰的家里,连续几天反复打,可是阿杰家的佣人问过我的名字后,都回复阿杰不在家。   我向新艺诚的朋友打听他的情况,希望他们帮我约阿杰出来见面,可阿添、阿森甚至阿智再次露出为难的表情。   为什么,为什么跟以前一样?   我周围的人随时能见到他,只有我用尽了办法也见不到他一面!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跟以前一样的,阿杰已经回来了,他不会像以前那样对我的!不会的!   阿杰,让我见见你!我又做错什么了吗?又惹你生气了?   是、是因为之前的嫉妒?   我想明白了,我不嫉妒了,不嫉妒了!你跟谁亲近,我都不嫉妒了,我只远远地看着你,还不行吗?   你已经躲了我十年,难道还有另一个十年?或者,是一辈子?   不可能!不可能!   小耳的《劫持》制作完毕,电视台正在播放电影的宣传推介会。阿杰作为男主角和一个重要男配角一起接受媒体采访。那个二十多岁的男配角是“无限五虎”之一的阿伟,曾是电视明星。小耳说因为觉得他跟年轻时的我很像,所以特意启用他拍摄《颠佬》。又因他在影片中表现突出,这次再次启用,跟阿杰搭档演出。   看着他身边站着一个神似我的人,看着他在聚光灯下笑意盎然,我的心脏慢慢收缩,胸部又闷又痛,呼吸越来越困难。   “咚”一声,我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封向杰   阿森和徐客决裂了!   《本色英雄》第二部 在剧本尚未完成时便开拍,仍是原班人马。只是没想到阿森和徐客因为对拍摄主题有重大分歧,将影片分成两部分拍摄,一人执导一部分。阿森想拍盛哥和小开的成长经历与结交过程,徐客则想拍一部鼓励阿添的电影。阿添在待岛与人合作拍戏,结果受人陷害,差点官司缠身。因为受到打击,他开始有了离开电影圈的念头。为了给他打气,徐客写的剧本是盛哥、小开的孪生弟弟和阿廉一同协助阿添扮演的添哥重拾人生希望的故事。阿森最终妥协,但他和徐客还是因为拍摄理念不同而产生巨大裂痕,电影本身也出现许多不调和的地方。阿森称拍完这部电影后,再也不会跟徐客合作。   “朋友也不过如此!虽说是要帮阿添,其实更多的是为了票房。我拍片追求艺术水准,他也曾把艺术当成自己拍电影的追求,我们那时志同道合,可他现在完全拜倒在金钱脚下。多年的交情,甚至是患难与共的情份也不堪一击!”阿森愤愤不平。   “你追求艺术,他追求票房,我觉得都没有错!没有票房,电影公司岂不要倒闭?但没艺术,电影拍出来也不会好看。你们无所谓谁对谁错,只是立场不同。多站在对方角度考虑一下,问题说不定就解决了。即便真的不合作,那也不要连朋友也做不成啊!”我耐心劝道。阿森和徐客惺惺相惜多年,彼此都是对方的贵人,之前拍《本色英雄》第一部 时也是‘兄弟齐心,其利断金’,真不希望看到他们闹翻。   “那你跟小逸又为什么闹翻?大家都盼望你们和好,你们终于和好了,但一转眼又不相往来。这伤了多少朋友的心啊!阿添那么消沉,有部分原因也是被你们打击的。唉,真有种幻灭的感觉!”他皱着眉说道。我一下子被噎住。   “你们都能决裂,何况是我和徐客?”   我低下头,不知该如何解释:“我们……很久不见面,彼此已经生疏了,见面也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也不需要躲着他吧?小逸很想见你,你都没看到他的样子……唉,你难道还没有原谅他?”   “我们之间不存在什么原谅不原谅,只是……缘份尽了,没必要再牵扯彼此。”   “那我和徐客也缘份尽了,以后各奔东西吧!”他转头要离开办公室,走到门口突然转过头殷切地问:“如果你跟小逸能和好如初,我会再相信‘友谊无价’。你们能吗?你难道真打算一辈子都不见他?”   我怔怔地站在桌前,一句话也说不出。他等了片刻,叹了口气,摇头走出房间。   我帮不了他们,也帮不了自己。   我最近开始看佛经,看到几句话:   缘起即灭,缘生已空。   缘是前世修来的因果,相识是缘至,相忘是缘散。(仓央嘉措《问佛》)   也许跟小逸相遇那一刻,已经注定了今日的结局。我曾以为自己拥有过,可那不过是镜花水月。缘由天定,份在人为。我今生与他,只能是有缘无份。   佛说,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放不下。   佛说,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佛说,一个人悟道有三阶段:“勘破、放下、自在。”一个人必须要放下,才能得到自在。(仓央嘉措《问佛》)   可惜我勘不破,放不下,得不到自在,逃不开痛苦!   拍摄小耳的《劫持》时,看到一起搭戏的青年演员阿伟,我再次确信:我忘不掉小逸!阿伟眉宇间的忧郁像极了年轻时的他。我曾拍过一张小逸凝眉注视远方的照片,他的神情让我很想替他抚平忧伤、替他把烦恼忧愁全部挡开,只留下开心和快乐。可是现在,我什么也做不到!我连自己都救不了,又如何替他抚平忧伤呢?   《本色英雄》成功后,无数片约飞向我和阿发。阿发一口气接了十几部片约,整日忙于跟达官显贵应酬,仿佛被成功冲昏了头脑。我便提醒他:你要想清楚你追求的是什么,不要迷失方向!几天后,他告诉我,他冷静下来了,也想明白了,他还要继续磨练演技,会挑选优质的剧本来演,推掉一些低质量的片约。能在成功时保持清醒,说明会有更高的成就在前方等待阿发,我很替他欣慰。   只是,他没有迷失方向,我却失去了目标和方向。已经没有什么能成为我继续打拼事业的动力了,自己整个人仿佛都空了。   一些制片人找到我,说我和阿发的搭配是绝配,希望我们继续合作,延续“双生”或“双雄”的电影模式。可听到“双生”、“双雄”这样的字眼,我便心惊肉跳。这只会让我想起小逸,想起多年前赵氏公司用“双星交辉”这样的字眼来打造我和他,想起章导把我们比作“长靠”和“短打”,想起所有伤心的往事。而媒体为了夺人眼球,总喜欢把我和阿发的友谊影射成“同性恋”,害得我被小逸嘲笑,所以我无法再同阿发搭档,只能想办法推拒:   “我不是不想合作,不过我们都是影帝,那谁排名在先,谁排名在后呢?阿发拍戏很有想法,喜欢改动戏份,让自己更突出,那如果我也想改动戏份,两人起矛盾怎么办?”   制片人很惊讶。他大概没料到我这么计较排名和戏份,不过当初我和小逸闹翻,名义上的理由也是戏份矛盾,所以这个理由应该说得过去吧?   除了阿森的电影,我和阿发只在一位赵氏公司出身的与我相熟的导演孙衷的电影里再次搭档合作过。只是因为孙衷的脾气比较暴躁,我的脾气也过于执拗,我们因为对角色的理解不同而发生了激烈矛盾。有时越是熟悉的朋友,越是不能原谅对方的态度。我自认为帮过他,却没想到他对我如此不客气。想想阿森和徐客,大概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才决裂的吧?事后我向孙衷道了歉,我不想因为工作上的小矛盾就失去一位多年的老友。   阿森似乎打算继承章导“双雄”片的传统。他拉着阿发跟阿嵘组合拍片,又把阿发和擅长拍摄警匪片的阿休组成搭档,拍了多部成功的黑帮动作片。   只是黑帮片的大行其道产生了一些不良影响。电影里美化了黑社会的兄弟义气,给社会上的年轻人造成一些虚假印象,让他们开始向往黑社会。这不是我愿意看到的局面,我开始尽量减少拍摄黑帮片。而此时,因为看到电影行业的繁荣,航城真正出身黑社会的人和资本开始大量渗透电影业,给常规的影业和影人带来极大冲击,出现了很多黑道人物拿枪逼迫当红明星拍电影敛钱甚至是洗/钱的事例。   “只要你愿意,新艺诚那班人我帮你搞定。”   十几年未见的火哥叼着雪茄、戴着粗大的金链子和好几枚宝石戒指把一箱钞票推到我面前。他曾是沙咀街的黑道大哥,后来转行做地产等正经生意,最近有意投资电影公司拍电影赚钱。很多年前,小逸的朋友染上毒/瘾被追杀,我曾带着小逸找他的人帮忙,找到了小逸的朋友,并成功帮那个朋友戒毒。   “火哥,对不起,既然我跟新艺诚签约,约还未满,那我就不能失信撕毁合约。”我将钞票推还过去。   “你他妈不识抬举!”火哥身后一个小弟突然发难,掏出衣袋里的手/枪指向我。   “退下!”火哥大喝道:“杰哥是你能威胁的?他当年帮我挡刀时,你还没断奶呢!”火哥将小弟喝退,然后和颜悦色地对我说:“好吧,既然你不愿意,我当然不能勉强你。不过你哪天愿意了,可以随时来找我!”   火哥离去后,我不由感叹:世道太乱,当红不一定是好事!火哥还算比较讲江湖道义的大佬,不碰毒/品,有自己的底线,可现在肆虐在影坛的大小帮派少说也有几十伙,成分复杂,手段极端。如果被他们盯上,后果难测,我也不想屈节去帮他们拍戏。不过我曾认识一些警方的朋友,他们说会给这些黑道警示,尽量不让这些帮派骚扰我。还在影圈打拼的同行,要么不得不找一家实力雄厚的黑帮公司依附,要么不得不同他们合作拍片。在乱世里想守住气节实在很难,我更加减少了自己的拍片数量和曝光率。   阿发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感情归宿,与一位同他前女友的名字重合了一个字的富家女结了婚。他应该没有完全忘记前女友,但也放下了过去,放开怀抱,接受了新的感情。我真希望能像他一样!   安然是位好妻子,可我为什么总是放不下?难道因为自己是“求不得”,所以才放不下?道理讲了一千遍、一万遍都没有用。   工作减少,空闲时间增多,我时常感到孤独,开始一个人看电影,一个人吃饭,也不想跟圈内人有来往。即使有人来找我拍片,我也拒之门外。   也许,没有遇到小逸就好了……   雷逸   醒来时,眼前是医生的白大褂。   “病人醒了,家属可以过来了。”医生朝身后的人打招呼,床头出现了语珊半喜半忧的脸。   “怎么回事?”我困惑地撑起身子,语珊忙把我扶坐起来。   “哦,你是因为心脏病引起缺血性休克,现在用过药后,暂无大碍。”医生解释道。   “心脏病?我怎么会有心脏病?”我很惊讶,我一直以为自己身体很好。   “引起心脏病的原因有很多。除了因胆固醇高、血压高、糖尿病等其他疾病引发的外,抽烟、酗酒、熬夜、工作过度疲劳等不良生活习惯也会造成心脏病。另外心理因素也是重要原因:长期精神压力过大、抑郁、烦躁、焦虑、愤怒,都会导致心脏负荷加重,诱发心脏病。所以,保持良好的生活习惯,保持心态平和,都是保证心脏健康的必要条件。你现在只是初期症状,只要好好保养,不使病情加重,那今后对身体应该不会造成太大影响。”   我低下头,想了想,说道:“大概……之前拍戏太劳累……”   “还有,你又抽烟又喝酒,每天晚上都是过了子夜才睡,我早就劝过你,你也不听!”语珊埋怨道。   是啊,我已经很久没在子夜前入睡过了。我是很累,很想休息,可总是睡不着,又有什么办法?   其实就像刚才那样睡过去,不再醒来,也挺好,那样就不会那么累了!   “小楠和小希在家吵着要爸爸呢!”语珊的一句话惊醒了我。   我看着她嗔怒又忧心忡忡的脸,心想:我不能有事啊,一家大小还指望我养活呢!我不在了,她们怎么办?   “这次没什么大碍,我晕倒的事你别告诉别人,我妈和二哥、小耳也别告诉,我怕他们担心。”   作者有话要说:   1987年《不是冤家不聚头》《人民英雄》   添一句话:   中年以后的男人,时常会觉得孤独,因为他一睁开眼睛,周围都是要依靠他的人,却没有他可以依靠的人。   (摘自张爱玲《半生缘》) 第73章 负你千行泪   雷逸   “你最近都没跟老朋友聚会吗?”借助在我家的标叔问道。   因为外公外婆想念孩子,语珊便带着小楠和小希回娘家住一个月。标叔恰好要躲避家里的琐事,便暂住在我家。   “聚会?”我苦笑着摇了摇头,拿起啤酒罐跟标叔碰了碰。上次晕倒后,语珊已经几个月不许我沾酒,现在终于可以偷偷喝一点了。   我在电影圈的朋友大多都认识阿杰,他们聚会时如果叫上我,阿杰便不会参加,就跟以前一样。为了不让他们为难,我也开始找借口不参加聚会。在电视圈我也结交了一些好朋友,比如阿松和白雪。他们一同跟我合作了好几部反响较大的电视剧,是观众十分认可的银幕情侣。两人确实也很般配,只是在阿松之前,听闻白雪跟房仕杰有过感情纠葛,而且受情伤较深,所以似乎始终对新恋情犹疑不定。他们有些芥蒂,对两人的关系也十分避讳,我也不好过问。我自己的事还一团乱麻,又怎么去管别人?阿松平时也是沉默寡言的人,所以我们聚会也不多。   经常往来的是与我家住得近的洪宝一家。洪宝跟房仕杰是师兄弟,都是出身武师的武打明星,我们也合作拍摄过电影,共同语言多,是很好的朋友。除此以外,跟我经常往来的就是标叔了。   标叔曾是电视台的赛马节目主持人兼马评人,后来投身电影界,在前两年房仕杰主演的热门影片《警察的故事》中出演配角,备受好评。今年他加盟岑先生的公司,与肥姐搭档出演低成本喜剧《富贵》,把小市民的市井和谐趣刻画得入木三分,票房大卖。我也参演了《富贵》,与他成为要好的朋友。肥姐亦是我的老友,从小跟我家就是邻居,和语珊、苏安然都是好姐妹,还曾做过阿杰婚礼的伴娘。她的丈夫阿秋也是我和阿杰的好朋友。   我和阿杰共同的好友实在太多,随便哪个都能让我想起往事。只是他现在结交了许多新朋友,应该没有我这样的烦恼吧……   与标叔聊天很轻松,不用担心哪句话会把藏在旮旯角落里的记忆唤醒。他最近正为家事烦恼不已。他有四房太太,各房都生了孩子。70年代之前,航城的法律是认可多妻的。   “唉,当初既风流又想负责,所以把她们都娶了回来。虽然在外人面前她们很给我面子,表现得很和睦,可不明争,却在暗斗,鸡毛蒜皮的事也能争很久,搅得我焦头烂额、不得安宁!真后悔自己年轻时太风流呀!”   我笑道:“那如果时光倒转,让你回到年轻时,你还会娶她们吗?”   “娶,当然娶!我还是很爱她们的!”   我摇摇头,实在没法理念他的想法。一个太太跟我吵架,我已经招架不住,如果家里再多几个太太,那简直难以想象!这只能说明标叔是个老好人,脾气好,有耐性,能同时对付好几个女人。   “其实关键呢,要‘利益均沾’,就是让每个太太都得到好处,不能偏心哪一个。她们如果吵得太凶,我就出来躲两天。见不到老公,她们自然就会休战啦!不过我家虽然有四只母老虎,但她们经常相互吵架、相互竞争、相互消耗,我则坐壁上观。你家虽然只有一只母老虎,但发起威来集中火力对付你,你的处境反而不比我好。你就是一个典型的‘妻管严’、‘老婆奴’,老婆说什么就做什么,天天都要给老婆打电话汇报行踪,现在哪个男人受得了?我真为老兄你感到憋屈啊!”   我笑笑:“习惯了,就无所谓了!她管我,有时也是为了我好。只要她开心,我就能清净,这个家就安宁,当然什么事都听她的了。”   “唉,你还真是听天由命啊!下次她再向你发飙,我就对她说:你这么凶,不知道外面有很多女人喜欢你老公,对你老公很温柔吗?”   “你可别!”我慌忙摆手:“之前因为绯闻,她不知跟我闹过多少次,我可被闹怕了,你千万别说这种话刺激她!她现在脾气好了很多,我很欣慰!”   “嗯……”标叔挠挠下巴道:“那我就说:我下辈子要变成女人,跟她抢你,让她有点危机意识,不敢再凶你。”   标叔五十多岁年纪,却是一副老顽童心态。我被他逗笑了,抱拳作揖道:“那谢谢你啦!”   “别人我可不随便帮,还是因为你这个人人品过硬,我才出手帮忙的。”   “呵呵,我演了那么多大侠,人品不过硬怎么行?”   标叔那种长辈式的关怀让我想起了章导,十分温馨,不过他比章导更加幽默风趣。   “哎,你之前拍《富贵》时戴的手链怎么不戴了?我看那款式挺好看,寻思着是不是给几个老婆各买一条。”   手链……   阿杰……送我的……手链……   我的心立即沉入了无底深潭,不停地往下沉……   他又不肯见我了……   在金展奖后台的拥抱、哭泣、和好,难道都是梦?   一切都没有改变!   我戴上手链,希望他看到,希望他想起从前,再见我一面。   我想问个明白,我想听他亲口说出来。是死是活,我希望他给我一个痛快!   可是……没有用!   “那条手链是夫妻套款,是一对!”我像复读机一样喃喃自语:“两条手链嵌在一起,是一个笑脸!失去了其中一半,就没有笑脸了……”   “什么?夫妻套款?那我岂不是要买四对?可我自己要四条太多了呀!那怎么买?”   “既然是夫妻,肯定要买一对。既然是夫妻……”我怔怔地出神。   阿杰,当初你买这对手链,是把我当成你的“另一半”吧?   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画面:在宿舍里,阿杰正帮阿东缝衣服,我翘着二郎腿调侃道:“阿杰又会缝补,又会做饭,真是‘贤妻良母’的典范啊!以后谁‘娶’了他,一定会被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哈哈哈!”他生气了,恼怒地质问:“谁是贤妻良母?以后宿舍的饭,大家轮着做,碗轮着刷,谁也逃不了!”   如果阿杰是女人,如果我们结婚,如果他是我的妻子……   他也会管我,会唠叨我,会每天把早饭摆放好,等着我吃。他大概不会同意我飙车,但是会陪我骑马、遛狗,会督促我晨跑、晨练。我生病时,他会不眠不休地照顾我。那时的他最温柔,无论怎么捉弄他都没关系……   曾在书上看到一句话:“其实任何人,在经历时,都不会知道自己正在经历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原来被阿杰照顾时,是我最幸福的时刻!可那时候,我不知道。我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永远持续下去,没想过会失去……   吧嗒!泪水滴在了手背上。   “小逸!”标叔吃惊地扶住我的肩膀:“你还好吧?”   “我要拍一部喜剧!”   我不想在标叔面前失态流泪,可他的话让我想起了阿杰,他身上那种父辈的气息也让我想起了章导。   他们……都是我的亲人!他们在我身边时,我是那么幸福,仿佛自己在二十岁之前受过的所有苦、经历的所有孤独无助,都是值得的,都是为了跟他们相遇。可是,失去阿杰后,所有的幸福都随着他烟消云散了……   我想拍一部喜剧,给自己编织一个美梦,编织一个我把阿杰找回来的美梦。   《摩登美男子》讲述标叔申请移民,却因为有两位老婆而无法获得签证,于是寻求好友周医生帮忙。周医生诊所的护士武小姐暗恋周医生八年,工作任劳任怨,每天都为他端茶倒水、准备早餐,房间里还偷偷摆放着他的照片。周医生却是个浪子,谈了一个女朋友阿美,却不想结婚。为了躲避结婚,甚至让武小姐假扮他的老婆欺骗阿美。武小姐违心地答应帮周医生,却被周医生训斥,最后伤心地离开诊所。武小姐走后,周医生的工作和生活都陷入了混乱。他想找武小姐,可电话打不通,住处也人去楼空,周医生与她彻底失去了联系。标叔的两个老婆也因误会标叔有外遇而离家出走。之后误会解除,两位老婆回到标叔身边,同时也带来了武小姐。   “我要让你一直陪着我!”周先生吊在一根绳子上,悬空在高楼外,绳子上空系着一个硕大的氢气球。“我要你嫁给我,做我的老婆!你不答应,我、我就跳楼!”   “好好好,我答应,我答应!你快下来!”   武小姐着急地伸手去拉周先生,两个人抱在一起。氢气球却突然飞升起来,载着两个人在空中飘啊飘啊,飘过千山万水的阻隔,气球变成了飞机,载着喜结连理的一对恋人去度蜜月……   我独自在剪辑室剪辑影片,并把后期制作的特效拼接起来。看着发光的电视屏幕,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   周先生有机会挽回武小姐,与相爱的人厮守终生,可我,再也没有机会!   电影里,有情人终成眷属;电影外,两个人却要分离一世吗?   阿杰,错过你,我已经追悔莫及!我苦苦等待十年,终于等到你回来,可为什么你又弃我而去?我的要求并不高,只要能见到你,即使只做普通朋友,我也……能接受……   为什么给我希望,又让我绝望?为什么把我从阴暗的角落里拉出来,又将我抛进更无边的黑暗?   无论我多么痛苦……你都不在乎吗?   能不能让我再见见你?能不能让我问个明白?   几个月后我见到了阿杰,不过是在电视上。他和周泽发、新艺诚一群人一起参加一档娱乐节目,模仿电影中的情节来表演情景喜剧。阿添、阿智都在,甚至还有刘师傅。阿杰跟他们玩得很开心,很久没见过他这样放肆地欢笑了。   恍惚间,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电视中仿佛重现了当年我们还在赵氏片场的日子。那时每个周末,章导几乎都要带着大家一起去吃饭。吃完饭后,我们这些年轻人继续狂欢,玩的节目层出不穷、花样百出。那时候,阿生还在,连阿料都在,我觉得自己拥有一个欢乐的大家庭。可现在,死别的死别,生离的生离。这就是人生吗?越是珍贵的东西越是容易失去!失去后,便再也找不回来。   阿杰,在我得知全家人要搬去待岛的那一晚,你曾搂着我指着月亮说:“月有阴晴圆缺,人有聚散离合。你要相信,最后跟家人总能团圆的!”   你说过会团圆的,你不会骗我的,不会的……   “老头没钱了!”阿休说道:“我们拍一部电影,为章导赚些养老钱吧?制作成本和发行费用全部由我的公司承担,但是还需要演员和导演、制片人手。”   章导之前去内地拍第二部 戏,因为缺少资金和发行支持,制作粗劣,在内地的票房惨败,在航城的票房更是可以忽略不计,他血本无归,只好带着师母黯然回到赵氏片场宿舍。赵老板念旧情,一直为他保留着宿舍供他免费居住。我和阿休去探望他老人家时,看到他头发几乎全白了,背也有些弯,可仍在锲而不舍地写剧本。   弟子们都愿意资助他养老,但问题是他拿到钱便会投资去拍电影,不考虑自己的生计,我和阿休为此头痛不已。   “拍一部电影,把票房的钱存起来,定期让师母去支取,不能一次性全给章导,免得他把棺材本都花掉。”阿休提议。   阿休目前是章家班最成功、最有出息的一个,运作着一家电影公司,培养了不少电影新人。虽然他不是在章导手中走红的,但对章导的孝心却比我和阿杰都赤诚。我也很想帮章导拍电影,只可惜有心无力。这次阿休愿意动用自己公司的力量出钱出力帮章导,我十分感动,也很感激!   “好,人手方面我去召集,黎况先生、马武哥、阿森、阿泰,把昔日的人马全部召回来,我二哥和小耳应该也能帮上忙。”我思索着名单,考虑如何召集联络众人。   “没问题!杰哥那里,我去找!”   听到阿杰的名字,我便沉默了。   阿休拍了拍我的肩膀,叹道:“小逸哥,你别这样消沉,打起精神啊!”   “有我在,他不知道……会不会来?”   “这次是为章导赚养老钱,他敢不来?我就不信他良心过得去!”   见我默然不语,阿休伤感地说:“唉,在章家班,我最感恩的人是章导,最崇拜的人是杰哥,最喜欢的人则是你,因为只要有你在,我们就不怕章导发脾气。你总能调节和调动整个剧组的气氛,只要你开心,整个剧组就会很开心,拍摄也会很顺利。我多希望你能像以前一样无忧无虑啊!”   我不想提到从前,便转移话题道:“你最近新招的那个徒弟很有出息啊!这次拍电影带来让大家认识认识吧?”   阿休从电视圈挖掘的新人名叫周驰星。据阿休说,他沉默寡言的性格挺像我,拍电影时的表现力和灵气也像我。去年阿休带着他合拍了一部警匪片《先锋》,他出演小偷,今年便凭借该角色拿到金展奖最佳男配角称号,是一个大有可为的青年演员。小耳拍《劫持》时启用的青年演员阿伟,据说跟阿星是青梅竹马的童年好友,而阿伟也凭借《劫持》拿到金镶奖最佳男配角称号。一对好朋友,刚入影坛便分别拿到电影界的大奖,这两个年轻人前途不可限量!要知道,我二哥可是苦熬了很多年,才在两年前凭借《颠佬》中的表演同时拿到金展奖和金镶奖最佳男配角称号。   “你说阿星?唉,别提了!他比我小十岁,大概我们有代沟,跟他拍《先锋》时,我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让他表演不要那么卖力、那么过火,过犹不及嘛,他也不反驳我,只是静静地听我说,但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我讲一百句话,他回我的话不超过十句,我对他真是没辙!”   “听你们公司的人说,你骂他很凶?”   “凶?章导当年不都这样对我们吗?再说,我凶也是看他在我面前畏畏缩缩、躲躲闪闪,好像我会吃了他一样,所以气不打一处来。”   “年轻人需要鼓励,你不要总学章导那一套,对后辈要温和一点,别吓到他。”   “唉,反正我管不了他,随他吧,就让公司其他导演去拍他。”   嘴上虽说不管,可他还是把阿星介绍给影视圈的老前辈认识,还拉他一起参演为章导筹拍的《义胆群豪》。其实阿休还是很疼爱这个弟子的。   封向杰   我在家封闭了很久,三年也不过主演了两三部戏,其他的都是客串。这无法跟我在赵氏公司时的拍片量相提并论。那时我一年至少拍五部。   我对什么都兴致缺缺,对什么都觉得“力不从心”,朋友往来的也少,大多数时候只想一个人找个地方静静。除了看电影,我还学会了溜冰。独自滑冰,可以让自己整个人放空。安然忙于打理自己开的服装店,我觉得那家店的规模只是小打小闹,便未做过多关注。不过她有了自己的事业后,显得越来越成熟、越来越独立和有主见。   突然有一天,我在报纸上看到一篇记者劝诫某位导演的话。记者写道:做人不能太懒散、太自私,不能总是找借口不工作、不开戏。结了婚,有了孩子,就应该尽到做丈夫、做父亲的职责,就有义务令他们过美好舒适的生活。   这段话犹如当头棒喝,令我幡然醒悟。这段时间,我只顾自己,太忽略安然和小邦了!我一直自怨自艾,一直不工作,难道让妻儿跟着我坐吃山空吗?我不开心,但不能让他们跟着我不开心。只要家人幸福、生活无忧,我自己开不开心又有什么关系?我的下半生应该为了他们而活!   我开始转变心态,开始关心安然的服装店,开始管教小邦。只是自己习惯严于律己,现在也开始严于律人。我妈和安然都觉得我对小邦太过严苛。   “他不过是个八九岁的孩子,考试拿到90分已经很不错了,你干嘛还骂他?”我在教训小邦时,我妈跑过来阻止我责骂小孩。   “我只是生气他同样的错误犯了两次。这次明明可以拿满分,自己却不吸取教训,上次的错题这次又做错,说明他学习态度散漫,一点儿都不认真。我小时候想学习却没有机会学,现在这么好的条件,他都不珍惜,不好好教训他,他怎么知道努力学习?”   “我就是不想努力,怎么样?”也许是有奶奶在身边撑腰,小邦居然昂起头向我顶嘴。   我怒火中烧,拎起他的衣领把他扔进了后花园存放杂物的小木屋。   “今天不许给他吃晚饭!等他反省够了,再放他出来!”   “哎呀,不吃饭那岂不要饿坏了?阿杰,你这样做太过分啦!”我妈着急地拍大腿,安然也幽怨地站在一边,敢怒不敢言。   “我小时候也没少挨饿,我那时吃过的苦可是他的好几倍!他以为现在的优渥生活是理所当然的?我为他创造良好的条件,他却不知道珍惜,不懂得努力,那长大了怎么办?”   “你不要总拿他跟你小时候比。妈在你小时候也舍不得罚你啊!”   我妈的这句话触痛了我的心事,让我想起年少时不在身边的父亲,想起没有人督导的迷茫日子。   “那时候……我还希望有人能罚我!”我摇着头苦笑道:“好了,你们别替他求情了!这次必须罚他!”   渴望读书,却不得不辍学;渴望父亲的保护和督导,却不得不学着坚强,学着什么事都自己扛。即使做童工,被店主肆意打骂,也不能告诉母亲,不能向她哭诉,不能让她担心,只能自己默默忍受。充满缺憾和心酸的童年,我妈不能完全理解,安然更是不会明白,她从小就被父母捧在手心里。   能明白我的,大概只有一个人。而那个人,我却再也不能见他!   很想他,想极了!   可是,我还是不得不学着坚强!   许久不见的阿休突然造访,讲述了他为章导拍电影的计划。为了章导,我自然是当仁不让、义不容辞,于是爽快地答应了阿休。可是不久后,当看到剧本时,我却后悔了。   剧本讲述的是一位准备退休的黑帮大佬被谋杀,三个接班人明争暗斗,争夺黑帮最高领导权的恩怨故事。阿休为我安排的角色是大哥,因为自己的妻子爱上了小逸扮演的三弟,而同三弟反目成仇,并设计谋杀了退休大佬。   我并不介意演反派,但是这种兄弟争女人的戏码跟《刺督》有些雷同,我受不了这种戏码,更受不了跟小逸演对手戏。我见到他就会紧张,根本无法专心表演。我开始找借口,对剧本挑三拣四,之后干脆说自己牙齿要看病,不能按时到场拍戏。   阿休十分恼火,认为我出尔反尔。可我没办法,我克服不了自己的心病。   解决的办法,或者是减少小逸的戏份,让我们同戏不同台,或者是减少我的戏份。阿休他们最终删减了我的戏份,让我只做客串演出。虽然觉得对不起章导,可我真的已经尽力了。   因为我的反悔,阿休他们不得不修改剧本,改由阿泰扮演大哥,小逸扮演二哥,阿休扮演三弟。主要演员到位后,电影开拍,先拍摄剧本后半部分,等召集齐所有演员后,再拍摄片头为黑帮大佬过生日大聚餐的那一幕。   雷逸   “没想到他居然反悔,气死我了!”阿休将啤酒瓶砸在桌子上。   我失神地望着手中的酒杯,已经预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连为章导拍戏,他都不给面子,还能指望他什么?小逸哥,你别再想这个无情无义的家伙了,就当他脑子有病,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不是当初的杰哥了!”   我心中一痛。虽然我也有很多怨言,可还是不想听阿休数落阿杰的不是。   “有些人做过很多好事,不能因为一件没做好,就否定他整个人。”   “你还在替他说话?”阿休双手叉腰,气呼呼地走来走去:“那你能不能把他放下,别再想他,别再为他黯然神伤了?你只要不折磨你自己,或者说别让他折磨你,那他爱怎么样,我都不过问!”   折磨自己?我也不想啊!不过这次,至少他还肯来,至少我还有机会见到他。只要能见到他,我就还有一线希望!   《义胆群豪》开拍,阿森、马武哥做导演,章导、徐客做监制,先拍摄后半部分。阿休的徒弟阿星表现不错,阿泰、阿森都多次夸赞他。   “你挺为你师父挣面子,很多人夸你!你喜欢枪战片吗?”我以长辈姿态微笑着问阿星。   他长得白白净净,是个内向、敏感、害羞的年轻人,跟我年轻时是有点像。不过他一站在镜头前,就像变了个人,很有表现力和镜头感。   “谢、谢谢!”他拘谨地点了点头:“其实……我最喜欢功夫片,李振杰是我的偶像!我也喜欢章导的武侠电影,看了你很多影片!”   “那当然了,雷逸的大名,当年可是响彻东南亚啊!”阿休将胳膊搭在阿星肩上笑道,阿星身子微微抖了抖。   “唉,陈年旧事了,还提它做什么?”我怅然失笑,不太想提起过往。   “你知不知道,现在混黑道的很多人都是看着你的武侠电影长大的,崇拜你的人有很多,还包括警察!”阿休今天不知怎么了,想着法子恭维我。   “黑道的人?”我摇摇头道:“我可不希望被黑道的人崇拜。我演的是武侠电影,讲求‘侠义精神’,跟他们不是一路。现在影圈被黑社会渗透,世道混乱,如果不是为了给章导赚钱,我都不想拍黑帮片。”   “现在流行黑帮电影嘛!为了票房,你就忍忍吧。其实黑帮也有想改邪归正走正途的人,我的公司就收留了几个。”   “那你一定要注意分寸,千万别引火上身,介入帮派之争,也别脚底湿鞋,跟黑道有沾染!”我郑重提醒他。   “安啦,安啦,你还不放心我吗?我也认识了警方的一些高层,他们挺喜欢我拍的警匪片。”   见我和阿休聊得兴起,被冷落许久的阿星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喜欢功夫,少年时曾、曾拜李振杰的师兄为师学习咏春拳,也算是李振杰的师侄了。可惜那时家贫,只学了三个月。不过我一直在练咏春拳,从没间断过。”   他说完,用希冀的目光看看阿休和我,好像一个希望得到鼓励和夸奖的小孩。可是听到“咏春”两个字,我便想起了阿杰,想起阿杰论辈分也是李振杰的师侄。脸上的笑容消失,心情迅速低落到谷底。   “咏春又怎么样?”阿休用手指狠敲阿星的额头,大声骂道:“咏春有洪拳好吗?以后别在我面前提咏春!小孩子不懂事,哪壶不开提哪壶,真是没脑子!”   阿星被骂得垂下头,眼眶迅速红了。   “算了,你骂他做什么?跟他又没关系。”我拦下阿休的手。   “说几句眼眶就红,跟大姑娘似的。好了,好了,没你事了!去那边看剧本吧!”阿休有些过意不去,却故意装作不耐烦的样子挥挥手打发阿星。阿星一脸委屈地悻悻离开。   这时,阿森走过来问道:“阿休,你又欺负阿星了?我看他拍片时经常一个人坐在那里,我问他怎么不跟大家一起玩,他说他总是挨骂。”   “我哪里欺负他啊?只不过说话声音大了点嘛!他是我徒弟,师父骂骂徒弟不行吗?”阿休面有赧色,但在口头上不愿相让。   “阿星很有天赋,前途无量。你好好引导就行了,不要总骂他打击他,万一把他骂跑了怎么办?”   “哎呀,那小子要是跑了,就算我瞎了眼、认错了人!”   我转过身,看到阿星手里拿着剧本孤零零地坐在远处,眼睛则怔怔地望着阿休,充满了孺慕和渴望之情。   我碰碰阿休的胳膊道:“阿星一直在看你呢,你多关心关心他。”   阿休转身望去,阿星却迅速收敛目光,低下了头。   “没有啊,他哪里看我了?”   我不禁为阿休的粗枝大叶摇头。不过因为心中一直记挂着阿杰,其他事我也顾不上了。   封向杰   这一天终于来临!我深呼一口气,觉得去见小逸犹如去打仗,不是跟别人打仗,而是跟我自己。   这次大聚餐可谓是章家班和赵氏老员工的大聚会,连老戏骨江峰老师和方菲都被请来了。金碧辉煌的宴会厅,觥筹交错的熟面孔,让人仿佛回到了赵氏公司最鼎盛的时期。这仿佛又是一场赵氏的年终聚会。   开拍前,我去拜见了章导,并跟所有的老朋友打了招呼,唯独没有去见小逸。此刻,我忐忑不安地等待小逸从大厅门口出现,等待跟他唯一的一场对手戏,一场不需要我说台词的对手戏。这恐怕是我所能承受的极限。   小逸一袭黑色西装,牵着自己戏里的女友在众人瞩目中出现在大厅。他精神奕奕、神采飞扬,与扮演黑帮大佬的老演员拥抱道贺。   “生日快乐!”   终于又听到了他的声音!他看起来……很好,一切都好!这几年也没什么变化。只要他好,这就足够了!   我抑制住内心的紧张,保持着矜持的微笑,站在他身后痴痴地望着他。   “这是我的女朋友!”他向大家介绍他的女友。   正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中,心口蓦然被这句话刺痛。熟悉的场景,熟悉的朋友,熟悉的情节,十几年前的记忆被唤醒,那时小逸也是带着林语珊在各种场合向朋友们介绍他的女友。每介绍一次,便像在我心口插一刀。   历史重现,所有心痛的记忆全部复苏。我仿佛被冰水淋了个通透,从头顶凉到脚底。   受不了,连拍戏也接受不了!   我转过头,不再看小逸。   来见他,果然是个错误!   但众人很快便把我簇拥至他面前。我知道大家都想撮合我们和好,只是我不得不辜负大家的美意。   “这是杰哥,我十多年的老朋友!”   小逸将他的“女友”介绍给我。我僵硬地笑了笑,礼貌地同他的女友握手,始终不曾看小逸的眼睛,也不知他有没有在看我。   拍戏变得很难熬。好在小逸很快便被阿休拉走拍下一幕戏。   还有一幕一起吹蜡烛的戏,很快就结束了。我只想……尽快逃走……   雷逸   阿杰到片场了!我必须打起精神,不能让他看到我颓废的样子!   在化妆室的镜子前,我反复整理自己的领结,心脏越跳越剧烈,有点心脏病发的前兆。我连忙摸出口袋里治疗心脏病的药吃了一粒,稳定自己的情绪。几分钟后,心跳慢慢恢复了正常。   开拍前,所有演员在大厅就位。我从人群中一眼便发现了阿杰。他与众人热情地寒暄,开怀地大笑,看起来精神焕发!他现在心情很好,所以,大概不会躲我了吧?   按照剧本,我把女友介绍给阿杰。他就站在我身边,我伸出手就能碰到他。他终于肯靠近我了!   我想仔细看看他的样子,可是阿休很快便把我拉开拍下一幕戏。   拍完一起吹生日蜡烛的一幕,阿杰的戏份便杀青了。   收工后,他跟所有人都打了招呼,唯独刻意忽略了我。他在摄影棚门口跟章导、阿森告别,我走上前,可他发现了我,迅速走出摄影棚,朝片场大门走去。   我愣了片刻,突然回过神:这次不能放他走,绝对不能放他走!   我冲到大门口,阿杰正打开自己的车门,准备上车。   “阿杰!”我大喊一声,全然不顾周围的人用诧异的目光注视着我们。   他全身顿住,站在车门前一动不动。   阿杰,你回头啊!你回头看看我,我求你回头看看我!   胸中发出无声的呐喊。   你不会丢弃我的,你已经丢弃过一次,你不会再这样对待我了,对不对?我已经受到了惩罚,你为什么还要把惩罚加重?我很痛苦!我的心疼极了,你知不知道?你能不能不要对我这么残忍?   我调动全身的力气,想再喊一声他的名字,可这时,阿杰钻进车里,“砰”地关上车门,快速发动汽车,在隆隆声中绝尘而去。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和他的车消失在眼前,一时不能相信这是真的。   全身突然像跌入冰窖,冷得我牙齿打颤,双手颤抖,连心脏都像被冻成冰块,停止了跳动。   “小逸哥!”阿休从背后抱住我,惊恐地问道:“你怎么样?”   “带、带我……去单人化妆室!”我喘不过气,扶着阿休的胳膊勉强支持。不能倒下,不能在众人面前倒下。   被带进单人化妆室后,我哆嗦着摸出口袋中的药,打开后却不慎打翻药瓶,药片洒了一地。   “小逸哥,让我来!”阿休急忙捡起药瓶,倒出瓶里仅余的两片药,喂入我的口中。   渐渐可以呼吸了,可全身还是冷得要命。心脏开始跳动,但很痛,很痛,牵动得五脏六腑都痛。我想呕吐,却什么也呕不出来。   “小逸哥,你怎么样?要不要找医生?”阿休很惊慌。   “不、不用!我没事,你让我一个静静,一个人静静!”我拼尽力气把阿休推出门外,关门前警告他:“别找医生,别告诉别人,别让我生气!”   只剩一个人了。我趴在桌子上,捂着心口,心脏还是疼痛难当。   他真的走了,没有任何留恋地走了!   原来,我的死活,他根本不在乎!   原来,无论我怎样痛苦,他都根本不在乎!   真想把心脏挖出来,那样就不痛了!   “什么荒岛?什么孤独终老?你才二十二岁,怎么这样消极?人生才刚开始,你不是要打拼事业吗?还有,就算所有人都忘了你,不是还有我陪你喝酒吗?”   阿杰,你忘了我们第一次在小酒馆喝酒,你说过的话吗?   你说过即使你结了婚,只要打个电话,你就会陪我喝酒;你说过我能跟家人团聚。   你骗我!都是骗我的!   我抬起头,看到镜中的人满脸都是泪。   你为什么流泪?你为什么要为他流泪?   他还在乎你吗?   为什么要遇到他?如果没有遇到,就不会这么痛!   胸口剧烈地起伏。   我恨他!我恨他!   我宁愿没有做演员,甚至宁愿没有碰到章导,我宁愿一辈子只做个无名小卒,甚至宁愿一直在街头流浪,也不想遇到他!   即使一辈子无人理睬,一辈子孤独,也比现在好!   只要别让我遇到他!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   安得与君相决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仓央嘉措   作者有话要说:   1987年《富贵逼人》《美男子》1989年《义胆群英》   这章字数爆棚。结尾的诗其实是同一首诗的两种译法,我觉得都挺好,全部写上了。另外,两个网络作者把仓央嘉措的原诗进行添加,写成《十诫诗》。以前读起来没太大感觉,现在却感触颇深。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   第五最好不相爱,如此便可不相弃。   第六最好不相对,如此便可不相会。   第七最好不相误,如此便可不相负。   第八最好不相许,如此便可不相续。   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   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   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另外一些粤语老歌挺适合剧情:英雄本色2《奔向未来日子》、霸王别姬《当爱已成往事》,许冠杰的《双星情歌》《断肠梦》 第74章 两处枉断肠   封向杰   “阿杰!”   我听到小逸在我身后大喊。可我能怎样?转过头,像在金展奖后台那样抱住他痛哭吗?   对不起,小逸,我不能见你!我忘不了过去,我怕我会再恨你!   你就当今生错认了我这个兄弟,错交了我这个朋友,彻底忘记我吧!   对不起,对不起,只能辜负你的友谊!   又是一场败仗,又是狼狈而归!   如果没有爱上小逸,那该多好!那样我便不必逃跑,便能以兄长的姿态陪伴在他身边,保护他、帮助他。   如果他是女孩子,我又该多么幸运!   他既是我的所爱,也是我的挚友和亲人。失去他,仿佛同时失去了三个人。心中的空缺,再也填不满!   拍《义胆群豪》回来没多久,我的左臂开始莫名其妙地疼痛。当年在章家班,我仗着自己年轻气盛,一门心思打拼事业,经常带伤拍戏,两条手臂便在那时落下了惯性脱臼的病症。这次我以为是老毛病,觉得在家休养即可,不愿意去看医生。一个月后,手臂越来越痛,甚至有些使不上力气,在我妈和安然的强烈要求下,我不得不去医院检查。医生称我的左臂多次脱臼,没有及时矫正医治,影响了颈部神经,导致左臂肌肉开始萎缩。   检查结果令我十分沮丧,我妈和安然更是吓得惊惶失措,整天都被愁云笼罩。   “没事,没事!我的左臂小时候断成三截,肌肉也萎缩,后来还不是被我锻炼恢复了?你们别担心,这次注意休息和锻炼,很快就会痊愈的。”   我尽量安慰她们,可安然还是忧心忡忡。   “难不成我变成残废,你就不要我了?”我故意逗她。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开玩笑!”她不满地瞪我一眼,然后低下头,按照医生的嘱托替我按摩手臂。按摩完后,便代我开车去接小邦放学。   “安然现在成熟了,懂得照顾你了,妈很高兴!”我妈戴着老花镜,坐在沙发上为小邦织毛衣。我则将报纸铺开,将挑选好的文章剪下,贴在自己的粘贴簿里。   “其实她挺包容你。之前你经常一个人看电影、吃饭、溜冰,她也顺着你、由着你,没有跟你吵闹。换成别的女人,说不定早就翻脸了。”   “嗯,我知道!”手中的剪刀停顿几秒后继续裁剪。   “能娶到安然这样的老婆,也是你的福气!”   “嗯,我知道!”我点点头。   客厅突然没了声音,一片安静。我抬起头,看到我妈不知为何悲从中来,竟然在抹眼泪。心中一惊,我忙坐到她身边,扶着她的肩膀不安地问道:“妈,你哭什么?”   她抹去眼泪,哽咽道:“孩子,妈知道你一直在受苦!”   我愣住了,酸楚感立即扩散开来,让我的鼻头发酸,差点落泪。   “你是我的儿子,你不开心,妈怎么会看不出来?你受苦,妈很心疼,但是妈不知道该怎么帮你!如果可以,妈真想替你受苦!”   仿佛一个人正在白茫茫的冰天雪地独自对抗严寒,手脚都冻得没有知觉,这时有人为他送上了一杯热气腾腾的热茶,让他终于可以喘口气,终于获得了片刻的温暖!   “妈!”我紧紧抱住她,好像回到了还能向她撒娇的年纪。   “你不开心,妈也不会开心!孩子,不管怎么样,你要照顾好自己,就当是为了我,也为了安然和小邦。”她轻拍我的背,就像我幼时在梦中发生惊厥,被她温柔地揽在怀里柔声安抚那样。   “嗯,我知道!”我强忍眼泪回道。我妈给予我的一直是无私的、不求回报的爱。她历尽人世沧桑,鬓角俱被风霜染白,本应苦尽甘来、颐养天年,现在却还在为我担忧,我怎么能再让她为我伤心难过?   雷逸   哪里传来隐隐的哭声……   那是一栋废弃的老木屋,我很熟悉。踏上嘎吱作响的楼梯,来到布满灰尘的阁楼,一个瘦小单薄如马猴一般的小男孩正躲在屋子的角落埋头哭泣。我知道,他刚刚被一群孩子追打,被打得鼻青脸肿、伤痕累累,回家只会被老态龙钟的奶奶埋怨和责怪,所以只好躲在阁楼里依靠自身的恢复能力独自疗伤。   他为什么在哭?在我记忆里,他好强又倔强,从来不肯示弱,即使被欺负得遍体鳞伤,也会咬紧牙关,绝不轻易流一滴眼泪。现在,他哭给谁看呢?   “你哭什么?哭有什么用?那个人……也不会知道……”我木然地问小男孩。   他原本是低声啜泣,听到我的话后,反而开始放声大哭。哭声回荡在空敞的木屋里,那些刻满历史痕迹的斑驳的木板仿佛都在随之悲鸣。   这哭声让我心烦意燥:再这样下去,其他人会听到的!要把哭声掩盖起来!   窗子下堆积了一层层压扁的纸箱,很像我们当年在赵氏片场拍片时用来做缓冲和保护的纸箱。那时拍戏没有专门的保护气垫,拍高空跳跃的戏份,只能用纸箱当护垫。很多龙虎武师都摔伤过,我也在拍《太保》跳下城门的一幕戏时摔晕了。那时,阿杰还陪在我身边……   我拿起纸箱盖在小男孩身上,一层又一层,盖得严严实实。不能让别人听到他的哭声,不能让任何人听到!   “好热啊,好热!”   转眼间,我站在了赵氏宿舍楼的天台。天台中央铺了两张凉席,一个年轻人身穿背心短裤,斜卧在凉席上,一手撑头,一手持蒲扇,光着一只脚,另一只脚上则挂着拖鞋,嘴里嘟嘟囔囔,不停喊热。   “咦,你怎么在这里?见到阿杰了吗?他下楼切西瓜了。”他发现了我,对我嘿嘿一笑,用力摇了摇扇柄:“今天真热啊!二哥说家里有冷气,让我搬回家住。可是阿杰还住在宿舍,我怎么能走呢?我出主意晚上铺席子睡在宿舍楼顶。其实到了夜里,楼顶挺凉快,我和阿杰喝啤酒,吃西瓜,还可以看到满天的星星,多惬意啊!阿东那家伙就不懂得其中的乐趣,回家住了。这也没关系,反正有阿杰在就行。   也真奇怪,我和阿杰总有聊不完的话。住在宿舍的这两年,我说过的话恐怕比我前二十年说过的总和还多。有时两个人不说话,彼此看对方一眼,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有人说我们是‘一个脑袋,一个灵魂’,嗯,说的不错,我们就是心有灵犀!   这家伙怎么还不上来?他买了西瓜拿去厨房切,切什么切?直接一拳砸开吃不就好了嘛。可他不希望弄得到处都是西瓜残渣,还说西瓜子也不能乱吐,要吐在垃圾袋里,不能给楼道清扫员添麻烦。这家伙还真替别人着想!所以他才那么懂得照顾别人吧?当然他也有疏忽的时候,有次垃圾袋破了一个洞,他不知道,边走边甩垃圾袋,结果西瓜子洒了一地。我在后面笑死了,就是不告诉他。之后他被管理员骂了一顿,见我站在一旁窃笑,认定是我搞的鬼,便追着我打。后来弄清了真相,我让他向我赔礼道歉了好几天。嘿嘿,其实我遗憾怎么没早点把垃圾袋弄破呢?   想逗他发火很容易,跟他对着干就行。但是千万记住,他很有原则,不能踩到他的底线,真把他惹毛了,你也吃不了兜着走。我最怕阿杰不理我。虽然我们总是心有灵犀,可他不理我时,我就搞不清他在想什么啦。他也不肯说原因,就像个闷葫芦。他冲我发火、打我、骂我都没关系,我都有办法应付。当然他没真打过我,也没骂过我。但是他不理我,我就歇菜了。你懂的,这家伙固执起来,就像铁桶一样油盐不进,任你怎么敲打他都没用,真拿他没辙!   除了‘莫名其妙地不理人’这点不好外,阿杰这个人实在有趣得很!有记者写他沉闷、乏味、无趣,可他明明很有趣啊!不管是高兴、生气、害羞,哪怕他只是专注地写信和看书,我都觉得很有趣。他嘟起嘴生气,还有那一本正经说教的样子,真是笑死人,又笨又可爱,让我总忍不住想捉弄他。”   他滔滔不绝地描述自己如何捉弄阿杰,那得意的模样好像自己赌/博赢了大钱。   “哎,切西瓜这么久,还不上来?我去叫叫他。”他说着一跃而起,一蹦两跳,步履轻盈地下了楼。   十几分钟后,他回到楼顶,神情有些彷徨:   “阿杰不在宿舍,奇怪,去哪里了?难道去买宵夜了?可是他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奇怪!奇怪!你见到他了吗?”他向我发问。   我看着他,看了半晌,然后缓缓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不见了,为什么……”他失望地低下头,喃喃自语。一滴眼泪突然从他脸颊滑落。他看到滴在自己手心的眼泪,抬起头迷茫地问我:“为什么……我会流泪?”   心中痛楚难当,我闭上眼睛,不想再看。   再次睁开眼时,自己坐在一间小酒铺里。木桌木凳,黑色的酒缸,一个上了年纪的掌柜打扮的人正在柜台后打算盘。熟悉的摆设,熟悉的人。窗外寒风呼啸,雪花翻飞,酒铺里纵然点了碳火,仍然无法完全抵御渗透进来的寒意。   几个裹了兽皮衣的客人正围坐在一张桌子前大快朵颐,热酒热菜摆了满桌。   “哎,掌柜的,你们店里那个少了一条胳膊的小酒保怎么不在啊?”一个头戴皮毡帽的客人问道。   “你说雷立啊?唉,那个孩子真是毁了,毁了!”掌柜为他们送上一壶热酒,摇头叹息道:“他之前结识了一位姓封的少侠,两人成为至交好友,还相约一起去太湖归隐务农。可天不遂人愿,封少侠被奸人所害,惨死在虎威山庄。雷立单枪匹马杀进虎威山庄,为他报了仇、雪了恨。后来听说雷立挖开封少侠的坟茔,想带走封少侠的骨殖去太湖埋葬,可谁知中途又出了岔子,连封少侠的遗骨都遗失了!他回到这里,整个人都有点痴痴傻傻的,一直在念叨:‘都是我的错,如果我早点提醒他或者阻止他去,他就不会死!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好心收留了他,让他继续在我这里帮工。他好像忘记了封少侠的死讯,每天傍晚时分都会站在镇外等候封少侠归来,风雪无阻、雷打不动。如果旁人告诉他封少侠已经不在了,他就会变得十分激动凶悍,恼恨别人骗他。唉,我也无能为力,只好随他去了。”   众人听后,都唏嘘不已。   我起身离开酒铺。刚一出门便被漫天的风雪袭击。雪粒打在脸上针扎似的疼,但还不及寒风如隐形的刀在脸上又割又划。   我在风雪中艰难地前行,终于走到镇外。还是那颗树,只是变了模样。纵横交错的枝杈裹了层厚厚的“白绒”向天际延伸,背风的一面露出褐色的树皮,像被风削去了裹身衣一般。   树下跟其他地方一样,枯枝败叶都被白雪覆盖。风雪阻隔了视线,我仔细辨认,才发现树下站着一个人。白色布衣与周围的景色几乎融为一体,头发上沾满了冰渣和雪粒,惨白的脸凝望着远方,连睫毛上也挂着冰霜。只有冰雪下露出的黑发和冻得发紫的嘴唇,才能让人相信那里确实站着一个人。   他发现了我,张了张口,嗫嚅半晌才勉强发出声音:“我在等……封大哥。你也在……等人吗?”   空洞的眼神,空荡荡的右袖。那袖子随风飘舞,好像招魂的白幡。   心脏又在收缩,隐隐生疼。我捂住胸口,摇摇头道:“我不等了,我想了断!你也……别再等了,他真的不会回来了!”   他睁大眼睛,眼中蓄满了泪水,用少年人的执拗发出抗议:“不,我要等他,不管等多久,就算等到死!”   我冲上前,抓住他空荡荡的衣袖,大声呼喝:“放下他!放下他!不要再执迷不悟,不要再作茧自缚!他根本不想回来,他不想见你!他讨厌你!”   “你胡说!你胡说!”少年摇摇晃晃后退几步,跌倒在地。白色的右袖突然染成了绯色,殷红刺目。鲜血不停流淌,打湿了袖子,染红了少年身边的白雪地。血水很快被冰冻,但瞬间又被新流出的温热的鲜血覆盖。   少年用左手扶着右肩,痛苦地蹙着眉:“痛!很痛!”   我呆呆地矗立,看着鲜血从少年右臂的伤口处汩汩流出,仿佛永远也不会止歇。   是不是只有流尽了血,才能忘记他?是不是只有变成冷冰冰的尸体,才不会觉得痛?   醒来时,我还是不知道答案。但是时不时让我陷入窒息的胸痛却在提醒我:不能再等了,我要离开,永远地离开!离开熟悉的环境、熟悉的人,离开跟他有关的一切,彻底斩断与他的联系,再也不要想起他……   我开始向朋友咨询移民事宜,并把自己的计划告诉家人:等小楠读完中学,去国外上大学,我们全家就移民国外,离开航城,离开影视圈。为了小楠的教育,语珊十分赞同。我妈舍不得小楠和小希两个孙女,有些难过。二哥和小耳也不太开心。   “唉,一家人,又要分开了!”二哥自言自语。小耳黑着脸,似乎有话要说,但还是忍住了。   “你才四十多岁,航城还有很多导演找你拍戏。放弃演艺事业,去了国外,你能干什么呢?”二哥不放心地追问。   干什么?我也不知道。我现在只想离开。只有到了新的地方,才会有新的开始,才能摆脱旧日的回忆,不再苦苦挣扎吧?   移民给了我目标和希望,仿佛只要移民,我就能获得新生。   “哥,你真要移民?那杰哥……”踟蹰了好几天的小耳终于鼓足勇气问我。   胸口猛然一窒。现在只要听到阿杰的名字,我的心脏病似乎就会发作。我捂住胸口,摆摆手,制止小耳说下去。   “跟他有关的一切,我现在都不想听,不想知道,你明白吗?”待心跳恢复正常,我沉下嗓音,面无表情地说道。小耳的神情十分纠结,最终不得不低下头,发出一声无奈的喟叹。   移民事宜在按部就班地办理,只等两年后小楠中学毕业了。   这天,我拍完戏已是凌晨三点,一个场务告诉我:“你弟弟在休息室等你,都等了七个小时了!”   七个小时!我很惊讶,小耳发生了什么事?   在休息室见到犹如行尸走肉的小耳,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哥,小玉跟我分手了!”   小耳当年跟桉桉分手后,感情上曾消沉了好几年,直到后来遇到小玉。小玉是个可爱率真的女孩子,获得过航城选美小姐亚军,也是影视圈的新生力量。她和小耳郎才女貌,十分般配,又是一对公认的金童玉女。小耳帮助小玉提升演技,小玉对小耳也是既迷恋又崇拜。我们家里人都挺喜欢这个女孩子,可没想到,三年恋情还是破裂收场。   “她不希望我赛车,觉得太危险,怪我把赛车看得高于她。她觉得我是大男子主义,不懂得顾及她的感受。我是不太懂得哄女人,不知道她心中已经积累了这么多的不满。我以为这次吵架还跟以往一样,很快会和好。我大概习惯了她的崇拜和爱慕,以为她会一直像个小女孩一样跟在我的身后……现在说这些,都晚了,对吗?”   小耳木然地望着我,我说不出话。一个人如果下决心分手,下决心离开,那在做决定之前,大概已经做了长久的思考和准备。能不能挽回,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有成功地把阿杰挽回来,又能给小耳什么建议呢?我只能陪着他喝酒,陪着他游荡在空旷的街道上。   我跟小耳一样,总以为有个人不会离开自己,会永远跟在自己身后。可是一回头,他却不见了。   小耳在路边吐得一塌糊涂,不过吐过后,心中终于舒畅了一些。   “哥,谢谢你!”   他在谢我。其实我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陪着他。因为他知道我同他一样,也明白失去的痛苦吗?只希望小耳能早日走出情殇,不要受太多折磨。不要像我,心已被腐蚀得残破不堪……   时光飞逝,移民手续办妥,小楠中学毕业,离开航城的日子临近了。   几年前,我、阿森和另外几个导演组建了航城导演协会,致力于团结同行,共同推动航城电影业发展。这一年内地发生重大水灾,导演协会发动演艺界力量,筹拍了一部赈灾电影,我也义务参加了赈灾助演。听说许久不曾在圈内露面的阿杰也出席了电视台的赈灾汇演。我没有见到他。   见不见,都已没有意义。   我要离开了,我不在原地等待了。航城的房子已经出售,我不打算再回来。   所有的爱与恨,能不能一笔勾销?我的内心能不能获得安宁和平静?   当飞机起飞的那一刻,我望着飞机窗外,视线迟迟不能移开。   这个小岛,这座城市,这个我长大的地方,有太多让我痛苦的回忆,也有太多像梦一样光彩和美好的日子。当要舍弃时,心中有种漂泊无依的恐慌,仿佛一个人在洪灾中很快就要被湍流冲走,却仍抓着江心小洲上的青草不愿放手。其实小洲也会被淹没,放不放手都是一样的。也许放了手,还有一线生机。可是,舍不得!好的坏的,都舍不得!只想……多看它一眼!   封向杰   内地发生重大水灾,影视圈的同行都动员了起来,我也想出一份力。在赈灾汇演时我碰到了许多熟人,包括王霑——航城四大才子之一,著名的词曲作者。   “老弟,好久不见啦!”他与我热情拥抱:“你总是不出现,我还以为你在家闭关修炼呢。”   我笑道:“哦,那是因为旧患导致我的手臂肌肉萎缩,所以一直在家休养。”   “肌肉萎缩?现在怎么样?”他忙托起我的手臂查看。   “现在痊愈啦,不必担心!”   他再次与我拥抱,感慨万千:“能见到你真好!可惜以后很难见到雷逸啦。听说他卖了房子,全家要移民加拿大。唉,老朋友各奔东西、四散天涯,相聚的日子真是越来越少啊!”   已经很久没有人在我面前提起小逸。王霑故意提起他,是想告诉我:小逸……走了?   移民……离开航城……跨越太平洋……那么远!   其实,既然我已经打定主意不见他,那么他在航城还是在外国,对我而言应该没什么两样。可是,为什么心里这么空虚?   在航城,我虽见不到他,但朋友们都能见到他。通过朋友们的只言片语,我能想象出小逸的日常活动:拍戏、参加宣传、跟老友聚餐、打高尔夫……但他去了异国他乡,我完全不知道他如何生活,有关他的一切都变成了空白。朋友、媒体,还有航城熟悉的街道、我们曾去过的餐厅、茶座等等,都是联系他和我的媒介。只要亲近这些他接触过的人和物,就好像在与他本人亲近一样。可是现在,这些媒介都断了。   他真的走了……   我站在海边,望着茫茫大海,望不到头,永远也望不到头!   原本就得不到,现在更是远在天边,连做梦,也梦不到他了……   “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不是落梅,是真的雪,漫天飘洒,到处白皑皑一片。肩头落了一层,可我不想拂去。我念着诗,穿了一身黑色的官袍,那是十几年前我扮演的古隆小说中李探花的扮相。前面出现一片梅林。梅花几乎要被白雪覆盖,却仍不忘凌霜傲雪的气节,似在用生命绽放出泣血一般的红艳。   一个人踏雪寻梅,天地间如此寂寥,只能听到脚下发出的踩雪的嘎吱声。   还是那棵枯死倒地的大树。我走上前,挖开树下的冻土,里面埋着一把雕刻用的小刀和几块未完工的木像。   我坐在树上,拿起小刀和木像继续雕刻。要雕谁呢?心中一片茫然。   几刀落下,木像渐渐现出了轮廓。那是一个笑脸,一个让我魂牵梦萦的笑脸。很多年前,我导演自己的第一部 电影,主角是他。我躲在摄像机后,看到他奋力骑着单车追上汽车,抓住汽车栏杆后,仰头露出天真满足的笑容。看到这笑容时,心中有股强烈的冲动:我愿意拿所有的一切,甚至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取他的笑容!让我付出什么,我都在所不惜!   可是后来,我抓不住这张笑脸……   刻出来,即使心中很痛,还是要刻出来。   眼泪模糊了视线,我擦去眼泪,继续雕下一个。那是一个古怪的鬼脸,还是他的样子。我忍不住笑了,他总能做出一些奇奇怪怪的表情,让人无语又好笑。一个人怎么有这样的活力和精力,总是给我各种意外?跟他在一起,就像在丛林探险,充满了未知与刺激,既兴奋又愉悦,时不时还有些惊吓。想起他曾经半夜扮鬼吓我,被我打了一顿,我笑了,但泪很快又流了出来。   流就流吧,我继续雕刻他的样子:有开怀大笑的表情、得意洋洋的表情、伤心的表情、忧郁的表情、桀骜不驯的表情……每一个都让我恋恋不舍,也让我痛苦流泪。   所有的木像摆在一起,就如一个鲜活的他出现在我面前。即使梦不到他,我还是记得他的样子,想忘也忘不掉……   雷逸   来到新地方,搬入新家,孩子们很快适应了新环境。这里没有航城那么拥挤,家家都是独栋别墅,都有自己的庭院和私人领地,十分宜居。但有时太空旷,没有航城那种熙熙攘攘的烟火气,很容易让人产生寂寞感。好在社区华人较多,大家时常一起聚会,我和安然也经常去做义工。   余生大概就是这样度过吧?平平淡淡,没有任何波澜。   孩子们去上学,语珊去邻居家打麻将。我无所事事,闲坐在花园。已是冬季,树叶凋零殆尽,光秃秃的树干虬髯挺拔,枝杈交错横陈,那样子有些眼熟。我突然想起了木人桩,想起阿杰在木人桩前练拳的模样。   矫健的身躯,俊美的面庞,专注的神情,阿杰一直是力与美的结合,既强大,又温柔。我经常钦佩、崇拜、迷恋地看他在木人桩前练咏春拳,他练多久,我就能痴痴地看多久。   等语珊回家的响动惊醒我时,我才发现自己发呆了一下午。   为什么又想起他?为什么在这里也会想起他?   我已经下决心把所有的爱都给语珊和两个女儿,再也不去想他,为什么又违反自己的决定?   很烦躁!不能无所事事,必须找些事做!可我不知道该做什么。阿添也离开了影视圈,离开了新艺诚,专心钻研金融房地产领域的相关知识,投资获得成功。然而我不行。有兴趣的东西,我学得很快;没兴趣的东西,我无论如何也学不进去。曾经委托岳父做过服装生意,可我自己却没兴趣去打理。   阿杰曾说,退出影坛后,他打算开武馆或者服装店。如果是跟他在一起,大概做生意也会变得有趣吧?   又想到了他!心口开始疼痛。越是想忘记,他却越是频繁地钻进我的脑壳,提醒我他的存在。   为什么我这么软弱?为什么我不能像他那样决绝?   几个月后,章导突然打给我一个越洋电话,召唤我去待岛拍电视剧。我离开航城就离开了影视圈,可章导一直没有放弃导演事业,早已过了鼎盛期的他需要我的支持和援助,我不能不答应。这次拍的居然是《刺督》的电视剧版,由我主演阿杰当年的角色马信夷。我很不情愿,但顾念章导年事已高,只好咬咬牙答应。   电视剧版在电影版的基础上扩展了很多内容,增添了许多角色,比如为三弟张问详安排了两个红颜知己。马信夷则仍是恋慕二弟的妻子晓兰,不仅夺人所爱,还同时不择手段地争权夺利,爬向高位。阿杰扮演的马信夷深入人心,虽然有珠玉在前,但演个心思重、城府深的反派对我而言也不是难事。只是我已经好几次在电视剧中重复扮演他在电影中的角色,绕来绕去,还是绕不开他,心中只觉得苦涩难当。   电视剧改了结局,不再是三弟刺杀大哥,多行不义、作恶多端的马信夷死在了自己心爱的女子晓兰的手中。被心爱的人所杀,何尝不是一种幸福?总好过她翻脸无情,永远对你避而不见。与其这样生离,那还不如死别!   北风猎猎,旌旗招展,空无一人的校场显得苍凉而空旷。   我是谁?我在哪里?   “张问详,我要亲自拿你!”一个人身穿蓝色金丝蟒袍,单手持长刀,刀尖指向我,大声怒喝道。   看到那个熟悉的人,那个让我苦求不见、让我尝尽钻心蚀骨之痛的人,我一瞬间陷入了癫狂。   “亲自拿我?哈哈,你不是不愿见我吗?现在肯亲自拿我了?”我仰天大笑,身形倾斜,踉踉跄跄。   突然间,胸中杀意迸发。   “你亲自拿我,我求之不得!”我架起手中的三节棍,向他发起凌厉的进攻。   两个人兵刃相见,展开殊死搏斗。   十几个回合后,在与他近身相搏时,我突然丢掉三节棍,柔声道:“大哥,我今天不是来杀你的!”   他盯着我,陷入了片刻的迟滞,神情有些恍惚和松懈。   我看准时机,抽出别在小腿绷带上的匕首,双手紧握刀柄向他腹部狠狠刺去,整个刀身刹那间没刃而入。   “我是来跟你同归于尽的!”诡计得逞,我嘴角勾起一抹微笑,散发着邪气。   怎么样,阿杰,你还是斗不过我吧?   “你!你!”他震惊地睁大眼睛,脸上因为痛楚而有些扭曲。   我紧握匕首继续推进,要让匕首刺到更深处,带着我的恨,我的痛!他被我推倒在地,我扑在他身上,丝毫没有放松手中的匕首。   他挣扎着握住我的手,试图阻止匕首刺得更深。   我盯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充满了惊恐、憎恨和愤怒。   没错,是这种眼神,是我恨他的眼神!你也恨我吗?就如同我恨你一般?   “你……好狠!”他开始大声咳嗽,咳出大口鲜血。   是啊,我是狠!你对我难道不狠吗?狠到让我有一天这么恨你!   “来、来人……”他伸出手臂,试图呼救。   我猛然俯下身,用嘴唇堵住他的口。腥咸的血液涌进我的口腔,这是阿杰的血!我大口吮吸,仿佛那鲜血是甘美的琼汁玉酿。   他痛苦地挣扎片刻,渐渐失去了抵抗。当口中再也吸不到鲜血,我抬起头,看到他眼睑半阖,瞳孔没有了焦距和光彩,鼻尖也没了气息,安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死了吗?”我趴在他身上失神地望着他,用冰凉的手指轻轻抚过他的脸颊,替他理了理鬓角的碎发:“死了就不会躲我了!我很快就来陪你!”   “你还爱着他吗?”   阴沉沉的天空突然飘来一个声音。   “胡说!我不爱他,我恨他!”我坐起身,仰着头大声否认。   “你没有忘记他,你还爱着他!”   “住口!住口!我没有爱他,没有爱他!”   “那你为什么恨他?”   “因为……”我突然词穷。我为什么恨他?为什么恨他?   我低下头想看看阿杰,可是他不见了!他刚才就在我怀里,跟我那么亲近,怎么转眼又不见了?   “不!”我捂住胸口,匍匐在地。   再次睁开眼,我身穿红色刑衣被绑在木桩上。   “张问详刺杀两江总督,判处凌迟之刑,现在行刑!”行刑官扔下行刑令牌。   “不,我不要凌迟!能不能给我一刀,让我死个痛快?我想和阿杰死在一起,他在哪里?他在哪里?”我大声呼喊,可是没有人回答我。   天空布满阴霾。等待我的,只有可怕的刑罚。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这章拖得比较久,主要是过了一个元旦,我写文又陷入词荒,写得比较艰难。虐的部分马上要写完啦,顶多再写两章。小说也快到尾声啦。   1992年电视剧版《刺马》 第75章 几番费思量   雷逸   佛曰:执著如渊,是渐入死亡的沿线。执著如尘,是徒劳的无功而返。执著如泪,是滴入心中的破碎,破碎而飞散。(仓央嘉措《问佛》)   我一直以为只有阿杰是个执著的人,我则随性洒脱,不会被什么东西永远牵绊。可现在的自己为什么像一只被剪断了翅膀的鹰,明知再也没有飞升的力量,却仍执著地仰望,仰望那片早已不属于自己的湛蓝天空,望到星灭光离、海枯石烂,望到自己变成一具尸骸,形神俱朽却仍执迷不悟   ?是不是只有化为尘埃那一日,才能放下执念?   拍完电视剧版《刺督》,我回到加拿大,回到家中。看到语珊和两个女儿,心中得到许多安慰。现在的我特别怕跟她们分开,一分开,自己就会做被凌迟的恶梦,梦中的痛会转成现实的心绞痛,让我常常从梦中痛醒。我怕想起跟阿杰有关的一切,想起他,全身都会颤栗发抖。   “你总是不笑,小希想跟你亲近,你却总端着架子、板着脸!”语珊时不时抱怨我。   小楠上大学不在家住,小希才九岁,正是爱玩的年纪。可我只喜欢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看她和语珊做游戏嬉戏,并不想参与。我也想笑,只是笑不出来。   这里的生活平静如水。航城的电影界则红红火火。周泽发凭借电影《赌神》成为航城电影的票房灵药,周驰星的无厘头喜剧风格电影崛起,大受航城观众欢迎,连夺几次票房冠军,再加上一直以功夫喜剧驰骋影坛的房仕杰,三人被称为“双周一成”,成为电影界票房保证。   阿星还是离开了阿休。阿休很恼怒:“如果他对片酬不满,完全可以提啊?什么理由也不说,就是不肯再跟我合作。曾有十几个黑社会团伙想拿枪逼他拍戏,都被我挡了下来。我不求他回报,只是师徒一场,我很在乎这份情谊,可没想到他根本不在乎!在他心里,我只是个脾气暴躁的公   司老板吗?真是失望透顶!其他公司要挖他拍戏,他既然无心留下,我就遂他心愿把他的合同转出去,以后桥归桥、路归路,我再也不想管他的事!”   阿休有些受伤:自己用心提携、关心和培养一个后辈,却没想到对方并不领情。这世间的事,分分合合、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是是非非,谁能说个清楚?章导曾告诉我:你对一个人好,不能指望他同样对你好。是啊,很多事本来就是一厢情愿,只有自己想开些,才不为难自己。只是想   起阿星孤零零地坐在片场眼巴巴望着阿休的模样,我总觉得阿星还是很在乎阿休的,只是他们的师徒缘份也许已经尽了。缘起即灭,缘生已空!   “这个江湖已经不是我们那个江湖了!”阿森有时会在电话里感叹,我知道他又想起在赵氏片场大家守望相助、义气当先的旧事:“我们都不再适合这个江湖,因为我们都太念旧了。”   为什么大家都这么念旧呢?为什么大家对有些事、有些人总是念念不忘?   电视剧《刺督》播出后,航城一个青年导演李港邀我回航城拍一部根据查雍武侠小说改编的古装电视剧《九阴前传》。他说他是我的影迷,看着我的电影长大,十分崇拜我。他口若悬河地讲述自己看过的武侠小说、武侠电影,讲述自己的武侠梦想,那种天真孩童般的赤诚让我想起自己少   年时憧憬的武侠世界。在那个武侠世界,我既可以做别人,也可以做自己。他的诚意打动了我。回航城拍戏,只需要待几个月,然后便可回到加拿大,应该……没问题吧……   窗前,我负手而立、凝视远方,思索着是否应该从宿敌手中抢夺那本江湖人士梦寐以求的武林秘籍。   “你想去做什么,就去做吧!”剧中的女主角,我的“妻子”阿蘅轻声说道。   “你知道我想做什么?”   “嗯!”她右手持笔,颔首而笑。那笑容温婉动人,包含着理解、鼓励与支持。她是跟我心有灵犀的女子,一见动情,二见定情。我牵着她的手,杀出各方势力的重重包围。有我在,谁都伤不了她!在耳边喧嚣的仇敌的厮杀声,仿佛只是为我们发出心底的誓言而奏响的序曲:执子之手,   与子偕老!   曾经,也有一个人跟我心有灵犀;曾经,也有一个人对我笑靥如花;曾经,我们也紧紧握着彼此的手,我望着他,也在心底说出了相同的祈愿和誓言!   心突然揪得很痛!不能想,不能想,快把思绪拉回来!   电视剧结局,阿蘅在怀孕时为了帮我默写武侠秘籍而心力交瘁、油尽灯枯,最后生下早产的孩子,在恋恋不舍中永远闭上了眼睛。当我抱着刚出生的孩子回到房中,看到宛若陷入沉睡的爱妻,无论用怎样温柔的声音呼唤,却都唤不醒她。不让她默写经书,她就不会死。   又是我的错,又是追悔莫及,又是得到了孩子,却失去了她!   我坐在桃花林吹响碧海潮生曲。我失去了谁?我又在为谁而哭?我吹的曲子,他能听到吗?   我很想他!很想他!   佛曰:缘为冰,我将冰拥在怀中;冰化了,我才发现缘没了。(仓央嘉措《问佛》)   我跟阿杰,此生都无缘了吗?   荧幕上看到他是在我逗留航城拍戏的短暂日子。他拍了一部警察题材的电影《廉政》,讲述航城七十年代初没有成立廉政公署时,警界贪污横行,他扮演的警察刚正不可,不肯同流合污,带领一匹精英警员同贪污集团对抗,打响航城廉政战的故事。比起黑社会大佬,阿杰其实更想扮演代   表正义的警察吧?他总是希望自己的电影能为社会带来正面影响,珍惜艺人的声誉,充满了道德感和责任感。我敬佩这样的他,可他狠起心来,又是那么可恨!最让人进退维谷的是:你恨的人,他似乎什么都没有做错,可你还是恨他!   《九阴前传》播出后,由于李港用别具新意的剪辑手法将电视剧的武打和爱情场面拍得唯美动人,镜头从写实走向写意,获得很大成功,不仅收视率夺冠,剧集还获得纽约国际电视节金奖。电视剧的成功带给我很大振奋。我不仅继续接拍了一部现代生活剧,还联络到一家电影公司拍摄一部致敬独臂单刀客的电影,并且力荐李港做导演,同时拉到电视圈的好友徐邵强和阿松一起参演。这时,我又在银幕上看到了阿杰。他和房仕杰合拍了一部功夫喜剧电影《醉拳续集》,票房大卖。他出演房仕杰的父亲,古板严肃,一派宗师风范。   我拍的这部电影,他能不能看到?他知不知道我在想他?   电影的外景地是在寒冷的内地东北。我是江湖第一剑派“错剑堂”的堂主,因为跟师弟比武失败,不得不放弃自己的孩子,把孩子交给师弟带走。我的妻子,也是一位温婉如芙蓉的女子,痛失爱子后伤心欲绝,很快便香消玉殒。多年后,我的儿子被仇敌养大并且遭受蒙蔽,来找我这个亲生父亲报仇。我坦然地接受命运,独自一人来到埋葬爱妻的陵园。   天寒地冻,万物萧杀。墓碑上盖了薄薄的一层雪,恰似我鬓角的白发。如果夜里大雪不停地下,整座墓碑都会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吧?   陵园里,我仿佛看到了爱人站在远处对我粲然而笑,在这寒冷彻骨的冬日,为我带来暖意。   曾经,我总是能看到那种温暖的笑容。   我们骑着马立在山顶,迎着晨风、看着朝阳,转头相视一笑,心中都是满足和喜悦。   阿杰的笑容仿佛集合了天地间所有的美,纯净无暇、动人心魄!   那时,我哪里知道,有一天,我会被严寒所笼罩;   那时,我哪里知道,有一天,我再也看不到他对我露出这样的笑容!   生离,犹如死别!   拍摄间隙,徐邵强和阿松拉我一起喝酒。据说因为曾带阿杰去夜总会,阿强怕被别人说他带坏阿杰,后来便很少去阿杰家拜访了。所以他也不知道阿杰的近况,所以我什么也探听不到。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几杯酒下肚后,我有些语无伦次,也不知自己口中在念什么。不知不觉间,眼泪竟流了出来。   “阿逸,你怎么回事啊?”阿松拍拍我的肩问我。   “没事,我只是很想家!”我边擦眼泪边摆手。我想语珊和孩子,她们不在身边,孤独袭来,简直要把我击垮,那种遭受凌迟的恐惧再次降临。我还在想很久以前在赵氏公司的那个“家”,那个我回不去的家。   “有些人,失去了,就是一辈子!”不知为什么自己会冒出这么一句话,刚说完,便忘了说的是什么。只是眼泪又流了出来,怎么擦,也擦不尽。阿强和阿松默默地喝酒,都不再说话。   不想离开航城,想再等等,等等看是否会出现奇迹。   接拍的电视剧是一部家庭伦理道德剧,讲述女主角是一个平凡的家庭妇女,恪守妇道、相夫教子,但是我扮演的她的老公却同年轻美貌的周小姐发生婚外情,并且抛妻弃子,离开了女主角。女主角在朋友的帮助下重新振作,修缮自身,成为职场新女性,展开了新的人生。而我扮演的老公终于悔悟,知道自己做错了,祈求妻子和孩子的原谅,最后浪子回头,全家团圆。   这部电视剧因为反映了现实中丈夫出轨的敏感话题,播出后也是大获成功,收视率和话题度都很高。只是我在剧中作为一个“负心汉”被骂得很惨。这时又有媒体开始兴风作浪,制造舆论称我跟戏里的“小三”周小姐假戏真做,真的产生了感情。看到报道后,我气得真想把记者痛打一顿   。   “你为什么要接拍这种电视剧?”语珊眼神犀利、表情阴沉地质问我。从我回到加拿大,她已经跟我冷战了好几天,今天终于开始正式声讨。   我被她的眼睛盯得心中发毛,忙堆起笑脸道:“我在加拿大又没有事做,多拍些片子赚钱养家啊。”   “我不喜欢你拍这种老公出轨的电视剧!”她的神情还是很阴郁。   “拍戏都是假的,假的!你也拍过戏,怎么昏了头,把这些当真呢?”我把她按坐在椅子上,站在她背后帮她揉肩膀,避免正面冲突。   “那个女演员是不是喜欢你?”盘问还没有结束。   “说过多少次,记者都喜欢瞎编,你怎么还是不相信我呢?”   “我不相信你?”她突然转过身,直视我的眼睛:“你心里真的没有别人吗?”   仿佛受到电击,我愣在原地,动弹不得。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根本没有忘记他!”她的声音满是怨恨。   我的脸瞬间罩上寒气,眉头紧锁,闷声坐在沙发上,不肯再说一句话。我讨厌她提起阿杰,这个话题让我备受煎熬,可她总是时不时地对我进行暗示和敲打,搅得我不得安宁。这种时候,我真想变成一块石头,把所有人拒之千里之外,任谁敲打也别想撼动我分毫。   “你每次都是这样,不说话,不理人。你还是想离开我和孩子?”语珊开始哽咽。   是,我是曾想过离开,就像《九阴前传》里我扮演的男主角在爱妻去世后用腊修筑了一艘船,准备等女儿长大成人找到归宿后,便载着爱妻的遗体驾船西去,陪同爱妻葬身大海。我是想过完成了做父亲的职责,便自我放逐、独自浪迹天涯,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了此残生,整日与酒   为伴,浑浑噩噩、醉生梦死,像古隆那样早日结束今生的痛苦。可是后来,那被凌迟的恶梦让我惧怕孤单,让我依赖语珊和孩子,我不确定自己是否还能舍下她们独自离开。   “你究竟爱不爱我?”她扑到我身边,含泪扯着我的袖子问。   我望着她已染上岁月痕迹的脸,想到二十年的陪伴,想到共同经历的风风雨雨,心中涌起一股柔情:“当然爱!怎么会不爱呢?”   我多希望我只爱语珊,那样自己就不会这样痛苦,就会获得真正的幸福和快乐!   她扑进我怀里,紧紧搂住我的脖子。我也张开手臂抱住她。   “我想再生个孩子!”   “生孩子?”我很吃惊:“我们都是四十七八岁的人了,怎么生啊?你要做高龄产妇?有风险啊!”   “不,我就是要替你生个儿子!我做了梦,送子娘娘说会给我们送个儿子,我一定要生!”   虽然我继承香火的观念很淡泊,但跟航城的亲友们聚会时,三姑六婆总会提起“后继无人”这样的字眼,大家也总会把压力施加给女方,我知道语珊对此耿耿于怀。唉,她如果想试,就让她试吧。   没想到语珊不久后真的怀孕了,而且十个月后真的生了个儿子!所有人都恭喜我,我妈更是喜出望外。大家都说我们儿女双全,人生完满了。我抱着初生的幼儿,没料到自己上了年纪,还能再拥有一个孩子。又多了一重责任,也多了一重目标,今后又要为孩子打拼了,至少人生又有了   方向,至少不会那么迷茫……   封向杰   我看到了小逸主演的《刺督》。时隔多年后,他竟然出演了“马信夷”这个我曾经出演的角色!不知他心中是什么感受?他气质沉稳、演技精纯,把这个角色的壮志雄心和城府老辣诠释得很到位。电视剧里的马信夷死在了自己最爱的女人手中,电影中的我,又何尝不是“死”在最爱的人   手中?   至少能在电视中看到他,至少不需要浮云一别,望穿秋水,却“过尽千帆皆不是”。   我接拍了几部电影,也推了很多部电影。我希望尽量展示正面形象,但适合我拍的电影越来越少。也许有一天,我也要去演电视剧?   在我印象里,电视剧的制作总是比不上电影,但是看到小逸拍的《九阴前传》,其制作之精良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风雪天,他一人一马,一边独行一边仰首喝酒;他在桃花林里孑然而立,吹着玉笛,思念着故人;他与命中注定的女子相遇、相爱。   “女孩子不要哭,哭就变丑了。我不会轻易为女人出手,如果要我出手,你就要跟我一生一世!”   小逸,你知不知道,这句话,我也很想对你说啊!   可惜我不是女人,如果我是女人,听到这样的话,我也一定会牵着他的手,陪他到天涯海角,一生一世!   电视剧结局,他失去了他的爱妻,捂着脸、俯下身,无声地哭泣。   真想陪在他身边!   不久后,看到他拍的致敬单刀客的电影,他坐在敞篷马车中,裹着黑裘,在飞雪中着怀着无尽的哀愁思念着自己去世的妻子和遗失的儿子。又是这种忧郁的神情!这种神情曾让我怦然心动,恨不得把自己的心肝都掏出来奉到他面前,只求让他展颜一笑。   不行!封向杰,你要清醒清醒,这只是电影,是虚构的,不要再让自己陷进去!   几个月后又看到他主演的电视剧。他演了一个出轨的丈夫,一个曾经尽心尽力照顾家庭、爱护妻子孩子,却在见到心仪的女人后,无法遏制自己对她的爱恋,最终选择抛弃家庭的丈夫。我能理解女主角那种爱恨交织的感情:很爱他,却无法阻止他爱上别人,那种无能为力的绝望感,那种爱恨不能的蚀心感,我体会得最深!   我曾视他为“妻子”,而他爱上了别人,“出了轨”,我又能怎样?只能选择彻底离开,断念断情!纵然断不了,也要捂住心口,让心独自腐朽,不让别人看到。   电视剧里,他浪子回头,和家人团聚。虚构的总比现实的更美好,更充满希望。   不知过了多久,从加拿大那边传来消息,林语珊居然以年近五十岁的高龄为小逸添了一个儿子,圈内人都被震动了,甚至怀疑消息的真实性。小逸很开心吧?夫妻恩爱,儿女双全,他的人生多么圆满、多么幸福!只有我在独自嗟叹……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雷逸   小耳打电话告诉我一件吃惊的事:阿杰的母亲过世了!久病沉疴,无药可医。我忧心如焚,恨不得立即飞回航城,飞到阿杰的身边!我还记得他的父亲过世时他那令人揪心的模样。   “他……他现在怎么样?”我在电话中焦急地询问。   “唉,独自坐在房中,不肯见人。”   “那、那怎么办?”我乱了方寸。   “哥,你别着急!杰哥母亲的事我会全权出面处理。有什么事,我都会告诉你。”   小耳的话让我安心不少。由他出面处理丧事,我就不会因为信息闭塞而陷入焦虑和慌乱。   “小耳,你帮我……问问阿杰。我能不能去吊唁伯母,伯母曾经给过我不少照顾,我想去送送她……”想起那年初一,伯母同意阿杰回赵氏宿舍陪我,还用心为我做了份叉烧饭,眼泪就忍不住流出来。我也想把她当成自己的母亲!   日夜期盼,电话那头终于传来了小耳的声音:“哥……”一声呼唤后,便再也没了声音。小耳的沉默已经说明了答案。   阿杰拒绝了!   我只是想去送送伯母,这也不行?连为逝者送行的资格也没有?   他怎么能这么无情?他怎么能这么无情?   我猛揪自己的头发,无法想象一个人能够铁石心肠到这种地步!   哈哈,你够狠!我怎么忘了?我竟然忘了你有多狠?   碰了多少次壁,碰得头破血流,我居然还是忘了!哈哈哈,真可笑!真可笑!   蛰伏了许久的恨意再次膨胀,变成一条张牙舞爪的巨大无比的蛇在嘶嘶吐信,仿佛在嘲笑我的不知悔改和可笑至极!   要被伤多少次,才能彻底放弃幻想,彻底死心?   “我想要一个婚礼!”在商量如何庆祝我和语珊结婚二十五周年纪念日时,经过孩子提议,语珊说出了自己的愿望。   “好!”我想尽力补偿语珊,弥补当年让她只穿便服同我注册,连酒宴也没有的遗憾。她一直全心全意爱着我,我必须全心全意补偿她。而且,在女儿长大后与人交往时,我作为父亲才更加体会到其中的忧虑,担忧女儿遇人不淑,受到伤害。想起自己年轻时让语珊未婚先孕,还曾想逃避责任,心中便觉愧疚。我做错了一些事,但至少没错到底。   我们在酒楼大宴宾客,补办了一场中式婚礼。   “下辈子,你能不能只爱我一个?”身批凤冠霞帔的她眼中含泪,在众人瞩目下同我喝交杯酒时,小声问我。   我百感交集,心中郁结着愁苦之情:“好!”我此生已无希望,也亏欠了她对我的情,至少下辈子,要让她获得完完整整的爱和幸福。   “这辈子,我最重要的人是章导和我老婆!”我举起酒杯,在酒楼中大声宣布。   不该记得的人,就不要再提起……   封向杰   母亲过世了。她被病痛折磨了很久,又操劳了一生,现在终于获得了永远的安宁!   对,我只能这么想!我躲在房中,不想见任何人。我怕自己在他们面前流泪。我流过的泪太多了,已经不像一个男子汉该有的样子!又是一次丧亲之痛。父亲、阿生,还有教我咏春的师父,现在连母亲也走了!不能流眼泪!封向杰,你要坚强!   只是,我实在没有多少精力来打理母亲的丧事,幸亏有小耳全力协助。看到他,我便安慰许多,就像当年父亲过世时看到小逸一样。   小耳说小逸想来吊唁。不能让他来,他来了,只会让我痛上加痛!   人生在世,就是不停地失去、失去……   我妈的丧礼结束后,我决定把小邦送出国读书。他十五岁,正是叛逆期,认为我们不关心他,把他丢到国外。可我只是希望他能获得更好的教育。我跟他的代沟十分严重,他追求自由和个性,我则要求规则和传统,父子俩经常发生矛盾。我希望送他去国外,让他去社会的熔炉历练历练,   让他明白我的苦心。安然则经常坐飞机去国外照顾小邦。   “孩子可以独立了,你不要总跟在他身边。慈母多败儿!”我想阻止她去。   “你现在放心他了?在家里时你对他的要求那么多,那时怎么不撒手不管呢?”她呛我一句。   “在家里有我提醒他,现在就是让他去外面碰碰壁,吃些苦头,这样才能让他明白我说的对不对。”   “你对,都是你对!”安然撇撇嘴道:“你年轻时骑电单车骑得那么疯狂,现在却不让他骑,完全是双重标准。难怪孩子不服你!”   “你……”我有些无奈:“就是因为我知道飙车的坏处,所以才把经验传授给他。这孩子却不明白!”   “好了,好了!你别说孩子,你之前拍戏不慎被马撞到牙齿,血流满面,牙齿全部松动,还不吸取教训,还要继续拍,不是更加不懂事吗?你知不知道你年纪也不小了,还以为自己能像年轻时那样扛打扛摔啊?”   她说的是我前不久在待岛拍电视剧受伤的事。受伤后我坚持继续拍摄,她为此跟我大吵一架,要让我找替身,不同意我亲身上阵。拍武戏我从来不找替身,怎么肯答应?两人僵持很久,之后剧组出面为我买了高额保险,她才勉强同意。但一有机会,她便会拿此事数落我。以前都是我数落   她做事幼稚、欠考虑,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变成她数落我了。   人总是要改变的。比如我一直不屑于拍电视剧,后来想想自己确实不年轻了,电影圈是年轻人的天下,没有留给我多少空间,只好放下身段前去拍电视剧。   安然还是去找小邦了。我独自留在家中,发出一声叹息:有些事在变,有些事却怎么也变不了,比如……我对小逸的思念。   电视里正在直播金镶奖颁奖礼。阿嵘和阿伟合拍了一部同性恋题材的电影,并且凭借此部电影入围最佳男主角奖。颁奖人在谈到这部电影时,公然讽刺道:“同性恋演同性恋当然好啦,完全是本色演出嘛!”全场哄然而笑,镜头对准阿嵘,阿嵘面无表情。阿嵘跟自己男友的事基本处于半   公开状态,主持人居然拿此事讽刺阿嵘的演技,深深刺痛了我的心。阿嵘啊,你是顶住了多大的压力和多少流短蜚长来坚守自己的爱情啊!他只是不想做个虚伪的人,他只是想展示真实的自己,可世间有太多的不友好和伤害!   如果小逸也爱我,我不希望他受到这样的伤害;但如果他愿意跟我在一起,我会拼尽全力去保护他!唉,现在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不久后,媒体报道小逸在结婚二十五周年之日大摆宴席,在三个孩子的见证下,同林语珊补办了婚礼。宴席上,他还说他这辈子最重要的人,是章导和他老婆。   我看着报道,无力感弥漫全身:是啊,我不重要!他与他最爱的人在一起了,我又算得了什么呢?无论多么爱他,我的爱对他而言也是毫无价值的!   早就明白,可心还是会痛,牵动得五脏六腑都痛!   阿嵘邀我拍一部小成本制作的电影。航城电影业在经历了八十年代的黄金期和九十年代初的繁荣后,现在渐渐变得衰落和萧条,大批电影公司倒闭。黑道横行是导致电影业衰落的重要原因之一,冷了很多电影人的心,迫使很多专业人士转行离开。观众也渐渐抛弃影院,观影人数不断降低。在这种环境下,阿嵘想提振同行的信心,同意低片酬出演低成本制作的文艺片。这片心意十分让人感动,他既然邀我,我自然当仁不让。   电影名叫《流星》,讲述一个失业的金融人士捡到一个婴儿,单独抚养的感人故事。我在影片里扮演一个有原则又热心的警察,暗恋社区养老院的女院长很多年,经常帮她,却始终不敢表白,直到女院长因病去世,才向阿嵘扮演的角色吐露心声。   “最初几年我只敢偷偷看她,后来见面总说不出心里话。这么多年,我也不知道为了什么而活!”我打开一罐啤酒,放在手中,望着地面的篝火发呆。   “为你自己而活啊!”阿嵘大声喊:“我不知道该怎么劝你,但是第二天总会到来,你要想想你自己,想想怎么为自己而活!”   “CUT!”拍摄结束,导演很满意。夜已深,剧组人员都在收工回家。   “喝完这罐啤酒后再走吧?”阿嵘拉着我继续坐在长椅上喝酒。我们已经很久没像这样畅饮了。   “你现在幸福吗?”他突然问道。   “啊?”我不明白他的意思:“幸福啊!只是,不快乐!”   “你不快乐,你身边的人也不会快乐!他们爱你,也会希望你获得快乐和幸福!”他认真地对我说,眼睛里倒映着篝火的光。四十岁的年纪,故意弄得胡子拉碴,可他那副神情和长相还是青年人的模样。   我苦笑道:“可我不知道怎么获得快乐。”   “向他表白!向你爱了这么多年的人表白!不管他是什么反应,至少你要把你的心意说出来。连表白都没有说出口,难道要像电影中你演的那个警察一样遗憾一辈子吗?”阿嵘的话就像连发的炮弹让我招架不及。   我全身震动,手中的啤酒罐掉落在地。   “可、可表白又有什么意义呢?他那么爱他的老婆,我也有老婆要爱。”   “你跟他现在老死不相往来,你思念他,又见不到他。表白了,反正也不会比现在更坏。至少让他知道你是因为爱他才躲着他,而不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   “可他并不爱我……”我低下头,看着脚尖。   “他爱不爱你,不影响你表白啊!表白了,说不定你就彻底死心了,就解脱了!”   我继续看着脚尖,摇了摇头。   “唉,我都被你气死!每次你都开导我不要钻牛角尖,可最钻牛角尖的,其实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1993年《廉政第一击》《九阴真经》,1994年《94独臂刀之情》《再见亦是老婆》1999年《流星语》   “道是不相思,相思令人老,几番细思量,还是相思好。”出自胡寄尘改自胡适的《小诗》“也想不相思,可免相思苦。几次细思量,情愿相思苦。” 第76章 隔空表心迹   封向杰   《流星》上映,没想到在半年后的金镶奖颁奖礼上,我凭借《流星》中的表演获得了“最佳男配角”奖。十分开心,走上颁奖台时,自己仿佛年轻了许多。距离上一次在金展奖获奖,已经过去十三年。随着年龄渐长,我还以为自己再也没有机会问鼎金镶奖,现在空白被填补,我的心愿达成了。   拍《流星》时,阿嵘的那番话让我有些触动。要不要表白?年轻时,我一直在矛盾、在担忧,害怕表白后会被小逸厌恶,连兄弟都没得做。可是后来没有表白,一样是连兄弟都没得做。既然都是一样的结果,那么向他表露爱意,对我而言应该不会发生什么改变。   如果他知道了……他大概会很惊讶吧?如果他感到尴尬,不需要他躲我,我会自动在他面前消失。也可能……他会用同情的目光看我?或者,或者他会困扰、会矛盾,甚至会内疚?当年小逸严词拒绝了阿料,没想到阿料不辞而别。小逸那时喝得酩酊大醉,十分内疚。也许,他也会因为不能回应我的感情而内疚,并且产生心理负担?我不知道!我不需要他内疚,我更不需要他同情。我不希望被他看成弱者和可怜虫。也许还是什么都不说的好……只是,如果他明白了我的心意,大概就不会再气我不顾兄弟情谊,气我总躲着他了吧?   怎么办?究竟该不该表白?   就在万分纠结时,我接到了章导助理的电话。航城官方电视台不久前举行了一项航城经典电影选举,上榜名单中,竟然没有章导的武侠电影!章导曾在二十多年前引领华人武侠电影风潮,佳作倍出,享誉国际,不过短短二十多年,观众竟然已经遗忘了他的电影!不仅是他的电影,赵氏电影公司——曾经的“东方好莱坞”的许多佳作都未上榜。观众总是最健忘的,新一代的观众也会追逐新一代的偶像,但是航城的电影专业人士不应该忘记。章导的电影开时代之风气和潮流,让航城电影从以女性角色为主转向以男性角色为主,是激发后人创作的灵感源泉。虽然武侠电影已经衰落,但是活跃在航城电影界的很多导演都直接或间接受到过他的影响。他的电影,连同赵氏电影公司其他三位大导演——胡导、李导、楚导的电影,都是沉睡的文化宝藏,需要后人研究、继承和发扬光大,不应该被世人遗忘。   这次章导邀请我和其他弟子、青年导演去他家,名义上是为章导做监制的某部电视剧召开小型记者招待会,其实也是想对官方的评选表达不满。为了支持章导,我必须参加,哪怕会碰到小逸。李港、徐客、阿森以及其他一些航城顶尖电影人和导演也都在受邀之列。我很想见见李港,他拍摄的武侠电视剧《九阴前传》风格独特,拍出了小逸独有的风骨,那种风骨只有章导曾在他所拍的电影中展现过。   来到章导家时,很多弟子已经齐聚一堂,小逸也在跟大家聊天。我有些犹豫是不是要上前打招呼,但他好像故意装作没有看见我。如果我主动开口,大概会自讨没趣吧?唉,不管怎样,现在能看到他了,我仍是既开心又紧张。   章导已经七十五岁,已近耄耋之年,白发苍苍,身形佝偻,几乎不能开口说话,只能用笔交流。这些年,小逸远赴加拿大不在章导膝下,我也很少探望他,一方面是觉得他身边有很多青年弟子环绕,并不多我一个,另一方面也是怕想起故人旧事,触景伤情。章导、黎况先生,加上我和小逸,曾经是多么稳固的组合,又创造了多么辉煌的成就,可现在已经恍若隔世。我害怕回想过去,害怕提起过去。   另外一些熟识的弟子前来跟我打招呼,屋里的人不自觉地以小逸和我为中心,分成了两群。我用眼睛的余光瞥视小逸,看他仍像以前一样风度翩翩、谈笑自若。为什么明明这么近,可我却连一步都难以跨越,连像普通朋友那样交谈都做不到?现在即使想告诉他我的心意,也找不到门径啊!   这时,屋里进来一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是李港!我主动走上前同他握手道:“你好啊!我看了你拍的《九阴前传》,把小逸拍得很不错!”他握着我的手,睁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我连忙解释道:“我这么说,可不是想找你拍戏啊!”他反应过来,连连点头,满怀热情地与我攀谈,眼睛还时不时扫向小逸。我也想知道小逸的反应,可我不敢看他。   记者到齐后,招待会便正式召开。章导让我和小逸代表他说开场白。我们的目光这时才碰到一起,但很快就避开。我知道小逸和我一样都想厉声斥责官方评选的不公,可章导示意我们稍安勿躁,我们只好分别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开场白。之后,徐客和其他几位导演开始发难,将所谓的官方评选批得体无完肤,为章导狠狠出了一口恶气,让人十分痛快!招待会结束,章导还写了一张纸条,称希望同徐客、李港武侠三代人合作拍一部电影。没想到他老了行动不便,最大的心愿仍是拍电影!   招待会结束,我和小逸又是客气而生疏地握手告别,彼此没说上一句话。我不知道如何开口。他的心是不是早已冷了、淡了,不在乎有没有我这个朋友?我一直对他避而不见,现在却想向他表白,他会不会觉得十分可笑,会不会对我嗤之以鼻?   也许……我不当面表白,而是向他暗示,让他猜出我的心意即可?这样做,既不需要面对他吃惊的眼神和种种难堪,也可以让他明白我的心意,不再气我总躲他。对,这是最好的方法!我感到振奋,自己终于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可……怎么暗示呢?   突然想起六年前内地和航城合拍了一部电影《霸王》,由阿嵘主演,获得了多项国际大奖。电影讲述两个彼此是师兄弟的京剧伶人大半生的坎坷故事。阿嵘扮演的蝶依爱恋自己的师兄段楼,段楼却娶了青楼名妓若仙为妻。在经历内地那场浩劫运动时,段楼为了保护若仙出卖了蝶依,愤怒的蝶依揭发了若仙□□的身份,段楼为了自保,同若仙划清界限,导致了若仙自尽。多年后运动结束,师兄弟再次同台演出那幕经典的曲目“霸王别姬”,蝶依唱完最后一句,横剑自刎,死在了他爱恋了几十年的师兄的怀中。   这跟二十多年前楚林原的《月奴》一样,也是一部同性单恋的悲剧故事。人性的自私在这部电影中体现得淋漓尽致,爱的绝望、嫉妒、疯狂和悲哀也弥漫了整部电影。在时代的大环境下,所有人都是悲剧结局,没有一个人得到救赎。   段楼屈服于世俗,屈服于环境和压力,做出违心的选择;蝶依却痴心不改、固守着执念,向死而生。两个人的经历放在时代大背景下,升华了电影主题,带有民族性和社会性,是现实与信仰的激烈冲突。这就是导演想表达的内涵吧?然而对我来说,向死而生的蝶依不正是我的写照?他跟我一样放不下执念,放不下那份无望的爱恋。   我也想拍一部同性恋的电影。很多年前,记者问我和小逸是否会合拍同性恋题材的电影,我慌乱地拒绝了。小逸写出他的第一个剧本,我也反对拍摄。现在如果有机会拍摄,是不是就能把我的心意传达给小逸?我向媒体放风,说自己希望拍摄同性恋题材的电影,然而,没有导演找我拍。唯一找我拍的是讲述同性恋造成家人不幸的故事,我不满意剧本,便推掉了。   怎么办?怎么才能让小逸知道我的心意?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日子在蹉跎中很快便流逝。   突然接到师母电话,章导生病住院了。我连忙赶去探望。   轻轻走进病房,来到病床边。章导躺在床上闭目养神,样子更加消瘦和憔悴,像一棵饱经风霜摧残的老树。听到我的声音,他睁开眼睛,颤巍巍地想坐起身。我将他扶起来,把靠枕放在他背后。   他示意我拿来笔和纸,写下一段话:   “我又想了一个剧本,还是由你和小逸主演,讲述押镖的故事,题目就叫《镖师》。我只想了梗概,剧本就让黎况捉刀写吧。”   我呆愣了片刻,酸楚感从胸口涌向鼻尖。我转过头擦去眼角溢出的眼泪,再转过头强迫自己露出微笑:   “章导,那部电影……我们已经拍过了。”   眼前浮现了一座豪华的餐厅,章导、黎况先生、小逸和我在包间畅所欲言,落地窗外可以看到一条灯光组成的金色长龙向远方延伸,那是航城热闹的街道,有很多小摊小贩,车水马龙、人气旺盛。   我们在包间里天南海北地聊天,聊美酒、聊武侠、聊英雄,章导和黎况先生的博学多识让我叹服,坚定了我做一个“侠”的决心和信念。《镖师》的剧本大纲也在聊天中诞生。小逸一直坐在我身边,喜笑颜开。那时,我们不仅距离近,心也很贴近。   那一切,对现在的我而言,只是一场美梦。   “拍过了?哦,我忘记了。那我再想想!”章导的嘴角在无声地蠕动,似在念叨“我再想想”。   “章导,生了病就好好休息,以后还有很多时间慢慢想。”看他老态毕露,我强忍着难过劝道。   “阿杰啊,你会回来拍我的戏吗?和小逸一起来?我很久没见到他了。你们是我最得意的弟子,也是最成功的双生搭档。”   我再也忍受不住心中的酸楚,跪在章导床前,低下头默默地流泪。   章导沙沙写下几行字,把字板放在我眼前:“你这孩子就是克己太甚!有很多委屈,却都憋在心里,都不说出来!憋坏了吧?”   我泪眼模糊地抬头望着他,点了点头。   他一直是为我们遮风挡雨的大树,提拔我们、打磨我们,让我们结出累累硕果,自己的精力却被消耗殆尽。临老时,我们却都没有陪在他的身边。   “章导,您是时候功成身退了,不要再想电影,还是安享晚年吧。我送给您钱,让您养老。”我殷切地提议。   章导闻言,情绪突然变得激动,手指不停颤抖:“你觉得我老了,不中用了?嫌弃我了?”他在纸上奋笔疾书,字迹很潦草:“你们都觉得我不行了,觉得我落伍、食古不化,是老顽固,以为我再也拍不出好电影了,是不是?都不来看我,都把我当成累赘,都觉得我有福不享,在自找麻烦!”   “不是的,不是的!”我难过得说不出话。我一直把您当成父亲,怎么会嫌弃您?   “我不要你们同情和救济,我一直工作就是想靠自己。医药费、生活费,我要靠自己赚。多谢你关照!”他最后一句话显然已经把我当成外人。我觉得很委屈,自己一片好心,却被他误解。临走时,我留给师母十万块,虽然不多,也是一份心意。   几天后,我再去医院看他。他精神挺好,再没提起之前的事,也不知是不是忘记了。他连吃了好几个蛋挞,说自己过几天就出院。我稍稍安心,便去内地拍戏。   谁知没过多久,航城传来消息,章导病逝了!   雷逸   航城的经典电影评选居然没有章导的电影,我很惊讶,也很生气。章导为武侠电影的发展做出那么大贡献,外国许多电影人都对他的电影念念不忘,时不时地千里迢迢组团跑来航城采访他,航城人怎么可以这样健忘?航城的媒体对章导也是十分刻薄。周驰星曾想改变喜剧戏路找章导为他拍电影,结果媒体强烈反对,称阿星此举是“艺术自杀”,对章导极尽刻薄挖苦之能事。即使英雄迟暮,世人也不该如此势力,不该对功勋累累的老臣丧失基本的尊敬啊!   我怀着不平的心参加了在章导家举行的小型记者招待会。这次聚会,阿杰也受邀参加了。在他走进房间的那一刻,我努力克制自己的怨恨,打算对他视而不见。可没过多久便忍不住偷瞄他。我暗暗告诫自己:不要在意,不要在意!可这样不停地强调和暗示,脑子里反而全是他。   “你好啊!我看了你拍的《九阴前传》,把小逸拍得很不错!”   耳边传来他和李港的对话,我全身一震:他、他在看我拍的电视剧!   没有躲避、没有排斥,没有拒绝,他……一直在看?他心里……还惦记着我?   胸中五味杂陈,说不清是什么感受。怨恨没有消散,但内心深处的冻土似乎正在松动,严寒正在退却,我仿佛嗅到了春暖花开的气息。   我在开心?因为他的一句话,我竟然克制不住自己的喜悦,就像摇尾乞怜的小狗,不过得到主人无意间的一点点垂顾,便高兴得忘记了东西南北。   已经很久没尝过“开心”的滋味了,那种纯粹的,没有任何杂质和负担的“开心”,如同喝了一口由水果自然发酵、酸甜爽口又带着微微酒气的果子酒,甜而不腻,甜到心底深处。他不过施舍了一缕阳光,我便如此欢喜,由怨恨筑起的坚固城墙仿佛随时可能倾塌。   在他面前,自己竟是这样卑微吗?我对自己无能为力!   招待会结束,我和他没说一句话。   回加拿大,还是继续留在航城拍电影、电视剧?   心中有两个“我”在激烈争吵。   “你还想他做什么?还嫌被伤得不够吗?”   “可你根本忘不了他。他在看你的电视剧,说明他在关注你,他心里有你,你还有希望。”   “可他还是不肯见你!”   “但你想见他,你还爱着他,你在疯狂地思念他。”   “够了,够了!不要说了!他如果心里还有我,那为什么折磨我,让我这么痛苦?我恨他,我不会原谅他!”   “但是……你还有希望……”   有希望吗?我能把漫漫黑夜中偶尔发出的微弱星光看成希望吗?我不知道,我很迷茫。之后的几年,我在加拿大和航城之间飞来飞去,像钟摆一样两处摇摆,也在希望和失望之间摇摆。   也许我能做的,只有等待……   看到媒体报道,阿杰说他想扮演同性恋。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说这些,只是为了挑战角色和演技?当年如果我对他软磨硬泡,逼他甚至骗他跟我一起拍同性恋题材的电影,也许我早就弄明白了他的心意,就不会错过他。可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章导住院了。我飞回航城探望,他在病床上仍在念叨拍电影,向我述说了一大通计划,还抱怨阿杰嫌弃他,居然让他退休养老。一个人年龄越大,往往就越固执,电影就是章导的执念。我和阿休几个人都不敢公然违逆他,都是顺着他的心意和话头说话,只有阿杰还是那副耿直的性子,说话不会拐弯,直来直去。   “阿杰他……没有恶意!”我忍不住替阿杰辩解。   “我知道他没有恶意,但他说的话我不爱听,不爱听!他总是说别人不爱听的话!”章导在纸上气呼呼地写道:“他这样子与人交往,以后一定会吃苦头。不过这小子还算有良心,我打算导演一部电影,他答应跟你一起拍。”   “什么?他同意跟我一起拍电影?”我猛然抬起头,瞳孔里闪烁着希望的火花。   “是啊,拍《镖师》。大纲我都写好了,你扮演一个流浪的侠客,他扮演名门弟子,和他的师妹一同押镖,遇到了你。你最后为了救他而死。”   我张开口半天说不出话来。现在面对的,是章导衰老的面容和已经混乱的记忆。片刻后,我眼中含泪,笑着说:“好,我跟他一起拍!”   “我知道阿杰离开后,你就失了主心骨,丢了魂儿,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现在他答应回来,我们又可以像以前一样拍戏了!相信我们三个人合作,一定能拿到票房冠军!”   我强忍眼泪,点点头道:“嗯,一定能!”   医生说章导的病情已经稳定,很快就可以出院,我便放心飞回了加拿大。可没过多久,他的病情突然恶化,医院传来消息:章导病逝了。   葬礼全程由我和阿休操办。章导的几代弟子几乎都赶来,还有很多故交旧友和业界人士,赵老板也送来了花圈。   出殡这一天,阿杰没有到场。他称自己在内地拍戏赶不回来,派了儿子做代表。   我代表弟子发言,打开写好的发言稿,却怎么也读不下去。看着章导遗像,往事一幕幕浮现:是他把我庇护在羽下,是他改变了我一生的命运,是他让我彻底爱上电影和武侠,是他让我遇见了阿杰……还记得刚成名不久,我不适应大批记者的采访,便躲在他身后,让他出面替我应付采访。现在,那个庇护我的人,已经不在了!   我泪眼模糊,收起发言稿,哽咽道:“章导没收过契子,可我们都视他为父亲。现在我们这班弟子一起喊一声‘老窦’,为他送行吧。”   几十个弟子浩浩荡荡地一起鞠躬,齐喊:“老窦!”   眼里的热泪十分滚烫,仿佛会烫伤我脸颊上的皮肤。   他走了!他走了!阿杰,你为什么不来?   他在你我的生命中占据着那么重要的位置,可是你连最后一程也不送他?   泪眼朦胧中,我看到章导腆着肚子,叼着雪茄,边摇折扇,边指导阿杰演戏。阿杰听得很专心。章导说到兴起处,得意地咧嘴而笑,露出一口黄牙,意气风发。   他们两个,是我生命里的两个支柱,为我撑起了整片天空。可现在,一个对我避而不见,一个永远地离开了我。   阿杰,我希望你来陪我,陪我一起送他。我一个人送,真的很难,很难!   为什么连这种时候,你都不肯来?为了躲避我,连我们都视为父亲的人,你都不送?   我恨你!我恨你!   当我捧着章导遗像准备登上灵车时,一个记者冲破防卫拦下我采访:“请问封向杰没有参加葬礼,是不是有特别的原因?”   血气直冲颅顶,我大声怒喝道:“以后别在我面前提起他的名字!”   记者被我的气势吓得倒退几步,慌乱中被赶来的保安架走。   封向杰   “年轻人,要懂得控制酒量!”   很多年前,因为打架,我被关进警局,章导和小逸前来保释我。我忐忑不安地准备接受章导的严厉训斥,可他只是举重若轻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这份恩情,我永远铭记在心!   他走了!   我在房中痛哭流涕。   我不能去!因为小逸在那里。   我和小逸曾像两只雏鸟紧紧跟随在他的左右。他手把手地教我们飞翔的本领,全心全意照拂我们、庇护我们。   他是我们共同的父亲!   如果小逸跟我一样痛哭,我该怎么办?   我会把他抱在怀里,陪他一起哭,然后求他跟我在一起,求他不要再丢下我一个!   跟他和章导在一起的时光太绚烂、太夺目,如同璀璨的烟花照耀了我的整个人生。可那短短的几年,竟透支了我一生的快乐!烟花一刹那的绽放,却要我用一生的寥落来偿还!   只有小逸能让我重拾昔日的快乐。可是,我不能自私地向他索取。   所以,我不能去参加葬礼!悲伤至极的时候,我不知道自己会对他说出什么胡话。   小逸,希望你能明白我,希望你别生我的气!我真的没有办法!我没法做到不爱你!   葬礼结束,我听到传闻,他还是生气了!我该怎么解释?   记者采访我为何不参加葬礼,我借口是在内地拍戏,并且引用了两句诗:“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这两句诗出自《鹊桥仙》,写的是牛郎织女的故事,他们也是“双星”啊!   小逸,你我之间便隔着辽阔的银河,而我们之间没有鹊桥,我渡不过去,无法与你相见相聚。你能不能明白?   他大概……很难明白,也很难理解吧?唉!   不久后,听闻外国一家名为“天影”的电影公司以高价收购了赵氏电影公司所有的电影版权,章导拍的电影便全在其中之列。天影公司用新技术修复赵氏几十年前的老电影,制成高清蓝光,重新放映发行。许多观众在这次修复活动中认识了章导和他的电影,也认识了我和小逸这对双生组合。各种访谈、纪念活动纷至沓来。小逸也接受了不少采访。当记者问起我们在赵氏公司的生活,他说他跟我合作最多,那时大家就像一家人。是啊,我也把你视为一家人!还有记者问起我们拍《刺督》的经过,小逸说他那次表演是第一次没用生活中的相处方式去演,而是“带着仇、带着恨,还有爱……”。你知不知道,我也是一样的啊!只是你带着的是兄弟之爱,我带着的却是对你的恋人之爱,以及爱而不得的恨……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   这一年的愚人节,阿嵘跳楼自杀了!这个消息像晴天霹雳一样轰得我耳中嗡嗡作响,整个人恍恍惚惚,分不清虚幻和现实,就如同二十年前阿生出车祸身亡时一样。   “我不会原谅他,也不会为他扶灵!”阿发眼眶发红,愤怒地锤着墙:“明明说了是不离不弃的好兄弟,他被病痛折磨,为什么不向我们求助?杰哥,你知不知道,他自杀的前几天还去我家吃饭聚餐,表现得十分开朗乐观,没让我瞧出一点端倪。他的演技一直都很好,即使自杀,也选在愚人节这一天,想让朋友们当成一个玩笑。我刚开始确实把这个消息当成了玩笑……杰哥,你说,他、他居然跟我们开玩笑,跟我们开玩笑……”阿发已经难以自控,握着拳头激动地走来走去。   我走上前,按住他的肩上。他呆了片刻,猛然与我抱在一起,泣不成声。我也无声地流泪。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失去重要的“弟弟”了。   去年失去了章导,今年失去了阿嵘,“死别”总是离我这么近!   从阿嵘的同□□人阿唐和他的家人那里得知:阿嵘很久以前患上了神经性抑郁症,精神上的抑郁转变为身体上的病痛折磨,让他苦不堪言,连看医生吃药都没有作用。   我不知道他是如何患上抑郁症的。他一向追求完美,对事业、对工作有着近乎苛刻的要求。也许正因为对事业追求完美,而他又有一个同性的男友,别人因此对他的演技充满质疑和嘲讽,令他无法获得公正的对待和肯定,所以他才想不开,患上了抑郁症。明明不是他的错,却要承受这样的折磨……   很冷!我站在大楼楼顶,看到阿嵘坐在对面大楼楼顶的边缘,夜风掀起了他的衣角。   我强忍哀痛,问道:“阿嵘,你后不后悔跟阿唐在一起?如果不在一起,你不会承受这么大的压力!”   他微微一笑,还是那样优雅:“我不后悔!我只是没有成功,没有战胜他们,也没有战胜自己。杰哥,我希望……你能成功!”   “可是……”我哽咽道:“我一开始便失败了!”   他看着我笑而不语。很久以后,他才开口道:“别给自己留遗憾,别让自己后悔……”他的话随着风飘向高处,飘向深邃的夜空……   次年,法国影迷邀请我前去参加赵氏电影展,法国的记者不像航城的记者那样有顾忌,直奔主题问起我和小逸的过往。   “我们曾经是非常要好的朋友。”斟酌过措辞后,我答道:“媒体总是喜欢比较我们,在我们之间设置障碍。其实我们……没有真正的仇怨。如果有机会,我愿意与他再次合作。我们之前关系太好,有些媒体说我们是同性恋。”   记者面面相觑,大概很惊讶我会主动提起这个话题。“你们是吗?”   “我不是。”我笑着回答。   我从来只喜欢小逸一个,对其他男人没产生过兴趣。产生过好感的,也都是女人。我这样是同性恋吗?我只知道一件事,不管小逸是男人还是女人,我都会爱他。他若变成女孩子,我求之不得;或者我变成女人也无所谓,只要能跟他在一起。我爱的是他的灵魂,无论他是什么性别,都不会影响我的爱。   “请问赵氏电影公司对您意味什么?”   “意味着快乐和找答案!”   那时的我一直在找答案:想知道小逸究竟在不在意我,愿不愿意跟我在一起,想知道在一起会不会给他造成无可挽回的恶果,我能不能保护他,想知道退出娱乐圈的计划能不能实现……那时有太多的疑问,太多的犹豫不决。   即使现在我还在找答案:我该不该表白?是应该当面表白还是通过暗示表白?   当面表白,大概还是无法实现吧?见到他,我根本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更别提向他说出心底积攒已久的话。我恐怕只会慌张得语无伦次吧……   雷逸   阿杰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是什么意思?他是在暗示他和我是牛郎织女星?   梦里,有个声音对我说:“你也许觉得孤独,但你其实并不孤单。你爱的那个人还在念着你!”   眼泪夺眶而出。他还念着我,可是那又怎样?他可以放开、放下,可以一直不见我,可我怎么办?我怎么放开、放下?   牛郎织女每年还有相会之日,可他却要躲我一辈子!   我心中的话一直没有说出口,很多事也没有问明白,他却已经替我决定了我们的一生,没有听过我的意见,也没有给我任何选择的机会,这让我如何放下?   他不见我,就是拿软刀子在我心口一刀一刀地割,我宁愿被他一刀捅死,也比遭受这样的“凌迟”要强!   不能原谅!无法原谅!   如果不能见面说个清楚明白,我绝不原谅他!   章导过世后,我每年都会在航城逗留几个月,名义是拍戏,可我骗不了自己,我一直在等机会见到阿杰。愚人节那天,张国嵘跳楼自杀,整个华人界都十分震惊,我也深感痛惜。他是我很喜欢的一位歌手和演员,却没想到选择了这样一条路。阿杰跟他十分熟络,大概会很伤心吧?但担心他又有什么用?我又不能去他身边安慰他。唉,自己又自作多情了。   两年后,听闻阿杰在赵氏影迷会上回答影迷的问题,一个影迷称因为她和她的朋友分别喜欢阿杰和我,两个人因为我们的事而闹矛盾,相互不理睬。阿杰说道:“我和雷逸是不分彼此的。爱他,就是支持我!”   没想到阿杰居然说出这样的话!   不分彼此……   爱我,就是支持他……   又是那种久违的开心的滋味!   我再次陷入矛盾,一边在唾弃自己太容易动摇,一边在拼命抵抗 “喜悦”的袭击。可是,大家都厌恶痛苦,谁愿意抵抗“喜悦”呢?   作者有话要说:   说明一下:之前的章节基本每章三千多字,我能保证两天一更。但是最近几章,我为了减少章节数,让内容更饱满些,每章字数基本在九千字以上,所以差不多六天一更,加上最近有点忙,更得很慢,还请大家见谅啊!还有两三章就能完结,希望大家不要着急啊。   本章吐槽:明明两个人见个面,把话说清楚,又简单又直接。可最后呢?总是隔空说些暗示性的话让对方猜。唉,真能把人急死。 第77章 相聚终有时   封向杰   小邦从外国大学毕业回到航城,我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松一口气,卸下肩头的重担让他独立,谁知他毕业后竟要当演员!我在影视圈待了几十年,深知当演员的艰辛与不易。除了个人的天分,很多时候更要靠运气、机遇和人脉。时运不济,有时即便有才能,也很难出头。而且演员不比其他行业。别的行业是入行越久资历越深,越受器重,演员的生命力和辉煌期大多是在年轻时,年龄越大越受冷落。比如现在的我,就没有多少适合的角色可以发挥。我并不指望他大富大贵,我只希望他有一份安稳的工作、安稳的收入和安稳的生活,所以不希望他从事演员这种大起大落、甚至难有出头之日的职业。况且我早就想退出影视圈,想尽量躲开从前的人和事,但小邦却偏偏要踏进来。我为此很不高兴,跟他冷战了几个月。   “你自己就是演员,小邦子承父业,为什么不行?我支持他!况且孩子有孩子的人生,你不能总是替他决定命运。就算你的初衷是为他好,但有没有考虑过他的感受、有没有听过他的意见?你总是说男孩子要有担当,那么不管成功还是失败,那都是他的选择,他会自己承担。不要剥夺他选择的机会。”安然经过多年历练,阅历和眼界已经今非昔比,可以独当一面,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只会听命于我的小女孩。岳父母也支持小邦当演员。几张支持票,只有我一张反对票,尽管十分不情愿,我最终还是无奈妥协。   既然儿子要当演员,我这个做父亲的便不能不做些工作支持他。演艺圈的人脉关系特别重要,我开始跟许久不联系的圈内朋友接触,开始利用自己以前的关系网为小邦寻找机会。圈内朋友如果来找我拍戏,我也尽量答允。李港曾邀请我在他的一部讲述拳击的电影中客串角色。听说他同时邀请了小逸,我还是那个条件:做不到同台演戏,只能分别拍摄。他答应了,只是没想到最后他竟把我和小逸的镜头剪辑在了一起。   看到电影里的小逸,我感慨万千。我和他也曾拍摄过一部拳击题材的电影《拳击高手》,距离那个时候,已经过去三十年多了……   一位以拍摄警匪片著称的导演杜导邀请我在他的新片中客串。我们约在咖啡厅见面。闲聊几句后,他突然变得有些吞吞吐吐。   “杰哥,其实……我还约了一位朋友!”话音未落,招待便将一位刚到的客人领到我们的座位前。是小逸!他的头发剪得很短,深色西服,面容如山崖一般冷峻,全身散发出孤峭的气息,就像我最初见他时的模样。我们都即将步入六十岁耳顺之年,可他看起来只有四十多岁。他的外貌总是比实际年龄看起来小,二十多岁时,心态还像十几岁的少年。   我慌乱得手足无措,急忙端起一杯茶低头啜饮。他看到我也十分惊讶,错愕半晌后,面容恢复了冷峻,躬身坐在杜导另一侧,抱起手臂,冷冷地盯着茶桌上的茶杯沉默不语。   席间气氛又僵又冷!   “咳咳,这次客串呢,其实两位只有一场对手戏。主要是电影里的两个角色,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由两位前辈演最合适。所以片酬不是问题,你们只管开价!”杜导拍拍掌,堆起笑脸说道。   我偷瞄小逸,他的脸色很难看,是不是还在为我没有参加章导的葬礼而生气?他还是不明白我的心啊!心口开始作痛。   “呃……”我压抑住情绪说道:“黑帮片其实我已经拍过很多了。我想了想,还是不合适,算了吧!我还有事,先告辞了。”说着,我起身就想离开。   “哎呀,杰哥,刚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杜导情急之下抓住我的胳膊阻止我离开:“这么多年了,两位还有什么想不开的?不都说了不分彼此吗?”   他竟提起我在影迷会上说过的话,而且是当着小逸的面提,我十分尴尬:“这、这是两码事!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哼!”这时,小逸突然站起身,冷哼一声道:“他不拍,我拍!我也不要片酬,你只管拍!”他说着,用愤恨的眼光直视我,犹如向我投来两把利剑。   我被刺得心痛不已,低声对杜导说道:“对不住……”然后甩开他的手逃离了咖啡厅。   我的车在城市的繁华街道间行驶,开得很慢。嘈杂的人声被隔绝在外,自己的心则在车内独自凄凉。   小逸大部分时间是在加拿大,我这么难得才见到他,可还是无法静下心跟他好好谈一谈。都说五十岁知天命,我早已过了五十岁,也以为自己已经认命,可心中,其实还是不甘。   我向来认定一件事就会不屈不挠、百折不回地去实施、去实现;认定一个人,也会百折不回地去追求、去得到。得不到,便永远也不甘心!因为不甘心,所以没法跟他心平气和地相处。我改变不了自己,也改变不了既定的事实!这一生,大概只能如此了!   赵氏集团组织电视公司周年庆祝酒会。我想起很多年前跟小逸一起参加赵氏电影公司年会,他曾强拉我一起登台唱歌,结果因为两人唱得太差,被别人轰了下去。温馨、喜悦、心酸……各种感情塞满我发热的脑袋,我借着酒意对身边的人说道:“我一直爱着他,但从没告诉过他,他还不知道!三十年、五十年……我会一直爱下去、一直爱下去!”   雷逸   阿杰离开咖啡厅,我颓废地倒在了沙发上。为什么?为什么明明很想见他,可一见面就闹得这么不愉快?我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怨恨。这么难得的见面机会,自己又搞砸了!没有一次能抓住他!   杜导看我情绪很低落,不停地安慰我。我表示不要片酬,可他还是强行送给我一辆车。   出演杜导的电影时,马武哥和阿森前来探班。   化妆师正在为我化妆,他们两个站在我身后的化妆桌前闲聊。   “听说了吗?赵氏集团前不久举行了周年庆典,阿杰……”马武哥故意压低声音,但我还是能听到:“阿杰在庆典上对别人说,‘我一直爱着他,三十年、五十年……我会一直爱下去!’不知道这个‘他’,说的是谁啊?”   “是啊,是啊!”阿森咳嗽两声,用古怪的腔调说道:“不知道这个‘他’,是指谁啊?”   阿杰……是这么说的?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在化妆师的手中越来越年轻,眼角的皱纹似乎都被磨平,嘴角好像也带了一些笑意。我……还能抱有期待吗?   电视台邀我做访谈,我们谈起在赵氏电影公司拍摄武侠电影的趣事。   “您觉得拍摄武侠片最有趣的事是什么?”   “很浪漫,可以跟伴侣一起骑马……”心中的话脱口而出,等我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收回。   “跟哪些人一起骑马呢?”女主持人笑盈盈地继续追问。   “呃……呃,就是一些老友,岳化啦、黄东啦,还、还有……封向杰啦……”我手心冒汗,特别怕主持人追问跟阿杰有关的话题。   好在女主持人只是满意地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最近总是走神,说话也总是不小心。   我既希望别人在我面前提起阿杰,又怕他们提起。我想见他,可是一想起他,自己的神情就会变得十分严肃,身边的人因此没有几个敢在我面前提起他。   “听说您第一次剃发时十分不情愿?”记者在一部清朝古装剧片场跟组采访时提问。   “是啊,那个时候,我爱发如命。”想起阿杰亲自为我剃发,我惆怅不已:“不过我不后悔剃发。为了追求真实的历史效果,我之后都主张在拍摄相关题材的影视剧时剃发。”   “听说您当年在拍电影时学了很多技艺,而且学得非常快,比如开车、打鼓、吹笛子?”   “是啊,”眼前浮现出阿杰初次学开车掉进水沟的情景,他手忙脚乱的样子曾让我大笑不止:“我比较聪明,封向杰比较笨!我比较懒,他比较执着!”   记者吃惊地瞪着我,我却不记得我刚才回答了什么。直到采访见诸报端,我才想起来。   无数的疑问、困惑伴随着往昔的回忆在我脑海中沉沉浮浮,让我经常陷入混沌。   如果阿杰是因为恨我、怨我才不肯见我,那我可以向他解释,当年我以为他对我只是兄长般的关怀和照顾,我怕自己的爱会吓到他,所以不敢向他表白。我对他试探过多少次,但每次结果都令我失望,所以才会错过他。我希望他不要因此加重对我的惩罚,不要躲我一辈子,即使他把我当成普通朋友都可以,只要他肯见我。   可他说还爱着我!为什么爱我还要狠心躲我一辈子、连点头之交都不能做?完全不在意我的感受,这就是他的“爱”?他知不知道这样的“爱”让我生不如死?   他若爱我,当初为什么说“五年后结婚”?为什么不尝试跟我在一起,而是选择娶苏安然?他的“爱”就是两个人天各一方、相忘于江湖?   他当初究竟想不想跟我在一起?如果不想跟我在一起,那为什么分手时恨我、怨我?如果想跟我在一起,又为什么不说个明白,不告诉我他的心意?如果他从来没有打算跟我在一起,那他的这份“爱”,我宁愿不要!连在一起的勇气都没有,那算什么爱?我还要为这种“软弱”的爱痛苦一辈子?我不要,我不接受,我也不会原谅!   阿杰,你究竟是怎么想的?我不明白,不明白!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就这么糊糊涂涂、不明不白地过一生!   我要见他问个清楚!   小楠和小希毕业后都在航城找到工作,我的主要工作地点也是航城,于是便让语珊带着儿子一同搬回航城居住。二哥和小耳十分高兴,称一家人总算团聚。   这一年年底,航城电影局举办迎新年晚宴。我到达会场时,听闻阿杰在得知我也参加晚宴,便偷偷溜走了!又是……像躲瘟疫一样躲我!不久后,新闻报道他会去内地参加一个影迷会,我想去找他,可惜沿途被路人认出来,只好打道回府。   究竟怎样做,才能见到他?谁会想到,自己曾经朝夕相处的人,现在见他却难比登天!   封向杰   小逸搬回航城了!我很惊喜、很开心。不过当得知他也要出席迎新年晚宴,我急忙溜走。他回来固然是好,可见到他,我还是会紧张、会难过、会失态,所以还是不见为好。小逸究竟知不知道我的心意?反正不管他知不知道,我都无法面对他。   第二年,金镶奖邀请我和他一同做颁奖嘉宾颁最佳男主角奖,我和他都拒绝出席。几个月后,内地邀请我参加影迷会,并且放映了我和他主演的电影《倾城》。看到银幕中熟悉的音容笑貌,我的眼眶有些湿润。   他在我眼里永远是年轻时的模样:飞扬跳脱、古灵精怪、天真无邪、孤独倔强、忧郁脆弱……即使是沧海桑田,也不会改变他在我心中的样子。   “雷逸是个很精彩的人!”我在记者会上由衷地称赞。   其实,我还很想加一句:那个少年的笑容是世间最美的笑容!   为什么让我见到,又得不到?如果没有见过,我就不会起这样的贪念和执念,就不会如此恋恋不忘!这就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我花了大半生的力气想去忘记他,到头来,还是回到了起点。   也许游历山水可以纾解心情。趁着还能走得动,我跟朋友相约一起去西藏旅游。西藏有一位活佛曾写过一首诗:“一个人需要隐藏多少秘密,才能巧妙地度过一生?这佛光闪闪的高原,三步两步便是天堂。却仍有那么多人,因心事过重,而走不动(仓央嘉措)。”我走到了布达拉宫,却如诗中所言,走不进天堂。   写诗的活佛曾有一位不能相守的恋人。活佛不停地转世,他的恋人却渺无踪迹,此生不能相守的人,下一世是不是一样不能相守!   如果有下一世,我跟小逸还能相见吗?我不知道,我也不愿去想。也许下一世当一只鹰,永远也不懂什么是情,什么是爱,那样更好!   王霑过世了,航城音乐界失去了一个奇才,航城“四大才子”也少了一位。他有段时间十分落魄,相处十几年的女友同他分手,自己经营的娱乐公司破产倒闭,背负一身债,处境艰难。我请他喝酒,陪他聊天,让他在酒桌上尽情发泄。事后他说他那一天本想自杀,多亏有我陪在身边。在这个世界上,谁都有可能遇到难过的关、难过的坎儿,谁都不可能一帆风顺。这时,朋友的援手就很重要,但最关键的还是要靠自己。王霑终于振作起来,遇到了新女友,在新女友的帮助下走出了财务困境,事业也东山再起。他很感激我,我不需要他多么感激。看到朋友有难,我便很想帮一把;但如果朋友风光顺利,我反而不太愿意去打搅。去年他患上肺癌去世,身边一直有人照顾和陪伴,晚景也算圆满了。没想到我的身边这么快便开始有同龄的好友过世!   没过多久,从朋友那里传来消息,王禹也患癌症过世。他年轻时和阿生同为赵氏电影公司冉冉上升的功夫喜剧明星,却因为与阿生赛车,间接导致阿生出车祸死亡。他为此一直悔恨愧疚不已,日渐消沉颓废,并且染上毒/瘾,亲友用尽办法,却还是无法让他振作,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走上自我毁灭的道路。有时候,一个人命运的转折往往就在眨眼之间。   年过六十后,就像水闸被打开,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旧友过世的消息传来。我很难过,有小逸参加的葬礼,我都避而不去,我不希望让痛苦的回忆加倍。   “阿杰,我查出是肺癌晚期,日子不多了!”马武哥约我去他家吃饭,说有事同我商量。可他一开口,便惊得我碰倒了茶杯,茶水洒了一桌。   “马武哥!”我抓住他的肩膀,心中说不出的难过。   “你别伤心,人年龄大了,迟早有这一天,想开一点!我们朋友一场,你帮过我许多忙,我也帮过你。我希望你这次帮我最后一个忙!”   “什么忙?”我强忍眼泪问道。   “出殡时,我要你做我的扶灵人!当然,小逸也会是我的扶灵人。不过如果你不答应,我死不瞑目!”   我望着他,无奈而悲伤,半晌后,点头说道:“好!”   雷逸   打开这本《问佛》,就如同自己的灵魂在同佛祖对话。   “我问佛:世间为何有那么多遗憾?   佛曰:这是一个婆娑世界,婆娑即遗憾。没有遗憾,给你再多幸福也不会体会快乐。   我问佛:如何让人们的心不再感到孤单?   佛曰:每一颗心生来就是孤单而残缺的,多数带着这种残缺度过一生,只因与能使它圆满的另一半相遇时,不是疏忽错过,就是已失去了拥有它的资格。   我问佛:如果遇到了可以爱的人,却又怕不能把握该怎么办?   佛曰:留人间多少爱,迎浮世千重变,和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仓央嘉措)   如果我早点伸出手抓住阿杰,我们的人生会不会完全不同?现在,他是我的缘,也是我的劫。   一天天,一年年,我苦苦地等、慢慢地熬。他真的打算让我熬入土吗?   许久不见的老友洪宝邀我参加在他家别墅举行的圈内聚会。我无意与不太熟识的人寒暄,端着酒杯,想去一个僻静的地方,谁知阳台已被几个打扮新潮的年轻演员占据。   我正打算离开,一个年轻演员说道:   “那个‘老古董’又开始讲道理了?”   “是啊,我不过是喊了他一声前辈,他便倚老卖老,拉着我说教了半天,还念些我听不懂的诗词,‘老古董’之名真是名不虚传啊!”   “谁让你沾上他的?他在影视圈出了名地爱说教。上次我不过跟道具师吵了几句,他便站出来教训我,说什么年轻人要懂得尊重老前辈,不能因为是幕后工作人员,就对老前辈颐指气使。不就是个道具师嘛,骂一骂怎么啦?他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听说他迂腐的很,帮人免费客串拍片,制片人给他封了红包,他却说红包就相当于片酬,需要报税。制片人哭笑不得,本想帮他避税,他不领情,还告诫年轻演员不要逃税,我都要笑死!他自己有钱往外推,但也不要妨碍别人的财路嘛。”   “是啊,他说什么要维护演员形象,不能给公众造成不良印象。这年头,演员形象全靠公司包装,私底下谁会当真?如果按他那种要求,做事要正正派派、规规矩矩、本本分分,还有人会在影视圈混吗?”   “哈哈,听说他年轻时曾经打架进过监狱,品行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吧?自己都有污点,还喜欢教训别人!”   “啪!”我将酒杯砸在了花盆盆沿。   几个年轻演员吓了一跳,转过身惊愕地望着我。   “出什么事啦?”洪宝恰好路过,大腹便便来到阳台。   “现在年轻演员的素质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我冷冷地瞪着那几个一脸愕然的年轻人:“有前辈愿意提点他们,他们居然冷嘲热讽。自己逃税,还嘲笑别人正常纳税。哼,等哪一天税务局的人找上门,他们就等着哭吧!自己不注重品行,污点太多,竞争对手如果玩点手段,随便找一个当把柄,就能毁了一个人的星途。不懂得世道复杂,还不听过来人的指点,也不懂得经营人脉和口碑,稍微有点名气就开始耍大牌,以为自己能红很久吗?”   洪宝看看众人脸色,便猜到了□□分:“是啊,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太浮躁,没有我们那一辈尊师重道和刻苦耐劳的优良品德。你们掂量掂量自己,你们能获得前辈的成就吗?一群小屁孩,什么都不懂,还是我带入行的,真丢我的人!还不快感谢逸哥的指点?”   几个年轻人忙向我点头哈腰认错,然后一个挨着一个溜走。   “你别气,别跟这群毛头小子一般见识。”洪宝拍拍我的背笑道:“奇怪,平时很少见你跟后辈计较,他们不识好歹,你顶多是不理睬他们,今天怎么就动怒了呢?”   我没有回答。   他们在嘲笑阿杰,我如何不生气?尤其是他们还提到他当年打架入狱的事。   我一闭上眼睛,仿佛就能看到阿杰身上青紫红肿的累累伤痕。当年,他都是为了我才打人入狱,差点毁了自己的星途,还在看守所里遭受毒打……   心揪得很痛,有窒息感,我连忙摸出药瓶吞下一粒药片。想阿杰的时候,我的心脏病便容易发作。   恨他也好,怨他也罢,都无法抹杀一个事实:我欠他太多!早知道结局是决绝地离去,他当初何必对我那么好?何必让我沦陷、让我无法自拔?欠他的,我怎么还?还不清债,斩不断情,被折磨一辈子,究竟是我欠他的,还是他欠我的?   梦中传来汽车马达的轰轰声和皮鞋的吧嗒声。我睁开眼睛,自己居然坐在老爷车里——那辆被我卖掉的老爷车!阿杰走在街道前方,双手揣在口袋中,没有回头。我开着老爷车缓缓跟着他。这条街十分长,长到没有尽头。这是我们首次合作的电影《盲区》里的一幕。   我大声呼喊阿杰的名字,大力按汽车喇叭,可是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只有马达声和阿杰脚下的皮鞋声。我也无法跳出老爷车去追阿杰,我们之间始终保持着固定的距离。这一幕不就是我们一生的隐喻吗?   我在心中默默祈祷:阿杰,你回头看看我,你回头看看我啊!你什么时候才会回头?你知道我等了你多少年?我只能永远看着你的背影吗?   马武哥过世了!   查出时便已是肺癌晚期,没有撑几个月。据家人说,他走时没受多少罪。   章导是父辈,可马武哥跟我们是同辈。其实,我们都已是半截身子埋在黄土中的人,他只是先走了一步。   马武哥生前人缘极佳,在圈内有很多好朋友前来送行。洪宝、房仕杰和我都是扶灵人。没想到,阿杰也答应扶灵。   我们在灵堂没有交流,中间隔了四五个人。我刻意不去看他,但后脑勺就像长了眼睛,仿佛在时刻关注他的动向。全身安静不下来,总想做些小动作,心中也似鼓擂一般闹哄哄不得安宁。   距离上次见面有多久了?将近十年了吧……这些年,我的两个女儿已经出嫁,还为我添了几个外孙和外孙女。语珊大病一场,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我也曾做过心脏病手术。   我还有多少时间?还能等阿杰多久?   他真想让我死不瞑目吗?   他站在棺木的左侧,我站在棺木的右侧。我们的手同时扶在棺木上,同时触摸着死亡。他的站位稍微靠前,我用眼角的余光可以看到他。他的身姿还是那样挺拔,可头微微低垂,面容更加沧桑、更加苍老,仿佛一直在被风霜摧残,从未获得安逸和舒适。他为什么不好好照顾自己?一切不都是按照他的意愿施行,他不是应该称心如意吗?为什么看起来如此落落寡欢?这样的他,让我怎么恨?   临别时,他竟然主动走到我的面前同我握手,并且小声说道:“注、注意身体!”说完,迅速昂起头,像年轻时一样矜持又带着一丝笨拙地大踏步离开。   一时间,心中满是委屈、辛酸和不甘。眼睛酸涩,我用了全部的自制力,才避免自己当场落泪。   没想到……等来这么一句话!他可以几十年对我不闻不问,现在干嘛又说这种关心的话?我该拿他怎么办?爱也不是,恨也不是!我该拿我自己怎么办?   我在待岛时曾有幸结识一位佛学大师,他致力于用佛学来推广中华文化。内地某佛教圣地的一座寺庙大悲殿落成,同时举行佛像开光仪式,邀请他观礼。他问我是否愿意同行。他说我一直受尘缘所累,心中不得自在,不如多走动走动,骋怀游目、开襟爽心,或可遇转圜之机缘。在他的游说下,我带上语珊,以一种旅游的心态跟随他一同来到寺庙。   这座寺庙香火旺盛,观礼的游客也十分多。我怕人潮拥挤,便拉着语珊前去毗邻的另一座寺庙参观。这里的香客和游客相对少了很多。语珊进大殿烧香拜佛,我坐在休憩的小亭子里看人来人往。   身后有两个香客在聊拜佛是否灵验。其中一个突然说道:   “我听闻这个寺庙里有个古老的传说:一对夫妻恩爱一生,广积善德,一同寿终正寝。弥留之际,他们求佛祖许他们下一世仍做夫妻。佛祖摇头,称他们下一世缘份已尽,各自会过着安乐无忧的生活,永世不见。他们听后,苦苦相求,愿以这一世的善德换取下一世的相遇相知。佛祖叹息,告诫道:善德只能换来“缘”,却换不来“份”。逆天改命会让他们尝尽人生八苦中的‘爱别离,怨憎恨,求不得,放不下’。两人听后,仍执意要换,佛祖便答应了他们。下一世,他们化为两个男子,注定一见如故、相知相恋、爱而不得,之后分离,一辈子遥遥相望、痛苦一生。人生尽头时,佛祖问:你们这一世是自讨苦吃,可曾后悔当初?他们说……”   “开光仪式好像开始了,我们去看看吧?”语珊拜完佛,不知何时走到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打了个机灵,从发呆中回过神。转过头,那两名游客也收拾背包,准备去看开光仪式。   没有听到结局。后悔吗?那两个人后悔吗?   封向杰   我鼓足勇气对小逸说了一句“注意身体”,他应该会照顾好自己吧?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喝凉水伤到胃、吃辣上火、湿着头发吹冷风了吧?唉,我怎么还操心这些啊!他又不是小孩子,大家年纪都大了……   小邦结婚后更加成熟稳重,跟我也有了更多共同语言。他很快为我添了一个孙女、一个孙子,我十分开心。小邦让我在家颐养天年、含饴弄孙,可我不希望靠他赡养,成为他的负担,便仍然接拍客串一些电影电视剧,也算老骥伏枥吧。安然为了照顾我,变成了我的经纪人和助理。   我想继续拍戏,还有一个原因:跟小逸合作过的演员和同行,被他认可的人,我觉得一定是可结交的。跟这些人接触,就仿佛跟小逸接触一样。这么多年,我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明白我的心。有时想想,还是做导演好,可以在戏里安排一些情节,把自己的心意隐晦地表达,传递给他。难道要等临死之际,再打电话向他表白?唉,我也不知道!   最近有一些年轻的影迷会来片场探班。她们痴迷章导几十年前拍摄的双生电影,经常拿我和小逸的剧照来找我签名。我不忍心打击这些小姑娘的热情,便爽快地来一张签一张。   签到一张《无名英豪》的剧照时,照片下有一行小诗,是清代诗人纳兰性德的《画堂春》:“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小姑娘怯怯地看着我的脸色,可能怕我翻脸生气。我叹口气,挥笔签下名字。她们迷恋双生这个组合,迷恋那种出生入死的情谊,我能理解,可惜事实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完美,这首诗只写对了一半。黯然销魂的只有我一个,万水千山,只有我独行……   阿嵘的男友阿唐去参加内地一座寺庙开光仪式,回来后告诉我,他听到一则传说,讲一对夫妻为了来世可以相遇,苦苦求佛祖赐他们缘份,甚至不顾逆天改命带来的恶果。结果来世他们都变成男子,即使相遇相爱,仍无法在一起,一辈子分离。   “你说,他们后不后悔呢?”阿唐自言自语。   没有缘份,却要强求……   后不后悔?我也不知道……   这一天我收到一封邀请函,是内地某民间武术协会联合影视爱好者一同召开的一个武术电影研讨会,邀请我参加,食宿全由主办方安排。虽然只是民间的组织和活动,但我认为这是个弘扬国术的好机会,便欣然赴约。   会议地点定在内地一座名叫“江南”的度假山庄。山庄占地几千亩,面积很大,风景秀丽,有山有水有湖,还有高尔夫球场。主办方在机场接到我和安然后,便开车到达山庄大门口。山庄门禁较严,没有邀请函,闲杂车辆都不得入内。进入大门,又绕山而上,开车开了十几分钟才到达我们要下榻的宾馆。接待人员小陈称会议有两天。我在参加会议期间,安然可以在宾馆内休息,宾馆内温泉、泳池、私人影院、按摩理疗室等等娱乐设施一应俱全,也可以坐观览车在山庄游玩。这里气候宜人、空气清新,确实是疗养游玩的好场所。   这个会议没有媒体记者参与,只是单纯的民间活动,因此我十分放松。主办方为大家准备了丰富的茶点,大家边吃边聊,有点像老友的聚会。安然在宾馆有服务人员照顾,也挺惬意。   第二天主办方告知,因宾馆工作人员操作失误,导致会议室被重复预定,另一个团体挤占了我们的会议室,我们只好改在一公里外的另一家宾馆开会。小陈开车将我送至新的会议地点,却突然告知会议需延迟一小时,让我先在休息室休息等待。   “休息室里茶水、点心都有,门是最先进的声控电子锁。如有什么需要,直接打座椅旁的对讲电话,服务人员便会立即前来。”小陈把我让进休息室,点头微笑后便关门离开。   房间里放着好几张按摩椅,正对着宽大的液晶电视屏幕。电视里正放着一部武侠电影,是……《新单刀客》!   这时,我才发现背对着我的按摩椅上,好像坐着一个人。   雷逸   点开手机里的视频,播放歌曲《一生所爱》,这首歌是周驰星二十年多前一部电影中的主题曲:   从前现在,过去了再不来。红红落叶,长埋尘土内。开始终结总是,没改变,天边的你漂泊,在白云外。   情人别后,永远再不来。无言独坐,放眼尘世外。鲜花总会凋谢,但会再开。一生所爱隐约,在白云外。   苦海,翻起爱恨。在世间,难逃避命运。相亲,竟不可接近,或我应该相信是缘份!   缘份吗?是苦求而来,本不应存在的缘份吗?   从内地的寺庙回来后,我一直想知道那个故事的结局:那两个人究竟后不后悔?   现代科技日新月异,想听什么歌,可以直接用手机上网搜索,想跟别人说什么私密的话,也可以发短信息。四十年前,哪有这么方便的工具啊!如果那时候可以发私密的短信息,即使阿杰不见我,我也可以把想说的话告诉他。不过现在,听说阿杰很少用手机,他不太喜欢依赖现代科技,我仍然无法跟他对话!   四十多年了,从绝交到今天,已经四十多年了!我儿孙满堂,他也膝下绕孙,在外人看来,我们的生活都幸福美满,可我心中有个补不上的窟窿!阿杰有遗憾吗?他难道就不想听听我的心里话?   阿杰,你为什么不给我一次机会,为什么不让我听听你的心声,也让我把自己的心声告诉你?如果有一天,你我阴阳相隔,那……真的……没机会了!   突然收到内地一家度假山庄的电子邮件,他们邀请我为山庄拍宣传广告。我一般不随便接拍广告,对这个山庄也不很了解,本想拒绝,但山庄称他们跟内地许多武术团体都有良好合作,山庄内经常组织各种武术活动。这一点博得了我的好感。跟国术有关的,我都感兴趣。他们表示无需我立即决定,准备先邀请我到山庄考察几日后再做考虑。孩子们鼓励我带着语珊前去山庄,称就当一次免费旅游。   到达山庄,这里环境优美,游乐设施齐全,山庄中心还建了一座医疗设施齐备的疗养院,确实还不错。我们游玩了两天,山庄经理告诉我,有个民间武术和电影团体明天将在我们入住的宾馆召开会议,问我是否有兴趣参加。我想了想,觉得不妨去听一听,便点头答应。   “他们本来在另一家宾馆开会,后来会议室被挤占,只好搬到这里。好像推迟了一个小时,您要不先在休息室等等?休息室有宽荧幕电视,可以放电影。”山庄经理笑着把我送进休息室。休息室里空无一人,左边是转角沙发和茶点柜,房间中央放着几张按摩椅,正对着电视墙。我找了个舒服的按摩椅坐下。语珊现在应该在宾馆的美容院做护肤按摩,也在享受。   电视连着网络。我打开电视搜索节目。搜着搜着,发现电影列表里居然有《新单刀客》!那是我不敢回顾的电影!心里既冲动又紧张,现在房间里没有其他人,我看了,也没关系吧?颤抖着点开链接:熟悉的片头,熟悉的音乐,还有年轻时的自己……随着剧情开展,我越来越紧张,因为阿杰就要出场了。封竣捷就像神祇一般,带着光明和希望,出现在失去了一只手臂的雷立面前。   看到电影里的阿杰,我完全着了迷,不知道房间里何时已经多了一个人。听到门锁咔嚓声,我才察觉不对,连忙站起来,转过身。   我看到了谁?我是在做梦吗?   我目瞪口呆,手里举着电视遥控器,都不知道放下去。   他也吃惊地望着我,身形有些摇晃。   “你怎么在这里?”我们异口同声询问。   “你先说!”又是异口同声。   两个人陷入沉默。几分钟后,他结结巴巴边向后退边说道:   “我、我来参加一个会议,大、大概要开始了,我、我、我先出去了!”说完,他已经退到门口,转身便要开门。   他又想逃吗?我很着急,但不知如何阻止他离开,越着急越束手无策。   “怎么回事?怎么打不开?”阿杰用力摇晃门把手,门却纹丝未动。   他走到按摩椅边,拿起对讲电话拨打。   “对不起,控制室电脑出现故障,休息室的电子锁和房内监控暂时失效,技术人员正在抢修。请两位稍安勿躁,稍等片刻。”电话那头传来服务员充满歉意的声音。   “那要多久呢?”阿杰着急地询问   “大概……一个多小时!”   阿杰失望地放下对讲电话,看到我在一旁冷眼旁观,尴尬地对我笑了笑。   故障吗?至少他暂时跑不了了。我重新坐在按摩椅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闭上眼睛努力平复自己汹涌澎湃的心潮。   房间里十分安静。阿杰在做什么?我睁开眼睛,看到他正痴痴地望着电视里的定格画面:雷立和封竣捷都坐在一根绳子上,他们在敞开心扉聊天。那是雷立最开心的时刻!   心中很痛!这次不能再放过他,必须问个明白!   我站起身,一步一步向他逼近。心跳越来越快,心脏病可能要发作,我连忙吞下一粒药片。   他先是垂下头,不敢直视我的眼睛。无意中瞥到我拿着药瓶,结结巴巴地问:   “你、你在吃药?”   “是啊,我一直在吃!”我已经把他逼到墙角,让他无处可躲。   “年、年纪大了,要、要注意身体啊!我、我也经常腰痛!真、真是老了、老了……”他慌乱地找着话题,仿佛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还关心我?”我攥紧拳头,努力克制手臂的颤抖。我怕自己的怨愤会倾泻而出。   “是、是啊!都、都是老、老朋友嘛!”他不自在地笑了笑,露出像年轻时一样窘迫的表情。   我仿佛看到了过去的阿杰,那个曾经用笨拙的方法对我呵护备至的阿杰。   眼泪随着这么多年的委屈一起喷涌而出。   他吃惊地看着我泪如泉涌。   “其他的……我都不问,我只想问一句……”我哽咽难语,几乎要失声痛哭:“这辈子,遇见我……你后悔吗?”   他用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脸,没有回答。   我看到眼泪从他的手指缝流出。   他就站在那里压抑地哭泣,颤动起伏的胸口说明他的情绪跟我一样激动。   我看着他哭,纵使自己的眼睛也被泪水一次次模糊,我也要看个清楚。   满腔的恨、满腔的怨,以及满腔的……爱,都随着两个人的眼泪流了出来。   我不知道该心疼自己还是心疼他,我不知道该怨谁!   他哭了许久,终于放开了手,神情委顿,眼睛盯着地板,缓缓地摇了摇头。   “你看着我说!”我抓紧他的两臂,急切地命令。这个回答会决定我的生死!   他艰难地抬起头,口中嗫嚅半响才发出微弱的声音:“不!不后悔!”   我扑在他怀里,紧紧抱住他,就像在电影里多少次劫后余生一样。   我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哭着笑,笑着哭!   “你知道吗?我也不后悔!即使这一辈子,你让我爱得那么辛苦!”   终于说出了心中的话!我感受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和熟悉的温暖,这么多年,我都不曾忘记;这么多年,一直让我魂牵梦萦。   哪怕只能拥有片刻,但……什么都值了!   历尽沧桑苦海,只求这片刻的相拥!   “什么?你说什么?”他的身体僵直如木头:“你说你……爱我?”   “是啊,我一直爱着你!从初次见面时,就爱上你了!五十年,已经五十年了!”我把他抱得更紧。他是我失而复得的无价之宝。   “不是对兄长的爱?不是对朋友的爱?”他把我推起来,紧张地望着我的脸。   我有些啼笑皆非,我的话还不够明白?   “当然是恋人的爱!你不知道我爱你吗?”即使分开前不知道,但分开后,我之所以一直苦苦求他见面,苦求了四十年,自然是因为我爱他啊!我们在金展奖后台相聚那一次,我都哭成那个样子,他不知道我的心?我还拍了那么多电影暗示我对他的心意,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我爱他?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把我紧紧搂在怀里,紧得让我有些窒息:“我一直以为自己是自作多情,一直以为自己是单相思!我真傻!我真傻!”   “这么多年,你一直不知道我爱你?”我稍稍挣开他的拥抱,让自己喘口气。想到他竟然一直不明白我的心意,只觉得一阵眩晕。他连忙扶住我的肩,把我放在转角沙发上,紧张地握着我的手:“你、你怎么样?”   我望着他。不管脸上刻上了多少道皱纹,他的眼睛还是一泓秋水,让我贪婪地怎么看也看不够。多少个日夜,只有梦里能相见。梦里的他,还经常不理我,对我既冷漠又冷酷,哪里会给我这种关心的目光?   眼泪又开始滚落。就让我一直看着他,也让他一直这样看着我。   他好像突然想起什么,松开了我的手,怔怔地说道:   “你爱我,可是……却结了婚、有了孩子……”   我立即怕极了,怕他再次远离我,连忙抓起他的双手放在我的胸口:   “我那时候不知道你也爱我。我怕表白会失去你,而且你说过你五年后要跟苏安然结婚,所以我才……我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他呆了两秒,痛心疾首道:“我说的‘五年’,是五年后向你‘求婚’啊!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向我……求婚!”这个真相揭开了一直困扰我的疑惑,也摧垮了我意志:“我误解了!我误解了!阿杰,你能不能原谅我?能不能原谅我?”   封向杰   小逸紧紧抓着我的手,陷入极度的惊惶不安中,就像年轻时小耳走失,他遍寻不到,六神无主的模样。   命运为什么要跟我们开这样的玩笑?   原来,我早已经得到了他的爱!原来,我们一直在误会对方!   这么多年,我们都在做什么?   原谅……现在根本不是原不原谅的问题,而是,我们相爱,却没有得到对方!   看着小逸哭红的双眼和无助的神情,爱意带着酸涩一起涌动,我再次把他搂在怀里。就让我暂时抛开一切,忘记背负的责任和义务,就让我这样……暂时拥有他吧……   作者有话要说:   爆字数,爆字数,将近一万三千字!为了让他俩相见,真是费了一番功夫。先见面,后面再写甜 第78章 坦荡交君子   封向杰   我搂着小逸,彼此没有开口,但仿佛已经说了千言万语。时间过得飞快,我不想放开他,他也不想放开我。可是我们都知道,门总有开的时候。   门锁发出响动。我和他对望一眼,黯然地离开彼此的怀抱。   “真是太过意不去了,电脑故障,害得两位被困在休息室,我代表山庄向两位致以诚挚的歉意!这里送上几盒土特产,作为我们的赔礼,还请海涵!”山庄经理带着几个助手前来赔礼道歉。   “经理,这两位不就是你的偶像……”一个小助理指着我和小逸叫嚷起来,却立即被身边另一个人捂住了嘴巴。   “呵呵,新来的小助理不懂事。”经理搓搓手掌,眨眨眼睛问道:“会议要召开了,两位参加吗?”   我摇摇头:“我……我身体不太舒服,想回宾馆。”   “哦,那我送您回去吧。”小陈走上前搀扶我的胳膊。   我看了小逸一眼,他的眼睛里都是凄苦与不舍。我不敢再看,狠狠心转头随小陈离开。   相见时难别亦难!   五十年的风风雨雨,哪里是一时半刻说得完的?片刻的重聚,又有什么用?只是意味着……再次分离!   我终于明白了他的心,可狂喜过后,留下的仍是一片萧瑟颓败。   错过的时光,再也追不回来了!   我们都有自己的家人,不能背叛、不能离弃!他的家人……我也无法接受!我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大度,看到他阖家幸福,我还是会心痛。   以后……该怎么办?我不知道。   还是回到原有的轨道吗?我和小逸,还是两条平行线,没有交集?   回到宾馆,我的情绪十分低落,独自坐在沙发上发呆,连安然的好几声呼唤都没听到。安然仿佛猜到了什么,没同我商量便告诉小陈提前结束行程,然后默默地整理好行李,帮我套上外套,拉上行李箱走出宾馆。返程的路上,她一直不肯牵我的手。这么多年,我们都习惯了出行牵手。以前是我照顾她,后来变成她照顾我。可这次,她独自走在前面,不愿与我并行。   回到家中,她积蓄了许久的情绪终于爆发,把自己独自关在卧房内不肯见我。房内传来她的哭声。   “安然,你开门啊!我做错什么了,我道歉!你别哭啊!”我急得不停拍门。   过了很久她才打开房门,眼睛已经哭得红肿。   “你知不知道,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等你,等你的心真正属于我?很多事我都看在眼里,但我从来不说,我以为你总有一天能明白我的苦心。可是,可是现在……我真的受不了了!”她放声地哭诉,虽然长久以来努力以坚强的姿态面对我,可现在还是变回那个比我小十岁、需要我照顾的小女孩。   我想抱住她安抚,她挣扎几下,最终被我揽在怀里。   “我明白!我明白!”我喃喃自语,说给她听,也是说给我自己听:“我们结婚四十多年了,你对我的心,我都明白!我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让你不开心的事,我也不会做!你要相信我!”   我和小逸是错过了,可安然是无辜的,我不能伤害她,也不能伤害其他的家人……   雷逸   阿杰转身离去,步履有些蹒跚,但没有犹豫。   这次相见,仿佛春燕快速掠过湖面,水面上起了涟漪,但很快便归于平静,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回到宾馆房间,山庄经理暗示阿杰已经离开了山庄,我也无心留恋,催促语珊尽快回家。一路上她有说有笑,可是我无法回应她,总是不自觉地陷入过往的回忆,并且隔绝了所有人探寻的目光。   “你有什么想对我说吗?”语珊坐在我的对面,翘起腿故作镇静,但放在膝盖上发抖的双手暴露了她内心的紧张。   说什么?能说什么?   孩子们都成年了,不再需要我照顾。可是语珊前几年刚动过大手术,现在身体一直在康复期,身子骨弱,经受不住太大的打击。我能说什么?   “你别多想。这次出去玩也蛮累的,好好休息几天。”我为她准备要吃的药,倒了一杯水给她。   “我不累,我要你陪我逛街!”语珊抓住我的手笑着说:“我想珍惜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天,也许……没多久了!”说完,眼里泪珠滚落,可她仍然努力在笑。   “别说傻话!”我的心揪起来:“乖乖喝药,我一直在你身边!”   语珊喝过药,早早地睡下。我坐在书房,拿出珍藏许久的手链。   阿杰,我们该怎么办?即使见了面,也什么都不能改变吗?   我们错过了四十多年,也误解了对方四十多年,我想弥补对你造成的创伤,也希望你能帮我减轻心中的痛楚,可是,该怎么做?   没过两天,我看到阿杰的新闻采访:“男人是家里的支柱,要有底线,对婚姻、对太太忠诚。结婚后就不能再有什么恋爱的幻想,不能对不起太太。”   这就是……你的答案吗?   不能再抱恋爱的幻想……你是要放下我们的感情,也让我放下吗?   早应该……预料到!他一直都那么循规蹈矩,对家庭忠诚尽责。我能指望什么?   两个声音又在心中激辩:   他放下了你,不再为你伤心,你应该庆幸,至少……你不会再伤到他。   可是你根本不希望他放下你,你舍不得他!   舍不得他又能怎样?他不能抛弃家人,你又能抛弃语珊吗?那岂不是要了她的命?   也许,他没有放下你,但为了家人,必须斩断对你的感情!   那我怎么办?也学着他,再次把感情深深埋藏起来?   阿杰,你真放下了吗?你想让我怎么做?   即使见过面,解开了误会,可我现在还是无法亲自问他。两个人还是无法联系,最终还是……老死不相往来吗?   我替山庄拍了广告,只是这次,再也没见到阿杰。   我以为见过他,就能有一个了断、一个解脱,可没想到解开了误会,反而让出路更加晦暗不明。   在迷茫和思念中,日子一天又一天度过。我不敢联系阿杰,他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我怕再次被他拒绝。那次山庄的见面,便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吗?   一个慈善组织通过我以前参加的义工组织找到了我,询问我是否愿意去城南一座新建的孤儿院做义工,每月一天,也可根据我的时间安排。我是从小失去父亲的人,深知父母不在身边的孩子的凄苦,有心为那些孤儿尽一份绵薄之力。只是我想带语珊参加,可这个组织称只有一个名额,我只好单独前往。   见过院长后,副院长带着我参观孤儿院,她是个健谈的三十多岁女性,开朗活泼:“孩子们挺喜欢国术的,您以前经常扮演大侠,他们最想听您讲传奇故事啦!”我们穿梭在充满童趣的粉色、绿色小楼之间,副院长向我一一介绍教室、食堂、卧室、游戏室等地方。   “孤儿院里有些孤儿是残障儿童,多多少少会有些自闭、忧郁等心理问题,跟这些孩子打交道,需要学习儿童心理学和一些沟通技巧,所以我们的志愿者需要接受为期五天的统一培训,不知您能否抽出时间?”   我最近没有其他工作,恰好有时间可以学习,便点头答应。   虽然是演员,这几年也都在电视剧中客串出过境,可这里大多数都是孩子,还有医院的工作人员和几个义工,没人把我当明星,只把我当成普通人,我也自得其乐。   下午开始培训。副院长把我带进教室,把授课老师和其他义工学员介绍给我认识。没想到其他义工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只有我一个七十岁的老头子。不过副院长不停地恭维我很年轻、很帅,一点也不输那些年轻人,我很受用。其实我挺喜欢跟年轻人一起工作,可以增强活力。   闲聊一阵后,我坐在座位上翻阅手中的教材。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还会坐在教室里重新当学生。   授课老师正要宣布开始上课,副院长带着另一位义工学员进入教室。   我在看教材,没注意他们讲了什么。几分钟后抬起头,震惊地发现:站在讲台边的新学员——竟然是阿杰!他身穿黑色大衣,围着围巾,同样吃惊地望着我。   短暂的慌乱后,我们都恢复了镇静。老师把他安排在我座位旁边,我们之间隔了一条过道。   他对着我不自然地笑了笑:“没想到……在这里也能碰见。”   “是啊,没想到!”我心中有些苦涩。想见他真是很难啊!   说完,我们再也没有说话,开始专心上课。   一节课结束,我主动上前问道:“能不能聊一聊?”他怔了两秒,点点头。   我们走出教室,来到花园中央的一个小亭子里。花园里的花草大多凋零枯萎,但冬日的阳光却将它们染成了明黄色,整个花园显得暖融融的。   “我、我不能背叛安然!”刚走进亭子,阿杰便表明了态度。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必须放下过去,放下……对你的感情,你……明白吗?”他垂着头,似乎在强迫自己下决心。   胸中涌起一股悲凉。我无话可说。   是啊,我们都必须接受现实。他的决定是正确的!我既不能强求他,自己也做不到舍弃语珊。他能摆正心态,我也必须理顺自己的感情。   两个人都陷入沉默。我的内心却不平静。心中好似烧了一锅滚沸的水,不停有气泡冒起、翻腾又破裂,喧嚣过后,温度渐渐冷却的,气泡消失,水面渐渐归于平静。水还是热的,只是不再喧腾。   水过热,会烫伤人心;水如果彻底凉了,心也会寒冷。也许保持温水的状态,和他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对他,对我,都是最好的选择。   我深呼一口气,终于打破了两人的沉默。   “我明白!我知道该怎么做。只是,我们……能不能重新交个朋友?”   “什么?”他抬起头,困惑地望着我。   “把过去的一切都深埋在地下,我们重新开始。只做朋友!”   我希望他能把我当做普通朋友看待,不要再刻意回避我。和他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即使他已经放下……至少,我还能见到他,还能做他的朋友。   他眉宇紧蹙,犹豫不决。   难道这点请求也不能答应?难道只能做冷漠的陌路人?   我十分不安,仿佛已经提前感受到水彻底冰冷后的凉意。   终于,他艰难地点了点头。   如释重负!   人生至此,夫复何求?做人,不能太贪心!   “你好,我是雷逸!”我露出淡淡的微笑,向他伸出手,犹如初次见面打招呼的人。   封向杰   “你好,我是雷逸!”他向我伸出手,就像我们五十年前在赵氏公司宿舍初次见面那样。   重新开始……只做朋友!   一句话要把五十年的感情全部封起来,我能做到吗?   我必须做到!无论多么舍不得,我也必须做到!   追忆过去,于事无补。我能把握住的只有现在的家人,只能珍惜当下,面向未来。   “你好,我是封向杰!”我同他握手,哪怕他的手重如千钧,我也要撑住。   上完课,我同他礼貌地分手道别。   回到家中,安然正在花瓶旁边一边裁剪枝叶一边插花。我不想对她有所隐瞒,便将今天的事和盘托出。   “今天去孤儿院做义工,我……遇到了雷逸。”   她停下手中的剪刀,静静地望着我,等着下文。   “我跟他……重新开始,只做朋友。如果、如果我还是放不下,我就不见他。你信不信我?”   如果能把感情封起来,我就跟小逸做君子之交;如果封不住,我就再次远离他。   “我信你!”安然放下剪刀,走上前搂住我的脖子:“我信你!”   第二天,我按时到孤儿院上课。   小逸已经先到教室。看到我,他面露喜色,但很快敛去笑意,客气地与我打招呼。我也客气地回礼。   授课开始。老师讲完一天的课程,在结束时会有随堂小考。整个培训结束,还会有场大考试。我有点紧张,一边认真听讲,一边仔细地做笔记,就像回到了在赵氏电影公司上培训课的日子。我不希望考试成绩不好,那样太丢面子。转头看小逸,他抱着手臂听得仔细,但没做任何笔记。真难得在课堂上见到他专注的模样,以前在赵氏公司,他上课从来都是心不在焉,但是仗着自己记忆力好,考试分数总是很高。   随堂小考结束,我考了七十五分,其他年轻义工的分数也都在七八十分上下。再看看小逸的成绩,九十分!我受到很大打击:他怎么还是过目不忘啊!   “老先生笔记记得真仔细啊,我们上课都没这么认真,呵呵!”坐在我前排二十初头的年轻小伙子阿禾热心同我攀谈。   被叫“老先生”,我不是很开心!我很老吗?   “逸哥真厉害,考试居然全班最高分!佩服!佩服!”他朝小逸伸出大拇指,发出由衷的赞叹。   阿禾居然叫小逸“逸哥”!他们相差四十多岁啊!为什么小逸是“逸哥”,我就是“老先生”?难道因为他穿着打扮比我时髦?我上下打量他:花色羊毛衫,牛仔裤,白球鞋,确实……确实很时尚,是年轻人流行的打扮。我已经体态臃肿,可他不知怎么保养,七十岁的人还能保持身材瘦削精干,搭配时尚的服饰也不违和,难怪被年轻人叫“逸哥”。我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也要减减肥,不然被叫“老先生”,感觉很心塞。   “哦,哪里哪里。我现在记忆力大不如前啦,跟年轻时不能比啦!”小逸嘴里说着谦虚的话,笑得却很得意,还故意瞥了我一眼,那得意的劲头好像在嘲笑我考得不高。   这家伙又在变相夸耀自己,那神态、那眉眼,跟年轻时一个样!   “我以前记笔记很慢,字也难看,现在记得很快了!”我故意摊开我的笔记本,让阿禾可以清楚地看到我练过很久且颇为自豪的字迹。   “哇!”阿禾惊叹一声:“字迹这么好看,像写书法一样!”他的反应让我满意。我笑着对小逸说:“我的笔记记得很全,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借你抄一抄。”   “借笔记?哦,不用,谢谢,我有录音笔。”他拿起桌子上一支黑色的笔,在我眼前晃了晃。   录、录音笔!   “你有地方漏记了,我可以把录音笔借给你,让你重新听、重新记。”   看着小逸笑眯眯的模样,我总觉得自己好像输了一局。   “老师说作业会发到学生的电子邮箱,请大家把邮箱地址写给我,我汇总后交给老师。”一个年轻人在班里大声通知,并拿出登记本让大家登记。   听到“电子邮箱”,我一下子蔫了。我平时连手机都很少用,更别说使用网络产品。没有电子邮箱,无法接收老师的作业,这样说出来,估计又要被嘲笑落伍了吧?   眼看着登记本即将传递到我们这一排,我的眉毛快纠成一团。   这时,小逸突然递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了两行字母和数字:“这是我多余的电子邮箱,还有密码。先借给你用。”他没有看我,说话的语气云淡风轻,仿佛这是一件极其微不足道的小事。   登记本已经传送到眼前,我连忙把邮箱地址抄在登记本上,然后把小逸给的纸条小心地夹在自己的笔记本里。回去要接收作业的,这纸条可千万不能丢!   上了两三天课,作为班里“仅有”的两位老年人,我和小逸同年轻的义工们打成了一片。   “原来两位以前拍过武侠电影啊?不过我比较喜欢好莱坞的科幻电影,武侠电影看得少。”   “现在电影院放映的武侠片就很少啊,而且拍得都不怎么样,没兴趣看!玄幻电影倒是挺多,可惜质量也不怎么样,特效和造型都太欧美化。”   “我连武侠小说都没怎么看过。现在武侠已经没落了,仙侠小说比较火。”   这群年轻孩子七嘴八舌,说话也不避讳,好多话戳痛了我和小逸的神经。   “仙侠小说我知道,”小逸插嘴道:“还珠楼主写的《蜀山剑侠传》就是开山之作,影响了后来新派武侠小说的发展,对几个武侠小说大师都有启迪作用。所以仙侠和武侠本质是同源的。”   “是这样啊!我知道武侠小说改编成电视剧的挺多,可惜改得越来越像言情剧,没有‘武侠’的味道。”   “那当然!”我忍不住插嘴:“演员大都没有真功夫,就凭着一些舞蹈动作和特效,怎么能拍出正宗的武侠味嘛!那些导演啦、编剧啦,也对武侠和功夫没做多少研究,自然也体悟不到‘武侠’的真谛。”我想起章导、黎况那一辈导演和编剧,他们的传统文学功底和艺术修养都很深,现在的导演和编剧怎么跟他们比?还有当年的武术指导,都是一流的功夫大师。   “是啊,这位‘封大侠’年轻时可是咏春拳高手。回旋踢、地躺刀动作都帅气得很,现在有几个演员能做到?”小逸抿起嘴,竖起大拇指夸赞道。那表情颇有种“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意味。   “咳咳!”我被他夸得有点不好意思,咳嗽两声道:“也不是说有武功才能拍武侠电影。有天赋、领悟力强,又勤奋地学习,即使没有武功功底,也能拍出很好的武侠片。”说完,我特意看了看小逸。他睁大眼睛盯着我,然后眨了眨眼。   我们想继续跟那些年轻人聊武侠电影,可惜他们似乎兴趣不大。   课间休息时,小逸侧过身问:“你刚才是在夸我吗?”   “是啊,你夸了我,我也回夸一下嘛!大家都意思意思。”我摊摊手。   “哦,礼尚往来,我明白,我明白!”他笑着点点头。   “可惜现在很多年轻人都没看过我们的电影啊!”想起之前那番谈话,我不由感慨地说。   “是啊,看过的都是年龄大的人!”小逸也很感慨。   我们对望一眼,短短一瞬便仿佛交流了许多话。   他的想法应该跟我一样:我们倒不是在意被人遗忘,演员更新换代十分快,我们早已习惯起起落落。只是可惜现在的武侠电影越来越拍不出当年那种味道。八十年代、九十年代还有一些武侠电影精品出现,如今却是凤毛麟角。不仅是武侠电影,航城也不复当年“东方好莱坞”的盛况。那时真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年代啊!章导的电影风靡东南亚,也在欧美市场造成广泛影响,李振杰的电影更是震动好莱坞。那时航城电影有着极强的国际影响力,八十年代、九十年代亦能在亚洲称霸。可现在,航城的年轻人都在追捧欧美明星和韩星,航城的电影明星却是青黄不接,影片数量不断缩减……   我和小逸是航城电影从兴起、辉煌到没落的见证人和参与人,对电影界的变迁真是有无限感慨!   “也许只能寄希望于内地的电影市场能出精品。毕竟市场庞大,电影从业人员也多!”我尽量往乐观方面想。   “估计短时间内还是难有突破啊!”小逸摇摇头。   老师进教室时应该会看到这样一个画面:两个老头子在一起仰头叹息。   雷逸   五天的培训很快便结束,我和阿杰都考核合格。   我一开始便把阿杰做义工的事告诉了语珊,但是强调我对他只以朋友相待,绝无其他想法。她没表示反对,那便是默许。   几天的相处,平静而舒畅,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难。有点像回到赵氏电影公司时期,但仅仅是像,我不会做过多联想,也不会有多余的举动,要让自己始终保持一颗平常心。   我和阿杰一直维持着适当的距离,不会十分亲近,这便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吧?不过对于电影的看法,我们还是不谋而合,经常会聊一些观影感受,评价一下当下的演员、导演、编剧等等。他和我一样,对表演和拍戏仍有极大兴趣,毕竟我们都做过演员和导演,还是曾经的合作伙伴。   培训结束,大概……就没机会见面了吧?我们做义工的时间并不重合。   但是很快,副院长把我们一起请到办公室,端上茶水后说道:“是这样的,我们有一个班,这个班里的残疾儿童较少。照顾残疾儿童,需要更多体力和精力,考虑到两位年纪,恐怕两位吃不消。所以我们把两位一同分配在这个班做义工,不知两位是否愿意?”   我和阿杰面面相觑,没想到副院长有这样的安排。过了片刻,我们相互耸耸肩,坦然道:“服从安排。”   “那太好了!不过……”副院长突然面露难色,说话吞吞吐吐:“这个班的孩子比较……有活力,或者说……他们就是人们口中所说的‘熊孩子’!曾经有好几对义工被折腾得惨兮兮,主动请辞。不知两位……能否接受?”   熊孩子?把义工折腾得请辞?   这些信息反而激发了我和阿杰的兴趣。   “那就见识见识呗!”我们异口同声。   作者有话要说:   先写这么多吧。下一章的内容就是“俩老头大战熊孩子” 第79章 归来是少年   雷逸   “两位……真的没问题吗?”副院长双手抱拳,担心地问。   “别担心,我们两个加起来都一百多岁了,见多识广,怎么会连几个小孩子都对付不了?”我笑着拍拍她的肩膀安慰。   “对啊,一群小孩子能玩出什么花样?他们有什么花招,让他们尽管使出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阿杰西装革履,挺直腰板,双手背后昂视前方,很有一副校长派头。   我看着他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给了他一个白眼。本想提前与他设计几套应对方案,可他一口回绝:“对付小孩子还需要费这么大力气?见招拆招不就行了?”   看他胸有成竹,我也不多言,就看他表现了。   副院长将我们带到教室,把我和阿杰介绍给全班孩子。   “这位是封爷爷,这位是雷爷爷,他们是你们今天的志愿者老师,来陪大家度过愉快的一天,大家快鼓掌欢迎!”   一片安静。教室里有十几个从八岁到十二岁年纪不等的孩子。他们一人一张课桌,有的在低头玩手机,有的在看杂志,有的在吃零食,还有一个长头发的小女孩在给自己的洋娃娃整理服饰。几乎没人在意我们,有几个冷漠地抬头看了我们一眼,便又低下头去。只有教室后排角落一个蘑菇头的短发小女孩睁着明亮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我们。她看起来很乖巧懂事,但也没有鼓掌。   副院长十分尴尬,我仿佛能看到她的额头在不停冒汗。   这时,一个九岁左右身材瘦小的卷发小男孩突然站起来,笑嘻嘻的啪啪鼓掌两下,然后迅速坐下,再次变得面无表情。   副院长干咳两声,哂笑道:“三班……就交给两位了。如果有异常,可以立即打我办公室电话。”   我和阿杰将满怀忧虑的副院长目送出教室。   “这次居然是两个老头?”第一排座位正中是一个瘦高的男孩子,皮肤有些黑,两条腿搭在课桌上。他似乎是全班孩子中年龄最大的一个,却坐在第一排,看样子显得桀骜不驯。   “咳咳,我们年级虽然大,但也可以跟你们成为好朋友啊!”我准备用友好温暖的微笑打动他们:“我叫雷逸,希望与大家相处愉快!”   “我是封向杰!”阿杰说话仍然十分板正严肃:“今天既然做你们的老师,我就会努力把自己的所学和经验传授给你们,帮助你们成材,让你们长大后能更容易地走入社会。”   “嘁,两个老头能教什么?”瘦高男孩对我们表示不屑。   “国语、英语、法语,我都能教。你们学得越多,以后在社会上的生存能力就越强。”阿杰满怀热情地勉励。   “真无聊!我要睡觉了。”瘦高男孩说着,居然真的伏在桌子上开始打瞌睡。   “这、这是什么态度!”阿杰变了脸色。他一直以师长的身份自居,喜欢给年轻人讲道理,估计第一次遇到对他这么放肆的小孩。   “做朋友?好呀,好呀!”矮个子的卷发小男孩突然举起手跳起来叫道:“你们能教我街舞吗?我还想学‘跑酷’,想玩VR游戏!”   我听说过街舞,但是对“跑酷”和VR游戏还真是没接触过。看看阿杰,他更是一脸茫然,朝我投来询问的目光。   如果在孩子们面前坦白自己不知道这两项游戏是什么,那岂不很丢脸?没办法,只能不懂装懂啦!   “跑酷,哦,我知道,就是跑来跑去、显得很酷的游戏嘛!VR……哎呀,玩游戏是要工具的,没工具怎么玩嘛。今天我们是第一次上课,大家先彼此了解了解,以后再玩这些。”我乐呵呵地打太极,阿杰却用怀疑的眼神看着我,仿佛在问:“你在瞎编吗?”   我朝他撇撇嘴,暗示道:瞎编?瞎编总比承认无知好吧?你如果不怕丢脸,你就在那群小屁孩面前承认自己不懂,让他们取笑你吧。   “小迪,他们怎么会玩‘跑酷’?那一把老骨头岂不要断了?哈哈哈!”装睡的瘦高男孩这时撑起脑袋,毫无顾忌地嘲讽起来。   这小屁孩真是目无尊长啊!我有些恼火。   “也是!”那个叫小迪的卷发小男孩耸耸肩道:“阿鹏说的对,跟老爷爷有什么可玩的?估计只能下棋、遛鸟了!”   “游戏只是游戏,学习才是最重要的!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你们一定要珍惜年少的时光,不能为了游戏荒废学业啊!”阿杰突然开启了苦口婆心的说教模式,滔滔不绝、引经据典,恨不得掏心挖肺来劝这些小孩子“回头是岸”。   那个叫阿鹏的瘦高男孩又趴在桌子上睡觉,还连打了几个长长的呵欠。   “这位小朋友,没人告诉你别人在讲话时,要专心听吗?这是基本的礼貌。还有,没人告诉你‘打游戏是玩物丧志’吗?”阿杰突然对第三排最右侧的一个正低头用手机打游戏的小男孩说道。   小男孩提起头,脸上长着雀斑,眼睛细细如柳叶,眼神里透出几丝戾气:“我是不知道。因为我没有爸爸妈妈,所以没人告诉过我!”。   阿杰没料到他会如此顶撞,有些困窘:“那……那孤儿院的老师总告诉过你吧?或者,总有志愿者老师告诉过你吧?”   “孤儿院里的志愿者叔叔和阿姨换了一批又一批,我可记不住他们都说过什么。”正在整理娃娃衣服的长发小女孩突然插嘴道,声音清脆尖利。   阿杰没料到另一个小孩会打岔,一时间左支右拙,不知该如何应对。   “没听说过没关系啦,现在你们不就知道了?”我连忙圆场:“上课的时候就不要打游戏了,大家一起玩才有趣嘛!”   “对啊,”阿杰得到我的声援,又挺起胸脯说道:“你们知不知道打游戏会死人的?”   此话一出,全班小朋友都吓了一跳,抬起头惊骇地望着阿杰。   “我儿子当年整天关起门来打游戏,我都差点被他气死!打游戏是会气死长辈的!”阿杰那言之凿凿的模样,就像一个老阿婆在声情并茂地向你描述一个她认为十分可信的传闻,你若不相信她,就对不起她一样。   沉默片刻,所有小朋友又低下了头,各忙各的。教室里陷入冷场境地。   没办法,我只能再次救场。   “咳咳!你们已经认识了我和封爷爷,但是我们还不知道你们的名字。今天先点点名,认识认识大家。点到名的小朋友举一下手,我和封爷爷有礼物送。不举手的小朋友,就没有礼物了哦!”   说完,我便开始我的“礼物贿赂”计划。要想讨好小朋友,先从送礼开始。   “我点名,你跟在我身后发礼品。”   我把一个大行李袋放在阿杰怀里,然后拿着点名册,低声对阿杰吩咐道。他有些怏怏不乐,今天刚见面时,他还对我的计划不屑一顾,现在只能乖乖听我指挥了。   遥控车、机器人、芭比娃娃、玩具首饰盒……还有小蛋糕和各种干果。为了准备这些礼物、投孩子们所好,我可是颇费了一番心思。   顺利点了名,也顺利发放了礼物。只有那个睡觉的阿鹏和那个雀斑细眼睛的小男孩没举手。不过名单里只剩余一个名字“阿芒”没有对上号,那应该就是雀斑男孩的名字了。   其他的小孩,我也基本认识了。活泼的卷发小男孩叫小迪,抱着娃娃的长发女孩叫小敏。蘑菇头的小女孩叫小优,原来是个哑巴。我被触动心事,对她产生了很多怜惜之情。还有一个叫小斑的小男孩,戴眼镜,腿有些跛,平时也是沉默寡言。不过从他的眼神里,我看出他其实很想跟我们亲近。   顺利认识了这个班的孩子,拉进了跟他们的距离,第一次上课也算达到了目标,我很满意。   这时,小迪笑嘻嘻地跑到我和阿杰跟前,天真地说道:“雷爷爷,封爷爷,其实我们也为你们准备了礼物。你们要不要看啊?”   为我们准备了礼物?我和阿杰对视一眼,都觉得受宠若惊。   “好啊,好啊!哈哈,我们很高兴!”我笑道,心中暗忖:谁说这班孩子是熊孩子,明明很可爱嘛!   小迪把我们拉到教室后方,整面墙被黄色的窗帘布盖起来,里面鼓鼓囊囊地,看形状像是气球。这是准备用节日气球来欢迎我们啊!我和阿杰欣慰地相视而笑。   “拉下红绳吧!”小迪将缀在窗帘布上的红绳递给我们。   我和阿杰一起拉下红绳,黄色窗帘布被揭下来。   瞬间,噼里啪啦,犹如火/药桶被捅破,又像无数鞭炮在燃放,或者是武侠电影里作为暗器的霹雳弹被一把洒出,炸裂声此起彼伏。确实是气球。只是窗帘布上做了手脚,别着无数小针。在我们拉下红绳那一瞬,气球陆续被刺破。   气球炸裂的气浪割到脸上,割得脸颊生疼。这还是其次,关键我有心脏病,一方面受到惊吓,另一方面连绵不断的爆裂声让我的心脏也随之剧烈跳动,我捂住胸口后退几步,差点摔倒。   身后突然有个坚实的胸膛挡住了我。阿杰从背后抱住我,抓着我的手,焦急地问:“你怎么样?”   他的手既温暖又有力,像以前一样。心中犹如被埋下一枚定海神针,很快便恢复了规律跳动,那些气球爆裂声再也影响不到我了。   “我没事!”我对他咧嘴而笑,心中涌动着暖暖的、又有些酸涩的情愫。   我和阿杰受惊的样子变成了孩子们取乐的对象。阿杰看我没有大碍,生气地喝道:“你们太过分了!”   这声怒喝犹如狮子发威,响震教室,吓得所有在发笑的小孩都噤了声。   “恶作剧也要有个限度!主谋是谁?站出来!我要代表院长教训他。必须关他禁闭,让他单独反省!”   “关就关,又不是没被关过,有什么大不了的!”阿鹏又将腿跷在桌子上,大刺刺地承认了自己是主谋。   “看来关禁闭太轻了!”阿杰咬牙道:“如果是我的儿子,我至少关他两天不许吃饭!在这里我虽然不能完全做主,但我可以让你头顶一个水桶,装满水,站在教室外罚站一天。”   “这是体罚吧?”小敏一边为自己的娃娃梳头,一边不紧不慢地说道:“封爷爷,你如果体罚未成年人,我们可以去教育局投诉你哦。你说不定还会被法院裁定为‘违法’,受到处罚呢!”   “违、违法?我?”阿杰指着自己的鼻子,鼻子都快气歪了。他一直遵纪守法、循规蹈矩,从不做违背道德和法律的事,现在却被一个十一岁的小女孩指责自己“违法”,真是受到莫大的冤枉!   我现在摸清局势了,看来这些小娃娃确实不好对付啊!   “我们从长计议!”我拉拉阿杰的手,附在他耳边小声嘱咐,让他稍安勿躁。   “小敏,你不要这么说嘛!”一个扎着马尾辫名叫小玥的小女孩说:“封爷爷和雷爷爷送给我们礼物,我们应该感谢他们,大家说,对不对啊?”   “对!”很多孩子一起附和。   “刚才受到惊吓,快搬凳子让他们坐下休息休息吧!”小玥说着,和另一个小孩搬来教室角落的两个白色塑料座椅让我和阿杰坐下。   原来还是有懂事的孩子的!   我和阿杰正准备坐下,突然发现小迪在向阿鹏递眼色,那眼神里分明闪烁着狡黠的光。我预感不妙,连忙大喊:“不要坐!”   可惜已经晚了,阿杰端端正正坐在了座椅里。   “怎么回事?”他听到我的叫喊,迅速站起身,可是塑料凳居然粘在了他的屁股上。   “这是强力粘胶!粘上后没有一个星期是弄不掉的,哈哈哈!”阿鹏抱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其他孩子也大笑不止。   又中招了!我扶着额头,很想无奈叹息,但看到阿杰左转右转,想拼命拽下屁股上的凳子,急得满头大汗却无济于事时,我居然忍不住想跟着孩子们一起笑。   不能笑,不能笑!不然太不够意思!我忙用手挡住自己的脸。   “唉!看来还是不行!让两位辛苦了!”办公室里,副院长哭丧着脸,对我们十分歉疚:“还是以后另行安排吧!”   我偷瞄阿杰,他借了别的工作人员的裤子穿,自己的裤子只能暂时跟塑料椅“亲密接触”、“形影不离”了。   “我从来都是‘知难而进’的!”阿杰坚定地回答:“怎么能遇到一点小阻碍,就退缩呢?我还要做三班的志愿者,下个月继续!”他的话掷地有声。   “我也是!”我笑着点点头道。   封向杰   副院长临时有事,离开了办公室。想起自己被捉弄的惨状,我越想越气,忍不住开始抱怨:“你说,我们以前也经常恶作剧捉弄别人,每次都是别人出丑,现在居然反被捉弄了!最可恨的是:我们两个老江湖,竟然会载在一群黄毛小子和黄毛丫头手里,实在太丢脸。我绝对要赢回来!”   “是是是,我也这样想!”小逸的表情很古怪,好像在强忍笑意。他难道在嘲笑我被捉弄的糗样?我狐疑地盯着他,他忙低下头打开自己的手机开始浏览,半晌不说话。   他不理我,我有些不悦,又抱怨道:“那个阿芒,一直都在打游戏,都没抬过头。我就知道手机不能玩,一个个都变成‘低头族’,整天看手机,连家人打招呼都懒得回应。又是手机、又是游戏,真是害人不浅,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对不对?”   “对对对,你说的都对!”他点头赞同,可眼睛还是盯着手机屏幕。   “我说得对,你为什么还在看手机?我从来不用通讯软件,人与人是要实际沟通的嘛,干嘛要通过社交平台和手机?”   “哦,我在查什么是‘跑酷’和VR游戏。”   “啊?是吗?我也看看。”我把脑袋探过去。   “原来‘跑酷’是极限运动的一种,VR是虚拟现实游戏啊!”   小逸点开“跑酷”的一个视频,放成全屏,和我一同观看。   “这么危险,居然还在两栋大楼之间跳跃!这种运动,小孩子怎么能玩?不行,不行,绝对要禁止。”看到视频里的画面,我胆战心惊,连连摇头。   “我们年轻时拍戏,也总是吊着钢丝在高空飞来飞去啊,那时候还觉得挺刺激。跑酷的一些动作,也很像我们练武的招式。”小逸带着赞赏的表情陷入了回忆。飙车、赛马……那时,我们确实是什么刺激玩什么。“如果我现在还年轻,我也要把所有极限运动都玩一遍。”他跃跃欲试,仿佛自己还是当年那个热血叛逆的少年。我在心中默默地说:是啊,我也一样!和他一起冒险,真是件开心事!   “可惜现在我们都变成要阻止年轻人去冒险的‘糟老头’喽!”他打趣道。   “你是糟老头,我可不是!”我不希望被喊成“糟老头”,连忙纠正。   “好好好,你不是!你是年富力强的大帅哥!”   这话听起来很别扭,很像敷衍我的反话,我故意拉下脸道:“不是大帅哥了,变老变丑了!”   他耸耸肩,露出吊儿郎当的笑:“老了、丑了多好,这样就不招桃花了!”。   “我招桃花?”我有点不服气:“我什么时候招桃花了?明明是你喜欢招蜂引蝶。”   “哎呀,你知不知道我当年帮你挡了多少桃花?”他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   “挡桃花?什么时候?为什么帮我挡桃花?”   “呃……算啦算啦,不提旧事。”他挥挥手,别过头去:“我也不指望你感谢我!我从来做好事不留名。”   这番话让我莫名其妙,不过他既然说了不提旧事,我也不好过多提起从前。只是想起当年我和他风华正茂,现在却要定期染黑头发,不由感慨道:   “唉,不服老是不行。你我确实老了啊!”   “什么?你敢说我老?你再说,我跟你没完!”这次他终于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一脚踩在凳子上,一手指着我的鼻尖威胁道。   我瞠目结舌:刚刚他还自称“糟老头”,怎么转眼又不承认自己老了?   “我可一直紧跟时代,喜欢跟年轻人混在一起的。年轻人有的东西,我都有。你有威信吗?有朋友圈吗?看你的样子就没有。所以不许说我老,知道吗?如果你再说,我就……我就…….”   “你就怎么样?”看他欲言又止,我好奇地问。   他又咧开嘴笑,笑得十分不怀好意。这笑容让我紧张,总有种不妙的预感。   “你等等,让我先在朋友圈里发条信息。”他带着怪异的笑容在手机里编辑了一条信息发了出去。发完还盯着手机嘿嘿笑个不停。   我坐不住了,一把抢过他的手机,查看他写了什么。   “今天去做义工,被一群熊孩子戏耍了。不过我还算机灵,没有完全着道。我的义工同伴就惨了。你们猜他怎么样了?凳子粘在屁股上,甩不掉了,哈哈哈!”文末还配了一个哈哈大笑的笑脸。这条信息很快收到几十个“赞”,还有数十条评论:   “还是你聪明!”   “对你的同伴表示诚挚的问候!哈哈哈!”   “被熊孩子耍了?可怜!”   “你真厉害,能识破他们的诡计!”   ……   “凳子粘在屁股上……你怎么不拍照纪念啊!”   “对呀,好东西应该拿出来分享嘛!”   小逸在这条评论下回复道:我拍照片了,不过为了保护个人隐私,就不拿出来让大家观摩啦!哈哈哈!   “你你你……”我指着这条信息又急又气:“你还拍照了?把照片交出来!把信息删掉!”   他拍拍我的肩,淡定地说:“你别慌,我又没指名道姓,没人知道是你!放心,放心!”   “那、那也不行!”我恼羞成怒。   “哼,我还没追究你随便看我手机的责任呢!”他抱起手臂,扁起嘴道:“你这叫偷窥别人隐私,是侵权,知道吗?”   什么?明明是他擅自拍照发信息,侵犯我的隐私,现在反而变成我偷窥他的隐私了?在他面前,我总是有理说不清,怎么还跟以前一样?   “好啦,好啦,我们是搭档,不要再纠结这点小事啦。现在重点是想想下个月十五号上课时,怎么对付那些熊孩子。这次我们输了一局,下次一定要扳回来!”他举起拳头,庄严地向我示意,那眼神似乎在说:我们是战友,是同盟,侵犯隐私这点小事还需要计较吗?   好吧,照片他不拿出来,信息他不删,我还能怎样?   回到家后,我越想越不安。谁也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在他的朋友圈发一些嘲笑我的话题。深思熟虑后,我找小邦帮我配了手机,安装了威信,并把小逸加为好友,这样就可以监视他的言论了。我每次不点赞,也不留言,只是默默围观。   然而,他经常发的是一些美食图片,也没有文字,只配几个表情符号。难道他的最大追求就是美食?   学会使用威信后,我也开始写一些读书感想、诗词赏析、人生感悟发到朋友圈,自觉自己的人生境界比小逸高出了不知多少,只是……点赞和评论的人很少。唉,看来阳春白雪只能曲高和寡了!   然而有一天,我收到一个赞,竟然是小逸点的。但他很快评论道:   “对不起,手滑!”   手滑?什么意思?不是因为我的短文写得好才点赞,而是手滑误点的?   我忍住心中的气恼,回复他的评论:“非战之罪!”   没过多久,小逸单独发给我一条威信信息:   “你讲话能不能通俗点?‘非战之罪’是什么意思?我查了半天也没弄懂。你其实是想说:‘点赞点错了也不要紧’吧?这是在变相夸自己短文写得好吗?我懂你意思,但请别掉书袋。”   我翻了一个白眼,回复道:“须知:人生学无止境。你不能因为你无知、不好学,就阻止别人运用自己的所学所得。”   “……”   几分钟后,小逸回复:   “好好好,你厉害,你厉害!那么封大侠,请问你想好对付那群熊孩子的计策了吗?”   这次换我词穷!思考片刻,我回复道:   “我从来不擅长阴谋诡计,这种事还是请雷大侠出马吧!”   小逸发给我一个“翻白眼”的表情。我回给他一个“翻白眼”的表情。   他又发来一个“鄙视”的表情,我也回给他一个“鄙视”的表情。   “行了,行了,不斗表情了。”他终于肯打字了:“我说出我的计划吧!我准备采取‘分化瓦解、逐个击破’的策略。具体方案是……”   听完他的方案,我很振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准备跟那群熊孩子再大战一场。   作者有话要说:   本想一章写完的,但是因为过年回老家,时间来不及。所以分两章写吧。最终章可能要到年后 第80章 爱无止境   封向杰   “擒贼先擒王!”小逸发给我一段语音信息:“经过观察,我推测阿鹏和小迪是恶作剧的主谋,其他孩子都听从他们的指挥和暗示。所以我们要先把他俩制服。”   “怎么制服?”我也用语音信息回复。   “哼哼哼!”小逸狞笑几声,颇像武侠电影里陷害忠义之士的大反派:“靠我们的老本行——功夫,把这两个小子狠狠修理一顿!”   “用功夫对付小孩?”我表示诧异:“那不是以大欺小、恃强凌弱吗?不行,我从来都是以理服人,怎么能做这种胜之不武的事?”   “哎呀呀,你果然还是一根筋!”小逸哇哇叫道:“你看看电影里,功夫大师哪次不是先把对手打败打服了,才开始吧啦吧啦讲一通大道理?以力服人后,才能以理服人。你不露几手真功夫,谁会耐心听你讲道理?所以你别幼稚了,听我的,没错!”   他的话似乎说得通,但他数落我幼稚,我不满地反驳道:“你才幼稚!”   “……”沉默几秒后,手机里再次传来一条语音信息:“好好好,我幼稚,我幼稚!也是,我们本来可以用威信视频聊天,不需要这样一条一条发语音信息,我怎么没想到呢?确实幼稚!都怪我,跟笨人聊天,自己也变笨了!”   ……   我就知道,这家伙时刻不忘记损我!哼,发语音信息也好,我可以反复听他说过的话,然后研究研究怎么损他!可恶!   雷逸   次月十五号,我和阿杰再次站在三班教室的讲台上。他仍是昂首挺胸、负手而立,气派十足。   “居然还敢来!”阿鹏翘着二郎腿,懒洋洋地嘲笑道。   “咳咳!上次大家缺乏深入了解,所以有些误会。这次我们好好交流交流,一定能成为好朋友。”我笑眯眯地环视教室,同时用眼角余光密切留意阿鹏和小迪的举动。阿鹏嗤笑一声,对我的话完全不放心上。小迪却从书桌下偷偷拿出一个弹弓,拉开橡皮筋,正对着我们头顶的方向。   “闪开!”我来不及抬头向上看,凭着直觉大声提醒阿杰。一直保持警惕的阿杰同我迅速跳向两侧,远离讲台中心。啪!一声炸裂声后,从空中“哗啦”落下倾盆大雨。   原来在讲台上方悬挂着一个鼓囊囊装满水的透明塑料袋,被弹弓打中后,袋中的水倾泻而下。如果再慢半秒,我和阿杰恐怕都要变成落汤鸡。   诡计没有得逞,小迪吐吐舌头,缩起脑袋,安安分分地坐在座位上。   “你的弹弓射得很准嘛!”我皮笑肉不笑地走到小迪面前,叉着腰说道:“咱俩玩个游戏,怎么样?”   “什么游戏?”他挑挑眉,毫无畏惧。   我从准备好的背包里掏出几个棒球大小的沙包,里面装满了沙子。   “我们玩‘投沙包’的游戏。每人五个沙包,五分钟内相互投掷对方,谁把沙包砸在对方身上越多,谁就赢。怎么样?敢不敢玩?”我把几个沙包像玩杂技一样轮番上抛,再分别接住。   “好!我玩!”小迪举手跳起来,似乎很高兴自己可以光明正大地捉弄我。   “我们要玩游戏,其他同学做评判。不想被砸到的,都退到教室后排去。”我挥手招呼其他学生。大家不愿挨砸,都乖乖退到墙边或者墙脚。阿杰则站在教室门口监控整个教室。   小迪大概以为我是个七十岁行动不便的老头,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他像一只灵活的猴子跳上课桌,居高临下向我猛掷一个沙包。我迅速抄起木凳抵挡。   “你、你怎么用凳子?”   “我没说不可以用凳子当盾牌啊,你也可以!”我冲他笑笑:“看来你的速度也不过如此。现在你只剩四个沙包了,下次要看准目标再投哦!”   小迪还是孩子,被我稍微激将便沉不住气,很快便将手中的沙包全投了出来,一个没中。   下面就变成我的个人表演秀了。   他用凳子护脸,我便砸他的腿。他躲在桌子底下,我便从缝隙里精准打击他的脑袋,砸得他哇哇直叫。他站起身逃跑,我的沙包正中他的后背,把他砸趴在地上。   年轻时我和阿杰经常玩掷铁环、投飞镖的游戏,命中率极高。现在跟小孩子玩掷沙包,完全是小菜一碟。五个沙包全部命中。沙包装满沙子,再加上我手上的力道,砸在身上会有闷痛之感,算是让小迪吃到了苦头。他爬起来,捂着脑袋退到墙边,看我的眼神多了好几分敬畏。   赢了后,我故意走到抱着娃娃的小敏面前,微笑着问:“我们在玩游戏,这不算体罚吧?”   小敏噘起小嘴,昂起头骄傲地“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你们以为我们好欺负吗?”阿鹏突然跳出来不满地大喊,似在为自己的朋友撑腰和鸣不平:“想以大欺小?谁怕谁?”   “这是小迪同意玩的游戏啊,怎么叫以大欺小呢?”我摊摊手,笑眯眯地反驳。   阿杰挡在我面前说道:“我们确实比你们强很多,只是不愿意跟你们这群娃娃计较,但也不是任由你们捉弄却不敢还手。要不我们来个公平的比试?地上画一个圈,你用双手,我用一只手,谁把对方推出圈外,谁就赢。”   十二岁的阿鹏个头已有一米六左右,身材也壮,听到阿杰的提议后,毫不犹豫地接受了挑战:“好!我就不信我比不过一个老头儿!”   比赛的结果可想而知。阿杰练武那么多年,马步扎得极稳,不管阿鹏采取什么攻势,都不能撼动阿杰半分。阿杰用单手卸去他很多攻击招式和力道,最后轻轻一推,便把阿鹏推出圈外。   被推出圈外的阿鹏惊诧恼恨不已,不肯罢休,竟拿起一张凳子砸向阿杰。大家的惊呼声还没出口,阿杰已单脚挑起身边一张凳子踢向空中,与阿鹏的凳子迎头相撞,“砰”一声巨响,两张凳子都在空中散了架。这招踢凳子的威力着实不小,把目睹这一幕的学生全部震住。阿鹏也吓呆了。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我和这位雷爷爷练功数十年,有真本领才有底气站在这里。你们就凭一点小聪明,只能捉弄捉弄前来帮你们的义工,如果到了社会上,根本不会被人理睬。那些义工都是真心想来帮你们的,你们却把他们的好心当成驴肝肺,以捉弄他们为乐,这不是在伤害他们,而是在伤害你们自己!”   阿杰义正言辞地为他们阐明道理,很多孩子脸上都露出惭愧和敬佩的神情。阿鹏和小迪脸上也是红一阵、白一阵,似乎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   “咳咳!”待阿杰将所有孩子训斥一通,让孩子们醒悟后,我便出面安抚大家:“我和封爷爷来这里呢,其实也是想把我们学到的一些东西传授给你们。比如功夫,我们就可以教。这可是免费的啊,去武馆学还要收费呐。不过要通过我们的考核才能学。”听到我这番“利诱”,很多男孩子脸上闪烁出兴奋的光。不过女孩子感兴趣的却不多。   “我也……想学……功夫!”硬气的阿鹏此时终于低下了头。   “学是可以,但必须遵守师训。太顽劣的,我可不教。”阿杰开始摆起宗师架子。   “嗯!我一定遵守师训!”阿鹏急忙表态,对阿杰已是一脸崇拜之情。   “我也要学,我也要学,嘿嘿!”小迪嬉皮笑脸地挤过来嚷道。   中午吃过午饭,我和阿杰在义工休息室喝茶。   “我说的没错吧?你露几手真功夫,就把他们震住了,个个都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呢!”我为自己的计策成功而洋洋得意。   阿杰吹散茶杯口冒出的热气,缓缓说道:“话是没错,不过想学功夫的主要是男孩子,很多女孩子好像兴趣不大。怎么赢得她们的信任呢?”   “这个……我早想好了!”我拍拍他的肩膀,故意卖关子道:“这还是要靠你!”   “靠我?”阿杰疑惑地问:“怎么靠我?”   “男孩子喜欢打打杀杀,女孩子一般喜欢什么?娃娃和漂亮衣服啊!你看到小敏抱的芭比娃娃了吗?我们可以举办一届芭比娃娃服装设计大赛,由你这个大裁缝,啊,不,是‘服装设计师’来教女孩子们设计服饰!怎么样?我这招高明吗?能想到这一招,我真是太聪明了!哈哈哈!”   看我笑得得意忘形,阿杰斜睨我道:“聪明是让别人来赞美的,而不是用来自夸的!”   这话里明明冒着酸水,我乐颠颠地问:“怎么,你觉得我这个主意不好?”   “好!好得很!”阿杰翻了一个白眼,最近他总是喜欢对我翻白眼。“不过你确实厉害,不仅知道如何对付小男孩,也知道如何对付小女孩。”   “那当然!你一看就是个严父,以前对待你儿子应该很严厉吧?估计是以教训责骂为主。我就不一样了,有两个女儿,女儿小的时候是要哄的、宠的,不能打也不能骂。现在我又有好几个外孙、外孙女,我当然懂得怎么跟小朋友相处啦。你孙子、孙女还小,趁着有时间,你要多向我学一学!免得等你的孙子、孙女长大了,你跟他们无法沟通,他们都不理你。哈哈哈!”   我滔滔不绝地自我夸耀,却没发现阿杰已经半晌没有回应。等我回过神来,只见阿杰失神地看着茶杯。   “阿杰?”看到他的样子,我有些莫名紧张。   “你……很爱你的女儿……”他抬起头看着我,神情恍恍惚惚,仿佛不是在跟我对话,而是在跟遥远的过去对话。   我心中一紧,连忙抓住他的手:“阿杰……我、我……”心中十分不安,好似有块阴云笼罩在我的头顶,我却不知该说什么。   他把自己的手从我的手中迅速抽出,犹如在躲避蜇人的蜂针,像以前一样……   “阿杰……”酸涩的热流涌至我的眼眶。   “对、对不起!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他将茶杯放下,起身走向门口,只留给我一个背影。很快,连他的背影也不见了。   难道……又要失去?眼泪夺眶而出,心口很疼,我捂着胸口倚在沙发上,大口大口的喘气。   阿杰,我是爱孩子,可是得到孩子的快乐,并不能抵消失去你的痛苦啊!你怎么才能明白?你知不知道当初走错那一步,让我付出了怎样惨痛的代价,又让我过着怎样的人生?失去你,我便一直在炼狱中煎熬,从来没有解脱!我以为,在人生的尽头,能得到上天垂怜,获得一点安慰,减轻一些痛苦。但原来,还是痴心妄想吗?   我伏在沙发上泪流不止,就像一个被拉至“命运”面前的犯人,等待再次被宣判“死刑”……   封向杰   不行,还是不行!   我以为我能封住自己的感情,可当记忆的闸门被意外打开,彻骨之痛仍是那么清晰!   我还清楚记得小逸告诉我林语珊怀孕那一刻,那种天崩地裂的感觉!那份绝望,仿佛掐灭了我人生所有的光,将我抛进无底深渊,只剩下黑暗、恐惧、寒冷、孤独和无助……   那种可怕的感觉让我瑟瑟发抖。我靠在花园里的一颗树下,一手支持自己不要倒下,一手捂着脸,任凭眼泪肆无忌惮地流淌。   不知多了多久,眼泪已经流干,眼睛红肿又干涩。我抬头仰望树叶缝隙间零星闪烁的阳光,顿时觉得所有的美梦都是白做。   我已经努力了,可伤害一直都存在。只有不见他,才能避免想起过往,才能避免再次受到伤害。美梦,终究是做不下去……   “封爷爷,你在干嘛?”身后传来一个清脆稚气的声音。   我转过身,看到抱着娃娃的小敏。   “你哭了?”她仰着头,眼睛乌溜溜发亮,似乎能看穿一切。   “没、没有!”我连忙将泪痕擦去。这个小女孩有着超出她年龄的成熟,观察力也很敏锐,我需要编些理由来隐瞒:“刚、刚才一直盯着阳光看,眼睛酸涩,就、就流了眼泪。”   她歪着头盯着我,并不信服我的话:“你也被人抛弃了吧?我知道,因为我跟你一样!”   我十分吃惊,忘记了该如何应答。   “他们都是坏人,嘴里说对你好,其实转头就把你抛弃了!还是我的娃娃好,永远不会离开我。”她把娃娃搂得更紧,亲了亲娃娃的额头,边抚摸娃娃的脸边说道:“她是我的女儿,叫妙妙。我很爱很爱她,绝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她。”   “小敏,你怎么没有午睡?快回休息室睡觉。”副院长突然出现在我身后。   小敏昂起小脸,把头发撩在背后,像一个骄傲的公主一样慢悠悠走出花园。   看着远去的小敏,副院长感叹道:“唉,小敏很可怜,婴儿时被父母丢弃在路边,被人捡到后送到孤儿院。她曾经被领养过,但又被领养的人抛弃,辗转了几个孤儿院,最后来到这里。她以前跟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义工很亲近,把她当成妈妈。可那个义工移民外国,小敏再也没见过她。之后小敏就整天抱着一个娃娃,说娃娃是她的女儿。这大概是一种‘移情’吧,因为自己童年太缺乏爱,就把所有的爱投放在‘女儿’身上。幻想着‘女儿’能得到完全的爱,以弥补自己得不到爱的遗憾。唉,不知道她抱这个娃娃,要抱到什么时候!”   移情?我也曾把小逸当成另一个自己,保护了他,就像保护了童年的我。小逸童年时也缺乏父母的爱,所以就特别爱自己的女儿吗?自己的童年是残缺的,所以希望女儿获得完整的爱吗?   可是,我一直爱着他!我的爱,对他而言,是否重要?又意味着什么?   “您在这里做什么?中午不去休息室休息吗?”副院长的话惊醒了我,我勉强笑道:“哦,出来散散步,现在就回去。”   拖着沉重的步伐,我走到休息室门口。   怎么办?怎么面对小逸?再次诀别吗?还是干脆不见他,不辞而别?可是,我是来做义工的,下午的课,我能不上吗?脑子里乱极了。   混乱之中,不知何时,我推开了门。   小逸瘫坐在沙发上,头发有些凌乱,眼睛红肿,带着泪痕。看到我,他挣扎着站起身,犹如一颗被飓风摧残过的梧桐树,枝叶摧折凋零,树身摇摇欲坠。   他张开口,却发不出声音,眼泪滚滚而落。那样子如此脆弱,仿佛再有一点风吹草动,整个人就会彻底垮掉。   “你怎么样?”我冲上前抱住他,生怕他摔倒。   他紧紧揪住我胸口的衣服,伏在我怀中默默哭泣。   那起伏颤动的身躯让我觉得自己怀中是一只孤独受伤的幼兽,在绝境里寻求庇护。   此时,我突然明白了:他很需要我!我不能走!   “我、我刚才……只是出去走走。我们……继续上课。你……你的计划还没说完呢,三班那群熊孩子还没有完全收服,我们不能掉以轻心啊!”我努力用平静的语气安慰他。他渐渐止住了哭泣,抬起头用祈求、不安的目光看着我。   “你、你说要举办‘娃娃服装设计大赛’,我想为小敏的娃娃设计一款最漂亮的礼服,你觉得怎么样?”我露出笑脸,希望他也能露出笑脸。我怕看到他哭泣。   “嗯!”他终于放下心,眉宇间有几分哀愁,也有几分欣慰。   我把小敏的事说给小逸听,我们商议帮助小敏找到那位曾经跟她很亲近的义工。   当把身心都放在这群孩子身上,其他事就可以暂时抛在脑后。   下午上课,小逸宣布了他的服装大赛计划,女孩子都十分喜欢。由孩子们画设计图,大家投票挑出最优秀的三幅,由我亲自裁剪做成衣服。   男孩子那边则开始练功前的初步测试。   一天的时间过得飞快,很多活动只起了一个头,只能等到下个月上课时进行。   经过多方联络、打听,我和小逸终于找到了那个移民外国的义工。我们通过电话告诉对方我们的想法,义工也很想念小敏,同意为小敏录制一段祝福视频,还答应以后每个月都会写信给她。   当我们把这些讯息传递给孤儿院,副院长告诉我们,小敏开心极了。她和副院长都很感激我们,还想送礼物感谢。能让一个孩子开心,对我和小逸而言,就是最好的礼物。   次月,上课日期临近时,小逸突然发给我一条语言信息:“我想了想,男孩子和女孩子的活动不能分开,要让他们玩在一起。”   “你又有新主意了?”听小逸的语气,他应该已经成竹在胸。   “对,还是回到我们的老本行——拍电影!”   “家用摄像机行不行啊?”小逸前几天说要拍电影时,吓了我一跳。在我惯性思维里,拍电影是一项耗钱、耗力、耗人,技术性极高的工作。我和小逸都当过导演,深知电影拍摄的艰辛。一说起拍电影,就让我产生很专业的感觉。结果今天上课,他不过是拿来一台迷你家用摄像机,让我不由吐槽他在说大话:“不就是用家用摄像机拍一段录像嘛!”   “你当我们在摄影棚拍戏啊?现在是儿童低配版电影,当然用家用摄像机了。包括服装、道具,我们都可以用纸糊的。”   “纸糊的?”我忍不住又翻了一个白眼。   当小逸宣布准备“拍电影”时,全班孩子都很振奋。   “写剧本、服装、道具、灯光、音响、配音、演员……有很多项工作,你们按照自己的兴趣挑,主动报名。演员是要选拔的,要看表演能力和背台词能力。”小逸说工具虽然都是低配版,但是拍戏的名称必须按专业名称叫,这样才能激发孩子们的兴趣。孩子们果然都被这些名词唬住了,对小逸肃然起敬。   “封爷爷兼任武术指导、摄影师和服装设计师,我做导演。第一部 戏的剧本我已经写好了,是一部武侠电影,讲述‘十三异士’的故事。这十三名异士,个个身怀绝技,但有正有邪。正义一方为了保护忠义之士的后代与邪恶一方展开战斗,有牺牲的,也有保全的。当然最后是正义战胜邪恶。”   “里面有女侠吗?我要做女侠?”小玥站起来问。   “呃……”小逸挠挠头道:“这好办,只要有女孩子选拔上演员,我就把剧本角色改成女侠,不就行了?”   他的应变能力让我赞叹。我为小逸竖起大拇指,他拍拍胸,十分得意。   拍电影对我和小逸而言,曾经是职业,是工作;对孩子们而言,则是很有吸引力的游戏。他们有的背剧本,有的在我和小逸的指导下用纸箱等废料做道具,有的设计服装……每一个人都被动员起来,连一直沉迷游戏的阿芒也不例外。   但戴眼镜的小斑却显得闷闷不乐。我把小斑的异常表现告诉小逸。   “我也想做大侠,可我是跛脚,不可能被选拔上。”他低着头沮丧地说。   “跛脚怎么啦?我以前还演过独臂大侠呢!那时我也很消沉,后来来了一位封大侠鼓励我,我就振作起来了。所以,你就好好背台词、好好参加选拔吧!”小逸拍拍他的背,表示支持。   “真的!”小斑燃起希望,迅速捧起剧本背诵起来。   “封大侠就是封爷爷吗?”小敏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仰着头问道。   小逸被问得措手不及,仿佛被戳破了什么秘密,竟然有些难为情:“啊!嗯!是、是啊!”   “雷爷爷,你为什么脸红?”小敏继续问。   小逸有些吃惊,抬头看了看我,然后连忙背过身去,把小敏拉到一旁:“你这小姑娘,别乱说话,我哪里脸红了?我是热的,知道吗?”   我就当什么都没听见吧。   小斑很积极地背台词,但很快又变得愁眉苦脸。经过多次询问,他才说出实情:“阿芒威胁我说不许抢他的角色,我们俩都想竞争‘快刀手’。他总是喜欢打架威胁别人,以前孤儿院派发好心人捐赠的礼品,他对自己分到的礼品不满意,就抢别人的,还威胁别人不许告诉院长和老师。只有阿鹏和小迪,他不敢欺负。”   “原来是这样!我们可以教训阿芒,但我们一离开,他可能会继续暗地里欺负其他同学。他欺软怕硬又偷偷摸摸,这不好办啊!”小逸摸摸自己下巴,蹙起眉。   “我有办法!”我自信地说道:“我们把所有演员候选人列出来,让班里孩子匿名投票谁演奸角。阿芒如果经常欺负班里的孩子,那大家肯定都选他做奸角。匿名投票,他也不知道究竟是谁投的他。就让他尝尝经常欺负别人的恶果!”   小逸睁大眼睛望着我,一脸不可置信:“真没想到你也能聪明一回啊!佩服!佩服!”   我忍住气恼,咬牙问:“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   “当然是夸你啊!我什么时候损过你?”他耸耸肩,一副坦然的模样。   “你敢说你没有?”我气不打一处来:“你你你……你总是喜欢嘲笑我、损我,连夸我都不是真心夸的!”   此话一出口,小逸突然将一只手按在我的肩头,神情肃穆地说:“阿杰,你最棒!真的!我一直觉得你最棒,没人能比得过你!”   我没想到他竟然变得一本正经。自己仿佛被他的气势所摄,一时动弹不得。   “封爷爷,你为什么脸红?”小敏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虽然瞬间让我摆脱了小逸的震慑,但她的问话让我十分窘迫。   “我、我、我没有!热的,对,是热的脸红!”我摸摸头上的汗,偷瞄小逸。他转过头笑嘻嘻地指导其他孩子做道具,仿佛什么也没听见,我松了一口气。   我的计策果然奏效。阿芒很想演正义的大侠,但是他的所作所为让大家都对他投了反对票。奸角里面,他得票最高。他为此很苦恼,来找小逸倾诉。小逸装模作样地指点了他一番,他突然转了性,不再欺负别人,反而想方设法讨好其他同学。   “所谓的‘大侠’,是总为别人着想的人。他锄强扶弱,而不是恃强凌弱。你的日常言行大家都看在眼里。大家都不喜欢一个‘假的大侠’,若想获得大家的认可,你就要言行一致,懂吗?”   我再次为阿芒上了一堂教育课,他很虚心地接受了我的教诲。两个月后,他终于如愿以偿当上了正义侠士,并且再也没有威胁过同学。   雷逸   由于一个月只有一天的课程,我们的“电影拍摄”进程很慢。但大家都乐在其中。   我特意为班里的哑女小优安排了一个卖花女的角色,不需要台词。我以前拍电影曾学过手语,可以用手语同小优对话。阿杰则只能通过写字同小优交流。每次我和小优用手语沟通,他在一旁看得云里雾里,十分着急,于是希望我教他手语。   “你求我啊!求我,我就教你!”看他急切的样子,我忍不住刁难他。   阿杰面有愠色,但仍挤出一丝笑脸道:“这样吧,我教你法语,你教我手语,公平交易,怎么样?”   “法语我没兴趣学。你还是求我教你学手语吧,哈哈哈!”   “你!哼,手语我也没兴趣学!”他高傲地昂起头,像只不愿低头的大公鸡。   我是无所谓,他不肯学,我就可以和小优在他面前公然“说”“悄悄话”了,反正他也看不懂。不过我知道,阿杰其实一直在一旁偷学,只是他学会了手势,却不懂得其中的含义。   一次,小优用手语告诉我,班里没有孩子懂手语,他们又没耐心写字,因此几乎没人愿意跟她交流,她很孤独。她喜欢我,因为我懂手语,还愿意陪她“聊天”。她对我做了一个“我爱你”的手势,我也回给她一个“我爱你”的手势。她很开心,抱着我的脖子,在我脸颊上亲了一口。   “这个手势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做完这个手势,你们两个都那么高兴?”   阿杰对着我笨拙地模仿了一个“我爱你”的手势,疑惑地问。   我笑了笑,用手语告诉小优:“这是个秘密,不要告诉封爷爷。”   小优的眼睛眯成两弯月芽,笑嘻嘻地点点头,胖乎乎的小脸上出现两个酒窝。   “小优,这是什么意思?你写给封爷爷看啊。”从我这里套不出话,阿杰开始诱导小优。小优看了看我,然后笑眯眯地摇了摇头。阿杰碰了软钉子,十分丧气。   封向杰   “你早点低头求我,不就可以学了嘛?当年我不还教过你国语吗?”休息室里,小逸还在无所谓地调侃我。   “就是因为以前你教我国语,如果现在还求你学手语,那我就太没面子了。不求,就是不求!”   “好啦,好啦,我怕了你啦!不用你求,我主动教你,行了吧?”   “那、那你也愿意学法语了?”我兴奋地站起身。   “法语我没兴趣。”   我沉下脸道:“不行,你不学法语,又变成我求你学手语了。你教我手语,我教你法语,这样最公平。你必须学法语!”   “啊?”小逸满脸惊奇:“其实说到底,你就是想当我的老师,却不想当我的学生吧?”我不置可否,他翻了一个白眼道:“我对你真是无语了!行行行,我学,我学!”   “太好了!你先我告诉,上午那个手语是什么意思?手势我已经记住了,只是不知道含义。”做出那个手语后,小优就开心地在小逸脸颊上亲了一下,我很好奇它的含义。   “呃……”小逸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两圈,然后笑道“哦,那个手语是说‘我支持你’!”   “是这个意思啊!我明白了!”我立即现学现卖,对小逸做出这个“我支持你”的手势。   他愣在那里,似乎有些难为情。   片刻后,他也做了一个“我支持你”的手势,只是不知为何,他的动作没有上午那么顺畅,反而有点扭扭捏捏。   “很好!我们是搭档,我支持你,你也支持我,一切困难在我们面前都是纸老虎!”我握起拳头,想到可以做小逸的老师,十分开心。   雷逸   “电影”经过大半年的拍摄,终于完成了。其实取景仅有教室、花园和小池塘;演员能保证念出台词就不错了,根本不考虑演技;服装道具也简陋,有些甚至是用报纸裁剪的。但经过后期剪辑,还是制作出了时长约半小时的成品。拍摄完后,我们邀请全院的工作人员和孩子观看。三班的孩子作为电影制作参与者和演员,都十分兴奋和自豪,大家的名字都出现在了屏幕上。   院长对我们的活动十分满意,特意邀请我和阿杰在义工大会上做讲座,传授经验。   “你比我更会说话,还是由你发言吧。我在台下支持你!”阿杰执意让我发言,我无奈登台。   我站在大会堂的讲台上,众人鼓掌。阿杰就坐在第一排,距离我很近。他在鼓掌时,突然做出一个“我爱你”的手势,让我大吃一惊,脸也随之火烧起来。几秒后反应过来,他其实是在表达“我支持你”的意思。然而会堂内的义工也有懂手语的,如果此刻看到阿杰做这个手势,不知会作何感想?也许,我应该告诉阿杰真相,免得他不分场合乱用这个手势。但若他知道真相,会不会气得半死?恼恨我捉弄他?唉,真是骑虎难下啊!   封向杰   讲座结束后,几个义工将他围得严严实实,向他讨教经验。我站在一边等他,这时一个义工走到我面前,递给我一本书:   “听说你们班有个小女孩是哑女,我这里有本手语书,可以帮助她进一步学习手语,麻烦转交,谢谢!”   “好的!十分感谢!”我接过书,暗忖自己怎么没早点想到买本书学手语呢?不过有小逸亲自教我,我学得更快些。   我随便打开看了看,里面图文并茂。突然,一个熟悉的手势映入眼帘。那个手势的含义,不是“我支持你”,而是……“我爱你”!   “阿杰!”小逸突然冲过来,撞了撞我的肩,急切道:“我们快走吧,我都被问得口干舌燥、晕头转向的,实在受不了!”   “哦!”我迅速把书收进自己的大衣口袋,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跟他一起离开大礼堂。   走到停车场,即将各自分别时,他似乎有话对我说:   “那个手势……”   “什么?”   “哦,不,没什么。今天谢谢你在台下支持我。我以后也会继续支持你的。”他说完,对着我做出“我爱你”的手势,然后迅速钻进自己的汽车,向我招招手后,开车离开。   我目送他的车远去,也钻进了自己的汽车,却迟迟不想启动。不知为什么,眼泪一直流个不停。   雷逸   小敏转交给小优一本学手语的书,并且说以后也要跟着小优学手语,因为她想跟小优交朋友。小优十分开心,我也很欣慰。   在研讨下一步“电影”的题材时,我提议:“不能光拍武侠片,我们要多些花样。比如拍拍校园青春片,我会打鼓、会吹笛子,都可以教孩子们。我还想学学魔术,逗孩子们玩。我们再拍些歌舞片怎么样?载歌载舞的,女孩子更喜欢。”   “好,听你的,都听你的!”这次阿杰居然没有跟我唱反调,让我有些意外。   “咦,奇怪,你居然一点反对意见都不提,这不正常啊!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啊?我不提反对意见居然还不正常了?好,那我就提!歌舞片,我反对。你唱歌难听,跳舞难看,谁教孩子们唱歌跳舞?让你来教,岂不是把他们带坏了。歌舞片肯定拍不好,我反对!”   “你……”我指着他的鼻子,气得说不出话来。   “到点了,该吃午饭了!”他抬起手表让我看时间。   “不去,我要面壁沉思!我一定能想到拍歌舞片的万全之策。”我赌气面对墙壁坐下,在想要不要请专业音乐和舞蹈老师来帮忙设计歌舞。   “真的不去?”阿杰在我身后问道。   “不去!”   “唉,还不是自己懒,想让我帮你把饭带回休息室吃。”身后传来脚步远去和关上房门的声音。   “封爷爷喜欢你!”小敏冷不丁出现在我右侧的窗台前,从外向里探望。   “啊?你说什么?”我被她吓得打了一个哆嗦。   “我看到他刚才在你背后对你打这个手语。”小敏比划了“我爱你”这个手势。   “什、什么?”我懵了。   “小优那本书就是他让我转交小优的啊,还告诉我说是一位义工叔叔送的。他应该看过这本书,书里面也有这个手势!”   阿杰……已经……知道了?   “他……在我身后……打这个手语?”   “是啊,所以我说他喜欢你嘛。你也喜欢他,对不对?你也是对他打过这个手语。我早就知道。”小敏聪明伶俐,原来已经洞悉一切   “雷爷爷,你为什么哭啊?你哪里痛吗?”小敏慌了神,差点想翻过窗台,翻进休息室。   “没什么,没什么!”我摇摇手,低着头,泪水纵横:“雷爷爷只是……想起了一些事……”   下午上课,我和阿杰并排站在教室门外。我转过头,他的样子深深印在我的眼底。   “阿杰!”   “什么?”   “我们……是最好的搭档!”   “嗯,最好的搭档!”   他点点头,笑如春风!   封向杰、雷逸:   从最初相遇那天开始,你就是我最好的搭档!永远都是!   也是最爱的人!哪怕这句话,再也不能说出口……   不过,只要两个人在一起,你就是我的笑脸!   哪怕横亘着银河,只要心中有爱,最远的距离,也是最近的距离!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这里就完结了。我还想写一些甜的番外,不过最近换工作,时间很紧迫,番外即使写,估计也不会放在这里,这里就当完结了吧。这篇小说写了一年,感谢大家的支持!虽然写完后仍有很多很多遗憾,不过也算了了自己一桩心愿。感谢大家陪伴!